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天使游戏> 第三幕 天使游戏 17-19

第三幕 天使游戏 17-19

17

拂晓时分,我回到塔楼。街门上的锁已被破坏。我推开门,进入大厅门背后的铜锁还冒着烟,发出一股浓烈的酸液的味道。我缓步登上台阶,暗想马拉斯卡肯定躲在楼梯间的暗影中等我,兴许我一转身就能看见他笑吟吟地站在身后。登上最后几级台阶,我注意到公寓大门的锁孔上也残留着酸液的痕迹。我将钥匙插进锁孔,费力摆弄了儿分钟,门锁似乎并未向来犯者屈服。我终于打开了锁,把似乎也受了腐蚀的钥匙拔出来,用力一推,大门应声弹开。我让身后的门开着,没脱外衣,兀自沿着走廊往房间深处去。同时,我把手枪从兜里掏出来,拔开弹膛卸去空弹壳,填入几颗新子弹——多年前,父亲清晨回家的时候,我多次看见他重复这套动作。
“萨尔瓦多?”我喊道。
回音在塔楼中震荡。我扣紧扳机,继续朝前走,最后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门半开。
“萨尔瓦多?”我问了一声。
我用手枪指着门,将门踹开。房间里没有马拉斯卡的踪迹,只有成堆的纸箱和积在墙边的旧物。我又注意到那似是从墙中渗出的怪味。走向倚着墙的大衣柜,我敞开柜门,从挂杆上把旧衣服拎出来。墙缝中吹来冰冷而潮湿的气流,拂过我的脸。我不知道马拉斯卡在这栋房子里藏了什么东西,但能肯定它就藏在这堵墙里。
我把手枪揣进大衣兜,脱下外衣站到衣柜一侧,将手臂探进衣柜和墙壁间的窄缝,抵住衣柜背面向前推。推了一下,缝隙增大了几厘米,我能抓得更稳了,便又推了一把。衣柜差不多挪动了十厘米。我继续推。墙面很快显露出来,衣柜后也能侧身进去了,可以进去用肩膀将它顶开,露出后面的墙。我停下来喘口气。这面墙涂成赭黄,与另外几堵不一样。涂漆下隐约可见类似黏土的未经打磨的材料。我屈指敲敲墙面,听到了回声。没有理由怀疑了,这不是一面承重墙,里面的确有东西。我把头贴在墙上,想听得仔细些。此时,我听到一阵响动: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朝这这边靠近。我缓缓撒回身,伸手去拿放在椅背上的大衣,想掏衣兜里的枪这时,一个身影闪现在门口。我屏住气,看到那个人正朝房间里探头。
“调查员……”我轻声道。
维克多•格兰德斯出现在面前,冰冷地朝我笑了笑。他必定是藏在街上某个门洞里等了我几个钟头。
“你打算重新粉刷房子吗,马丁?”
“收拾一下。”
调査员瞥了一眼堆成一摞的旧衣裳、扔在地上的箱子以及挪了位置的大衣柜,点了点头。
“我让马科斯和卡斯德洛在楼底下等。我跑上台阶,发现你给我留了门就进来了。我说,我的好朋友马丁肯定在等我呢。”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调查员先生?”
“要是你方便的话,跟我回一趟警局。”
“我被捕了吗?”
“恐怕是的。你打算自己跟我走呢,还是让我不太雅观地请你走?”
“后一种就免了吧。我跟你走。”我向他保证。
“多谢你的好意。”
“我能穿上大衣吗?”
格兰德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微微点头。我披上大衣,他帮我穿上。我平静地系上纽扣,感到沉甸甸的左轮枪碰到了大腿。警官又望了一眼那片刚刚露出来的墙壁,出了房间,指示我穿过走廊。马科斯和卡斯德洛已来到楼梯间,带着胜利的微笑等我们出门。到了走廊尽头,我驻留片刻,回头望了一眼,整栋房子似乎坠入了阴暗的深渊。我问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来看一看这里?
