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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明亮耀眼,我清醒过来,看到冬天温暖的晨光,伴随一丝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拂进来。我坐起来—身体挺得笔直,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我努力地回想,头脑却昏昏沉沉,一点都不灵光,只能确定自己没死。

  我的手!从床单底下抽出手肘,看起来安然无恙,苍白的肌肤跟往常一样光滑,没有任何异状。我翻身下床,双脚踏在地上,外套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角落的椅子上。

  我蹑手蹑脚避免发出声响,尽快走到墙边,试着心无旁骛,不去担心双脚无力支撑,当弯腰拿鞋的时候,脖子下方突然一阵刺痛,伸手摸了摸,竟然贴了绷带。我不假思索扯了下来,皱着眉头找了一面镜子左看右看,发现肩上有一道浅浅的印记,是皮肤重新缝合的痕迹。

  我才想到自己中了枪。

  这次不敢再莽撞,脚尖向下套进脏污的平底鞋,小心翼翼穿上外套,太棒了—外套那一大片血迹肯定引来注目礼。我伸手抓了抓头发,发现被血黏得一撮一撮的,只好脱掉手腕的发圈,三两下把头发盘成圆圆的发髻。

  加百列的脸突然窜入我脑海。我朝思暮想的对象,他就在这里,跟我同在一个地方。

  我挣扎半天才走出卧室,脚步一跛一跛,勉强走下蜿蜒的楼梯,一进客厅当场愣在那里。三个跟我一样诧异的吸血鬼同时转过身来,对我龇牙咧嘴,嘶嘶的声音颇不怀好意,我连退好几步,就像误闯洞穴、惊醒沉睡的龙一样只能脚底抹油,以免给他们更多伤害我的借口。飞也似地朝反方向逃命,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冲向大门口。

  我大步狂奔,却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手掌撑住水泥地,只想赶快爬起来,突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起身。我紧张地闭上双眼,拚命乱挥拳头,尽管我向来四肢不协调,今天也没有比较好。

  他的左手环住我的腰,右手松开我的手臂,放在背后,我依然没有勇气睁开眼睛面对。

  「嘿,嘿……睁开眼睛。」加百列的嗓音响起。「法兰西斯卡,是我。」

  这声音让我放下心,慢慢睁开眼睛。他真的在这里,近在咫尺,不是做梦,而是本尊。

  「我们必须离开,屋里有吸血鬼会杀死我们!」

  说完我立刻抓住他的手,急着拉他脱离险境,他却文风不动。

  「屋里的吸血鬼不会伤害妳,我带妳进去。」

  我一脸困惑,半晌才想起乔纳说过的话,那些就是他所谓想逃离主人掌握的第二代吸血鬼,然而不安依旧催我逃得越远越好,回去是自投罗网。「或许留在屋外比较好……」我想保持冷静,车道上那辆光可鉴人的路华跑车让我信心大增。

  「妳不能待在屋外,妳肩膀的伤口还没痊愈,气味会招来不速之客。」

  我本来一脸茫然,这才恍然大悟,「噢,对了……」我拉着他的手平放在胸前。

  他怔怔地看我带着他的手伸进衬衫底下,经过锁骨、肩膀、到他挖出子弹的地方。

  他震惊地把手缩回去,反手扣住我的手腕,飞快地卷起袖子,低头一看,没有疤痕,没有吸血鬼齿印,没有瘀青,什么都没有!他查看另一只手臂,重复相同的动作,确保自己没弄错。

  「我昏睡了多久?」我问他。

  他眉头深锁,充满忧虑。「已经躺了好几天。」

  「我没死,是你维持我的心跳。」我说出想法。

  「算妳幸运,子弹没有伤及重要血管和骨头,」他说。「可是那些缝线呢?昨晚是我帮妳清理……当时伤口还在,现在却不见了!」

  「我痊愈得很快,最多几天就够了,不用担心。」换我安慰他。

  「妳怎么会跑来这里?」他提问。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我们以前就认识吧?不确定是哪时候,只知道应该很久了,而你显然没改变,岁月没有留下痕迹。」

  他的下唇微颤,似乎莫名悲伤,我耐心给他思忖的时间,他却避开我的问题。「进去吧,我们去后面的花园坐一下。」

  我们十指交握,彷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他牵着我走回屋里,至少目前没有吸血鬼的踪迹。他带我穿过厨房到后花园,在落地窗前面的藤椅上坐下来,自己则走回厨房,拿了一壶冰柠檬水和两只玻璃杯,倒了一杯给我。

