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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不着。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害我辗转难眠,不停回头思索这几天的经历。

  我本来活得好好的,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和古里古怪的老酒馆打工,每天帮人倒啤酒,结果现在?呃,似乎碰到乔纳之后,原来平淡无奇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还有加百列,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能够和他重逢—每夜梦中的男主角,回忆深处里的那个人,终于成了有血有肉的实体,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仔细想一想,既然有像吸血鬼这种怪物在世界上横行霸道,想当然也会有神圣纯洁的天使活在人间。

  不知道加百列为什么在这里,一开始又是怎么来的,我们是如何认识,他又为什么会离开?我很希望知道答案,有好多事情就算想破头还是不明白。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人浑身一僵:他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吗?我微微抬起眼帘,偷偷观察加百列的动静—他在滑手机,对天使而言,这是十足现代化的东西。他看起来非常专心,似乎无暇运用心电感应,透视我的思绪,不然,就是他非常善于掩饰自己。

  我以为妳在睡觉?

  这个问句从意识冒了出来,徘徊不去。我尴尬地垂眉敛目,本来吵杂的车声消失在背景里,最终变得像默剧一样,不复存在。寂静的气氛裹住我,宛如置身在隧道当中,跟外在的世界隔离开来。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听见我的思绪?我专注提出疑问,避免一心多用,让他听见其他杂音。

  我也不太确定,为什么我们能够用这种方式沟通和对谈……只有天使的伴—他讲到一半就中途停顿,不过在隧道内的我依然听见一部份,连结没有被切断。

  天使的什么?

  他犹豫半晌才接下去。我们之间显然有某种特殊的连结。

  连连眨了好几次眼睛,我试图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眉头深锁,一脸困惑。我立刻闭起眼睛,免得被发现。

  我们无法透视彼此的思绪,只是有某种形式的同步联播;在我呼叫的时候,只要妳愿意,就可以打开频道通话,或者加以封锁。

  必须是我想要听见才可以,反之亦然吗?我问。

  我想是这样,不过单单「想要」还不够,而是意愿和做法的问题。他坦率回应,似乎对游戏规则相当有把握。

  你能透过我的眼睛看东西吗?譬如我想到某一段回忆,或是某个影像,可以邀请你加入吗?

  我不确定。

  嗯,或许他对这个游戏不是很熟。

  我开始回想跟加百列一起喝柠檬水时,在脑海中浮现的影像,我们两人坐在草地上野餐—用这个画面测试我的理论应该无妨。我尽力回想当时的景象,依稀感觉加百列的存在,显然他也看见了。

  我没有把脑海中的画面当成风景明信片让他看见,而是跟他分享那一段回忆,白色石竹芬芳的香气和草地清新的气息缭绕在周遭……我们看起来幸福无比,然而就在玻璃杯相碰的那一瞬间,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我像灵魂出窍、转成加百列的角度来观察这段回忆,看来他也记得那次的野餐。我继续看下去,但是心底涌现的情绪不属于自己,而是他的心情反应,感觉非常奇特,完全没有欢喜快乐的感受,反而有一股恐惧和忧虑。难道加百列不喜欢我?他是伪装的?一幕幕静止的画面吞噬了原来的场景,那些不是我的记忆。

  加百列记忆的片段逐渐化为泡影,另一个带着翅膀的生物发出光芒,浮光掠影迅速闪过眼前,一片片接连不断,晶莹发亮的水晶照得我眼花撩乱……一座谷仓,进门的地方有一大滩血。

  最后那一幕吓了我一大跳,感觉加百列想要抽身退开,但我却想要进去瞧一瞧,重新体验他所经历的一幕。鲜血慢慢流动,凝聚成一滩小小的池塘,我抓住那段记忆不放,他的恐惧涌入我心里,看见他心急如焚地跑向大门口。我极力抗拒,不肯让加百列单方面切断连结,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就在他触及门框的那一瞬间,连结断开,我反胃得想吐。