卡斯德洛掏出一副手铐,格兰德斯挥手制止了他
“我看没有必要,是不是,马丁?”
我表示同意。格兰德斯撞上门,在我背后轻柔却坚定地推了一把,我只得走下台阶。

 

18

这次被捕,没什么戏剧效果,也不见恐怖骇人的场景,昕不到浮荡在阴湿牢房里的回音。相反,我进了一间房顶很高的敞亮大厅,让人不禁联想起豪华教会学校里的研习室。仿佛在应和我,墙上还有十字架。这儿是警察总局二楼,透过落地窗能望见清晨的拉耶达纳大街,行人和电车开始了一日的巡游。大厅中间有两把椅子和一张铁桌,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渺小。格兰德斯引我走到桌边,命令马科斯和卡斯德洛出去。两人慢吞吞地踅了出去。我几乎能嗅出他们的怒气。他离开后,格兰德斯放松下来。
“还以为你要把我扔进狮子笼呢。”我说。
“坐下。”
我按照他的吩咐坐下。倘若没见到马科斯与卡斯德洛离去时的眼神、门口的铁栅栏和玻璃窗外的钢条,谁也不能相信我的境况多么险恶。可转眼瞥见桌上装着热咖啡的保温瓶、格兰德斯丢过来的一包烟,尤其是他脸上亲切和蔼的微笑,我暂时安下心。这一次,调查员看来是真诚的。
他坐在我面前,掀开一份卷宗,取出一组照片,依次排在桌上。第一张是坐在书房扶手椅上的巴莱拉律师。旁边那张是巴利维德雷拉大街那栋别墅里的游泳池,警方正把马拉斯卡家的寡妇从水池里打捞出来,可以认出她的尸体或说残骸。第三张上,一个小个子男人的喉咙被割开了,那人像达密安•罗雷斯。第四张是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的照片,是在她和佩德罗•维达尔结婚当日拍的。最后两张是在照相馆里拍摄与洗印的肖像照,是我的两位前任出版人——巴利多和艾斯克维亚斯。格兰德斯把六张照片齐整地排成一列,向我投来一道深不可测的目光。几分钟内,他一声不响,揣摩着我的反应,留意我对哪张照片熟视无睹。过了一阵,他平静地斟了两杯咖啡,把一杯推到我面前。
“马丁,审讯开始前,我愿意给你机会讲一讲整个故事,用你自己的方式慢慢来。”他终于开口了。
“说了也没用,”我答道,“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你是否希望我们提审一下别的涉案人员?比方说,你的助手?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伊莎贝拉?”
”你们别碰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努力说服我。”
我朝门口望了一眼。
“马丁,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有一个方法。”他朝我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又一次,我感觉到了衣兜里左轮手枪的分量。
“你希望我从哪儿讲起?”“你是小说家。我只要求你讲出真相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真相总是那些伤人的事。”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维克多•格兰德斯一言未发,专注地听我讲话,间或点点头,不时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起初,我还凝视着他,但很快忘了身在何处,仿佛是在讲给自己听。生命中的某些时刻,我原以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然而言语又将我带回了那些时空。我似乎回到父亲在报社门口遇害的晚上,接着,又追忆起在《工业之声》编辑部的日子,那时我总是通宵写作养活自己。随后,我收到了署着安德烈阿斯•柯莱利之名的第一封信,向我许诺了远大前程。我重访自己和赞助人第一次在蓄水池畔相遇的情形,那些日子,我确定死亡即将到访。不知不觉,我讲起了克里斯蒂娜,讲起了维达尔,还有那谁都能猜到结局、只有我自己冥顽不悟的悲剧。我继而讲起了自己创作的两木小说:一本书印上了我的名字,而另本署名维达尔。很快,我讲起那可悲可叹的前程如何落空,讲起那个下午,我眼见母亲将我此生中唯一的美好事物扔进垃圾箱。我并不渴望从调查员那里得到同情和理解,只想画出一幅想象的地图,寻找事件的轨迹,看清种种变故如何把我带进这个房间、推入此刻无边的虚空,这样已足够。我仿佛又回到古埃尔公园旁边那栋别墅,那天晚上,赞助人让我签署了一份无法拒绝的合约。我说出了最初的疑惑:我发现了塔楼的历史,探听到迭戈•马拉斯卡的离奇死亡,后来便逐渐陷入骗局的罗网。或许这一切都是我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贪婪和不计代价要活下去的意愿而自作自?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讲述这些故事。
