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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忧伤 ……时间爱上了命运。

  海盗不仅按女孩的要求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他还讲了很多故事。故事叠着故事,成为新的故事。故事游走在遗失的神话和忘却的传说中,穿过那些还未讲过的奇闻异事,然后又转了回来,彼此交汇,直到它们回到这两个人身上,隔着铁栅面对面,一个是讲故事的人,一个是听故事的人,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话需要轻声细语地传递。

  故事讲完之后,他们陷入了沉重而漫长的沉默中。

  “谢谢你。”女孩轻声说。

  海盗默默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谢意。

  天快亮了。

  海盗把手指从女孩的头发中抽出来。女孩后退着离开了铁栅。

  她把一只手按在胸前,优雅地向海盗深深鞠了一躬。

  海盗也摆出同样的姿势,低下了头,将手放在心脏附近,正式宣告他们的舞蹈结束了。

  他在抬头之前停顿了一下,想尽他最大的努力,留住这一刻。

  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女孩已经从他面前转过身,安静地朝对面那道墙走去。

  她的手在钥匙的上方犹豫。她没有朝那个看守望去,也没有回头看海盗。这是她的决定,在做出决定时,她不需要旁人的帮助。

  女孩将钥匙从挂钩上取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不让它与钥匙环碰出声音,也不让它撞到石头上发出声响。

  她手里拿着钥匙,穿过房间往回走。

  钥匙打开牢房时发出的咔嚓声,甚至连牢门转动时发出的嘎吱声,都没有吵醒那个看守。

  不需要言语的交流,女孩将自由赐予了海盗,而海盗也接受了这份自由。他们爬上黑暗的台阶,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缄口不提。他们不提抵达最上面的那扇门时会发生什么,也不提门外会有怎样一片未知的海在等待着他们。

  就在他们快到门口时,海盗将女孩拉回了身边,他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现在没有铁栅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在一段昏暗的楼梯上拥抱,只有命运和时间才会让事情节外生枝。

  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一个女孩和她的海盗,一个海盗和他的救命恩人——在黑暗中亲吻,在那扇门开启之前。

  不过他们的故事并未到此结束。

  它只不过是有了变化而已。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

  插曲一十四年前,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

  天快亮了。灰色的薄雾推开了夜晚的黑暗,白天尚未完全到来,但已经有街上透过来的亮光落在了巷子里,这光线用来画画是绰绰有余的。

  她已经习惯了在光线不足的条件下画画。

  空气比她预料中更冷一些,她的连指手套很适合握画笔,但不太保暖。她把运动衫的袖子往下拽到了手腕附近,在那里留下了一点颜料的痕迹,不过那袖口早就被颜料弄脏了,上面沾满了各种色彩,发出不同的光泽。

  她在那些仿木纹的门板条上又添了一笔阴影线,让它们变得更清晰。这个作品终于大功告成,其实它在夜色正浓、黎明未至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她本来可以就此搁笔,但她不愿意。这是她的得意之作,画得不错,她还想做得更好。

  她要换画笔了,绘画工具都插在她的马尾发辫里,排成了一个扇形,她从中抽出了较细的那只。她的头发乌黑而浓密,挑染了几缕蓝色,但在这样的光线中看不出来。她安静地在脚边的背包里翻找了一下,把颜料从暗灰色换成了亮金色。

  对细节进行修饰是她最喜欢的一部分工作:在这里加上一道阴影,在那里添一抹高光,转眼间一个平面的形象就有了立体感。

  那支细笔刷上的金色颜料在剑柄上、钥匙的锯齿上和蜜蜂的斑纹上留下了镀金的效果。它们在黑暗中闪烁着,代替了逐渐黯淡的星光。

  她对门把手很满意,再次更换了画笔,开始做最后的润色。

  她总是把钥匙孔留到最后画。

  在门上画一个没插钥匙的钥匙孔,这感觉也许就像是留下了一个类似签名的标记。完成这个小动作是因为必须这么做,而不是出于设计的需要。它让整个过程变得完整。

  “真漂亮啊。”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说。女孩吓了一跳,画笔从她的指间掉到了脚边,它在下落中停了一下,把她的鞋带染上了和钥匙孔一样黑洞洞的颜色。

  她转过身,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

  她想跑开,却拿不准该往哪个方向跑。破晓时分的街道看上去不太一样了。

  她连如何用自己的语言打招呼都忘记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问好还是该道谢。

  女人正在打量这扇门,并没有看女孩。她穿着蓬松的长袍,和没熟透的桃子一个颜色;她拿着一个杯子,上面写着“真正的女巫”。她的头发用一块彩虹色的头巾扎了起来。她戴了一大堆耳饰。她的手腕上还有文身,图案是一道阳光和一排月亮。她比女孩矮,却显得更高大;她个头虽小,却占据了巷子里不小的空间。女孩往她的连帽衫里缩了缩。

  “你不该在这里画画,你知道吧。”女人说道。她从杯子里喝了一口水。

  女孩点了点头。

  “会有人过来把它刷掉的。”

  女孩看了看那扇门,又回头看着女人,耸了耸肩。

  “过来喝杯咖啡吧。”女人说,没等她回答就转过身,沿巷子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拐角处。

  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她把那支画笔插回马尾辫里,和其余的画笔放在一起,收拾起她的包,追了过去。

