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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葡萄酒的秘密

让欧文大吃一惊的是,那天晚上安凯瑞特来到他房间。天黑以后,他根据蜡烛还剩多长来判断时间。此时蜡烛还很长,烛火还很亮,暗门却打开了,她出现了,像一个影子寂静无声。还得过好一会儿他才会去找她呢。
“安凯瑞特!”他低声呼唤,从放着巫哲棋盘的地板上站起身来。他等待时一直在下棋。
“你脸上破了个小口子。”她说,蛾眉微蹙。
他点了点头。“莱昂娜抹了点鹅油在上面。不太疼了。”
她半跪在欧文身前,平视着站在面前的他,伸手捋了捋他前额上的头发。“欧文·基斯卡登,今天下午你救了我一命。真是百密一疏,始料未及呀。”她停下来,严肃又温柔地望着他,他的脸红了。她把手放在他肩上捏了一捏。“谢谢你,欧文。我很感激。”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耳热心跳。“你在帮我呢。我也必须帮你。”
她握着他的双手,吻了一下再放开。“圣泉保佑。谢谢你。跟我来吧。”
“现在还早呢。城堡里还有人没睡。”
“我知道。我们不去塔楼。我们去伊蕾莎白的房间。”
欧文震惊地盯着她。“你是说……我们去告诉她?”他激动地问。
安凯瑞特朝他会意地点点头。“在御膳房遇见她时,我仔细端详过她。我相信她靠得住。现在我们去验证一下。早知早好呀。跟我来吧。”
她站起身来伸出手,他满怀感激地握住了。他习惯独自穿越密道,但和她一起走,却平添了一份神秘的欣喜。“你会和她说什么呢?”怕声音传远,他悄声问。
“你马上就知道了。”她轻声应答,捏了捏他的手。
“她话很多,安凯瑞特。她话太多了。她很唠叨。对吗?”
“是的,她喋喋不休。该这么说。可我喜欢她这点。我看到当斯沃斯一打你,她就像猫一样扑过去抓他,就在那时候,她赢得了我的尊重。你需要像她这样的人站在你这边。你是怎么把他的裤子搞掉的呀?哎呀,欧文,你多了一个一辈子的敌人呀。我希望你明白这点。不过他和他全家早就是我的敌人了。今晚我会告诉你……和她,这个故事。”
他们走到伊薇房间的暗门口,停下了脚步。安凯瑞特悄悄滑开窥视孔,往室内窥探。室内的烛光射入暗道,照亮了安凯瑞特的明眸和玉容。那一瞬间,她的美如此令人难忘,欧文觉得认识她真是幸运。
“她还醒着呢,很好。”安凯瑞特低语。她合上窥视孔,俯下身子对他耳语。她的呼吸让他觉得有点痒。她依然散发着玫瑰的芬芳。“你先进去和她说,你想让她见一位神秘的朋友。一个一直在尽力帮你的人。告诉她你要把你最大的秘密托付给她。我会在这儿听着,看看她怎么说。记住了吗?”
“好的。”欧文低声说。终于能告诉伊薇真相了,欧文按捺不住激动,恨不得冲进去。
安凯瑞特松开暗闩,欧文推开门溜进了房间。他将门虚掩着。
“你怎么进来的?”伊薇倒抽了一口气。她穿着睡衣半跪在床上,梳理着一头深色头发。她急忙下了床,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那是一扇暗门吗?你以前来过这儿?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嘘!”欧文连声嘘道,高举双手尽力阻止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务必保持安静。她双眼发亮,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告诉我呀!”她拍着手说。
“我想,嘘!会有人听见的。我想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但首先我得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
她对他怒目而视。“你当然可以相信我!我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集雨池。你以为外公知道这事会开心?有些事你绝对不能和大人说。到底是什么?我要发火啦!”她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安静!”他急忙说。“我想让你见个人。一位朋友。一个尽力帮我逃跑的人。”“你为什么要逃跑?”她问。
“因为我不想像我哥哥一样被推下瀑布!”欧文沮丧地说。“听着,你会保密吗?否则我不能告诉你——”
“我当然会呀!”她气愤地说。“我永远不会出卖你的,欧文·基斯卡登。永不。”她用手指摁住眉头苦思冥想。“你可以……如果我这么做了,你可以剃我光头!”
想到她光头的模样,欧文忍不住笑出声来。此刻她却望向他身后,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安凯瑞特已走进房间了。
“是御膳房的那位女士呀。”她低声惊叹。
安凯瑞特走过来,在伊薇的床沿坐下。柔和的烛光洒下,她的丝绸礼服和收拾整洁的头发显得格外醒目。她看起来像个仙女,伊蕾莎白盯着她,嘴巴变成了一个可爱的“O”。欧文第一次注意到,她们有一些共同之处——她们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几乎完全一样。如果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长大以后长得像安凯瑞特·崔尼奥薇,他会很乐意娶她的。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我的小姐。”安凯瑞特恭敬地鞠了一躬说。“欧文告诉我,你是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莫蒂默勋爵的女儿,霍瓦特公爵的外孙女。你出身高贵。”
伊薇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意。“你是谁呀?”她问,看上去很感兴趣,也有一点担心。
“我叫安凯瑞特·崔尼奥薇。我是王后的毒药师。”
女孩的眼睛亮到了极点。“真的吗?真好玩。那么你制毒喽?你说你是王后的毒药师呀。王后死了。是你……是你给她下的毒吗?”
