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飓光志第一卷:王者之路(全三册)> 67 真言

67 真言

“别让我再受伤!别让我再哭泣!达贡纳西斯!我的悲伤被黑渔夫占有、吞噬。”
——收集于1173年第九月第一周第三天,死前二十八秒。死者是一名街头变戏法的女暗眼种,注意本例与例1172-89的相似性。
第四冲桥队落在军队后面,他们有两个伤员,还有四个人要扛他们,桥便显得愈发沉重。所幸,撒迪亚斯出动了几乎所有的冲桥队,包括借给达力拿的八支,因此,军队无须等候卡拉丁的队伍就能通过深渊。
卡拉丁全身疲惫不堪,肩头的木桥仿佛是石头做的。自成为冲桥手以来,除了一开始那段日子,他从未这么辛苦过。茜尔浮在他身前,揪心地看他领着队员,在崎岖不平的高地上艰辛跋涉,汗水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淌。
前方,撒迪亚斯的最后一批部队已在深渊旁列好队,正在过桥。集结高地几乎撤空了。撒迪亚斯令人发指的无耻行径使卡拉丁的内心无法平静。他以为自己的遭遇算得上可怕,但在他眼前,撒迪亚斯冷血地将几千人置于死地,包括光眼种和暗眼种,而且那些还是他的盟友。这场背叛仿佛和卡拉丁肩头的桥一样沉重,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人类就没希望了吗?他们杀死那些本该去爱的人。如果不分敌我,战斗又有什么价值,获胜又有什么好处?什么才叫胜利?卡拉丁的朋友和战友是为什么死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整个世界就是一颗脓包,绿得令人作呕,涨满腐败的脓液。
卡拉丁麻木地和众人抵达深渊旁,但他们来得太晚,已经用不到他们。先头的六个人已经到了,泰夫特一脸阴郁,斯卡倚着根长矛来支撑伤腿。一小堆矛兵的尸体躺在附近。撒迪亚斯的士兵尽可能带走了伤员,但有些人在接受救助时死了,其中一部分被扔在这儿。撒迪亚斯显然急于离开现场。
死者的装备还留在身上,斯卡的拐杖大概就是这里捡的。过几天,一些倒霉的冲桥手会大老远跑回来搜集这些物资,也搜集达力拿死去的部下身上的物资。
他们放下桥后,卡拉丁抹抹额头。“别架桥,”他告诉大伙,“我们等最后一批士兵通过,然后扛着桥从其他桥上过去。”马塔尔看了一眼卡拉丁和他的队伍,但没有命令他们架桥。他明白,等桥架好,他们也该收起桥赶路了。
“这场面很壮观吧?”莫阿什走到卡拉丁身边,望向身后。
卡拉丁转过身。他们身后是高耸的塔地,斜坡一览无遗。寇林的军队是一圈蓝色,试图向下突围、追上撒迪亚斯,却徒劳无功地被困在山坡上。仆族智者是一片黑色海洋,夹杂着点点红斑,那来自大理石般的皮肤纹理。他们向阿勒斯卡军的环形阵施压,不断推挤。
“真不要脸。”德雷赫坐在桥沿上说,“让我恶心。”
其他冲桥手点点头,脸上显出忧虑之色,这令卡拉丁感到吃惊。石头和泰夫特来到卡拉丁和莫阿什身边,他们都穿着覆盖仆族智者壳甲的盔衣。幸好他们把申留在营房,见到这些,他一定会精神崩溃。
泰夫特捧着伤臂。石头一手遮阳,望向东方,摇了摇头:“可耻,倒霉。撒迪亚斯可耻,我们倒霉。”
“第四冲桥队,”马塔尔喊道,“快跟上!”
马塔尔挥手叫他们从第六队的桥上通过,离开集结高地。卡拉丁突然灵机一动,一个绝妙的点子,就像一朵盛开的石壳木,在他脑海中绽放。
“我们会用自己的桥赶上大部队,马塔尔。”卡拉丁喊道,“我们才停下没多久,还要多坐几分钟。”
“现在就过!”马塔尔大喊。
“现在硬撑,接下来只会落后更多!”卡拉丁反驳,“你想让撒迪亚斯全军等候一队下贱的冲桥手,然后跟他解释原因吗?我们自己有桥,让我的人歇会儿,等下会赶上来的。”
“如果那些蛮子攻击你们呢?”马塔尔质问。
卡拉丁耸耸肩。
马塔尔眨眨眼,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多么希望那种事发生。“随你。”他喊罢,从第六冲桥队的桥上跑过。各队都开始收桥,几秒钟后,深渊旁只剩卡拉丁的队伍,军队向西方撤退。
卡拉丁开怀大笑:“真不敢相信,亏我还担心了这么久……伙计们,我们自由了!”
其他人迷惑地看着他。
“我们过一会儿就动身。”卡拉丁热切地说,“马塔尔以为我们会跟上,我们故意走慢,逐渐拉开和军队的距离,直到离开他们的视野范围。接着我们转往北去,用这座桥跨过深渊。我们可以往北逃,别人都会以为我们被仆族智者抓住杀了!”
