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浴盆
我的手指剎时放开。
我往后一仰，不禁尖叫出声。山巅变成一片模糊的石头，我连连挥舞双臂，急切地想试图抓住些什么，任何东西都好。我背包的重量将我往下拉，高塔的景象变成一片蓝天。
然后我突然在半空中停止，彷佛一只巨大的拳头伸上来攫住我。我的视野变成白色，身体猛然往上一抽。
我现在向一旁滑动，往后飞回岩石悬崖。我的眼睛紧紧循着绳子看过去，我刚将一个固定点塞进最高的一个裂缝，而绳子正从那个固定点摇荡过去。我举起双臂想挡住撞击。
但我还是全速撞上岩石。
「抓住它!」马可的声音从下方飘浮而上。「抓住岩石!」
我的手在流血。我抓住一个裂缝，但我的手指却滑掉了。绳子震了一下，更往下沉。当它拉扯固定点时，我听见一个让我吓破胆的刷刷声。
我整个身体的重量如今只靠一个薄薄的铝制扣环和马可的抓力支撑，如果其中一个放开或松脱，我就死定了。
我在牛仔裤上抹抹手，再次尝试。
就是那里。手指塞进洞里，两只腿固定不动。「啊──!」我吱嘎尖叫，我的声音听起来干涩生硬。我吞吞口水，再次尝试。「我要下来了!」
「开始攀登!」马可回答。
他显然听错我的话。「不是『开始攀登』是『下来!』，山顶上有头野兽!」
「什么样的野兽?」马可大声叫。
「很饿的那种!」我回答，「红色的眼睛，又丑又坏的那种。等我安全抵达底部时，再讨论这个，好吗?」
「你不行!」马可说，「回去，把牠吓跑!」
「你疯了!」我说。
「杰克，冷静下来。你怕牠，牠还比较怕你呢!」马可大叫，「凯斯说，牠可能只是一只熊罢了，你不过是吓到牠了。只要你不攻击牠的宝宝，你就没事。实际上，牠现在可能早就跑掉了!」
「如果牠没有呢?」我大叫。
「你有弯刀，笨蛋!」马可回答，「有就该用。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你转身垂降。」
「什么是垂降?」我问。
马可静默了剎那。「糟糕，我想我们还没有谈到那点，那是你下来的方式。」
我的鲜血现在正沿着岩石流下。「现在就放我下去!」
「我们没有足够的绳子，」马可说，「你会从半路摔下来死翘翘的。不要管那么多，往上爬，老兄，小心就好。如果你安全抵达就解下钩子，拉一下绳子。」
「要摔死……还是被一只丛林山区野兽吃掉……让我考虑一下!」我大吼。
马可、凯斯和亚莉这时都成了几乎无法分辨的小点。我现在只能靠声效效果──马可喊得也真有够大声──才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拒绝像泄了气的狗熊般回到卡莱机构。我深吸口气，摸摸弯刀，弯刀安稳地贴在我身侧。我从未打过猎，从未和动物搏斗过，但凡事都有第一次。
你不能这么轻易就被吓跑。
「准备攀登!」我往下大叫。
「开始攀登!」
我手上的血开始凝固。我的胃因刚才的摔落而酸痛，每踩一步，我的腹部就像被猛捶一下。我重新回头往上爬时，我命令自己停止发抖。
慢慢来。
我就停在山巅下方。如果那东西还在那里，牠一定可以看见我的手指伸过顶端。因此，我将手指塞进山巅下面的一个深邃裂缝里。我往上踩时，手指藏在那，身体缩成蹲伏状。我从那个位置慢慢抬起头，扫视山顶。
我可以看见那栋弃置黑塔的基座，那是一个长形的平坦石头平台，周遭除了一个树丛、一些岩石，空无一物。神秘野兽消失无踪。
「哈啰?」我大叫。
我的左手抓稳，用右手抓住一块松动的石头，将它丢进树林里。
没有突然的动作，没有向前扑来的黑影。
勇敢点，上去吧。
我将自己拉上山巅，将双腿抬上去。强风吹过我的身体，我的呼吸变得粗嘎刺耳，痛得喘不过来。我瞇起眼睛避开刺眼阳光，一时间只能呆站着，双腿颤抖，接着往前走了几步。如果那东西要突袭我，我可不想往后跌下山。我抽出弯刀，喃喃低语：「你试试看，混蛋……」
举目四顾，没有那只野兽的踪影。山顶是片巨大的平地，似乎延伸一公里远。我原本期待它光秃寥寂，但树丛覆盖着平地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是松树，在我左边约十五公尺处像头发般纷纷竖起。我猜，那里是那条简单路径的尽头，也是托金最后会出现的地方。
风在我的四周哀嚎，从下方丛林猛往上吹。在这个高度，丛林看起来像一路延伸至机构院子的一条骯脏地毯，机构现在活像个玩具村庄，远处的海如围巾般环绕岛屿。
