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你得离开
我们跑过谷类田畦。一位农夫在一队公牛掉进地底时大声尖叫，公牛随即消失无踪。我们摔倒在地上，差点掉进横越土地的裂缝。那裂缝宛如拉链开口，看起来非常诡异。
「在这停下来。」马可的声音叫道。
他在农田边缘，离我们前方不到二十公尺。「穿越城市，直接到河边。」他大叫，「我会去带那些老家伙，然后回来找你们。」
他从狄米崔欧的肩膀上抓过一个背包，拉出一颗发着光的魔球。一颗看得见的魔球，那颗我们从罗得岛拿走的魔球。马可在带马萨进来时，一定趁机把它挖出来了。
就是当他在背叛我们的时候。
他再次跪下，消失不见。我看到背包鼓了起来，领悟到他在将隐形魔球收好。当他再度现身时，那三位马萨伦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将手放在飞翔魔球上。他们一起窜升到农田高处。男人们发出恐惧的叫声，像小孩般双腿如剪刀乱动。在另一种情况下，这景象看起来也许很好玩，但不是现在，不是在我们被同伴背叛的时候。
也不是在我们毁灭了一整个文明的时候。
「他……他真的是位魔术师……」妲莉雅说，敬畏地抬头看着马可。「他会安全吗?」
「别担心他。」我说，「我们走吧。」
妲莉雅和我一起跑过田野，凯斯和亚莉紧跟在后。妲莉雅满脸疑惑，但似乎已下定决心。她知道的实情实在太少。
伊希达门越来越近，隐约耸立。护城河的一面墙壁皲裂，一只鳄鱼爬出护城河，爬上碎石堆。牠瞄了瞄凯斯和亚莉，他们远远地绕过牠。门旁的塔楼空无一人，一座塔楼已有部分崩坏。我们冲过大门的长长走廊时，得小心护住头部，免得被掉下来的碎砖块砸到。我们从另一边冲出，眼前是一片大混乱。卡迪吉拉的庄严路径现在被坍塌的树木阻断，野猪、家禽和家畜慌乱地到处奔跑，后面跟着拿着弓箭的警卫。我看见母亲抱起孩子，跑进大门残破的房子里，好几队奴隶将受伤的人扛离灾害现场。
「妲莉雅，」我在我们奔跑时大喊，「妳得离开这个城市，它不再安全了。」
「这是我的家，杰克。」她回答，「何况，我不能──席帕会阻止我。」
「妳后脑杓的记号──我们也有。」我说，「那会给我们特殊力量。我们可以带妳穿越席帕，带妳到安全之地。」
我们现在接近埃特曼安吉，快到通往奴隶房子的岔道。我感觉到妲莉雅放开我。「我必须帮助尼塔利和普尔。」她大喊。
「妳可以把他们一起带过来。」我跟在她身后说，「还有妳的其他朋友，弗拉达和尼可。如果他们抓稳妳不放手的话，他们也可以来。」
她停下脚步。「走吧，杰克，你只能为自己打算。我们可以的话，会跟在后面。」
「妳现在就得跟来，」我坚持，「待会就来不及了。」
她摇摇头。「我不能丢下他们，杰克。就像你永远不会丢下亚莉和凯斯一样。」
听见她没提到马可的名字很令人难过。知道我无法改变她的心意，我更难过。
「妳保证妳待会会跟过来?」我问。
我感觉到凯斯从我背后拉我。「你在做什么，杰克?快跑。」
「从最近的大门出去，」我对妲莉雅叫道，「一直走到有树林的地方，然后转向河流。找岩石排成的兰伯达记号──就是妳后脑杓的记号形状。等妳跳进河里时，朝一个发光的圆圈游去，游过它，就可以到另外一边。任何人只要抓着妳，就能跟妳过去。妳记得我说的话吗?」
巨大的轰隆声传来，我们全都摔得跪了下来。埃特曼安吉顶端倾斜到一边。一道裂缝从顶端往下延伸，慢慢越变越宽，吐出干燥的泥尘。我可以看见朝臣们狂奔出建筑。
「杰克!凯斯!」亚莉的声音大叫。
「你现在就得离开。」妲莉雅大喊。
「妳得保证，妳会记得我刚讲的话。」我叫道。
「我会的，」妲莉雅回答，「会的。现在就走。」
亚莉现在也在拉我，我挣脱她和凯斯。妲莉雅正跑回她的住处，有那么一会儿，我想追在她后面。
「杰克，他们不会有事的。」亚莉说，「我不相信狄米崔欧。雪莉会发挥作用，不然妲莉雅也会游过入口。」
「妳怎么能那么确定?」我说。
她将我拉近。「你和我还有很多事得做。如果马萨拿到魔球，会有更多人死掉，比如我们。我不能失去你，杰克。我拒绝失去你。」
我转头张望，妲莉雅已经消失在转角。
「好吧，」我说，「我们走。」
我们快跑过城市街道。现在它们已是满目疮痍──房舍屋顶炸飞、牛奶罐四处散落、受伤的动物哀嚎不已。我看见一位老妇坐着靠在房子一边墙壁，臂弯里抱着一个男人。我不晓得他是生是死。