其他冲桥手瞪大双眼看着他。
“补给呢?”泰夫特说。
“我们有这些球币。”卡拉丁扯下口袋,“就在我手里,一大笔钱。我们还能拿死者的盔甲和武器防身,抵御强盗。这一路会很艰难,但我们不会被追捕!”
众人兴奋起来。不过,有件事令卡拉丁犹豫不决:营房里受伤的冲桥手怎么办?
“我得留下。”卡拉丁说。
“什么?”莫阿什追问。
“为照顾营房里的伤员,必须有人留下,”卡拉丁说,“我们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如果留下的人是我,我可以让军队相信说辞。把我弄伤、留在某片高地上。撒迪亚斯一定会派人来搜集物资,到时候我会告诉他们,因为亵渎死者,你们都被仆族智者杀死了,木桥被推下深渊。他们会信的,他们都看到仆族智者有多恨我们。”
大伙站了起来,彼此交换眼神,很不自在。
“你不走,我们也不走。”西格吉尔说。很多人点头认同。
“我会赶上你们,”卡拉丁说,“我们不能扔下那些人不管。”
“卡拉丁,小伙子——”泰夫特张口欲言。
“关于我的事可以以后再说。”卡拉丁打断他,“也许我可以先跟你们走,再找机会溜回营地救出伤员。现在先把尸体上的装备取来再说。”
大家都犹豫不决。
“这是命令,诸位!”
他们行动起来,不再争辩,跑去搜刮撒迪亚斯抛下的尸体,只剩卡拉丁一人留在桥边。
他依然心绪难平。因为留在营房里的伤员?不,不止如此。那究竟是什么?这是个绝佳机会,当奴隶的时候,他曾为获得这样的机会而杀人。他们不是可以就此从世间消失、被当做死人了吗?大伙儿不用再战斗了,他们自由了。那他为何如此焦虑?
卡拉丁转身打量众人,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有人站在他身旁,是一个女子,半透明的身体闪着白光。
是茜尔,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形象,与正常人同等大小,双手交叠于身前,头发和裙子被风吹向一边,如同荡漾的水面。他从不知茜尔可以变得这么大。她凝望东方,表情惊恐,双眼圆睁,充满悲伤。这表情就像一个孩子,正亲眼目睹一桩会毁掉她童真之心的谋杀。
卡拉丁慢慢转身,对着她凝望的方向,对着塔地。
对着达力拿·寇林濒临绝境的军队。
他的心为眼前的景象抽搐。他们的战斗是如此绝望,他们被包围、被遗弃,独自迎接死亡。
我们有座桥,卡拉丁意识到,如果能架起来……大部分仆族智者一心对付阿勒斯卡军,只有少数象征性的预备队留在坡底的深渊旁,数量很少,也许冲桥手能对付。
不,这是白痴行为,毕竟有数千仆族智者挡着寇林军通向深渊的道路。何况,没有弓箭手支援,冲桥手怎么架桥?
几个冲桥手迅速收拾好装备回来了。石头跑到卡拉丁身边,望向东方,表情凝重。“真可怕,”他说,“我们能不能帮忙?”
卡拉丁摇摇头:“那是自杀,石头。我们必须真刀真枪地冲锋,还没有军队支援。”
“就稍微退回去一点儿行吗?”斯卡问,“等上一阵,看看寇林能不能杀出一条路来?如果他办得到,我们再架桥。”
“不。”卡拉丁说,“如果我们停在远处,寇林会把我们当成撒迪亚斯留下的斥候。我们必须冲向深渊,否则他不会朝我们的方向突围。”
这句话令冲桥手们脸色惨白。
“还有,”卡拉丁补充,“假如我们真的救下这些人,他们便会走漏风声,撒迪亚斯会知道我们还活着。他会追捕我们、杀死我们。只要回头,我们就等于丢掉了自由的机会。”
听闻此言,其他冲桥手纷纷点头。剩下的人也都带着武器聚拢过来。该走了,卡拉丁试图压下心头的绝望。这个达力拿·寇林也许和其他人一样,和荣寿、和撒迪亚斯、和所有的光眼种一样道貌岸然。
可他身旁还有几千个暗眼种士兵,他心中有个声音说,他们不该遭此厄运,他们和我过去小队里的士兵没有区别。
“我们不欠他们什么。”卡拉丁喃喃自语。他似乎能看到达力拿·寇林的蓝色旗帜,飘扬在本军阵前,“是你把他们卷入这一切的,寇林,我不会让自己的手下为你送死。”他转过身,背对塔地。
茜尔还站在他身旁,面朝东方。她的眼神是如此绝望,看得卡拉丁内心纠结不已。“是风吸引了风灵,”她柔声低语,“还是风灵制造了风?”
“我不知道,”卡拉丁说,“这重要吗?”
“也许不重要。你瞧,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是哪一类精灵了。”
“现在说这个合适吗,茜尔?”
“我束缚东西,卡拉丁。”她转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我是荣灵,司掌誓言、承诺和一切高贵精神的荣灵。”
卡拉丁能听到战场传来的隐约声音。这是幻听吗?是头脑为呼应内心而创造出来的吗?
他能听见垂死之人的呼喊吗?
他能看见士兵抛下受伤的将军、奔逃四散的景象吗?
