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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尔塔札‧鄂斯特顿了一下,转头对他说:「那现在怎么办……放手一搏……你就是个蠢蛋,玛蓝,永远学不聪明……你有机会就该把门打开……」他停下来,低着头,半开玩笑地说,「嗯,有趣的冒险就告吹了……没机会知道到底第三元力老人家想做什么……」

  卢亚尔本来想走近他身旁,但是鄂斯特暴躁地闪到一边。他紧闭着薄如刀刃的双唇,向拉特点了个头,盯着卢亚尔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变成了一只羽毛蓬松的乌鸦,然后带着轻蔑的嘎嘎声飞出半开的窗户。

  主人调匀呼吸,不再把我的肩抓得那么紧。

  卢亚尔站着,垂下眼睑听着拍打着窗框的风声。

  他听着拍打着窗框的风声,同时身体察觉到拉特的目光。地上的石灰线被抹掉了大半,烧尽的蜡烛凝固成块,而在角落的窗边,折皱的布帘没有遮盖到的地方,露出了掉色的黑色油墨痕迹,这是多年以前卢亚尔用墨水瓶砸向一支灰色大老鼠留下的。

  现在他看到这一斑点,他高兴了起来,伤感地摇了摇头:「得把它擦掉……你看看……」

  达米尔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小声地说:「就是擦不掉,我试过了……主人知道……它渗进去了……还是怎么的……」

  卢亚尔转过身来,撞到低矮的圆桌,他不加思索地拿起先知咒符放在手掌上,想透过切口看看阳光,但是他及时想到,他没有这个权力。卢亚尔让咒符垂下,开始用手指绕着黄金的炼条。

  「欧文死了。」拉特低声说。

  卢亚尔哆嗦了一下。

  「因为我吗?」

  拉特停顿后回答。

  「不。」

  他们相对无言。

  「我对鄂斯特撒了谎。」卢亚尔说着,头靠着墙,闭上眼。

  拉特吃力地抬起弯曲的眉头。

  「什么?」

  「我跟他说了,没有赌局这回事。但实际上是有的。我和磨坊工人杭特打赌了……」

  「别说了,好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安静一会儿。」

  「我想跟你说了,你会轻松点。」卢亚尔愧疚地低语。

  拉特穿过大房间走向卢亚尔。他挨得很近,因此卢亚尔退缩了一下,背靠着墙蜷缩着。

  「我不觉得如释重负。」魔法师师暴躁地说。「或许,我再也不会感到轻松。」

  之后他转过脸去,肩膀松开了,疲倦的脸委靡了,就好像从他身上把拉紧的弦取了下来,那痛打第三元力的弦。

  屋里某处传来孩童的哭声。卢亚尔感觉这哭声唤起在他深处的某个东西,好似内心里某个巨大的、错乱的绳结被紧拉着。

  哭声变小。前门被打开。

  「他们要离开了,」达米尔轻声说,「她和那个,她的丈夫……」

  他的心纠结成一团,瑟缩了起来。

  「我必须……」卢亚尔原本说着,但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再起头一遍:「我必须……去找她。」

  拉特走到一旁。重重地坐到了桌上,低着头沉默着,然后抬起颓废的面容。

  「当然,应该。」

  他们从山坡走了。卢亚尔的脚骨折了,因此无法奔跑。在失去她的绝望中,他隐隐呼喊,叫喊声这时被风吹走,但是她听到了,回过了头。之后马尔特转过身来。

  风再次刮起,将叶片卷成一柱,旋转起来,之后又抛掷了下来。蜥蜴朝着卢亚尔走来,慢慢吞吞,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马尔特看着她的背影,无言地张着嘴,就像丢上岸边的一条鱼。

  他们相遇了。她手上的小婴儿嘴里嘟哝着,并惊讶地注视着陌生人。她不在意地把一个布娃娃塞给小孩。

  「妳救了我一命。」

  「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你要离开了?」

  小孩把玩具放到嘴巴,开心地用他那粉红的牙床咬着。

  「卢亚尔……你记得蚂蚁的事吗?」

  ……山壁下,河边金色的沙岸是如此的温暖!满是兴奋的两个少年在沙子里爬行着,他们俩在压平的空地上开始上演蚂蚁大战。黑色蚂蚁由蜥蜴指挥,而年轻的卢亚尔则是火红蚂蚁……过了一段时间,两军势均力敌,然后卢亚尔的红色军队假装溃不成军,为了在下一秒用这完美的策略击溃黑色军团,冲破了前线,然后袭向慌张失措的蜥蜴。

  「啊,啊,啊!住手!」

  蚂蚁爬上晒黑的脚踝……她跳了起来,转着圈,抖掉身上的惊慌的虫子。卢亚尔跪坐着,把膝盖掩没在沙堆里,露出那每次行动之后惯有的胜利微笑……

  「你去亲吻你的蚂蚁吧!」她忿忿不平地喊。

  「但我想亲的是妳……」

  他满是沙的嘴,追捕着她那闪避的、微笑的嘴唇,并试着抓住蜥蜴那擅于闪躲的身体,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希望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纤细的、但不再是孩童的肋骨中心脏的跳动,并感受她展现出的快乐、激动和慌张失措…细数着黏着在大腿、膝盖和蓬乱的发稍里的每一粒沙……

