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虽然自称写实派，但好像也会弄错距离感。
真和城田跳进了森林的树木之间。以高度而言不是很高，大概一公尺左右，但由于没有预期到，还是吓了一跳。真安全落地，城田却跌了一屁股。
真对皱着眉头站起来的城田说，「扣一分。」
「抱歉。那张写生画的森林没有把树画到底部，我估不准树木的高度。」
城田拍拍穿着长裤的臀部，动作非常自然，自然流畅得惊人。
真甩甩双手，原地踏了几步，也试着转动脖子。除了还无从确认的味觉之外，所有的感觉都正常运作。林中的树木平静低语，风饱含湿气，带着微微的青苔味。
城田的画功果然没话说。
两人一身要到附近小山健行般的打扮，还各自背着背包。衣服没有画图案，所以运动夹克、长裤和运动鞋都是素色的，不过有颜色。配色非常普通，程度和低成本制作的卡通背景人物差不多。换句话说，就是很安全的配色，丝毫不会破坏这片森林的气氛。
夹克，真穿的是棒球外套，城田的有帽子。而且城田还戴着那顶红色的毛线帽。
「妳该不会只有给妳的帽子上色吧?」
城田好像吓了一跳，摘下帽子确认，「是、是我的帽子!」
「所以我才会问妳啊。」
「我才不会那么不公平呢，尾垣同学不也看到画了吗?」
只见她郑重地以双手重新戴上帽子。
「可能是知道我很想戴这顶帽子来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地方真的很了不起。」
不但(疑似)拥有自己的意志，也了解入侵者的心思，或者能够读出他们的心。
城田的脸上没有眼罩，脸颊和鼻梁也没有伤痕。分身的脸是城田平常的脸，她的眼睛能够正常观察四周的状况。
森林的另一头，两个人的正前方，露出了那座古堡的一对尖塔，和圆顶形状的屋顶。
「满远的喔。」
「是是是，就算是我又计算错误好了。」
正要举步朝古堡走，城田却拉住真的背包。
「等一下，要先回收背包里的东西。」
对了，城田在古堡写生的左下角画了两个人的分身，然后在不远的地方又画了要带的东西。
「画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很好吗?」
「我可不希望移动到这里的那一瞬间，手电筒掉下来砸到我的脚背。」
我全部都是用目测画的──城田不满地说。
环顾四周，就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在森林的这一带，树叶缝中洒落的阳光下，并没有看到两人的东西散乱在地。
「也就是说，东西也离我们挺远的。」
城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因为不知道城堡的规模，我很可能连最基本的比例都搞错了。山雀那时候，可能因为本来就是小生物，才没有感觉而已。」
城田说是那个方向，两人就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上并没有真上次看到的小径，林立的树木根部彷佛有自己的生命般，迂回缠绕隆起，但土壤很软，上面覆盖着青苔和杂草，踩起来很舒服。
「这座森林好香啊。」
城田边走边深呼吸。
「我们正在做森林浴呢。」
「还好意思说，之前明明很害怕。」
城田而笑不说。
走了一阵子，看到前方杂草上有一个宝特瓶，两人跑过去。
「找到了!」
城田松了一口气般地大声说。
瓶装，简易雨衣，小盒巧克力和饼干，抛弃式的行动厕所，手电筒和暖暖包。每样东西每人各有一个。
城田第一个就去捡手电筒，打开开关，亮了。
「会亮耶。」
这些东西在古堡写生上都画得非常小，活像娃娃屋里的物品，所以真也一直怀疑「真的能用吗?」
「我忘了另外再画电池，不过会亮就表示……」
城田打开手电筒的底部确认。
「──有电池。」
城田半跪在草地上着，再次赞叹：
「这里真的很厉害。」
真也一一确认。饼干和巧克力盒里都有东西，雨衣也可以摊开，画的时候明明是装在袋子里，以笔尖的最尖端写上「雨衣」而已。
的确是很厉害，或是说这里真是个友善的异世界。还是，这也是遵循了某些规则，只是目前真和城田都还没有违规而已?