安凯瑞特强忍着笑。“我伺候的是另一位王后,不是塞弗恩的妻子。不,我没有对她下毒。她是病死的。我教了欧文·基斯卡登很多东西,不过最重要的是怎样成为异能者。我是异能者。”
“你是吗?”她急切地问,完全被吸引了。终于不用再独自承担秘密了,欧文对此很感激。
“我是。欧文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知道对你来说也一样。如果能行,我绝不会让国王伤害他或他家人。今晚我来这儿给你们讲个故事。欧文很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他一直求我相信你,所以我今天先来御膳房试试看。看到你为了保护朋友,和一个大你很多的男孩对抗,我就知道你值得信任。”
伊薇自豪地笑了。“外公说我应该把揍人的事留给他。可是当斯沃斯用皮带抽欧文呢,我受不了。你看到他脸上的这些伤了吗?他的裤子掉下来,又不是欧文的错!”
安凯瑞特忍住笑,故意看了欧文一眼。
“其实,是我的错。”欧文承认。
伊薇捂着嘴,憋住笑。“你好坏呀,”她温柔地笑着说,“是他活该。”她转头盯着安凯瑞特。“如果你帮欧文,我也想帮他。”
“我想你可以的,”安凯瑞特回答道,“那我必须给你俩讲个故事。这是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这虽然是个秘密,却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坐到地上听我讲呢?这是一个关于我死亡的故事。”
欧文瞪大了双眼。他俩在地上并肩促膝而坐。伊薇急着听故事,略微有点坐立不安。欧文也很焦虑,但原因不同——他关注的是不祥的开端。
“这是关于四兄弟的故事,”安凯瑞特简单地说,“其中三个现在已经死了。只有最小的那个还活着。他是兄弟中幸存的最后一个。他叫塞弗恩。他就是你们的国王。”她把双手叠放在腿上,俯身靠得更近,说得更轻声。“他大哥叫艾瑞德。他父亲和二哥因反叛他们的国王而死。在锡尔迪金经常发生这样的事,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艾瑞德高大,强壮又英俊。民众很爱他。在他舅舅沃里克的帮助下,他打败了国王,自己称王。战火蔓延时,他把两个最小的弟弟送去海那边的布鲁格王国生活。那时塞弗恩才8岁。他那时和你一样大,欧文。他父亲在一次可怕的战斗中丧命了。就像你父亲那样,我的小姐。他非常伤心。”
伊薇点了点头,面色灰暗,流露出压抑已久的丧亲之痛。欧文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伸出手去按着她的手。她朝他微笑,却双目含泪。
“艾瑞德国王开始建立自己的王国。他舅舅沃里克是他主要的支持者,不仅帮他夺取了王位,还掌管着国王的‘艾思斌’。那时我还很年轻。16岁。我是沃里克的家仆,却也是一名‘艾思斌’。我侍候他的大女儿,伊莎贝尔。我们关系很亲近。但正如家庭中经常发生的那样,国王和他舅舅产生了矛盾。他舅舅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却始终未能如愿。国王的婚姻导致了误会。于是沃里克决心推翻国王。他将自己的女儿,我的女主人伊莎贝拉许配给了国王的弟弟当斯沃斯勋爵,还许诺让自己的女婿当上锡尔迪金的国王。我的忠诚,只对国王,而不是他舅舅。我一得知他舅舅的阴谋,就试图警告国王他兄弟将背叛他,但还是没来得及救他。他就被逮捕,差点被扔进河里。他舅舅沃里克本该干掉他的,却没下手。这个决定后来要了沃里克的命。”
欧文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他年纪太小,不能理解国王和拥立者的所作所为。他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
安凯瑞特接着说。“艾瑞德国王逃脱了监禁,带着他最小的弟弟塞弗恩,漂洋过海到了布鲁格。他们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终于等到良机出现,艾瑞德用他从祖先那里学到的诡计,杀了回来。”
“什么诡计?”伊薇兴致勃勃地问。
“这个诡计就是: 他回国后去了北方。他没要求重登王位,只请求再做北坎公。那是你外公的职位,亲爱的。所有人都对此感到惊讶,他舅舅当然很恼火。很快,艾瑞德国王就集合了众多支持者,和他舅舅开战。没过多久,沃里克和当斯沃斯勋爵就逃离了锡尔迪金。真是天翻地覆!可即便如此,艾瑞德国王也并不安心。他的仇敌逃往国外,依然在制造麻烦。他舅舅协助艾瑞德废黜了前任国王,此时却又和被废黜国王的妻子结盟,还许诺说将助其复辟。这是懦夫的行为。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力,竟然背弃了他整个家族。你认为他的女婿当斯沃斯勋爵会怎么想?这时就轮到我上场了。”
欧文和伊薇面面相觑。
“艾瑞德国王给了我一个秘密使命。那时我很年轻,还不到十八岁。他派我远渡重洋去找当斯沃斯勋爵。国王要我说服他弟弟发发慈悲,以便兄弟联手抗敌。国王下令,如果我不能说服当斯沃斯,那就毒死他。这是我首次作为王室毒药师去完成任务。这事情非常棘手。”她低着头,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这两个孩子。“不过我成功了。我还留有沃里克家族的徽章,因此我得以密会了当斯沃斯勋爵。我以家族忠诚的名义说服他与王室重新联手。他舅舅带着大群敌人返回锡尔迪金时,惊悉女婿已经叛变并率军投靠了艾瑞德国王。他舅舅在战斗中丧生。兄弟和解了。暂时的。”
