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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会。」绰号玛蓝的卢亚尔‧伊尔玛蓝恩说,「再见了,蜥蜴。我不能接受妳的保护,正如过去妳从未得到我的照料。」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

  他们再次四目交接。她仰起头──非得这样才能忍住泪水;而他苦涩地微笑。此时她踮起脚、飞快亲吻他干裂的双唇,再倏地将他推开。

  窗外亮了起来──名唤蜥蜴的女人走向窗边,转过身背对卢亚尔。

  「结束了。」她闷声说,「现在走吧。」

  蜡烛燃尽。桌上只剩下留有血渍的白色餐巾。

  * * *

  当我抵达码头,夕阳已下山,落入悄然无息的金黄云彩中。远方的拉特正如漫游巫师一般,身着一身黑,在码头上来回踱步。风如画般吹动他的长斗篷。

  我恭敬地将小旅行箱放在脚边。

  「如何?」他闷闷不乐地问。

  我一五一十向他报告,除了最后一个小插曲。

  「只有这样吗?」拉特凝视逐渐靠近的小艇开口问。

  我鼓足勇气说:「某个叫玛蓝的人致上问候,主人。」

  小艇笨拙地靠向码头。拉特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此时我厚着脸皮问:「如果可以,我想请您别再让我碰到这类的考验。」

  他不发一语,倏地转身走开,走向小货艇上致意招呼的水手。他们正邀请我们登上小船。

  船上最豪华的双人船舱依然是惊人的狭小阴暗。我边整理行李,边透过微开的窗户听着甲板上拉特和船长的对话。他们在确认航线:一如既往,暗礁和浅滩吸引着主人,而帆缆管理员怯生生地反对。最后,只听到钱币叮当一声,谈话轧然中止。梯蹬嘎吱作响,门发出刺耳的声音,舱内重新充满昏暗模糊的夜光,然后拉特出现,像被长剑尖端戳到一般低声咒骂。我帮他脱下斗篷。甲板上传来全体船员匆忙急促的声音、启锚的轰隆声及准备出航的混乱声响。

  拉特靴子都没脱就倒在吊床上。我正要点起蜡烛,此时小船突地颠簸,我差点倒在主人身上。他回以轻蔑的咕哝声,我赶紧向他道歉。

  小船设好航线,托拉特的福,船帆涨满风,但寒风丝毫未减。当我走去打听晚餐的事,凛冽的风冻入骨髓。回来时,我发现主人仍维持同一个姿势,处在同一种情绪中。

  「可以用餐了。」我坐下来说。

  拉特含糊回应。

  顺着他一动也不动的视线,我费劲地在黑漆漆的天花板看到蜘蛛网里的大蜘蛛。没想到船上会有蜘蛛,我赶忙问:「赶走牠?」

  拉特没回应。

  好一段时间,我们听着海风呼啸及浪打船舷的拍击声。

  「所以,他问候我?」拉特今晚首度开口对我说话。

  「温暖的问候。」我小心翼翼回答。

  「然后呢?」

  「然后他走了。」

  「到很远的地方?」

  「我没盯着他,主人」

  「你不喜欢意外吧?」

  「一点也不喜欢。」

  「我也是。」他转向墙壁喃喃自语。

  但这回沉默没有持续很久。

  「背叛。」他对着墙说,「背叛是无可饶恕的,达米尔。」

  我突然觉得很热──他暗指的似乎是我。我开始心神不宁地在脑中逐一回想自己的言行举止,揣测是否有什么事惹恼拉特。此时他接续自己的思绪说下去,转移了我的猜想。

  「卢亚尔‧伊尔玛蓝恩,」他转头看向蜘蛛,喃喃低语,「双重背叛。」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竖起耳朵,猜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的。」拉特宛如在回应我的思绪,「玛蓝。」

  忽然间我想起来了:我本来就认识他!当我刚开始为拉特做事时,这位自以为是、蛮不讲理的先生正是他的爱将。

  「玛蓝,」拉特用冷漠的声音继续说,「是天生的魔法师。假以时日他可能会超越鄂斯特,是的,甚至是我……但这还来不及发生,他就出卖了我们两个。他得到的惩罚很公正。」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外面传来惊讶的呼喊声。我匆匆登上甲板。

  漆黑无星光的夜晚,我们扬起所有的帆航行。但有一只白色的石头鸟在我们上方盘旋,几乎碰到缆索。在灯笼模糊的光影中,石鸟虚弱地鸣叫;而处于黑暗时,它则散发微弱的光芒。水手们仰起头,挤在甲板上。

  我赶忙跑回舱房。

  「主人,有人找您。」

  正当拉特的头探出门口,石鸟马上飞下来,紧紧抓住巫师的肩膀。拉特皱起眉头,而鸟儿靠近他的耳朵,飞快地吱吱喳喳报告一些消息。听了几句回复后,它拍拍翅膀,从拉特肩头飞下,在甲板留下一坨鸟粪,消失在黑暗中。对话的目击者们喧闹地喘着气,而我的主人默默回到舱房。