我全无保留地告诉了他,除了最重要的部分——我甚至不敢讲给自己听的事。在讲给格兰德斯听的版本中,我那天黄昏潜回圣安东尼疗养院寻找克里斯蒂娜,却只发现了雪地上的一串血脚印。或许只要重复几遍,我都会信以为真。我的故事就在那天早晨结束了,我从索摩洛斯特罗的棚屋中走回家,终于恍然大悟:按照迭戈•马拉斯卡的计划,我的照片不久也要排在警官的桌子上。
讲完了故事,我陷入长久的沉默。那一刻的疲惫,我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我想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格兰德斯从桌子另一端注视着我。他看起来迷惑、悲伤、愤怒,而且一筹莫展。
“你倒是说两句啊。”我说。
格兰德斯叹了口气,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我想象着自己从大衣中掏出手枪,一枪打中他的后颈,接着从他的衣兜里掏出钥匙,离开警局。
“我们会在这里谈话,是因为昨天我们收到一封从普奇塞达的宪警队发来的电报,说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从圣安东尼疗养院失踪了,而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主治医师证实,你表露过要把克里斯蒂娜带走的意愿,而他拒绝了。我把这些透露给你,是想让你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待在这间大厅里,喝着热咖啡叼着烟卷像老朋友一样聊天。这是因为巴塞罗那最富有的大人物之一佩德罗•维达尔的太太失踪了,而你是唯一知道她在哪儿的人。我们待在这儿,是因为你朋友佩德罗•维达尔的父亲——本城手眼通天的厉害角色——很关注这件案子。似乎他也是你的老相识?他亲切地跟我的上司打过招呼,因此,在收拾你之前,我们务必要得到些有用的消息。要不是这样,要不是我坚持用自己的方式查案,恐怕这会儿你早就被关进拉伯塔广场监狱,也轮不到跟我讲话,而是被马科斯和卡斯德洛拷问了。那两个人一心要从你嘴里得到消息,认为要不是一开始就用凿子把你的膝盖敲碎,什么审问都是浪费时间,也意味着将维达尔夫人置于危险当中。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上司们会更加认同他们的做法,而且对我早有责怪的意思,以为我顾及你我的交情,给你的余地太多了。”
格兰德斯转过身,望着我,似乎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了什么。”我说道,“我说的每个字,你都没昕进去。”
“马丁,我听得很仔细。刚才你说,你曾一度处于绝望而垂死的状态,所以跟一位神秘的巴黎出版商签了份协议。这个人,从来没人听说过,也从来没人见过。用你自己的话说,他聘请你创立一种新的宗教,为此愿付给你十万法郎。结果你却发现自己落入了邪恶的圈套。这一切还牵涉一位律师:二十五年前,他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伪造了死亡现场,此刻他的命运又落到你头上了。他有个情人是位曾红极一时的舞女。我听见你说,命运如何引着你搬进一座受诅咒的老房子,而前任房主迭戈•马拉斯卡也曾困在里面。你说你在老房子里发现了证据,知道有人正跟踪你,还杀害了毎个可能泄露真相的人。用你的话来说,这个家伙像你一样疯狂。这个潜藏在暗处的危险人物借用了一位前警探的身份,为了掩藏他还活着的事实,在情妇的协助下,他犯下了一连串命案。此外,那个女人的出现令森贝雷先生身亡。个中的神秘原因,你也解释不清。”
“伊琳娜•萨薇诺害死森贝雷先生,是为了从他手里抢一本书。她认为我的灵魂藏在那木书里。”
格兰德斯把一只手搭在脑门上,仿佛找到了问题的要害。
“当然了。你看我多傻!这下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多亏住在博加特利海滩的老妖婆对你透露了恐怖的秘密。索摩洛斯特罗的女巫。我很喜欢这个称呼,真有你的风格。我转述一下你的话,你看我的理解是否正确那位马拉斯卡先生棼锢了一个灵魂,用它遮蔽自己的灵魂,这样就破除了他身上的诅咒。告诉我,这个故事是从《诅咒之城》里摘的,还是你随口胡编的?”