“在这以后,我还是为当斯沃斯勋爵的妻子工作。”安凯瑞特说。“监视当斯沃斯,确保他保持忠诚。在这段时间里,当斯沃斯越来越沮丧,他不打算成为国王,可他的野心却逼迫着他。他在家里做了些可怕的事。他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殴打妻子和儿子。但后来他知道了一些事。他从一些谄媚小人那里听到一些谣言,据说艾瑞德国王在和王后结婚前曾另娶他人。如果这是真事,那么国王的孩子就是野种,而他,当斯沃斯勋爵,将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国王。你可以想象从此他俩的仇恨是怎样不断加深的。我不知道谣言是真是假。可当斯沃斯却确信无疑。他开始策划叛乱。”
她停了下来,抚摸着胳膊,摇了摇头。“这方面的情况很难说得清。只有圣母殿庇护所的王后知道全部真相。”她叹了口气。“国王害怕发生另一场叛乱,命令我毒死他弟弟。”
欧文盯着她。室内很安静,他能听见她的每一次呼吸。
“不止一次国王命令我对付他的敌人。我到那时才知道,要想对当斯沃斯勋爵晓之以理,只会是白费口舌。他野心勃勃,一门儿心思只想篡位。当我着手准备这项艰巨任务时,得知他爱喝酒,便在他的酒杯里下毒。不幸的是,他没喝那杯酒。他怀孕的妻子却喝了。”
安凯瑞特的肩膀耷拉下来。“毒药,”——她咽了口唾沫,努力控制情绪。“其作用不易察觉。即使是我,等到有所察觉却为时已晚。它让她早产了。我曾经作为助产士受过训,但我没能救下孩子……和母亲。我的女主人死在我怀里。”她眼神迷乱,嘴角紧抿。欧文一直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悲伤,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当斯沃斯勋爵悲痛欲绝。我回到家里悔恨不已。我不忍心告诉国王我辜负了他,但我告诉了王后。她答应会保护我。因为我遵命行动,正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和他们的权利。”她深深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裙子。“当斯沃斯勋爵因为悲痛而发疯了。他命令手下逮捕我,指控我毒死了他妻子。在国王发觉之前,我遭到审讯,被判犯有谋杀罪。我以为宫廷卫队会及时来救我,所以我没有逃走,最终被逮住了。”她悲伤地摇摇头。“我被绑上船,扔进瀑布源头的那条河里。”
她的视线转向伊薇,又转回欧文。“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从这样的坠落中生还。让我死,是违背了圣泉意志的。我脖子被摔断,遍体鳞伤,却活下来了。我的命运被严格保密。王后亲自照料我,帮我疗伤——包括身体和心灵的伤。因为当斯沃斯自作主张处决我,国王指控他谋反。他被囚禁在王宫的一座塔楼里。他们试图用葡萄酒灌死他,他们给他灌了很多酒,这本来足够杀死他,可他依然苟延残喘,断不了气。”她又停了下来,浑身颤抖。“既然他死不了,国王就命令我再次给他下毒。然后我遵命照做了。他这一生看见的最后一张脸是我的脸。”
欧文既惊讶又纠结,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只能望着她,微微发抖。
她垂首而坐,声音漂游仿佛幽灵。“他的儿子,你认识的小当斯沃斯,今天在御膳房看到我了。他认出了我,因为我过去经常为他家效力。这么多年他一直相信我已经死了,而我就是害死他父亲的那个人。现在你俩知道了一个真相,除了你们,王国里没人知道这个。即使拉特克利夫也不知道。甚至你外公也不知道真相,我的小姐。我仍旧为被囚禁的王后效命,但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给人下毒。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愿再做那种事了。”
她仰起悲伤的脸庞,看着孩子们。欧文为她心痛。就像他对母亲常做的那样,他走到她面前拥抱着她,头靠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慰她。
“那是不是说,”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颤抖着声音说,“如果国王死了,当斯沃斯就会统治我们?”
安凯瑞特久久凝视着女孩,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呀?”女孩悲叹。
欧文也觉得胃里难受。突然一个声音传入他耳中。从大厅传来纷乱的足音。正朝他们而来。他感觉到了石头地板上的震颤。
一见他神色大变,安凯瑞特拔出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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