  我浅啜一口,这是新鲜柠檬制成的,真是人间美味,冰凉微涩的滋味在味蕾上舞动,口感清爽宜人。柠檬的清香充满所有的感官,回忆突然不请自来,如瀑布冲刷而下。我的眼睛眨得飞快,视线开始模糊不清,不再是加百列跟阳台,而是看到自己跟他坐在青青草原上野餐,俯瞰下方的湖水,吃得津津有味。加百列一身类似军服的打扮,外罩海蓝色的长版外套,看起来英俊非凡,我不知道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但猜测是许久前的陈年往事。

  太阳高挂空中,依稀是夏天,我们碰了碰玻璃杯,啜饮同样的柠檬水,他似乎说了什么逗得我哈哈大笑,以前没看过这一幕,现在却出现了,就在我举手可及之处。

  我伸手想摸那个影像,感觉空气起起伏伏、很像打水漂的石头在水面跳跃,激起阵阵涟漪,梦境和幻象开始产生意义,虽然一时半刻没办法拚凑在一起,眼前所见不知道是真实的记忆或是想象力作祟,感觉无奈又沮丧,一如往常,有时画面扭曲失真,甚至蒙上阴影,思绪灰蒙蒙的,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

  我转而眺望远处那片矮树丛,枝叶窸窸窣窣发出声音,有些奇怪的动静,显然有人在偷窥我和加百列。我的注意力慢慢转向骚动处,一个年轻人双手抱膝坐在那里,脸庞看不清楚,只看到背影,长发及肩束成马尾垂在背后。他双手颤抖着,大大的金币状戒指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想走过去,却又突兀地停住脚步,好像撞到隐形的墙壁。

  有点不对劲。

  空气劈啪作响,漆黑笼罩,空旷、浑沌虚无,阳光不再耀眼,微风轻拂的暖意褪去,黑暗环绕,我僵住不动,吓得寸步难移。雷声震碎静寂,凌乱的步履快速逼近,我凝神搜寻加百列和我的场景,然而和那段记忆有关的一切消失无影,来去都匆匆。某种东西从虚无里向前一步,看到我,彷佛看到世界着火燃烧,瞳孔射出篝火的红光,让我得以看清牠脏污的脸庞,牠微微仰起头,深思地仔细打量。

  意识回归体内,我的双手像鬼一样苍白,防卫地握紧拳头,怪物露出獠牙、凶恶地咆哮,使我不由自主的发抖。

  不只牠在,还有其他同伴。

  震天的响雷归于寂静,代之而起的是凄厉的尖叫声,高八度的噪音刺痛耳膜、回荡不休。

  牠们虎视眈眈。

  我的目光顺着那纹面羽毛图案的墨黑线条移动,牠的眉心中央有一条肥厚的疤痕,成螺旋形,末端延伸到左眼眉毛上方。牠伸出手臂,指尖如爪,示意我靠过去。古怪的是,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遵行。

  「法兰西斯卡!」

  光明趁隙而入,黑暗龟裂开来。燃烧的火焰倏忽熄灭,牠逐渐消散。

  光束悬空不动,我再次听见有人在呼唤。第二次反击时,他们上下跳跃、进而破裂成微小碎片,最终快速移动,就此失去踪影。

  我回过神来。

  我低头看手,五指紧握成球,喀擦喀擦地响,我竟然捏碎了玻璃杯,尖锐碎片插入肌肤。

  「法兰西斯卡!法兰西斯卡!」加百列的嗓音带着安抚,让我安心之余几乎感觉不到痛楚,「我在这里。」他喃喃低语,双唇贴近我颊边,嗓音如一首歌,在我体内传递。

  我松开紧绷的手指,玻璃碎片已深入掌心。「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可以把我拉回现在?」我轻声提问。

  当我张开眼睛时,加百列已离开。不久后他又冲回来,将冰块放在我的掌心,再用干净的毛巾包裹割破的皮肤。

  我的手脚不由自主颤抖,膝盖相互撞击,激动纷扰的情绪让人招架不住,整个人筋疲力竭,感觉卖力登顶,爬了好半天才攀登到这个程度—浑身伤痕累累,漫长的旅程在心灵和肉体上都留下疤痕。