“我没有编故事。”
“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我,会相信你刚才那番话吗?”
“我想不会相信。但是,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
“当然了。你给我提供了不少细节和信息,我现在就能去检验一下:我可以先拜访给你看过病的特里阿斯医生,再到西班牙殖民地银行核对你的存款,然后到新村墓园的石匠作坊瞻仰一下你提到的天使雕像,最后调查你所谓的‘赞助人’和巴莱拉律师事务所在法律方面的往来。还有那些细节,我就不用提了吧?谁都看得出你是写侦探小说的高手。还有一件事儿,你没告诉我。我就明说吧,为你自己好,也算是帮我的忙,我只想听你说: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明白,此时此刻只有说谎才能救自己的命。什么时候我说出克里斯蒂娜的实情,我的生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撒谎。”
“我说了,说出真相也没什么意义。”我答道。
“亏我像个傻瓜,一心想帮你。”
“你真的要帮我吗,调查员先生?”
“当然。”
“那你就该马上调查我刚才说的每件事,然后找到马拉斯卡和伊琳娜•萨嶶诺。”
“上司只给了我二十四个小时调查你的案子。时间一到,如果我还不能把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安然无恙地交给他们—一至少要见到活人,我就不能再插手,而由马科斯和卡斯德洛接手。这两个家伙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绝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那你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格兰德斯喘了一口气,但还是同意了。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马丁。”

 

19

我估计维克多•格兰德斯调查员出发时应该是早上九点。他将我锁在大厅里,唯有盛着冷咖啡的保温瓶和他丢在桌上的烟留在我身边。他安排了一个属下守门,我听见他下达命令:任何情况下都不准放任何人进来。他出发后五分钟,我听见有人敲门。隔着玻璃窗,我认出了马科斯警官的脸。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根据他的口型,他毫无疑问在说:
“你可准备好了,浑蛋!”
那个早上剩下的时间,我坐在窗台上,隔着铁栏注视大街上的行人。他们自以为无拘无束,可在我看来,他们依然生活在铁窗后面。那些人散步、抽烟、充满快慰地大嚼糖块——那副神情,我在赞助人身上见过不止一次。午后时分,我感到异常疲惫,这抑或仅仅是绝望的尾声。我躺在地板上,脸冲着墙短暂地睡了一阵,感觉还不到一分钟。可当我醒来,房间一片昏黑。天色已暗,拉耶达纳大街的路灯投下赭黄的光,将轿车与电车的影子描摹在天花板上。我站起来,地板的寒意浸入肌体。我走向角落里的暖气片,可它比我的手还凉。
这时,我听见房门在身后打开。我回过头,调查员站在门口看着我。格兰德斯打了个手势,一个属下进屋打开电灯,离开时带上了铁门。泛着金属光泽的强光让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再度睁开眼睛,我发现调查员的面容几乎同样憔悴。
“要去厕所吗?”
“不。我决定尿在自己身上,这也算是利用环境练习练习吧,反正再过一会儿,你就要把我关进恐怖的审讯室,交给马科斯和卡斯德洛。”
“很高兴看到你还没失去幽默感,你待会儿用得着它。坐下吧。”
我们又恢复几个小时前的坐姿,默默地又对视了一阵。
“我把你故事里的细节求证了一遍。”
“结果如何?”
“你希望我打哪儿说起呢?”