  拐角是一个店铺。一块没被点亮的霓虹灯牌挂在一扇大窗户的正中间,形状是一只举起的手掌,掌心有一只眼睛,窗户周围挂着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屋里的样子。那个女人站在门口,为女孩留着门。

  门在她们身后关上时,传来了一声铃响。这个店铺的内部和女孩以前见过的商店都不一样,里面摆满了蜡烛和胡乱搭配的家具。一捆捆晒干的鼠尾草绑在五颜六色的线上,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系在细线上的灯和纸糊的灯笼在它们周围闪烁着。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水晶球和一包丁香卷烟。一尊有着朱鹮头的神像越过女孩的肩膀看着她,而她正在努力地寻找一个不挡路的落脚之处。

  “坐吧。”女人指着堆满头巾的天鹅绒沙发朝她挥挥手。女孩往沙发走去,半路上撞到了一个缀着流苏的灯罩,等她把包放在膝盖上坐下来的时候,那些流苏还在不停地晃动。

  女人端着两个杯子回来了,新拿来的杯子上面装饰着一个五角星,外面是一个圆圈。

  “谢谢。”女孩接过杯子,轻轻地说。它温暖着她冰冷的双手。

  “原来你会说话啊。”女人说。她在一张古旧的长款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椅子叹息一声,嘎吱作响。“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什么都没说。她小口喝着滚烫的咖啡。

  “你需要找一个住的地方吗?”女人问。

  女孩摇头。

  “你确定?”

  这一次女孩点了点头。

  “我刚刚可不是故意吓唬你,”女人接着说,“只不过对于大半夜还在外面的年轻人,我需要警惕一些。”她喝了一口咖啡。“你画的门非常漂亮。有时他们会在墙上画一些不怎么雅观的东西,因为人们都说这里住了一个女巫。”

  女孩皱起了眉头,然后指了指这个女人,女人笑了起来。

  “我是怎么暴露的?”她问道,虽然听上去她并没有认真发问,但女孩还是指了指咖啡杯作为回答。真正的女巫。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女孩也露出了微笑。能博得女巫一笑,似乎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显然我也没有故意隐瞒这一点,”女人笑着说,“不过那些孩子散播了不少关于诅咒和魔鬼之类的谣言,有些没主见的人就相信了。前不久还有人把一块石头从窗户扔进来呢。”

  女孩看了一眼被天鹅绒窗帘盖住的窗户,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她有时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她的指甲里沾上了颜料。

  “我的主业是算命,”女人继续说,“就像在看一个人的命运之书,只不过我所看的是他们摸过的物品。我看过车钥匙和结婚戒指,有一次还看过我儿子的游戏手柄。虽然他不愿意,但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算命,他的命运被写在地板上、墙纸上和换洗的衣服里。我或许也能用你的画笔算一下。”

  女孩赶忙举起手护住了插在自己头发里的一堆画笔。

  “只有你自己愿意,我才会这样做,宝贝儿。”

  女孩一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她在心里把这句话琢磨了很多遍,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是个女巫,所以才会这么叫别人,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女孩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她朝门那边看去,还把她的包提了起来。

  “这就准备走了吗?”女人说,却并没有表示反对。她放下自己的那杯咖啡,带着女孩朝门走过去。“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来,好吗?”

  女孩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开口。她只是朝门上的招牌看了几眼,那是一块手绘的木板,挂在一条丝带上,上面写着“心灵顾问”,边上还画着很多小星星。

  “也许下次你可以给我画一个新的招牌。”女人又说,“给,拿上这些。”她一时兴起,从一个架子上抽出一副纸牌,递给了女孩,架子的高度足以让那些想从店里顺手牵羊的人望而却步。她自己很少用纸牌算命,不过她喜欢把它们当作意想不到的礼物,在感觉对了的时候就送出去,比如此时此刻。“它们是有故事的纸牌,”她解释说,女孩正好奇地打量着她手里的牌,“你把这些图片随机排列,它们就会给你讲故事。”

  女孩先是朝女人露出了微笑,然后又低头对着纸牌笑了笑,她轻轻地捧着它们,仿佛捧着一个小生灵。她转身离开了,没走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在她身后的门关上之前,她回过身。

  “谢谢你。”女孩再次开口了,声音与之前那次相比并没有抬高多少。

  “不用谢。”女人对女孩说,这时太阳升起来了,女巫脚下的路把她带回了店里,而女孩脚下的路却指引她去了别的地方。在她们分别之际,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回到屋里,女巫端起女孩用过的杯子,将那颗星星面朝她的手掌。她不必去解读它,但她很好奇,她有点在意女孩过得如何,毕竟她独自一人在大街上生活。

  各种意象迅速而清晰地出现了,一般来说,一个物品如果只被握住短短几分钟,是不会显示得这么清楚的。而这个女孩身上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画面、这么多人和这么多地方,还有很多和她并不相称的东西。然后女巫看到了她自己。看见了搬家用的纸板箱,看见了电视上的飓风,还看见了树木环绕的白色农舍。

  空杯子落在了地上,碰到了一只桌腿,但没有摔碎。

  洛芙·罗林斯夫人走到屋外,门上的铃铛又响了一声。她先看向那条安静的街道,然后又看向巷子拐角处,那扇门就在那里,颜料还没有干。

  可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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