两人把东西收进背包，朝古堡的尖塔和圆顶的方向走。森林比他们预料的更深，距离也更远，再怎么走，还是只看到悄然耸立的树木、青苔、土壤和草。偶尔开着小花。古堡却依然遥远，也没有撞见真上次发现的小径。
「──有水声。」
城田停下脚步，转向右边说：
「可能有河。」
然后径自往那个方向走。没办法，真也跟着过去。前方，森林的地面和缓上升。
爬过去之后，的确发现了一条河。真和城田都可以一脚跨过去的小河。是从古堡方向流过来的。城田没多想就走过去蹲下，真大叫：
「小心会滑!」
才说完城田就滑倒了，于是她又跌了个四脚朝天，幸好不是那种掉下去会淹死的河。
城田便顺势坐下来，伸手去摸水流。
「好冰。」
水非常清澈而且很浅，可以清楚看见底下的树根。
「没有鱼呢。」
「因为是这么小的小河啊。」
「我想不是这样。」
城田换气般地重新坐好，仰头望天。
「从刚刚到现在，连一只鸟都没看到，也没有鸟叫声。」
她说，很可能是这里没有生物。
「也没有虫子吧?一般这种地方都会很多。像蜘蛛，蜘蛛会在树枝和树枝之间结网。」
听她这么一提，的确如此。
「──可能是因为不喜欢。」
这张画的作者。
「可能讨厌虫子。」
「只是进不到那么仔细而已啦。」
「那么杂草、小花和青苔呢?画上也没有这些东西，可是这里却有。因为真正的森林里也有。」
却没有虫子和小动物。
「这样的话，也不会有野兽类了，那就可以安心了。」
真是真心这么说的，城田却露出讨厌的笑容，「很难说，搞不好作者喜欢熊或狼。」
「别、别闹了。」
「那就糟了，我现在是小红帽啊。」
「妳那是帽子，又不是斗篷。」
真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城田是在逗他，就不高兴地说：
「不要开玩笑了。」
城田带着笑脸站起来，是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里真的是在作者的灵魂里。」
城田细细品味般说说：
「画出这里的人，有本事让这个地方真的存在。」
她的双眼闪闪发光。
「城田同学，妳很开心喔，本来还怕得跟什么似的。」
「男人不要老是翻旧帐。」
沿着潺潺小河，两人又开始朝古堡走。
天气晴朗。空气清新。但是当再怎么走都不变的森林景色，让真慢慢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
哔──
两人差点同时跳起来。
是口哨，真听过的。
头一次在家里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真的确听到了，又高又清脆响亮的声音。
真与城田互看一眼。真脸上大概写着：
──可不可以去那边?
而城田的表情是：
──那边有人。
用的是肯定句，可见得城田的决定更快。只见她背包晃动，人已经朝口哨传来的方向跑了。
「等、等等我啊，城田同学!」
真也晚了一步跟在后面跑。城田头也不回，开始朝前方大声呼喊：
「喂!喂!」
这种场合下，一个「女生」应该喊「喂」吗?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真发现，原本一直响的口哨，为了响应城田的呼喊而停止了。
前方的森林又形成一道和缓的斜坡，青苔的颜色很深。这次换真绊到，踉跄了几步，与城田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一跑到斜坡最高处，城田彷佛被雷打到般地静止不动。真赶紧追上去。
斜坡的最下方，有一条小路。感觉是向右斜前方横切过森林，小路两旁开着成群的黄色洋水仙。
一个彷佛直接把洋水仙的黄色穿上身的男子就站在那里。
城田喘着气，真的心脏也飞快跳着，然而这都不是因为跑步的关系。
黄色的工作服，就是所谓的连身裤。口袋很多。腰上系了一条很粗的皮带，上面挂着很多金属挂勾，挂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应该是工具之类的物品，在日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那人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胖胖的，有张圆脸。这边的两人与那边的人的距离大约是十公尺。长相还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是男性成人。
而且对方也很吃惊。
以这个状态僵持着互相观察了好几秒。
「哔～～～」
身穿黄色工作服的男子突然又吹起口哨。城田一震。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男子这样叫着，朝真和城田跑过来。圆圆的身躯轻快跑着。靠近之后，可以看见他满面笑容。
「呀呀呀呀呀呀呀!」
之所以知道这是在打招呼而不是在大喝，是因为男子滚也似地跑上斜坡，拉起了真的双手，上下猛摇。
「总算见到了!你们好啊!」
城田的眼睛睁得大到不能再大。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就你们两个?」
他一放开真的手，又去拉城田的手。这次是以握手的方式，一样也是上下猛摇。
「好高兴啊!」
他自顾自地满面喜色，才刚放开愣住的城田的手，便从工作服前胸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是个金属制，看起来很像超小型手机的东西。
只见他按了开关，拿到嘴边，以愉快的口气说：
「探险第十天，第一次遇见其他旅人，是两人一组的青少年。呃，你们叫什么名字?」
真和城田都还说不出话来。于是男子性急地，却欢天喜地地继续说：
「详情稍后再补。总之，总算发现同伴了要将这份喜悦记录下来。」
然后关上开关。到了这时候，真才总算能够理解，那个金属制品是数字录音机。
「不好意思。」
把数字录音机收进胸前口袋之后，身穿工作服的男子重新转向真和城田，有点刻意地行了一礼。
「抱歉啊，没有自我介绍就乱问，不过我太高兴了。我本来已经死心了，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样近看，这个人应该超过四十岁──不，可能快五十岁了。胡根还很浓，眉毛却已经杂着白毛了。整体而言虽然胖胖的，但不是松垮的体型，是结实胖的那种。
黄色工作服已经很旧了，破损老旧，而且到处都有污渍。他挂在腰带上的工具袋里，就此刻真看得到的部分，就有一捆绳子和手电筒。脚上那双全黑的靴子，应该是安全靴。
「我是佐佐野。不过除了在银行和医院的候诊室，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真还无法反应。城田大概是慑于他的气势，眼睛仍睁得大大的。这位佐佐野先生也不管，一五一十地继续自我介绍。
「几乎每个人都叫我『大口先生』。我也比较习惯别人这样叫我，所以请叫我『大口先生』。」
然后又鞠了一个躬。这时候也礼数周到地，以右手摘下黑色棒球帽。头顶上毛发稀疏的地方形成一个非常匀称的圆。
这个古堡世界的先锋，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