“你是警察,你说了算。”
“首先,我去拜访特里阿斯医生在蒙塔内尔街上的诊所,待的时间不长。特里阿斯医生十二年前就去世了,诊所八年前就转让给一位叫贝尔纳特•耶弗利乌的牙医,不用说,他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
“这不可能。”
“等会儿,后面的事情更妙。离开诊所,我去了西班牙殖民地银行总行。大厅装潢得光彩夺目,服务也无可挑剔。我也琢磨着该不该在那儿开个帐户。我查出你住那儿根本没开过账户,他们也没听说过叫安德烈阿斯•柯莱利的人。这段时间,没有顾客抱着十万法郎的现金去开户。要我往下说吗?”
我紧闭嘴唇,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下一站是那个已故律师巴莱拉的律所。我发现你真有一个银行账户,但不在西班牙殖民地银行,而是萨瓦德尔银行。大约六个月前,你从那个账户里将两千比塞塔的存款转到了巴莱拉律师的账户。”
“我没听懂。”
“非常简单。你匿名聘用了巴莱拉。你自以为没有暴露身份,但银行那些人记性可好呢,看见一分钱从手头飞走,他们也永远忘不了。我向你承认,从那时起,我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有趣了,所以决定去探访萨纳布雷父子雕像作坊。”
“别告诉我,你没看见那尊天使像……”
“我看见了,当然看见了。气势逼人啊。我还看到一封你亲笔签名的信,邮戳标注着三个月前的日期。你在信中委托萨纳布雷制作一尊天使像。这封信连同付款收据,那个好人萨纳布雷都夹在账簿里了。他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为自己的作品自豪。他告诉我,那尊天使像是他的杰作,说创作时还得到了上天的启示。”
“你有没有问他,二十五年前马拉斯卡是不是向他支付过一笔钱?”
“我问了。那笔生意的收据他也留着呢。但那次马拉斯卡聘请他,是为了对家族墓地进行整修、翻新和重建。”
“埋在墓地里的尸首不是马拉斯卡本人!”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但是你想让我开棺验尸,亵渎墓地,就得拿出站得住脚的证据。不过先让我讲完,听听我是怎么检验你的故事的。”
我艰难地咽下唾液。
“既然到了新村墓园,我觉得不妨去一趟博加特利海滩。在那儿,为了一个里亚尔,至少有十个人愿意告诉我索摩洛斯特罗女巫的秘密。今天早晨你讲故事的时候,我没告诉你,因为我不想打断剧情。其实,那个大块头的巫婆好多年前就死了。上午我见到的那个老太太始终躺在一把椅子上,连小孩子都吓不了。还有个细节你肯定喜欢:她是个哑巴。”
“警官……”
“我还没说完呢。你不能批评我不负责。我很敬业,甚至跑到你描述的古埃尔公园旁那栋老房子考察了一番。那个地方至少荒废了十年。提到那栋别墅,我不得不说,房子里没什么照片,更没有油画,除了猫屎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看法?”
我无言以对。
“告诉我,马丁,为我想一想。碰上这种局面,你会怎么办?”
“我想,会放弃吧。”
“没错。但我不是你。我像个傻瓜似的跑了一圈,得到这么多成果后,还是决定按照你的建议,去找那个令人恐惧的伊琳娜•萨薇诺。”
“你找到她了吗?”
“你应该对维护治安的警务系统有点信心,马丁。我们当然找到她了她在拉瓦尔区一座破烂的膳宿公寓里住了好多年,跟个活死人差不多。”
“你跟她谈了吗?”
格兰德斯点了点头。
“聊了很久。”
“然后呢?
“关于你,她连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
“她是这么告诉你的?”
“她还说了别的。”
“什么?”