  「停车!」我对乔纳大吼,尽管他对我和加百列的心电感应一无所知。

  我的口气充满命令的意味,以乔纳惯于服从、从不质疑的习性而言,他毫不犹豫地踩了剎车。我径自解开安全带,甚至没有看加百列一眼,就推开车门,狂奔而出,跪在路肩的水泥地上,对着带刺的灌木丛大吐特吐。

  过了几分钟以后,世界恢复正常,不再晃动,汽车呼啸而过,噪音大得像雷鸣—显然超过时速七十五英里的限速规定,简直在虐待我的耳朵。

  乔纳留在驾驶座没有下车。我觉得好难为情,用针织衫的袖子擦拭嘴角的胆汁,借来的衣服被我这样虐待,布鲁克肯定要恨我入骨,不过几小时而已,我已经毁了它大半。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手里拿了一瓶水,我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漱漱口后,感觉舒服多了。

  我转头问他,「为什么阻止我?」其实我一时之间犹豫不定,强行侵入他的回忆、窥视他不愿意分享的东西,这种行径是要恼羞成怒,还是要羞愧以对?该死,最后罪恶感赢了。

  「还不到时候。」他说。他蹲在后面,不断抚摸我的背,规律地画着圆圈。

  我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喜欢,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这么快就没戏唱了!吸血鬼骇人无比,没错,但它们的主人更加可怕。然而加百列应该是……呃,我不知道,应该是好人才对。他想隐藏什么?或许我还是自立自强比较好,不要跟他们纠缠不清,疑虑在脑中盘旋不去,好几片拚图找不到,很难揭开谜底—我明白这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完成的。但加百列既然是天使,不可能使坏吧?我调整思绪的方向,或许问题在我身上,难道很久很久以前是我把他推开,而非他抛弃我?

  「我察觉到你的感受,你很气愤。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痛恨?」我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他迟疑了几秒钟,这才倾身靠了过来,动作无比轻柔,嘴唇凑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表面,勾起鸡皮疙瘩。「我的怒火不是针对妳,莱。」他轻声说。

  我本来有更多的期待,但是……莱……莱拉!这个名字来得又急又快,就像当头棒喝一样。他认识我的时候,我的名字叫莱拉。

  那是我第一个名字,也是唯一的名字,我怎么会忘了?

  我错愕得睁大眼睛,熟悉感蜂拥而起,强烈的感受几乎要满溢出来,跟这个名字相关的一切都是如此温暖诱人,幸福满满,我得用力喘口气—这就像被人踢到肚子一样。

  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背脊,抓住我的手,与我十指交叉,并用力捏了一下。「还不到时候。」他重复一句,这句话彷佛海边的浪潮轻缓地涌向岸边,卷走所有的废弃物,洗涤一切,重现纯净的一面。

  他松开手,我勉强站起来,转身面对他,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身材高挑,我只是一般高度,少说也矮了五吋左右,我只能点点头,暂时接受,不再多说什么,回到车上。

  这次加百列坐到副驾驶座,我使劲关上车门。

  「妳也太凶了,茜希!剩下的路程我会尽力减少颠簸的程度。」乔纳在后视镜里对着我眨眼睛,再次提醒他从其中可以看见我每一个表情。我用快活的笑脸取代困惑的神情,就算皮笑肉不笑,至少我尽了力。

  剩余的行程过得飞快,我静静地坐着,暂且放开所有思虑,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路上交通还算顺畅,最后在碧康菲尔德的出口指标下了高速公路,接着又兜了几圈,经过黑泽雷的标示版,不久便开始加速,穿梭在蜿蜒的乡间道路,经过一间古色古香的白色酒吧和小巧可爱的农舍,外面还有尖桩的围篱。附近有很多建筑物群聚在一起,最大的一栋跟旁边不过短短的距离,车子在其中穿梭,直到道路两旁都没有住家,只剩下林地后,乔纳终于打方向灯左转,驶进一道大门,那条车道长得荒谬可笑,至少过了好几分钟才抵达正门口,屋子宏伟而壮观。