我感觉到有人拉扯绳子，记起我该做的事。将绳子扣进我安全吊带中的锁扣，从上方将其他攀登者拉上来。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弯刀。「确保完成!」我尽可能大叫。
我感觉绳子被拉紧。回答几乎小声到听不见，那是一个害怕、高亢的颤抖尖叫。
可能是亚莉或凯斯，马可让他们先上来。
以一个运动员来说，他很聪明。
*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家伙的本事。」亚莉压低声音说。
亚莉、凯斯和我顺着山势，往下瞪着马可。
亚莉攀爬得比我顺利，她一熬过前几分钟的恐惧，就表现得像天生好手。凯斯一路哀鸣抱怨，重重滑跤了好几次，但我们三个都毫发无伤地站在那，很以自己的成就而自豪。
直到马可开始攀登为止。
「蜘蛛人来啦!」他狂吼，像只动物般灵活地往上跳。不知怎地，他边爬时还能边把绳子抽收进自己的安全吊带里，我甚至不用把他拉上来。
最可恶的是他还边吹口哨。吹口哨耶。
当他抵达顶端时，他连翻了两个后筋斗，翻过边缘，脚丫往下跳，安全降落。「答──答!」
「我──没──看──见──那──招。」凯斯说。
「掌声如雷喔。」我说，忧虑地看着四周。「现在，我们快去找我们要的东西，然后离开这里。要注意有没有一只大野兽出没，牠有个鼻口和尖锐的牙齿。」
「听起来像神兽。」亚莉说。
「神兽是虚构的，」我反驳说，「是在我们梦中的怪物。如果牠真的存在过，早该在几百亿年前就绝种了。我们该提防的是某种真实的东西吧?」
亚莉抬起一边眉毛。「嗯，真抱歉我还活着啊。」
她用力踏步走开，砰一声在高塔附近的一个长方形岩石边缘上坐下，背对着我们。
我觉得自己像个浑球。我的口气原本没有要这么讽刺的。气氛太紧张了，我控制不住脾气。
「噢──噢，罗蜜欧，」马可悄悄说，「你得和她言归于好才行。」
「的确。」我边说边叹口气。
我在长方形岩石的另一端坐下。岩石中间凹陷，所以我得坐得很小心。「嘿，我很抱歉。」
「嗨，抱歉先生，」她说，但头还是看向另一边。「我是亚莉。」
「我不该这么浑球的。」我说。
「是啊，你是不该。」亚莉回答，「但我猜，提到神兽是很笨。我也有笨的一面。」
她转向我，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然后，她的屁股开始滑向凹陷岩石的中央。
我也让自己滑过去，我们在中央相撞，放声大笑。「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一个男孩一起坐在浴盆里!」她说。
我感觉得到我的脸都红了。
接着我们突然同时停止大笑。
另一半在山巅的浴盆里。
我们没有交谈，两个人都立即跳下岩石。我们跪下来开始摸索它的外面。岩石是实心的，除了沿着基座有条大裂缝外。裂缝有部分宽到可以塞进手指。我往上抬，但它很重。「帮帮我。」我对亚莉说。
她跑到我身边，把手伸进去。岩石略微移动了一点点，浴盆的整个角落是个可以松动的大型立体岩盖。「凯斯、马可──我们找到了!」亚莉大叫。
他们立刻跪在我们旁边。「我们需要一根杠杆。」马可说，接着跑进森林里。
他抱着一块大约六十公分高的圆石跑回来，将它丢在裂缝最宽的地方旁边。然后他拿来我放下的弯刀，将刀尖塞进裂缝里，刀刃中央则放在岩石上，再将刀柄往下压。
石头开始举起。马可的脸因用力而涨得通红。裂缝里面是个黑洞。
「快成功了!」我说。
「啊啊啊啊啊!」马可咕哝着。石头滑开，砰一声掉到地上。
随后传来啪地一声，弯刀被折断了，刀刃上半部飞过悬崖。
凯斯做个鬼脸。「我们待会下去时，可能可以找到一些巨嘴鸟的烤肉串。」
浴盆的一个角落被移开，露出岩石里的一个大洞。我从背包拿出一支手电筒，往里面照。洞里有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亚莉迅速将蜘蛛网拉出来。一小群小蜘蛛和一只大狼蛛匆匆跑过边缘。凯斯整个身体一缩，发出沉闷的尖叫。
洞底部覆盖着泥土，上面有一小块石头。我的心脏开始大声跳动。我的手伸下去，将它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