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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谢伊一页页地翻着书,匆匆记下一些笔记,而我则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他们竟然不允许我们带饮料进来,真是难以置信。”我说,“我怎么可能在没有咖啡相伴的情况下看完这么多东西?”
“你可什么东西都还没开始看呢,卡勒,”他头也不抬地为我的说法纠错,“你只是坐在那里望着我看书的样子。”
“你又没让我在这堆书里头寻找任何信息。”我的目光瞥向了他面前摆放的那本书,“你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吗?”
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听着,我并不是在吹毛求疵,”我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到现在找到了什么信息没有。”
他欠身靠在椅背上。“嗯,这本书大概分为三个部分。De principiis priscis,我猜这一部分讲的是你们世界的起源故事。接下来的部分名为De proelio……”他停顿下来,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战争。”我说道。
谢伊点点头,嘴角往上一扬。“我就知道你认得这个词。”
我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倚靠在椅背上。即便只是提到作战我也会感到自己的肌肉在不安地抽搐着。我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先是在学校,此时是在图书馆。谢伊忍俊不禁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继续做起笔记来。
“也许这部分内容中记载了巫师之战的详情?”他瞥了瞥那本书,“我想我们稍后会见分晓。”
“第三部分讲的是什么内容?”
他皱起眉头,拨开了额头上那一绺绺金褐色的头发。“这一部分是最难懂的。我搞不清楚它到底在讲什么东西。”
他打开书,一直翻到了书的末尾部分。
“这一部分的内容最简短。Proe nuntiatio volubilis。”
“宣言?”我拿起一支笔,开始在自己面前放着的记事本上涂鸦。
谢伊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拉丁字典上。“我觉得不是。感觉更像是预言或预兆。但是第二个词,volubilis,暗示着里面的内容并不是金科玉律;知道吗,就好比是宿命论或是命运说。这一部分所描述的是可以被改变或更改的内容。”
“照你这么说,书的结尾部分描述了将来所要发生的事情?”由于某种原因,我颈部后面竖起了汗毛。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厌恶的咕哝声。“不。我跳到最后一页是想看看有没有结论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本书中其他内容的上下文语境。”
他一页页地翻书,直到翻开书的最后几行字。
我颈部后面的刺痛感蔓延到了肩膀和手臂。“里面写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恼怒。“Crux ancora vitae。”
“什么意思?”我站起身,踱步走到了谢伊坐着的椅子旁。
“我想这可能是一句谚语之类的。它的意思是‘十字架乃生命依托’。我之前可不知道你们的巫师是基督教徒。”他的手指在字里行间移动着。
我继续绕着桌子焦躁地走动。“他们绝对不是基督教徒。这本书的内容并不是在讲基督教的。无论这谚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它指的都不是基督教,而是另有含义。”
“你肯定错了,卡勒。”谢伊说道,“如果你注意到书里拉丁文的形式,再想想我将这本书和其他珍本书籍比较之后得出的一些区别之处:字体,图案,所有这些特征清楚地表明了其年代。这是一本中世纪后期、文艺复兴早期的书籍,所以它肯定是受到了基督教的影响。而且,它还提到了十字架。”
“这本书或许是中世纪的产物,但它的内容肯定不是关于基督教的。旧神早于基督教徒就已经存在于世了。”
“可是,如果这本书写于基督教诞生之前,而非中世纪的产物,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谢伊厌恶地哼了一声,将大部头从面前推开,“真该找个人跟这个写书的蠢货好好谈谈,教教这人应该怎样写叙述文的结尾。没有结论,只有一句站不住脚的谚语,”他说,“还有一张图片。”
我在离他椅子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一张图片?”
“是啊。一张十字架的图片。”他把书拽回到自己跟前,凝视着最后一页,“我猜,这的确说明你认为这书与基督教无关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这个十字架确实与我见过的任何十字架都有所不同。”
我挪近了些许距离,我的心怦怦直跳。“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干吗不自己看看呢?”他抬起服睛直视着我。当他看到我眼中的惊恐时,他站起身来向我靠近。
“卡勒。”他握住我的双手,“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害怕这本书。不过,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想,你现在不得不正眼直视它了。”
我开始摇起头来,可是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四目相接,他亲切的眼神向我发起了挑战。
我想提出异议,可我知道,从我下定决心在图书馆与谢伊见面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拉着我的手走回到桌子旁。他一将书转过来面向我时,我的双手便开始颤抖起来。谢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臂交叉放在脑后。
“奇怪吧?我的意思是,十字架两端的横杠并不相同。尽管两条杠的长度是一样的,但是整个十字架看起来呈不对称的形状。”
我盯着眼前这个图案,然后望着谢伊。“你不认得这个图案了吗?”