人们四散奔逃。卡拉丁跪在戴立特的尸体旁。
绿和紫红的双色旗,在战场孑然飘零。
“我见过这种事!”卡拉丁大吼一声,转身面对那面蓝色的旗帜。
达力拿总是在阵前战斗。
“上一次是什么结果?”卡拉丁呐喊,“我长教训了!我不会再上当了!”
这几乎要把他压垮。撒迪亚斯的背叛、他浑身的疲惫、周围这么多的死亡。有一刻,他又回到那个地方,跪在亚马兰的行营里,看着朋友和伙伴被屠戮殆尽,他浑身虚弱疼痛,无法挽救他们。
他用颤抖的手捂住头,抚摸着被汗水润湿的烙印。“我什么也不欠你,寇林。”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父亲的言语在耳边响起:总得有人带头,总得有人站出来,只为正确而正确。如果没人起这个头,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跟随。
达力拿帮过卡拉丁的队员,他击倒那些弓箭手,拯救了第四冲桥队。
光眼种草菅人命,李伦说,而我绝对不会。我们绝对不会。
你绝对不会……
生先死。
我失败了太多次,我一直被打倒、被践踏。
强护弱。
我会把朋友和伙伴领向死亡……
行胜果……死亡,以及正确的事。
“我们必须回去。”卡拉丁轻声说,“风操的,我们必须回去。”
他转身看着第四冲桥队的成员,大伙儿一个接一个点头。仅仅几个月前,这些人还是军队里的渣滓,除了保命什么都不在乎。现在,他们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自己的安危抛诸脑后,然后一起点头。他们愿意跟随自己。
卡拉丁抬起头,他也深深地吸了口气。飓光如潮水般涌入体内,就仿佛把嘴凑到飓风旁,将飓风吸入脏腑。
“起桥!”他下令。
第四冲桥队一声吃喝,抓起杠把,将桥举高。卡拉丁抽出一面盾牌,一手握住皮带。
他转过身,把盾牌高高举起,然后发出呐喊,率领众人冲向被遗弃的蓝色旗帜。
***
飓光从达力拿碎瑛甲上的几十道小裂缝中逸出,目前盔甲还没有大块脱落。光雾腾起,就像大锅里冒出的蒸汽,在他头顶盘旋片刻,慢慢随飓光一同消散。
阳光直射在他身上,在战斗时烘烤着他。他太累了。撒迪亚斯的背叛并没有过去多久,不如战斗给人的感觉那么漫长,但达力拿拼命逼迫自己,一直在最前线和阿多林并肩战斗。他的碎瑛甲流失了大量飓光,越来越沉,使他的攻击愈发无力。很快,他就会被碎瑛甲的重量压垮,行动迟缓,为仆族智者的人海吞没。
他杀了很多敌人,太多了,多得吓人,而且他没有激越感支撑。此刻他心中一片空白,这比愉悦要好。
但他杀得远远不够。仆族智者集中攻击达力拿和阿多林,有他们两个碎瑛武士在前线,阵地上的任何缺口都会迅速被一身亮甲、手舞死亡之刃的身影填上。仆族智者必须先把他和阿多林击倒。他们知道,达力拿知道,阿多林也知道。
在故事中,碎瑛武士总是在战场上屹立到最后一刻,经过漫长而英勇的战斗才被倒下。但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只要先杀掉碎瑛武士,就能夺过碎瑛刃,对付剩下的敌人。
他又挥出一击,然而疲劳迟缓了动作。身先士卒,死得其所,绝不要求部下做你自己不愿做的事……达力拿脚下一软,磕在岩石上,他觉得碎瑛甲和寻常盔甲一样沉重。
他可以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结束生命。但他的手下……他辜负了他们。一想到他愚蠢地领着他们踏进陷阱,他就心中郁郁。
还有纳瓦妮。
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能和她在一起,达力拿心想,她等待了六年,蹉跎了一生,现在又要陷入悲伤。
这个念头让他抬起沉重的胳膊,在石头上站稳脚跟,继续挣扎,继续击退仆族智者。为了她,只要还有力气,他就不能倒下。
不远处,阿多林的盔甲也四面漏光。为保护父亲,年轻人照顾的范围越来越广。也许他们可以跳过深渊逃跑?但这主意两人压根儿没提。裂谷太宽,机会渺茫——除此之外,他们绝不能把部下丢在死地。他和阿多林依法典而生,也将依法典而死。
达力拿再次挥击。他待在阿多林身侧,两人以碎瑛武士独有的方式并排战斗,勉强不让仆族智者近身。汗水在头盔里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朝即将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撒迪亚斯军投去最后一眼。达力拿所在的位置能把西方一览无遗。
诅咒那个男人,因为……
因为……
先祖之血啊,那是什么?
一小队人正在穿越西侧高地,向塔地奔来。那是一支扛桥的冲桥队,是那片高地上唯一的队伍。
“这不可能。”达力拿退出战斗,让残余的深蓝卫士冲上前保护自己。他推起面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撒迪亚斯的军队已经撤走,可这支冲桥队留了下来。为什么?
“阿多林!”他用碎瑛刃指着远处大吼。希望如一股热流,涌入他的四肢。
年轻人转过身,顺着达力拿所指的方向看去。他呆住了。“不可能!”他大喊,“那是什么陷阱?”