“她告诉我,她第一次见到迭戈•马拉斯卡,是在伊丽莎白大街的一处公寓里,在罗雷斯组织的一场聚会上。一九〇二年,一个叫‘来世生活研究会’的研究通灵现象的组织在那儿聚了几次,于是她结识了乌拉斯卡。那个男人在她的怀抱中寻求慰藉,那时他刚刚失去爱子,精神完全垮了,还为名存实亡的婚姻所困。她告诉我,马拉斯卡是个善良的人,不过当时心智已失。他相信有东西跑到他身体里了,他很快就要死了。马拉斯卡弥留之际,给她留下了些钱,存在一个银行账户里,他死后,她和一个叫胡安•柯尔维拉的男人可以动用。柯尔维拉又叫哈柯,伊琳娜先前为了和马拉斯卡在一起,曾一度抛弃他。她告诉我,马拉斯卡是自杀身亡,因为他无法承受那些痛苦的煎熬。她和胡安•柯尔维拉用这笔钱生活了一段时间,钱花光后,哈柯很快将她拋弃。人们说哈柯孤身一人死于酒精中毒,当时他正在卡萨拉摩纳棉纺厂当夜间守门人。她确实说,她带着马拉斯卡拜访过那个女人,所谓的索摩洛斯特罗女巫,她相信这个女人能给马拉斯卡带来慰藉,让他相信他能和儿子的亡灵重聚……希望我说下去吗?”
我解开衬衣,给他看胸膛上的伤痕——那一晚,伊琳娜和马拉斯卡在圣赫瓦西奧墓园袭击了我,在我身上刻下这些伤口。
“六角星?你别逗我了,马丁。这些伤痕可能是你自己划的。伊琳娜•萨薇诺是个在卡德纳街上的洗衣店里讨生活的可怜女人,她不是女巫。”
“那对里卡多•萨尔瓦多的事,你又怎么解释?”
“里卡多•萨尔瓦多一九〇六年被警局开除,之后的两年,他还在调査迭戈•马拉斯卡离奇死亡一案,同时跟死者的遗孀有过地下情。后来有人说,他准备登船前往美洲开始新生活。此后的消息就没人知道了。”
听他说出这种弥天大谎,我不禁哈哈大笑。
“你还没意识到吗,调查员先生?你没发现你已经像我一样,落进马拉斯卡设下的陷阱了?”
格兰德斯同情地望着我。
你才是那个茫然不觉的人,马丁。时间不等人,可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对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做了什么,反而执意要我相信你的昏话。你的那套说辞跟《诅咒之城》里的故事没什么两样。这里只有一个陷阱,就是你为自己设下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再不告诉我真话,我也很难把你救出去了。”
格兰德斯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仿佛想看看我是否还能看见。
“不肯说吗?什么都不说?随你的便。我先讲完今天的见闻。拜访完伊琳娜•萨嶶诺,我已经很疲惫了,所以返回警察总局休息了一会儿。我发现还有点时间和精力,就给普奇塞达的宪警队打了给电话。他们证实,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失踪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翻墙从她的病房中离开,此后再也没回宾馆,也没取行李。而且疗养院的主治医师告诉警方,你剪断了绑在病人身上的皮带。接着,我给你的老朋友佩德罗维达尔打了电话他特地跑到警察总局来了。这个可怜人已经完全垮了。他告诉我,他最后次见到你时,你打了他,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
“我得告诉你,他并没有记恨,还差点打算劝我放你走。他说,这此事必定有个原因;还说你的生活非丰常艰难,你父亲的死全是他的错,因此他觉得对你有责任。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妻子回心转意,并没有报复你的意思。”
“你把一切都告诉维达尔了吗?”
“我别无选择。”
我俯下身,将面孔藏在双手间。
“他说什么了?”
格兰德斯耸了耸肩。
“他认为你精神错乱了,相信你是无辜的,还说他不希望你出什么事,不管你是否清白。不过,他家族那边又是一回事了。我知道,维达尔的父亲许诺私下里给马科斯和卡斯德洛一笔钱,只要他能在十二小时内从你嘴里得到消息。那两个家伙向他保证,只要一个早晨,可以让你做任何事,叫你背诵整部《卡尼戈山峰》[1]也不在话下。”
“你怎么想?”