“认得这个?”他往下看着这个十字架,“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伊,这可是你脖子后面的纹身呀。”我用手指轻叩着图案。
他哈哈大笑。“我身上没有任何纹身。”
我对着他直眨眼睛。“不对,你有的。”
“我想,要是我纹过身,那我肯定记得这回事,”他争论着,“我听说纹身时很痛的。”
我把手伸至他的颈部,将他衬衫衣领往下一拽时,他不由得一阵退缩。纹身就在那儿,跟我记忆中的如出一辙。眼前的这个十字架和主管的书里面直盯着我的十字架毫无二致,黑色的墨迹蚀刻在谢伊颈背的金色皮肤之上。
“看吧,我就说嘛。哪来的纹身呀。”他试图挣脱开我紧拽着的手,但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住。
“谢伊——你的脖子上确确实实纹着那个十字架的图案。我此时此刻正看着它呢。”
他浑身一阵战栗。我松开紧握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紧绷的肌肉。
“卡勒,”他低声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是的。”我在他的椅子旁蹲下身子,“我很难相信你从来没有见过你自己的颈背。”
他皱起额头。“我肯定在某个时候见过。可是,我不记得曾经见到过一个纹身。纹身就在我的颈背上吗?”
我的手指沿着他颈部的十字架线条慢慢滑动,他微微颤抖着。
“是的,就在这里。”
“把你的化妆盒给我;我到洗手间里照照镜子。”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然后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没有化妆盒。”
“你没有吗?”谢伊眉头一皱,“我会想办法的。”他匆匆离去,我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继续看着我刚才正在读的这本书。
过了几分钟后,我从书本上抬起头,只见谢伊正瞪着眼睛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警惕之色和紧张之情。“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找到手镜啦?”
“我向借还书处的图书馆员那里借了一面手镜,”他说,“我跟她说我的隐形眼镜有点问题,洗手间镜子的放大效果不太好。”
“你戴着隐形眼镜吗?”
“没有。”他拉开另一张椅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挺直肩膀。“我没有理由欺骗你,谢伊。你是说你看着自己的脖子然后什么东西也没见着吗?”
“完全正确。我看到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光溜溜的皮肤。没有纹身。当然更没有什么怪异的十字架纹身。”
“我很抱歉。那个十字架就纹在你的脖子上。”我说,“我不太了解主管们的魔力,因此我只能靠猜测。但是,他们肯定对你的视力施下了某种咒语,所以你才看不到它。”
我又一次看着那个图案,用手指在页面上轻拂而过。“他们下令要守护者们在你面前对我们世界的事情守口如瓶,尽管他们要我们保护你。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他脸色发白。“你是说我舅舅在我身上施了咒语,所以我对那个纹身一无所知?”
“他不是你舅舅。”我竭力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提醒着他,“没错,我想他肯定是这么做了。”
谢伊将双肘支在膝上,双手捂着脸。我犹豫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张开双臂,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将他紧紧搂住,此时我自己的四肢也在颤动。我的心跳加速。我心里十分清楚,我应该跟谢伊保持一定的身体距离,但眼前的他让我顿生怜悯之心,对他置之不理的话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放下掩着脸的双手,揽住了我的腰部,一股暖流从他的指尖传遍了我的整个身体。他依偎着我,一侧脸颊靠在了我的肩膀和脖子之间,散发出的一股股电流如藤蔓般在我的皮肤上蔓延开来。我轻柔她拂过他凌乱的金褐色头发,轻咬嘴唇,强忍着不去亲吻他的额头。
“谢谢。”他宁静的低语显得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我渐渐意识到我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让我有些难以适从。”
我轻声地笑了。
谢伊紧张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我将手指缠绕于他的发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意思。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挺直身子,我松开抱紧他的双手,但依然蹲伏在他的椅子旁边。
“你是否希望成为与自己不一样的人?”
“不,”我立即回答道,“我们有真我本色。我并不渴望成为其他人。可是,此时此刻我很担心,对于那些我所在乎的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伊看着我,慢慢抬起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凝视着他的眼眸,仿佛在无意中步入了一个秘密花园。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我在记事本上画着各种图案。“我想知道书里的内容,因为我需要了解更多关于主管和守护者的信息。”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谢伊好奇地看着我。令我欣慰的是,他并没有因我突如其来的回避而生气。
“可是,很显然,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有关,谢伊。我们需要查明你的真实身份。”
他没有吭声,但点了一下头。
我指向了那本皮革封面的大部头。“现在我们知道那个十字架就在你的脖子上。但是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有何含义。”
谢伊将视线移回到图案上。“这些三角形图案也在我的脖子上吗?”