“如果是陷阱,那也太蠢了。我们已经死定了。”
“可为什么他要派一支冲桥队回来?有什么目的?”
“这重要吗?”
在激战旋涡中,两人犹豫片刻,彼此都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突击阵形!”达力拿转身冲部下大吼。飓风之父啊,剩下的人太少了,还不到原来八千人的一半。
“列阵,”阿多林喊道,“准备前进!伙计们,我们要在敌阵里钻个窟窿。只有一次机会,我们拼了!”
微乎其微的机会。达力拿盖上面罩,心想,我们必须突破仆族智者的大军。就算能冲到坡底,等待他们的可能也只是冲桥队的尸体和被掀到谷底的木桥。仆族智者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列队,有上百个弓箭手。这将是一场屠杀。
可这毕竟是希望,微小但珍贵的希望。如果他的军队注定要覆灭,那就在追寻希望的过程中覆灭吧。
达力拿高高举起碎瑛刃,身先士卒,向前猛冲,体内涌起力量和决心。
***
一天中,卡拉丁第二次冲向严阵以待的仆族智者,盾顶在身前,穿着从倒下的敌人身上割来的壳甲。也许,他应该为造出这身盔甲的手段反胃,可仆族智者杀死了杜内和图人,还有在卡拉丁入队第一天关心过他的无名男子。他的鞋,如今还穿在卡拉丁脚上。
我们、他们,他想,这是战士唯一的思考方式。今天,达力拿·寇林和他的部下是“我们”的一部分。
一队仆族智者发现冲桥手接近,正在张弓搭弦。所幸,达力拿似乎也看到了卡拉丁的队伍,蓝色的军队正朝逃生方向硬杀出一条血路。
不成。仆族智者太多,达力拿的士兵太疲惫。这又将是一场灾难。但这一次,卡拉丁眼睛眨也不眨,笔直地冲向这场灾难。
这是我的选择,他看着仆族智者弓箭手列队,不是某个愤怒神灵的指示,不是某个精灵的戏法,不是命运的捉弄。
是我自己。我选择陪伴提安;我选择冲向碎瑛武士、保护亚马兰;我选择逃脱奴役。现在,我选择尽力拯救这些人,哪怕明知会失败。
仆族智者松开弓弦,卡拉丁一阵亢奋,疲劳烟消云散。他不为撒迪亚斯而战,也不为填饱某人的私囊卖命。他是为保护他人而战。
箭矢朝他飞来,他将盾挥出一道弧线,把箭矢弹开。另一波又杀气腾腾地抵近,从各个角度将他笼罩,但他的动作总是比箭矢快半步。他向上一跃,躲过射向大腿的箭矢;他一扭身,闪过瞄准肩膀的箭矢;他举起盾,挡下飞向面门的箭矢。这并不轻松,不少箭矢擦身而过,擦到胸甲或护胫,但无一射中。他干得不错,他——
有些不对劲。
他侧身从两支箭当中困惑地闪过。
“卡拉丁!”不远处,浮在半空的茜尔大喊,“看那儿!”她变回了小巧的形态。
她指向毗邻的另一片集结高地,就是达力拿发动冲锋的那一块。现在有一大批仆族智者跃到那里,正单膝跪地、抬箭弯弓。
他们瞄准的不是他,而是第四冲桥队毫无防备的侧面。
“不!”卡拉丁一声嘶吼,飓光从嘴里逸出,形成一片光雾。他转身朝队伍奔去,箭矢从身后袭来,一支正中背甲,滑开了,另一支击中头盔。他越过一道岩缝,用飓光所能给予的最快速度奔跑。
侧面的仆族智者至少有五十人,正在张弓。他赶不及了,他会——
“第四冲桥队!”他咆哮道,“向右侧扛!”
他们有几周没练习这个动作了,但训练的效果此刻显现出来,他们毫不迟疑地服从命令,在弓手松弦的一瞬间放低桥身。箭雨击中桥面,在木板上插得密密麻麻。卡拉丁长吁一口气,跑到队伍边上。侧扛法拖慢了速度。
“卡拉丁!”石头举手大叫。
卡拉丁一转身。后方塔地上的弓箭手正在拉弓,准备进行一波大规模齐射。
冲桥手们现在都暴露了,弓箭手松开弓弦。
他再次呐喊,把吼声倾泻出来,周围充盈着飓光,每一滴都被他注入盾中。吼声在他耳中鼓荡,飓光从他体内爆发,衣衫在冻结、在皲裂。
箭矢遮天蔽日。他被某个东西砸中,巨大的、连绵不断的冲击将他生生推后,推到冲桥手的队伍当中。这是猛烈的一击,持续的冲力不断压迫着他,令他闷哼不已。
桥的前进势头渐渐停止,大伙都停下脚步。
一切都凝固了。
卡拉丁眨眨眼,完全虚脱了。他全身发疼,手臂刺痛,后背酸胀,手腕更是钻心地痛。他呻吟着睁开眼,脚下一软,石头从后面扶住了他。
伴着一声巨大的闷响,桥落在地上。笨蛋!卡拉丁心想,别放桥……快撤……
冲桥手们围拢过来。他瘫软在地,大量消耗飓光给身体带来了无法承受的负担。他眨眨眼,看看身前的东西——附在他血淋淋的手臂上。
他的盾被箭矢覆满,有好几十支,有些箭尾被后至的箭矢劈开。盾面的骨头成了粉,木头裂成碎片。一些箭矢穿透盾牌,扎进他的前臂。那便是疼痛的来源。
不,这里有一百多支箭,整整一轮齐射,全被一面盾吸住。
“光明召唤者的圣光在上,”德雷赫轻声说,“这……这是……”
“像是光的喷泉。”莫阿什跪在卡拉丁身旁,“你体内像有个太阳突然爆发,卡拉丁。”
“仆族智者……”卡拉丁挪开盾牌,嘶哑地说。皮带已经断了,他起身时的挣扎令盾牌彻底解体,化作碎片掉落,上百支箭矢散落到脚边。其中几支还扎在他胳膊上,但他无视疼痛,望向深渊另一头的仆族智者。
两块高地上的弓箭手都呆住了,从姿势来看,他们十分震惊。正前方的弓手用卡拉丁无法理解的语言交谈起来。“内书亚-卡达!”他们纷纷起身。
然后撤退。
“怎么回事?”卡拉丁说。
“我不知道。”泰夫特抱着自己的伤臂,“可我们得把你挪到安全的地方。该死的胳膊。偻朋!”