  加百列倾身靠近,双手分别扶着椅子两侧。我一直剧烈发抖,连带椅子也跟着摇晃。我尴尬地别开脸庞,他却不肯由我。「嘿……」加百列轻轻呼噢。

  他仰起脸庞,温柔的嗓音飘入我耳朵,呼吸吹着我的颈项微微发痒。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我的身体终于停止颤动。

  我踌躇半晌,迎视他的目光,发现他的下唇在颤抖。他用力吞咽,直视着我,但一脸悲伤。

  突然间他不再冷静,迫不及待地把我举高,强壮的手臂箍住我的背和腰,紧紧拥抱。我的双手紧贴他的胸口,头顶抵着他的下巴,鼻尖擦过喉结下方的皮肤。

  激烈的拥抱过后,他重新帮我裹紧毛巾,质问说:「妳必须告诉我所有的事。」

  我坐回椅子里,花了几分钟时间整理思绪,加百列安坐等待,金色卷发拨到耳朵后面,剩下几绺不听话的垂在眼前,充满期待的目光探入我心深处,让人感觉赤裸裸、难以遮掩。「你想知道什么?」我静静反问。

  「就从刚才发生的开始谈起。」他说。「前一秒还好端端坐在这里,随后僵硬不动,彷佛灵魂出窍。」

  「我被锁入回忆的牢笼,」我说。「往事的画面闪过眼前,我睡着时回忆会进入梦境,偶尔在清醒的时刻也会发生,尤其是摸到某种熟悉的物品……影像、气味或声音都会把我带回去。」

  加百列陷入沉思。「听起来不是美好的回忆,妳还因此而捏碎玻璃。妳看到了什么?」

  「这是两件事,我看到你跟我在户外野餐,那一幕突然如烟散去,某种东西……或者说是某个人朝我走来。」我的双手又开始发抖,眼睛微微刺痛,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加百列整个人怔住,随即低声哼唱,声音中的安抚使我立刻平静下来,并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却看到指尖沾血而惊慌失措。

  「我的眼泪为什么是血?」我困惑地盯着加百列问,彷佛他会知道答案。

  「以前发生过吗?」他询问时下意识紧抓着我的手,握得我很痛。

  「不确定。」

  他犹豫了一下,我的回答似乎让他困惑不已。「会痛吗?」

  「有一点。」我低头看手。

  「法兰西斯卡—」

  「叫我茜希。」我打岔。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笑得很感伤。

  「法兰西斯卡。」他置之不理,猛力地吸了一口气。「我们过去就认识,关系亲密……早在很久以前……」他停下来评估我的反应,而我浑身僵硬。

  「坦白说,我的年纪很老,唯有相貌不变,维持十七岁的青春。我死不了,每次都会……苏醒过来。那些梦、那些画面,帮我推开窗户眺望前世发生的事情,但我到现在仍一头雾水。」

  他低下头,我看不到表情,身体往后靠,开口说:「上次……死去是什么时候?」他似乎屏息以对,静待我的答案。

  「六年前。」

  他垂头丧气,肩膀垮下,把毛巾握得死紧。「原来妳不记得了,这不是真的……」他中途停住。

  「或许不记得,但也没有完全忘记。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他抬头直视我的眼睛,眼底散发出暖暖的心意,彷佛在抚摸我的肌肤。「许久以前,我们是……好朋友。」他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如果我们是朋友,那你为什么活到现在?」我问。「你也是吸血鬼?」不懂自己干嘛这么问,明明看得出来他不是,一看就知道与众不同。

  「不,」他吸口气。「我是天使。」他好像期待等我的反应。

  我默默坐着,不知道竟然有天使存在—呃,还以为那只是神话。不过话说回来,不到几年前,我对吸血鬼也存着相同的看法,记忆所及,好像没碰过天使。我小心翼翼提出下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天使,不是应该在天堂吗?」

  「天使通常不会住在地上,这是事实,除非堕落了。」他回应。「选择堕落的天使,就会失去跟原来世界的联系,天赋失灵,变成凡人,这种抉择的案例少之又少。」

  「如果选择堕落就会变成凡人,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跟我梦中一模一样,没有改变啊?」

  「因为我没有堕落,我的处境不太一样,」他解释。

  「这些吸血鬼……乔纳?他们跟你的处境有关?」我追问。

  「是也不是。我在世间逗留很久,释放不少第二代吸血鬼,他们曾经是人类,被迫接受目前的生活,只要有救赎机会,我都尽量把握。」他深思半晌才继续。「呃,乔纳是特例,我们相遇时,他以行动展现自己能够改变,所以我让他恢复自由,一如对待其他人的方式,试着引导他找回某些人性。」