  房子本身非常古老,美丽的传统式建筑,前门的风格就像老教堂的入口,取材于深色坚固的橡木,看起来恢弘大方,左边有好几间车库,单单一楼就开了七扇窗户。

  乔纳熄掉引擎,过来帮忙拉开车门,伸手扶我下车。

  「这里好壮观,」我咕哝着地握住他的手,跨出跑车,看得目瞪口呆。「这栋房子真的是你的产业?」我难以置信地询问加百列。

  加百列走到旁边,亲昵地托着我的背。「对,现在也是妳家了。」

  我们一起进门,乔纳带头推开大门,宽敞的走廊至少延续三十呎长,放眼望去都是坚固实心的木头。我紧张地把头发塞到耳后,一脚跨进去,缓缓打量四周。

  「噢,真好,你们回来了,亲爱的!」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清脆甜美的嗓音,她飞身而至,我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想当然这又是吸血鬼,明知道他们住在这里,真的碰面还是有点怪。

  她擦身而过,彷佛我是隐形人,忘情地拥抱加百列,流连地亲吻他的脸颊,我皱起眉头,嫉妒涌遍全身。

  我看看右手边的乔纳,他翻白眼回应。「汉诺拉,这位是茜希。」乔纳强势介绍。

  她没有立马回应,最后是加百列扳开她环绕脖子的双手,她才转身面对我。她看起来完美无比,身高少说也有五呎八吋,深棕色头发像波浪般顺着肩膀倾泄而下,翠绿色眼珠映着黄色光斑,肌肤洁白如雪,对称的五官精致,以人类的岁数来看顶多二十左右,对比之下,我感觉自己像个流着鼻涕的骯脏小鬼。

  她瞄我一眼,权衡判断,立刻抬高俏皮的小鼻子。「很高兴认识妳,茜希,」她带着爱尔兰腔说,歪着嘴微笑,并伸出手来。

  礼貌性地握了一下,我跟着露出嘲讽的笑容。「事实上,我叫法兰西斯卡。」

  我们各自缩手,乔纳尴尬地咳嗽。

  「乔纳,你何不带茜希去逛一圈看看?」加百列提议。

  我立刻有一种被排挤的感觉。

  「来吧,我们先去观赏屋外的花园。」乔纳欣然同意,迫不及待地带着我走过长廊,穿过超级宽敞的厨房到后门。我突然领悟那么漂亮的厨房根本是多余的设备,几乎用不上。

  「他嫌我碍事,特地把我支开。」我一边抱怨,怒气冲冲地跨过后阳台,经过遮雨棚底下的休息区。我满腔怒火,飞快地转动思绪,我知道有吸血鬼,只是没预期有这么一位爱尔兰美女,而且我们一进门,她就对加百列投怀送抱。

  然而一看到前方开阔优美的森林,心上的懊恼立刻烟消云散,远处田野绵延,薄雾袅袅上升,美丽的田园风光,隐世独立,不受打扰。

  「哇。」我惊叹。

  「大约二十英亩。」他回答我心中的问题。

  「美不胜收。」

  「这里安全无虞、设备齐全,到处都有摄影机,我们瞭若指掌村庄的一切,此外还设了诡雷和陷阱。」他说明。「要不要来一段小小的探险之旅?」他戏谑地问,朝肩膀的方向点头示意。