小个子叫上达彼德,两人扶着卡拉丁朝高地中央走去,寻找更安全的位置。卡拉丁扶着胳膊,浑身麻木,疲惫不堪,几乎无法思考。
“起桥!”莫阿什喊道,“我们还有活儿呢!”
其余冲桥手面色冷峻地跑到桥边,抬起木桥。塔地上,达力拿的部队正朝冲桥队可能提供退路的方向拼死突围。他们的损失一定很惨重……卡拉丁木然地想。
他脚步踉跄,摔倒在地。泰夫特和偻朋把他拖到一处隐蔽的凹坑里,斯卡和达彼德也挤进来。斯卡脚上的绷带一片血红,当做拐杖的矛靠在他身旁。我都告诉他了……别用那只脚……
“我们需要球币。”泰夫特说,“斯卡?”
“他今早就要去了,”瘦削的斯卡说,“我全都给他了。我想大部分人也一样。”
泰夫特轻声骂了几句,从卡拉丁的手臂中拔出余下的箭矢,然后用绷带包好。
“他会好起来吗?”斯卡问。
“我不知道。”泰夫特说,“我啥也不知道,克勒克!我真蠢。卡拉丁,小伙子,听得见我说话吗?”
“只是……有点儿吃惊……”卡拉丁说。
“你看起来很奇怪,黑发哥,”偻朋紧张地说,“脸色发白。”
“你的皮肤一片死灰,小伙子,”泰夫特说,“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一招。我不知道……我……”他又咒骂起来,手掌猛拍石头,“我该用心听的!太蠢了!”
他们把他侧身横放在地,所以他几乎看不到塔地的情况。另外几队没见到卡拉丁所作所为的仆族智者正走向深渊,身上携有武器。第四冲桥队已抵达谷边,也放下了桥。他们解下盾牌,匆忙从系在桥边的装备袋中取出矛来。然后,众人到桥侧各就各位,开始推桥,准备将桥推到另一头。
这些仆族智者没装备弓箭。他们列好队,亮出兵刃等候,人数至少是冲桥手的三倍,还有更多在靠近。
“我们得去帮忙。”斯卡对偻朋和泰夫特说。
另两人点点头,于是这三个冲桥手——两个伤员、一个独臂的残废——站了起来。卡拉丁也想起身,可又跌了回去,腿脚实在无力。
“待着别动,小伙子。”泰夫特笑着说,“我们能应付。”他们从偻朋塞进担子的物品中挑出几杆矛,一瘸一拐地走向同伴,就连达彼德也跟去了。从第一次出桥受伤至今,他从未开过口。那已经过去多久了?
卡拉丁爬到凹地边,看着他们。茜尔落在身旁的石头上。“风操的笨蛋,”卡拉丁喃喃道,“不该跟我来送死。但我还是要为他们骄傲。”
“卡拉丁……”茜尔说。
“你有任何办法吗?”他风杀的累,“能让我变强吗?”
她摇摇头。
前方不远处,冲桥手开始推桥,桥底的木头在岩地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挪向深渊另一头,挪向静静等候的仆族智者。他们唱出刺耳的战歌,每当看到身穿壳甲的卡拉丁,他们都会唱这首歌。
仆族智者们显得急切而愤怒,他们想要杀人,他们渴望鲜血,他们会把寒冷的兵刃扎进冲桥手的身体,把他的弟兄们大卸八块,然后把木桥——连同冲桥手的尸体——同抛下深渊。
又是这样的结局,卡拉丁心想,头昏眼花、不堪重负。他发觉自己无意间蜷成一团,无力地颤抖着。我救不了他们,他们会死,死在我眼前。图克斯,死了。内尔达,死了。戈舍尔,死了。戴立特,死了。塞恩、图人、杜内。死了。死了。死了。
提安。
死了。
他蜷缩在石坑里,远方传来战场的喧嚣。死亡笼罩着他。
一瞬间,他又回到那个地方,回到那个最可怕的日子。
***
卡拉丁跌跌撞撞地走着,攥紧矛杆,穿行于充斥着咒骂、惨叫和血腥恶斗的混沌战场。他的盾掉了,得再找一面。没盾是不行的吧?