  直到深夜,我撑着肚子坐在船员舱,边喝酒边分享魔法师的生活细节。听众们又惊又喜地看着我。

  我边揉肚子、边跌跌撞撞地走着,好不容易才回到舱房。

  拉特的晚餐还摆在桌上,放着一动也没动,早就变凉了。蜡烛几乎烧完。

  我的主人盘起腿坐在床上。长剑躺在旁边,剑柄靠在枕头上。

  我站在门口,左右脚交换重心站着。

  「计画有变。」拉特严肃地说,「我们调整航线,明天上岸。」

  * * *

  这是过去三年来的第一个早晨。

  卢亚尔走在乡间道路上;双脚,尤其是左脚特别不听话。他摔倒两次──一次很严重:他在晚上骤然结冻的小水洼上滑倒,弄伤了手掌跟脸颊。唯一在路上遇到卢亚尔的是领着羊群的牧羊人;小男孩显然想问饱受折磨的流浪汉几句话,但太害怕就没开口。

  终于穿透晨雾露脸的太阳是让卢亚尔在旅途中开心的第一件事。

  卢亚尔盼望太阳的出现能让他暖和起来,但事与愿违。他等待令人厌恶的虚弱感退去,而它却迟迟不走。相反地,只要卢亚尔一感到疲倦,一切就变得更加严重。而他现在很容易就累了。

  前方看起来是座小桥,好像水桶提把一样又弯又窄。卢亚尔决定靠在舒适的宽栏杆上休息一下。最后几步路简直像一场噩梦。

  当他靠在栏杆上往下看,深色水面反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这是令卢亚尔愉悦的第二个时刻。

  好一段时间,他无动于衷地盯着桥下的自己;然后平静的水面突然矗立在眼前,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头晕目眩。

  ……那个时候河水温暖、清澈见底,在最深的夜里他能看见水流中银白的鳟鱼。

  他本身就是一条鳟鱼──巨大优雅的鱼种,他毫不费力就能追上游在前方的鱼儿。

  她向前游又折返,横过河流,用温柔的圆眼斜着眼瞧他。他从她身旁游过,剎那间感觉到从明亮鳞片内部传来的温暖碰触。在狂喜之下他跳出水面,瞬间看到满天星斗,并在月光下做出水花闪耀的喷泉。

  然后,他们绕着圈圈游,圈子越来越小。鱼鳍变成双手,碰触到的不是鳞片,而是淡褐色的湿润皮肤。在卢亚尔幸福的怀抱中,全世界打了个哆嗦……

  接着他和蜥蜴爬上岸,抖落珍珠般的水珠。水珠从裸露的肩膀和大腿滑下……

  ……一阵冷风吹起水面涟漪。

  经过一整天无止尽的折磨,傍晚他看到磨坊。

  如同以往,磨坊矗立在河流转弯处,离道路有一段距离。

  但水声不再喧闹,水车倒塌。磨坊完全荒废了。

  卢亚尔再走近些。麻雀从破掉的窗户轻巧地飞出来。

  卢亚尔目送牠离去。

  ……磨坊主人杭特对学徒工人们非常严厉──他们吃力地在磨坊做工偿付每一堂魔法课。

  杭特是平庸的巫师,还是出名的好色之徒──附近的女孩与少妇常跑来找他占卜,请他帮忙迷住未婚夫,并让情敌从世上消失。当然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磨坊主人有一双如河水颜色的湿润双眸──他的眼神全神贯注又带着讥讽,清澈却又难以猜透。关于他有些令人厌恶的传闻。能驳斥或证实这些传言的,只有那些溺水的人。有时,他们的尸体会在河上漂流,卡在鱼网间。不过,人偶有自行失足落水的时候,即便他们刚好是磨坊学徒,或者杭特的前女友,也没有理由相信这些骇人的谣言。

  杭特是巴尔塔札‧鄂斯特的人马,要上缴「贡赋」。学徒们私下议论,把收取贡赋的方式形容得天花乱坠。

  当然,依地位来看,磨坊主人杭特远不及才华出众的卢亚尔。但不知为何,优秀的卢亚尔变化莫测的想法使他们紧密联系。无论如何,磨坊主人和卢亚尔之间有着友善、甚至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

  就在卢亚尔抵达之前,磨坊的桌子坏了。杭特的女仆,一个瘦巴巴的害羞女孩疲倦地拖着步伐。她害羞地红着脸服侍卢亚尔大人,一失手打翻了餐具。卢亚尔偶尔宽容地掐一下她最醒目的鼻子。

  学徒们靠着墙排成一排,紧盯着来访的贵客,相互窃窃私语。年轻学徒非常害怕蟑螂,而卢亚尔大人很乐意逗乐观众,把他的同伴们变成一群巨大的黑色昆虫。阴谋发生时,小学徒尖叫跳上椅子。而磨坊主人杭特从烟斗中吐出烟圈,露出神秘的微笑。看着这一幕,卢亚尔打心眼里高兴起来。