“不。”我不大情愿地将自己的椅子往谢伊旁边一拽,为的是能够看到书的内容。
“不过,你觉得这些图案很重要吧?”他指了指我的记事本。我往下一瞥,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白纸上画下了至少十个三角形图案。
“我总觉得曾经见过这些图案,但我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的。”我咬了一会儿嘴唇,让思绪飞扬。
“噢!”
我在包里经过一阵翻找之后,拿出了有机化学课上的实验室工作簿。
“你在化学课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谢伊见到我在一页页地翻阅着,皱起了眉头。
我摇摇头,继续翻着工作簿,直至找到星期一课上的实验简介。
“瞧。我就知道我见过这个。在炼金实验室的历史导读中就有这些图案。”我指着那些_一角形,“这些是炼金术符号。”
谢伊起身上前,他的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幸好你看了导读。我没看这部分内容就直接跳到试验部分了。”
我微微一笑,继续往下看。“这四个三角形图案代表着四种元素:土、气、火、水。”
我看了看主管书里的图案,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工作簿上。
“可是,我不清楚这跟十字架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刚刚找到了你的第一个研究问题,卡。”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吧。不过,除了那个谚语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要我查的?再说一遍那个谚语是什么来着?”
“十字架乃生命依托,”他一本正经地吟诵着,“这是书的最后一行字。后面就是那张图片了。”
我在零星画着三角形的那一页记事本上记下了这个短语。
“那句谚语之前是什么内容?”
“更多无稽之谈。”他的挫折感在这一声回答中表露无遗,“这本书的结尾部分有两行字是跟其他内容分隔开的。最后一行就是那句谚语,而另一行字写的是‘愿塞恩背负十字架’。”
“愿塞恩背负十字架。十宁架乃生命依托。”我喃喃而语,然后看着谢伊,只见他的眼神中思绪渐明,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背席卷而下。
“塞恩是什么意思,谢伊?”我窃窃问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着。“它的意思是‘后裔’。”
“谁的后裔?”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确来头不小。
“这个词没有明确的定义;可以是指任何人的后裔。有时它可以用来指‘继承人’。”
“谢伊——”我向他的肩膀伸出手。希望让他转过身去。我害怕触摸他,可我很想再看一眼那个纹身。
“不。”他厉声说道,躲开了我的手,朝我们周围高大的书架踱步走去。
我跳将起来。“这肯定就是你。你背负着十字架。那十字架就在你脖子上。你就是塞恩。”
“不,不,不。”我朝他步步逼近,而他却往后退开,“这一切全是——这是某种把戏,或是病态的玩笑。”他的面容扭曲憔悴。他怒视着我,目光中充满了责备之色。
“我身上有一个自己见不着的纹身。我的舅舅不是人类,而是一名巫师。而现在我又成了某个特殊的后裔被写进一本比我出生时间还要早个几百年的古书之中?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意识到他正准备匆匆离去,这时我做了自己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阻止他离去的事情。
“谢伊。”我如剃刀般尖利的声音使他戛然止步。
就在那一瞬间我一跃向前,在半空中变身成狼,将他扑倒在地。我用两只前爪抵住他的胸部,将他紧紧摁在地上。我又变回了人形。
“你可能希望我是在撒谎,但是你眼前的这个女孩可以随时变成狼形。这你还记得吧?”我用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紧挨着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消融。我闭上眼睛,吮吸着他的气味,还有他身体的热量。
谢伊抬起双臂,搂住了我的颈部。他的一只手垫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揽近他的身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嘴唇就已经贴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缓缓开启了一场甜蜜动人而又若即若离的搜寻,他的嘴唇轻柔地触碰着我,让我如痴如醉。我为他张开双唇,听凭欲望将我拽入深渊。
谢伊的吻愈发深情;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摩挲着,顺着我的发辫往下游移,接着滑到了我的衣衫底下轻抚着我的皮肤。我感觉如沐阳光。我的手指从他的胸前游移到了他的颈部,沿着他下巴的线条拂过。我紧紧地依偎着他,希望自己能更加了解他从我体内挖掘而出的神秘感觉,品尝自由,体验激情。
谢伊搂着我的臀部,一个飞速翻身将我压倒在地。他的双手在我的衣衫底下游走着,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拥。我闻到了我们俩渐渐升腾的欲望,炽热的需求在空气中弥漫着,犹如闪电般行将出击。我并没有听任他将我压倒,而是仰起身子,双腿环绕住他的身体。他的手指小心地摸索着,勾画着我的曲线,不时逗留在令我屏住呼吸的部位,他在将我套住的同时也给了我自由。他的嘴唇勾起了我自己对愉悦的渴望,我的世界随之天旋地转。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向桌子走去,眼前的整个房间还在旋转着。我的心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动着,慌乱不止,阵阵作痛。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可我很想这么做。此时此刻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他爬起身来,对着我微笑。他的眼眸中再次闪现出了温暖的光亮。
“怎么啦?”