这是他第三次实战。加入亚马兰军仅仅数月,可赫斯通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地名。他走到一处岩石的凹陷里,背靠石头蹲下,大口喘气,矛杆滑不溜手,怎么也攥不住。他在发抖。
他过去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多悠闲。远离战争、远离死亡、远离那些惨叫和嘈杂的敲打声——金属与金属、金属与木头、金属与皮肉。他合紧眼皮,努力屏蔽一切。
不,他心想,睁开眼。万一被敌人发现,你就死定了。
于是他强迫自己睁眼,转身窥探战场情况。这完全是一场烂仗,战斗在一片宽广的山坡上打响,双方各有数千人,混杂在一起,彼此杀戮。简直是一群疯子,谁有本事搞清楚状况?
亚马兰军——也就是卡拉丁的部队——试图守住山头,另一支阿勒斯卡军队则想攻占它。卡拉丁只知道这些。敌人看起来比他们数量更多。
他会没事的,卡拉丁想,会没事的!
但他很难说服自己。提安得到的优待——只送送信跑跑腿——并没持续多久。他们说征兵数量不足,每个能握矛的人都得用上,于是提安和一些更年长的传令兵被编入各支预备小队。
达拉说这些预备队永远也用不上。也许吧,除非军队遇上大麻烦。被围在险峻的山头、防线一片混乱算不算大麻烦?
去山顶。他心念一动,抬头望向坡顶。亚马兰的旗帜依然在那里招展,他的士兵一定还在坚守,但卡拉丁只能看到搅成一锅粥的人,大部分是橙色,夹杂着零星的森绿色。
卡拉丁开始沿山坡往上跑。有人冲他大喊,他没有回头,没去看究竟是哪边的人在叫他。一片片青草在他身前退缩,他差点儿被几具死尸绊倒,又冲过两棵歪歪斜斜的墩树,刻意避开有人交战的区域。
在那儿。前方有一队矛兵站成一线,警惕地观察四周。是绿色的,亚马兰的颜色。卡拉丁踉踉跄跄地扑向他们,士兵让他通过。
“士兵,你是哪个小队的?”一个矮矮壮壮的光眼种问,肩头的绳结显示他是下级军官。
“死了,长官,”卡拉丁脱口而出,“全死了。我们是光明贵人塔什林中队的,他——”
“该死,”那光眼种扭头对一个传令兵说,“这是第三次有人报告塔什林死了。去告诉亚马兰,东翼防线薄弱。”他看着卡拉丁,“你,去预备队报道,接受整编。”
“遵命,长官。”卡拉丁麻木地回答。他低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山坡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有很多是绿色。就在他看的时候,三个冲向山顶的掉队士兵被敌军拦截杀死。
山顶上没有一个人下去帮忙。仅仅片刻之前,卡拉丁也有可能在离安全区域只有几步之遥时就这样倒下。他明白,让这些士兵守在原地、维持防线,大概在战术上很重要,可这实在令人觉得冷血无情。
快找提安。想到这里,他赶紧朝位于山顶北侧的预备队集结区跑去。山顶挺宽敞,可到了那儿,他发觉军队的状况更为混乱。一群群不知所措、挂伤带血的士兵被编入新的小队,打发回战场。卡拉丁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搜寻用送信的孩子组成的小队。
他首先找到了达拉。这个瘦长的预备队士官只有三根手指,他站在一根高高的杆子旁,杆上飘着一对三角旗。他正用新组建的小队填补下方作战的中队损失的兵力。卡拉丁依然听得到战斗的呐喊。
“你,”达拉指着卡拉丁说,“去那边接受小队整编。别磨蹭,走起来!”
“我要找一个由送信的孩子组成的小队。”卡拉丁说。
“该下诅咒之地的,你为啥要找?”
“我怎么知道?”卡拉丁耸耸肩,努力保持镇定,“我只是服从命令。”
达拉咕囔着说:“在光明贵人谢勒的中队,东南侧,你可以——”
没等他说完,卡拉丁已开跑了。这种事不该发生,提安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飓风之父啊,连四个月都没到!
他一路奔向山坡东南侧,在山腰四分之三高的位置发现一面旗帜。漆黑的对铭读做“shesh lerel”——正是谢勒的中队。惊讶于自己的决心,卡拉丁冲过守卫山顶的士兵,再次进入交战区域。
这里的情况看来好一些。谢勒的中队还守着阵地,但正受到一波敌兵的攻击。卡拉丁冲下山坡,不时踩到鲜血,脚底打滑。然而他的恐惧感消失了,被对弟弟的担忧所取代。
他跑到那个中队的防线时,有几个敌人的小队正在进攻。他想跑到近处去寻找提安,却被敌人的攻势困住,只能狼狈地逃到一旁,混进某个矛兵小队的队列。
敌人立刻扑到跟前。卡拉丁用双手举起矛,站在队伍边缘,努力不给战友添麻烦。他不太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勉强利用搭档的盾牌来保护自己。交锋的过程很快,卡拉丁只来得及戳一下,敌人便被打退了,他好歹没有受伤。
他站在那儿,紧紧握住矛,大口喘气。
“你,”有个威严的声音说。一个男人指着卡拉丁,肩头有小队长的绳结,“我的队伍也该有点儿增援了。照现在的光景,我看人都被瓦兹抢去了。你的盾牌呢?”