  然而,磨坊主人和卢亚尔间奇特的友谊在某一刻差一点走到死胡同。当拉特‧雷吉尔大人的势力范围逐渐扩张,整个河左岸都为之臣服,他也想向杭特及磨坊收取贡赋。

  伟大的巫师们像疯狗一样互咬。

  磨坊主人向卢亚尔抱怨同时来自两方的欺压。而卢亚尔竟然以惊人的方式支持和对手之间的友谊,拍拍杭特的肩替他打气,并露出保护的微笑。

  接着,在洒满月光的一个春夜,一把打猎用的长剑钉在橡木餐桌的桌面上。当这两人想打赌时都是这么做的。

  学徒们从床上爬起来,女仆穿着长袍,他们想见识空前热烈的赌局,和磨坊主人挤在桌子一边;另一边则是站得直挺挺的卢亚尔。

  「二十个金币,磨坊主人!我赌二十个金币,你呢?」

  杭特咬着指甲,仍带着神秘的微笑说:「我将提高赌注,卢亚尔大人……这事真令人怀疑……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非常难对付,更何况是两个……」

  别浪费啊,别枉然提高赌注,杭特!打赌是一种乐趣,但也有风险:如果卢亚尔大人把钱全收进口袋,又一分不少的交给雷吉尔和鄂斯特两个笨蛋。这个骗局是扮成拉特的样子出现在鄂斯特面前,打乱所有计画,让巫师们出于好意不再向磨坊收取贡赋……不过,要知道卢亚尔大人是众所皆知的诡计和骗局大师……

  「瞧!五十个金币,别再计较小事。」当然,他相信会成功。

  磨坊主人啃完指甲,开始玩起手指。

  「你冒了很大风险,卢亚尔大人……但就这样吧……我同意。」

  「击掌?」卢亚尔站起身问。

  磨坊主人伸出干燥、有着肥短指头的手。赌局被记录在插进桌面的那把剑里……资深学徒让两方的手懒洋洋地相互击掌。昏昏欲睡的女仆大声打着嗝。卢亚尔哈哈大笑,变成一只光鲜亮丽的小鸟,从半开的窗户中飞出去……

  至今,深深的剑痕在发霉的桌上变得更黑。窗户打破了,半开的门陷入地上。院子里一大堆烂掉的空袋子。

  卢亚尔回过神来,掉头离去。

  * * *

  绰号蜥蜴的悲伤女人趴在桌上,盯着白色餐巾上的深色斑点。小男孩在摇篮里闹着玩,牙牙学语并试着抓住吊在半空中的彩色球。欢乐的春阳从半封闭的窗户照进来,魔法球轻轻晃动映射出明亮的光束,散发七彩光芒。光线时而轻柔地洒在他的小手背、时而映在他的掌心。小男孩绽开微笑。

  他的母亲轻轻抚平白色餐巾上的皱折,小心不要碰到血迹。不久,在她的注视下,血迹慢慢变回红色,彷佛从里面流出来。

  * * *

  我们步行,脚踝陷入潮湿的沙地。海岬在身后,小船从视线中消失。连带消失的还有早餐、午餐、晚餐、头上的屋顶和沉甸甸的旅行箱。

  我们轻轻往前走──沉默的拉特在前,我跟着。他的步伐是我的一倍半。

  左边是长长的海岸线,右边是无尽的石头山脊。要到这里只能用游的或飞过来。

  我的皮鞋湿透了。我赶上拉特,在旁拖着脚步走,忠心耿耿地看着他暴躁不悦的脸。

  「主人,差不多该吃午餐了。我准备好忍受旅途上的波折,但您应该规律用餐。」

  「我为什么要带着他?」拉特冷冷地自问。

  我稍稍退后一些。

  过了一小时之后,我彻底明白,这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我们将永远沿着海岸线走,而右方潮湿的山墙绝对不会后退。正当我觉得无比绝望、打算屈服的时候,拉特突然像生了根一般停下来。我差点从背后撞到他。

  拉特面对陡峭的岩壁,用手掌抚摸岩石,嘴里念念有词「呜──姆」。而岩壁有所回应,出现一条黑色的垂直裂缝。

  我跳起来,落入水深及膝的海中。

  拉特转过身,用手势招呼我。

  「我在这儿等您。」我警戒地说,「我不太喜欢硬挤进……」这时一个大浪从后方打来。我失去平衡,向前跌了几步,全身湿答答的像只耗子,水花拍进拉特的高筒皮靴。他抓起我的领子,把我塞进裂缝。

  里面非常的黑,却出人意料的宽敞。拉特在全然的黑暗中向前移动,我用双手紧紧抓住他,像抓住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缝隙在我们身后轰隆一声关闭。

  当然,拉特在暗处一样看得很清楚,果决地拽着我往他非常熟悉的目的地前进。不久,在黑暗地洞中传来料想不到的开门声──立刻有光线透进来。

  我们站在一条宽阔的走廊,这提醒了拉特,我已经能自己走了。

  「欧文!」我的主人叫唤,「欧文!」

  没有回应。我蜷缩成一团,湿衣服紧贴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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