我一言不发,气呼呼地跺着脚走回到位子上,对自己忿恨不平,我从谢伊怀中扭开的身子还在隐隐发痛。
“哦,没错。”他的笑容黯然散去,“亲吻规则,还有你那迫在眉睫的婚礼。话说婚礼是什么时候来着?”
“萨温节。”一想到这一天很快即将来临,我的心口一阵绞痛。
“那——又怎样呢?”他努力地挤出了几个字,“这对我有任何意义吗?”
我将一张纸揉成一团朝他扔了过去。“对于一个名字被大多数人念成谢玛斯的人来说,你还真可悲。”
他捡起我投射过去的记事本废纸,将它扔进了离他最近的废纸篓里。“我有一个爱尔兰名字,但并不意味着我对所有的古老语言都了如指掌。”
“你的拉丁语很了得呀。”我反驳道。
“所以我才没有时间去学其他所有语言。”他说。
“说得有理,”我答道,“萨温节。萨——温。”
“好吧,萨温节。”他正确地念了一遍。“你的婚礼。那到底是哪一天呢?”
“10月31日。”
“万圣节?”他皱起眉头,“真是浪漫。”
“万圣节无关紧要。萨温节则不然。”我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可他却视而不见。
“这个节日很重要是因为……”他挥手模仿着烟雾在空气中升腾的动作。
“在这一天夜里,主管们能够重新获得力量。在萨温节之时,隔断两个世界之间的纱幕是最薄的。”
谢伊的手耷拉下来。“哪两个世界?”
“人间和地府。”
“听上去真恐怖。”他抓起一支笔,匆匆记了些东西,但我见到他的手指在瑟瑟颤抖。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心里害怕,还是因为他跟我一样因无法如愿以偿而绷紧了身子。
“那场景也许真的很恐怖,”我附和道,“幸运的是,守护者只需要在边缘地区巡逻。我从没见过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我突然间感觉恶心。
“呀,”谢伊凝视着我,“你全身发青。怎么啦?”
我紧紧地抓着桌子边沿,希望眩晕的感觉会渐渐散去。“我今年将见证这一幕。”
他俯身向前。“为什么?”
“这一次的仪式将有所不同。”我的指甲从桌子上刮掉了一层薄薄的油漆,“因为他们选择这一天晚上举行联姻仪式,所以我会在场。”
“你知道仪式上要做些什么吗?”他自己也开始脸色发白。
“不,”我说,“联姻仪式是一个秘密。我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你还真惨,”他咕哝着,“就像其他一切事情一样。”
“别说了,谢伊。”我竭力想再次看书。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灵活变通一下,”他不依不饶,“我听说,瑞恩都跟韦尔市一半的女孩子约会过了。”
他望着我,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震惊的回答。
“这件事人人皆知。没什么关系。那是他的选择。”我的眼睛直盯着桌子,“他对规则有不同的看法。”
“照你这么说,男孩就可以为所欲为,而女孩就只能安分守己咯?”他嘲弄道。
“我是阿尔法女。”我用脚踝勾住了椅脚,“任何人都不能触摸我。这是主管们的法令。”
“但是,瑞恩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触摸任何人了'吗?”他问,“因为听上去他就是这号人。”
“他是阿尔法男。狩猎本来就是他的本性。”我的脚踝紧紧地扣住椅脚,发出了一阵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我不希望谢伊问出那个在他脸上明摆着的问题。
他眉头一皱。“可是,如果你也是一位阿尔法,那难道狩猎就不是你的本性之一啦?”
我没有回答。我的双脚如入火坑。
“再说,我触摸你了……”他的手指在抽动着,仿佛是希望此时此刻他正触摸着我。我们对彼此的渴望是一样的强烈吗?
“我本不应该让你那么做的。”我的身子一软,“我们聊点别的吧,好吗?”