卡拉丁尴尬地从附近一名倒下的士兵身上取来一面盾。这当口,身后的小队长咒骂起来。“该下诅咒之地的,他们又来了,还是钳形突击,我们挡不住。”
一名身穿绿色传令兵制服的男子从附近岩架上翻了过来,“梅什,挡住东侧的敌人!”
“南面的敌人怎么办?”这个叫梅什的小队长大喊。
“你别操心。守住东面!这是命令!”传令兵攀山而去,到防线上毗邻的小队去传达同样的命令,“瓦兹,你们的小队守住东面!”
卡拉丁举起盾。他得找到提安。他不能——
他突然一个趔趄,停下脚步。有三个人站在毗邻的小队把守的防线上,都是少年,他们在盔甲的映衬下显得又矮又小,不知所措地握着矛。其中一个就是提安。他所在的预备队显然被拆散了,用来填补其他小队的空缺。
“提安!”卡拉丁大喊一声,迎着不断逼近的敌军冲出防线。为什么他们三人位于小队阵形的前排正中?他们连矛都拿不利索!
梅什在后头冲卡拉丁大吼,但卡拉丁不闻不问。敌兵旋即杀到跟前,梅什的小队崩溃了,失去了组织,战斗演变为更疯狂、更没有章法的混战。
卡拉丁觉得脚上狠狠挨了一下。他晃了晃,跌倒在地,心中一惊,意识到被矛戳中了。奇怪,他居然不觉得疼。
提安!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有人出现在他头顶,卡拉丁立刻做出反应,滚到一旁,躲过对准他心脏的一击。他想都没想,双手已经抓回矛,随即朝上一捅。
他僵住了,矛头已洞穿敌兵的脖子。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刚杀了人。
他翻身而起,抽出矛,看着敌兵颓然跪倒。瓦兹小队的位置稍稍靠后。攻击卡拉丁所在的防线之后,敌人又对他们进行了试探性进攻。提安和另两个大男孩依然处于最前线。
“提安!”卡拉丁大喊。
那孩子朝他看来,眼睁得老大。可他还是笑了。在他身后,小队的其余成员往后退去,让三个未经训练的孩子暴露在外。
发现薄弱点后,敌兵立刻扑向提安和另两个孩子。有个一身亮甲的光眼种在阵前,挥起手中的剑。
卡拉丁的弟弟就这么倒下了。他原本站在那儿、一脸惊恐,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躺在了地上。
“不!”卡拉丁嘶吼着。他想站起来,但脚下一软,双膝点地,动弹不得。
瓦兹的小队急忙上前攻击被提安和其他两人分了心的敌人。他们把未经训练的士兵放在前排,就是为了延缓敌人的攻击势头。
“不,不,不!”卡拉丁尖叫。他用矛支撑着站起来,一步一瘸地向前走。他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这么快就结束。
没人来收拾卡拉丁,真是奇迹。他瘸着腿走完这一程,不再考虑自己的生死,只是盯着提安倒下的地方。雷声响起,不,是马蹄声,亚马兰领着骑兵出现,正在扫荡敌军阵线。
卡拉丁什么也不想管。他终于走到那里,在石地的凹坑中找到三具幼小的尸体。怀着惊恐和麻木,卡拉丁伸出手,把一具面朝下的尸体翻转过来。
提安的双眼瞪视上天,毫无生气。
卡拉丁跪在这具尸体边一动不动。他应该给自己包扎一下,退到安全的地方,可他实在太麻木。
所以他只是跪着。
“也该来了。”有人说。
卡拉丁抬起头,见一群矛兵聚在附近,看着骑兵。
“他想等敌人聚集起来再冲。”另一个矛兵说。他的肩头有绳结,他是瓦兹,弟弟的小队的队长。他的眼神如此锐利,说明他不是粗野的莽汉,他精干而机敏。
我应该感到愤怒。卡拉丁心想,我应该……有点感觉。
瓦兹低头看着他,又看看三个少年传令兵的尸体。
“你这混蛋,”卡拉丁咬牙切齿地低语,“你把他们放到前排。”
“我要利用好手头的资源。”瓦兹看看自己的手下,又指向一处防御工事,“如果他们派不会打仗的人给我,我就得想其他法子来使用他们。”他的队伍走向远处,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儿后悔,“小子,为了生存,你要竭尽所能。只要有机会,就要把不利转化成优势。如果你想活下去,记住这句话。”
说罢,他迈步走开。
卡拉丁低下头。为什么我不能保护他?他看着提安,回忆起弟弟的笑容。他的天真、他的微笑、他探索赫斯通郊外山陵的兴奋劲头。
求求你,让我保护他,让我变得够强。
他如此虚弱,大概是因为失血的关系吧。他往边上一倒,用疲惫的双手捂住伤口。然后,怀着可怕的空虚感,他躺在提安身边,拉紧弟弟的身体。
“别担心,”卡拉丁低语。他什么时候开始哭的?“我会带你回家,我会保护你,提安。我会带你回去……”
他抱着尸体,直到黑夜。战斗早已结束,他还是紧紧抱着,伴着渐渐冰凉的体温。
***
卡拉丁眨眨眼,他不在那个凹坑里,不在提安身旁,他在高地上。
他听见远处有人死去。
他不愿再回忆那天,他甚至希望那天没去寻找提安,那样的话,他就不用旁观,不用跪在尸体旁,不用无能为力地目睹弟弟被杀。
这种事即将再次上演。石头、莫阿什、泰夫特,他们都会死。而他躺在这里,再次无能为力。他几乎动不了,实在是油尽灯枯。
“卡拉丁。”有人低语。他眨眨眼,茜尔飘到他跟前,“你知道真言吗?”