  秋天的风嘲弄着。不远的地方马尔特在等着,她的丈夫等待着,没意识到他紧握的手指在颤抖。小孩的唾沫弄脏了布娃娃。

  「蚂蚁?不,我没什么印象。」

  乌云不时遮住太阳,这时像是有人把黑色的围巾盖在巨大的灯泡上。

  「那时你是怎么逗我的,还记得吗?」

  ……在平坦石头上的碧绿色蜥蜴。青草上的橘色蝴蝶……她那时学会变成蜥蜴,也只会变成蜥蜴,然后小男孩笑着说:「你会变成蜻蜓吗?那蝾螈呢?龙呢?」

  「够了,玛蓝!你可以别来找我了!」

  他抓住她,扯断温暖晃动的尾巴之后,将尾巴当成链子围在脖子上,每秒总能感受到衬衣下胸口的搔痒。

  她气得落泪。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还是童年时的事了……

  「不,不记得,蜥蜴。我不记得。」

  从树林传来潮气,卢亚尔感觉到似乎陷入了山丘里,满满的树叶埋住了他的膝盖。

  「那河流里的鳟鱼呢?你总记得那个吧,玛蓝!」

  ……温暖的河流,水晶般的纯净,在最深的夜里他察觉到在水流中一条银色鳟鱼向前游着。

  他也曾是条鳟鱼,一条俊俏的大鱼,对他来说追赶前方的那条鱼也没什么。

  她往前游着,返回,横行在河流上,用圆圆的温柔的眼睛斜视着他。他很快地游过她身旁,瞬间清楚地感受到鱼鳞内的体温,兴奋地跃水而起,希望能看见星辰,同时溅出月光下闪耀的喷泉。

  然后他们转圈地游着,这个漩涡越缩越小,这两个泳者手牵手停了下来,他们触及彼此的不是鱼鳞,而是潮湿黝黑的皮肤,整个世界在卢亚尔的幸福拥抱中震动着。

  然后他和蜥蜴走到岸边。跳跃的水珠像珍珠般沿着肩膀和大腿滑下……

  他喘了口气。回忆驻足在他内心,秋天遮蔽住了情感,他内心的复杂心情又再次纠结。

  「鳟鱼?」

  他记得透进河水深处朦胧的月光,从清澈河水的深处看着她是多么的美好。

  苍白消瘦的马尔特已经惶惶不安地站在旁边。他试图挽着蜥蜴的肩膀:

  「丝特,我们走吧……」

  她抱着的小孩把玩具弄掉了,不高兴地躁动起来。马尔特捡起了娃娃,然后在手中揉成一团。

  「我们走吧……走吧,孩子要闹脾气了……走吧……」

  有只手把他拉开。

  「让他们……」拉特低声说。

  卢亚尔看了拉特一眼。马尔特想伸手抱过小孩,但是蜥蜴不愿递给他。他们就这么站着,在他们中间有个小声打鼾、流口水的小孩,他试着抓住卢亚尔的衬衫。

  「卢亚尔,为什么你叫住我?」

  卢亚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段时间以来先知咒符一直在他手指间旋转着。

  别问为什么。我无法。我无法这么做。

  但她注视着他的双眼,知道了答案,等待着且害怕着。等待着且害怕他叫住她。而他沉默着,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嘎嘎的乌鸦群从树丛飞起。卢亚尔非常希望干枯的树叶将他掩埋。

  小孩开始啜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变成痛苦委屈的大哭。蜥蜴摇晃着孩子,温柔讨好地嘟哝着,试图安抚他。

  咒符黄金棱面反照出的光影照在卢亚尔身上。他在小孩面前抖动链子上的金碟坠子。

  「你看,多么有趣……」

  小孩感到惊讶,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用小拳头拍了拍卢亚尔手上的项坠。

  「再来!」卢亚尔故意逗弄着小婴儿。

  小男孩双手抓住了黄金坠子,开心地把它往嘴里送,差点没从善良的叔叔身上扯下。

  「卢亚尔……」蜥蜴非常小声地说着,以致于他是用猜测的听出自己的名字。

  他举起小孩的手掌。他的手掌让人想起好动的、被太阳烧烫的小动物的沉痛、碧绿鱼鳞和小指头碰触的搔痒。

  再见了。

  他看见蜥蜴从他手掌中溜走,并没入了七月的草原中。

  秋天的风再次扬起,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悲伤地闭上了眼。

  他的目光追随着。离去的人形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山脚下单薄的森林将他们完全吞没。

  太阳再次坠入乌云中。

  准备寻找另一个先知的咒符,它表面的光影也消逝了。

  道路早就已是空荡荡,但是卢亚尔还是望着,他的眼睛被风吹得肿痛,风也顺道刮起脚边绿叶的棕黄色尸体。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飞驰而过的云朵。

  他站在世界中心的山丘上,注定一辈子遭受失去的痛苦和独自一人的幸福。饶恕的和被饶恕的天空下的人们。

  无尽的道路在他脚下,但是他无法理解,这意味着往前出发,还是终究已经到家了。

  (注)雪青色又称青莲紫色、紫罗兰色或绀色,名称来源于紫罗兰花,因为和紫罗兰花的颜色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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