  「他跟了你多久?」我问。

  「还不够,他需要更多时间,还有其他人涉入—事情没那么简单,为了报恩,他对我忠心耿耿,一旦他适合离去,如果他也希望这样,我就会让他走。」

  他一定知道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迅速转变话题。「妳的手现在如何?」他拿掉毛巾,举起我的手,发现已然痊愈,他匪夷所思地盯着我。「怎么可能?妳是……凡人哪。」

  「平常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原因。让我问问你,如果我们是好朋友,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丢下我不管?」

  听到这句话,他瑟缩了一下,显然这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问题。

  加百列皱眉思索,乔纳跃上阳台。

  「嘿,茜希,妳可以下床走动啰?」他显然有些诧异。

  加百列怒目相向,我想他对乔纳吸我血的事情很不满。

  「加百列。」他尊敬地点头致意。

  「对,我好多了,你呢?」我说。

  「再好不过。」他似乎比我们刚认识时多了点谦虚。

  我站起身,乔纳和加百列同时朝我靠近。

  「来,让我帮妳,」乔纳轻而易举把我抱起来。「妳该好好休息。」他结实的手臂坚定地抱住我。

  「放她下来,乔纳,她没事,可以自己走。」加百列的语气没有了刚才的温柔。

  乔纳有点受挫,乖乖把我放下来。

  「法兰西斯卡,要不要洗个热水澡,稍微打理一下?布鲁克会帮妳准备衣服,妳们的身材差不多。」加百列建议。

  我皱眉以对—还有一箩筐疑问没有解决啊。

  「等妳梳洗完毕再继续,我要跟乔纳谈谈,他一直在『养精蓄锐』,至今都没有机会和我好好讨论。」加百列朝我点点头。

  我猜「养精蓄锐」表示进食。

  挫败之余,我勉强返回之前睡觉的房间,打算好好洗个热水澡。浴盆又深又大,我加了放在旁边的浴盐,解开项链,小心翼翼挂在桌上。

  我脱掉衣服,用脚趾头测试水温,温度烫得我立刻缩脚。我深呼吸,心理准备好后,这次整个跨进去,松开橡皮筋绑住的马尾巴,任由头发飘在干净的水面上。我尽可能往下沉,头部潜入水下,泡了很久的时间后,才开始洗脸洗头发。我伸手寻找干净的毛巾,但室内蒸气弥漫,视线不良。

  我急着再回去找加百列,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有一股强劲的联系。奇怪的是,满心疑问当中,最渴望也最关心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对我有没有一样的感觉。我暗自发笑,嫌弃自己放纵的胡思乱想,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他优秀独特,我却平凡,但我认得他的脸,他的气味,和他看我的表情,尽管都是前世的事情,但是他的笑容记得最清楚,笑意会从两边颧骨延伸,英俊得不可思议。

  我跨出浴盆,擦干身体,裹上舒适蓬松的大毛巾,移步到客厅。果然看见一件深紫色玫瑰花图案的细肩带紧身丝背心挂在穿衣镜前面,还有保暖的长版针织衫,长度及臀,黑色内搭裤和细跟马靴摆在椅子上,此外还有化妆箱、梳子和发夹等等。我微微一笑,印象所及,从来没人关心我到这个程度,贴心顾及所有需要。

  我坐下来试穿衣服,感觉大致合身只是有点紧,我的骨架虽然纤细,曲线却属沙漏型。不过加百列说对了,布鲁克的身材的确跟我相当。马靴光可鉴人,可惜高度让人敬谢不敏,还是穿平底鞋比较自在。我把头发拧干,一半盘起、一半垂下,尾端的自然卷在臀上晃荡,旁边的刘海衬托五官,化妆品都是新的,我平常不上妆,但不想违逆别人的好意,顺手刷了几笔腮红,上了一点睫毛膏。

  望着镜中人,几乎认不出自己,我平常打扮以实用为主,洗脸的目的只求能够见人,现在反而觉得难为情,松垮的牛仔裤和平底鞋让我混在人群里很少引人注目,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摇头责备自己,我很正常—为什么不能偶尔变得漂亮一点?我踩着似乎比较自信的步伐,虚张声势地走向门口。

  我要回去找加百列,继续我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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