“我只想保护他们。”他低语。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卡拉丁,真言。”
“他们要死了,我救不了他们。我——”
亚马兰当着他的面屠杀他的部下。
一个无名的碎瑛武士杀了戴立特。
一个光眼种杀了提安。
不。
卡拉丁翻过身,强迫自己站起来,无力的双腿不住颤抖。
不!
令他吃惊的是,第四冲桥队还没有架好桥,依然在往对岸推桥。仆族智者聚集在另一侧,他们急不可耐,歌声愈发狂野。他刚才的幻觉仿佛持续了几小时,实际却只用了几下心跳的时间。
不!
偻朋的担子就在卡拉丁身前。干瘪的水囊和杂乱的绷带间摆了一把矛,钢头反射着阳光,它向他私语、令他恐惧,也让他爱不释手。
到了危机关头,我希望你准备好了,因为这帮家伙需要你。
他抓起矛,自从在谷底演练套路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手握真正的武器,已经隔了好多个星期。他跑起来,起先速度很慢,接着逐渐加速。他的身体并没有丝毫力气,但他不管不顾,脚步不停。他逼着自己前进,不断努力,冲向木桥。此时,桥的前端已越过深渊的中点。
茜尔迅速飞到他身前,一边回头,一边焦急地喊:“卡拉丁,真言!”
桥还在移动,卡拉丁冲上桥去。石头大叫起来。桥身在他脚底摇摆,悬在深渊上方,还没有抵达另一头。
“卡拉丁!”泰夫特喊道,“你干什么?”
卡拉丁冲到木桥最前端,高声咆哮,从体内某处榨出一点微弱的力气。他举起矛,纵身一跃,脚下是无底的深渊。
冲桥手们大声惊呼。茜尔忧心忡忡地蹿到他身旁。仆族智者仰起头,诧异地看着一个冲桥手独自跃过深渊,向他们飞来。
他已疲惫至极,损耗严重的身体再也榨不出半分力气。在那个冻结的腾空瞬间,他低头看向敌人。仆族智者,大理石般的红黑皮肤,他们举起工艺精良的兵器,仿佛要把他当空砍断。这些异类有壳质胸甲,还有头盖甲。很多人蓄着胡子。
胡子上串着发光的宝石。
于是卡拉丁张口吸气。
飓光从这些宝石中绽放开来,仿佛是救世主本人的力量、仿佛是全能之主的双眼射出的阳光,在空气中流淌、爆炸。它们画出清晰可见的光之河流,犹如一条条闪亮的烟雾,蜿蜒着,盘旋着,仿佛微小的龙卷云,灌注到他体内。
飓风再次有了生命。
卡拉丁坠向岩地,双腿突然变得强壮有力,头脑、躯体和血液都因这股能量而复苏。他在下落过程中蜷起身体,把矛夹在腋下,一小环飓光向周围炸开,激荡如波,随着落地之势轰向脚底的岩石。仆族智者们大惊失色,纷纷后退,双目圆睁,歌声变得七零八落。
一缕飓光愈合了他臂上的伤口。他笑了,矛头前挺。这触感是如此熟悉,如同久别的爱人的身体。
真言。有个声音急切地说,仿佛直接来自他的大脑。在那一刹那,卡拉丁惊讶地发现,他知道真言是什么,尽管从未听说过。
“保护无法自卫的人。”他低语。
这是光辉骑士的第二信条。
***
空中爆出一声惊雷,可天空晴朗无云。桥已架好,泰夫特踉跄倒地,发觉第四冲桥队的成员都和他一样惊得合不拢嘴。
一片白雾从他身边席卷而过,那是飓光。光雾冲向前排的仆族智者,巨大的推力令他们踉跄后退。泰夫特不得不抬起手,抵挡光波激荡出的气流。
“有些事情发生了,”莫阿什抬手低语,“有些重要的事情。”
卡拉丁举起矛,身上耀眼的强光渐渐变弱、褪去,化作柔和的光雾。他那光辉的形影,仿佛来自永恒不灭的火焰。
在他周围,一些仆族智者开始逃跑,另一些却踏上前,以挑战的姿态举起武器。卡拉丁冲向他们,腾身起舞,用钢铁、木头和决心掀起一场有生命的风暴。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