  我不予置评,走下石板小径,「加百列在做什么?」我望向后门。

  「处理事情。」乔纳回应,我不屑地翻白眼,知道他故意保留。「好吧,他在主持小型的简报会议。」

  「对象是谁?他们在讨论什么?」料峭的寒气袭来,让人颤抖。

  「住在这里的每一位。我猜是让他们知道妳要加入,公布基本守则。」看我放慢脚步,他追加一句。「妳知道的,就是不准吸她的血之类的。」

  「噢,好极了。」我检视周遭的环境,空地之后就是树林,里面有另一栋建筑物,小径到此为止,接着是蜿蜒深入的步道。「汉诺拉是谁?」我故作冷静地问。

  「妳想问什么?」

  「她跟加百列有什么关系?」

  他放慢脚步、仔细想了一下,「她是加百列释放的第一位二代吸血鬼,在这里住得最久,大约在二十世纪初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结伴同行,关系可以说很亲密。」他斜瞥一眼,估量我的反应。

  这些话听起来很刺耳。我不喜欢加百列—我的加百列—跟别的女人亲近,忍不住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然而我有什么权利?他不属于我,我们前世的关系至今还是谜。我用力咽下口水,努力不动声色,避免泄露自己的心事。

  寒气更浓了,我揉搓手臂取暖。

  「妳会冷,」乔纳注意到了。「来吧。」他脱掉皮夹克,站在前方,裹着我的肩膀,领口拉紧。他深思地低着头,瞳孔微微扩张,发出邀请。我忘情地陷在其中,让他露出邪气的笑容。我心知肚明他很危险,不只因为他是吸血鬼。

  他靠得很近,挑逗地俯身过来,几乎鼻尖对鼻尖,定定凝视我的双眼,双手插进夹克两边的口袋,接下来又把手移到我的衬衫下襬。他的姆指滑过我赤裸的腰际。我打死不肯先退,他再进一步,紧贴上我,逼得我率先挣脱接触。我局促地退开一步,拚命眨眼睛,避免接触他的目光,干脆盯着地面,而他突然仰头大笑。

  他的手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手拿烟,一手抓着打火机。我窘到不行,红着脸不敢抬头,他退后一步,点燃手中的烟,开始吞云吐雾。「来支烟?」他把烟盒递给我。

  我深呼吸,让二手烟污染肺部,摇头婉拒。「香烟会害死你这句话在你身上不适用。」

  我们花了十分钟才走到树林,进入那片空地,步道通往典雅但摇摇欲坠的小屋。那景色令我兴致盎然、目光一亮,乔纳提议带我进去参观。「加百列正重新装潢中,现在还不至于轰然倒塌,只是距离完工时间还很久。」

  屋子虽小巧,但外观讨喜,推开老旧的木门,玄关地板的磁砖拼贴出太阳的图案,内部隔成四间—起居室、卧室、厨房和洗手间,墙壁抹了灰泥,管线就绪,剩余的只有空壳。我信步走进起居室,一条床单挂在壁炉上,轻轻掀开一看,后面是新装好的火炉,随时可以启用,感觉好温馨。

  「这里好棒啊。」我赞叹不已。

  「要讨好妳很容易。」

  我耸耸肩膀,对小屋一见钟情,欢欣雀跃地欣赏每一个房间,除了浴室刚装了洗手台和马桶,其它部分空空荡荡。即便如此,我仍然一眼就迷上它,这里不像豪华大宅让人局促不安,感觉舒适自在,比起从前住过的地方,它就像皇宫一样。

  「妳的肩膀还好吧?」乔纳的问题中断我的思绪。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们回到玄关,我的注意力转向地砖的太阳,看它光芒四射,金碧辉煌,明知道不可能,但感觉真是这样。

  「知道吧,就是妳中弹的地方?」他捏捏我肩膀后面,就是前几天加百列帮我包扎的位置。

  「你做什么!」我退开一步,一脸愠怒。

  「奇怪,大部分的人还是会不舒服。」他指出。

  「我不是他们。」我不想说谎。

  「让我看看,妳的伤让我有罪恶感。」

  「不要。」我转身往外走。加百列私下警告过不要跟别人透露我特殊的天赋,对吸血鬼更是不能明言。

  才刚握住门把,我就被他转过身体,压在墙壁上,跟他正面相对。乔纳扣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动弹,另一只手拨开我的夹克和针织衫。

  「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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