“说实话吗?我更愿意相信维达尔的说法:你已经精神错乱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此时,我也开始这样相信。我抬眼望着格兰德斯发现他的表情中隐藏着什么。
“有些事,你没告诉我。”我坦言道。
“有些话本来没必要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了。”他答道。
“到底是什么事,你要瞒着我?”
格兰德斯专注地望着我,极为克制地露出一丝笑意。
“今天早上你告诉我,森贝雷先生去世那天晚上,有人经过书店,听见他在跟别人争吵。你怀疑那个人想买一本你写的书,而森贝雷不肯出售,于是两人争执起来,书店老板就犯了心脏病。根据你的说法,那本书发行量很小,店里那本差不多是仅存的了。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天堂脚步声》。”
“就是它。根据你的说法,森贝雷去世的那个晚上,它也被人偷了。”
我点点头,调査员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几口,又掐灭了。
“这一点让我很为难,马丁。一方面,我认为你纯粹把我当成白痴,给我编了一堆谎话,或者——我不知这样是不是更糟——你把谎话重复了太多遍,自己也信以为真了。事到如今,你只有一个下场,对我来说这也最方便,就是我撒手不管了,将你交给马科斯与卡斯德洛。”
“然而……”
“……我的确要说‘然而’,但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然而’。我的同事不会把这个‘然而’当回事,它却困扰着我,就像眼里的一粒沙子。我要说的话与我干这一行年的经验相悖。有一处疑点让我觉得,也许,你说的虽并非真相,也不全是谎言。”
“我只能说,我告诉你的事,就是我记得的事。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事实上,有时我也忍不住怀疑那些事到底有没有发生。然而,我的记忆就是如此。”
格兰德斯站起来,绕着桌子踱步。
“今天下午,在安东尼娅•萨纳乌哈——或者说伊琳娜•萨薇诺的房间里,我问她是否认识你,她说不认识。我对她说,你就住在那栋塔楼,而她和马拉斯卡曾在那儿住过几个月。她还是说不认识你。我又告诉她,你曾探访过马拉斯卡家族的墓地,一口咬定曾在那儿见过她。那个女人第二次否认她见过你。当时我相信了她。后来我准备出门,她说有点冷,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羊毛披肩,搭在肩上。这时,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书。它强烈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一本书。趁她转身,我打开那本书,看见了第一页上的献词。”
“献给森贝雷先生。您是书籍最完美的朋友。感谢您为我打开了通向世界的大门,并教导我如何跨过门槛。”我凭着记忆念道。
“底下是大卫•马丁的签名。”格兰德斯替我补充道。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我。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要来接手,我也要交出这件案子,”他说,“你会被交给马科斯警官,我无计可施。你没什么向我交代的了?说点什么吧,这样我才能救你。”
“没有。”
“那支可笑的左轮手枪,你揣在大衣兜里摆弄好几个钟头了。把那支枪亮出来吧,端稳了,别把子弹打在自己脚上。现在,你举枪威胁我交出房门钥匙,如果我不给你,就打飞我的脑袋。”
我朝门口望了一眼。
“作为交换,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克里斯蒂娜•萨格涅尔还活着,她在什么地方?”
我垂下目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杀了她?”
我沉默半晌。
“我不知道。”
格兰德斯走到我身边,把钥匙交到我手里。
“尽快离开这儿,马丁。”
接过钥匙前,我犹像了一下。
“不要走主楼梯。你沿着走廊走到头,向右拐,那儿有一扇蓝色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出门后你能找到防火梯。出口在楼后面的小巷里。”
“我该怎么谢你?”
“从现在开始,不要浪费时间。你只有半小时,之后整个警局都会行动起来,跟踪你,抓捕你。你要去什么地方,可要想清楚。”警官说
我接过钥匙,径直走向大门。出门前,我转身望了他一眼。格兰德斯坐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我。
“那枚天使别针。”他说着指了指衣领。
“什么?”
“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一直别在翻领上。”他说。

 
 
[1] 《卡尼戈山峰》,诗人哈辛特•维达克尔以比利牛斯山高峰为题写的长诗,共12歌。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