“可是,这不公平——”他向我伸出手。
我避开了他的手。“这跟公平没有任何关系。这关系到的是传统。传统对于主管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他的话音渐渐变轻。
“联姻仪式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将双手塞到桌子底下,“我不是自由之身。而且你得知道,现在瑞恩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人约会。”
“他在跟你约会吗?”谢伊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事情很复杂。”其实,事情很简单。我属于瑞恩,不属于你。
他瘫坐在椅子上。“我真受不了那个人。他老摆出一副拥有你的样子。”
“你并不了解他。”这次交谈毫无益处,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不能再吻我了,谢伊·多兰。”
“这我可没办法答应你。”他说道。
我转过身子,希望他不注意到我两侧脸颊上泛起的温暖红晕。我不想让他下此承诺,但我别无选择。我得停止这一切,此时此刻。
“好吧。”我竭力装出一副冷漠的声音,“我相信,你要是只剩下一只手也能顺利度过一生。”
他从桌子上猛地抽回双手。“你才不会这么做呢。”
我哈哈大笑。“你是否愿意冒这个险,这得由你自己决定。”
他浑身哆嗦,低声念叨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一股挫败感在我的体内蜿蜒穿行,我的胃部一阵紧缩。我很想让他再次触摸我,这种渴望令我对自己很是生气,也令我对他怒不可遏,毕竟是他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欲望。
“很高兴知道原来我喜欢上了一位维斯太贞女。”他说道,脸上充满了愤怒之色。
“一位啥?”
“有趣的历史琐事。”他的冷笑激怒了我,“又是一群极富魅力但却触摸不得的女孩子。如果她们违背了自己保持贞洁的誓言,就会遭到活埋。”
“活埋?”我一阵战栗。要是主管们发现了我跟谢伊的事,我是否会落得同样的下场?除了瑞恩,要是有其他任何男子触摸我,都会有相应的后果,但我从没想过这些后果有多么严重。
“而且,那个怂恿圣女背离职责的幸运儿会被当众鞭打至死。”他讲完了历史。
我内心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空洞。我自己可能受到的惩罚让我觉得害怕,而一想到谢伊可能遭到的下场更是令我惊恐万分。
“我想,这么说来,我们应该吸取历史教训。”我喃喃说道,试图掩饰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我们现在又不是生活在古罗马。”谢伊怒斥一声。
“既然这个话题已经讨论完毕,”我说道,全然无视他阴沉沉的脸色,“我们还是回到重要问题上来吧。”
他凝视着我。
“拜托了。”我低声而语。
“好吧。”他说着,再次翻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那么,要是我们一致认为我就是这个塞恩,那意味着什么?”
谢谢你。
“我想,不管怎样,你是谁的后裔,这一点很重要。”我沉思着。
他点点头,又耸了耸肩膀。“我的家族里没什么知名人士。”
“你不记得你的父母亲了吗?”
“不记得了。我两岁时他们就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他们,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子也想不起来了。”他将主管的书搁在膝上,用手指勾画着十字架的轮廓,“我没有任何照片。博斯克舅舅总是说最好还是把往事留给过去。”
我皱起眉头。“你没有你父母的任何东西么?连一样可以怀念他们的东西都没有吗?”
“只有我母亲为我编织的一条毛毯。”他朝我怯怯一笑,“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总会把它带在身边。”
我拨弄着自己的辫子尾梢,强忍笑意。“他们叫什么名字?”
“特里斯坦和萨拉·多兰。”
我在椅子上猛然一蹭,差点翻倒椅子。我的天哪,这两个名字。不,不,不。
他猛地抬起头。“怎么啦?”
“特里斯坦和萨拉?”我重复了一遍,一股新的恐惧又在我的胃里盘踞。
“是的。卡勒,怎么啦?”他说,“还有更多坏消息吗?”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请牢记这一点。但是,我们在伊甸园外面遭袭的那天晚上……”被俘搜寻者的那张脸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可见,“我们活捉的那个搜寻者。”我想抹去谢伊皮肤上病恹恹的色彩,“他提到了他们的名字,特里斯坦和萨拉。”
“袭击我们的人当中有一个认识我的父母亲?”他脖子上血脉贲张。
“我不确定。”我努力想坦言相告,可是我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偏离主线的脉络,时刻都将瓦解我的生活。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谢伊凑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问你在哪里……”我说,停顿片刻回想了一下,“然后他说:他不知道,对吧?他不知道他自己是谁,不知道是你把特里斯坦和萨拉给带走了,不知道你将对他做些什么。”
谢伊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我还以为搜寻者们打算摧毁这个世界呢。他们不是坏人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他站起身,合上笔记本电脑,拿起背包。“对不起,但我得走了。太多……”他摇了摇头,“我需要一些时间独处。不过,我明天会回这里来的。”
他从我身边经过,我纹丝不动,可心里却希望能跟他一块离开。
“还有,卡勒。”他弯下腰,在我的发际耳语片刻,“我想,受骗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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