当我们抵达河边时，狄米崔欧和马萨伦已经等在那里。多亏反抗军的抵抗，他们的人数似乎变少了。但就我而言，一个马萨已经太多了。
魔球被放进两个背包，马萨现在抢到它们了。我们输了，这下我们得忍辱负重。
「我要两个两个带这些家伙过去，」马可说，「得跑好几趟才行。还是你们可以帮我?」
亚莉、凯斯和我站在河岸，双手在胸前交握。
「我最后走，」狄米崔欧边说，边投给我们一个严厉的眼神。「好确定一切照计画来。」
马可耸耸肩，伸出手臂，尤格和史戴洛斯抓牢，他们一起跳进河里。
*
我不记得大部分的旅程，除了我浮出河的另外一侧时，很靠近马可显然刚拉过入口的一位僧侣。他上气不接下气，慌张不已，发出高八度的怪叫，像个小孩。「没事……我没事……」他不断说着。
我可以看见凯斯、亚莉和马可在不远处的河流里载浮载沉。我踩踏过河水，喘着气，测试看看我身体有无出现生病的征兆。万一我们现在崩溃，就像上次我们从巴比伦回来时一样呢?卡莱在哪?
我往下游看去，搜寻我所知的扎营地点，却只看到成堆的烧焦帆布和瓦砾堆。
史戴洛斯从河岸上悄悄走过来，盯紧我的一举一动。
「你们对卡莱做了什么好事?」我质问。
「我们得采取一些行动。」尤格大叫。
「行动?」我的心往下沉。水温似乎陡降二十度，我扫瞄河岸，但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他们还活着吗?」
「你在意那干嘛?」尤格说，「上岸吧。」
贝格德教授、托金、斐德、妮瓦娜……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逃掉了吗?还是被关起来了?
我不想去想象最糟糕的情况。我从未料到我会这么在意绑架我的人，但和马萨比起来，卡莱似乎像是一群快乐和蔼的阿姨和叔叔。
我们靠近一条河岸，光秃秃、寸草不生，只停了一辆灰尘满布的新款货车。「我建议你们和我们一起游。」狄米崔欧大喊，「车子里面很舒适，而且安静。我们得讨论很多事情。」
尤格正游向我，看起来满脸狐疑，彷佛我会游开──我又能游去哪呢?现在没有人在那解救我们。「我过来了。」我嘟哝着。
马可已经靠近岸边，牢牢抓着凯斯，亚莉就在后面不远处。我逆流而游，得划得很用力。每次我的脸抬出水面，就注意到那空荡荡的平静对岸。现在很难想象，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时间向度里，一个金字形神塔正以超级缓慢的动作崩毁。地表裂开，大火蔓延，一整个城市正快速步向毁灭。
在席帕爆炸后，巴比伦会发生什么事?它会像太妃糖般被拉开，如炸弹般爆炸吗?或就这样在时空中消失?我们知道时间在几乎三千年前分裂，但时间会如何恢复正常?
而妲莉雅又在哪呢?
我往后瞥。如果她花一小时才抵达巴比伦的河岸，她会在离现在一周半后出现，那时我早就离开了。她会出现在一个超越她最疯狂想象的世界里。
那是说，如果她有过来的话。
「杰克兄弟!」马可大叫。他和其他人正走在及腰的河水中。我往下放下腿，脚丫碰触沙地时，看见在岸上有另外三个马萨伦。他们穿着棕色长袍和凉鞋，手里拿着来福枪的模样很可笑，但没人在微笑。
「如果我们逃跑，你们会怎么做?」我说，「开枪射我们吗?你到时要怎么跟警方解释?」
「亲爱的孩子，」狄米崔欧说，「你不会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们也不想知道。」
「给这些家伙一个机会，杰克兄弟。」马可鼓励我，「你可能会很吃惊。」
凯斯瞪着下游营地的残骸，泪水流下他的脸颊。「杰克兄弟个鬼……」他显然很气愤地一字字吐出。「你对兄弟情谊又了解多少啊，马可?」
亚莉搂住他的肩膀，他们两人转向货车。我一点也不急，我的脸感觉很奇怪，我的胸部好像变大了一个尺寸。我往回张望着河水，不抱希望地扫视水面，徒劳地想找另一张脸。希望听到另一个声音，带着阿拉姆口音，叫着我的名字。
但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忘怀这一切，但我永远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