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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直到费基瑞弹了手指,书记官才使劲拍桌,卫兵执起长枪枪杆重击地面。即便如此,民众还是过了一会儿才真正安静下来。大法官讲了一句话,伊葛听不见,书记官同样高声复述了,伊葛还是没听进去。他的精神陷入恍惚飘渺中,直到一名卫兵上前扣着手肘强拉他起身。

  左顾右盼的伊葛模样就像给人吓着的小狗。费基瑞的凝视从兜帽底下射来,那双眼睛乍看温和,却又传递出不可违抗的威严。

  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怎么站到台上。

  外面一片晴空,阳光自两扇长条状的格窗射入,打在角落的学子身上。学子们面容沮丧,但被照得像是发了光。伊葛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喊了好几次,有些声音兴奋、有些声音宏亮、也有些声音温柔,还有人语调平淡,或者讶异,或者喜悦,或者带着期盼。在这儿有与他共处一室过的人,有与他同宿舍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人,有些在讲座时坐在隔壁,有些和他在酒馆中干杯过。还有不少朋友都听说了他与朵莉亚即将成婚,心里默默期待着一个好男人、好丈夫该说出那番可以保护妻子的言语。

  刽子手又叹口气,想抹去袋子上头一个污垢。这动作使里面的大钳子叮当响了下,结果伊葛心头又窜起了动物本能挥之不去的恐惧。

  朵莉亚的脸撇向一旁,一样灰心丧志、面容枯槁。

  「这一位就是原告方的主要证人,」费基瑞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叫作伊葛•梭尔,前一阵子常进入院长书房,也与院长千金关系密切,因此证词对本案十分重要。厄运降临的当夜是否有人施展法术,就由当时也在院长房间中的他来告诉大家。梭尔先生,我们都在等待你的说法。」

  彷佛世界被一片不自然的沉默覆盖了。两片窗户望着伊葛,像是一对空灵清澈到了极点的眼睛。他没有开口。光柱之中,尘埃飞舞,朵莉亚如同凝结在自己的座位上,倏然抬起了头。

  也许伊葛内心的沉痛与悲哀终于也传进她心中了。那一刻他也明白,朵莉亚察觉得到爱人的恐惧和绝望,仓皇地想要望进伊葛眼里。

  他还是没说话,因为发不出声音。

  费基瑞狞笑起来:「没关系,那就我问你答吧。你叫作伊葛•梭尔,对不对?」

  「对。」他的嘴唇自己动了起来,人群里传出叹息。

  「大约一年前,你从一个叫作克斐隆的小镇来到这儿?」

  伊葛眼前浮现出克斐河的水面,映照出哨塔与屋顶的风向标。道路被雨水浸湿了,小马背上铺着孩童用的马鞍。附近的窗户砰然阖上遮板。他的母亲正在笑,还伸出手掌摀上眼睛。

  「对。」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

  「很好。这一年左右的时间,你都住在学院里,与院长父女两人关系良好,而且她原本即将嫁你为妻?」

  伊葛终于屈服于朵莉亚无声的哀求,转头望向她。

  她虽然坐着,上半身却朝他靠了过去,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伊葛感觉得到,自己的视线也转过去时,朵莉亚终于稍微放松下来,表情变得温和,一直咬紧的嘴唇试着漾出笑意。即使知道他可能会背叛自己,朵莉亚还是很开心两人终于又能见面,内心那股澎湃、几近于母爱的女性温柔溃堤而出,丝毫没有因为种种摧残而少了一丁点。她明白这帮恶徒也同样折磨着伊葛,说不定手段更加歹毒,而且还要在全城人面前、在他心爱的女子面前加以凌辱。朵莉亚明白他的处境,明白他的挫折痛苦,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完完全全明白。

  对伊葛而言,忍受轻蔑耻笑活下去,要比起背负着可怜与同情容易得多了。他眼神纵然迷惘,但却充满愤恨,目光转射向费基瑞。

  「对!」

  那瞬间朵莉亚的眸子闪了一下。伊葛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寒毛竖起,同样会意过来了。

  他颤抖的手抚摸着颊上的伤痕。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拜托千万别说出错误的答案。

  「瘟疫爆发的前一天,你是不是在院长的书房里,也看见了那儿发生的事情?」

  旅途抵达悲惨的终点。

  「对。」这是第四次回答。刽子手搔了搔鼻子,看似无聊厌烦了。

  费基瑞得意地笑着:「是不是院长与他的女儿用魔法将瘟疫带到这座城市来?」

  锋利的剑刃划过脸颊那剎那,诅咒将他的人生一分为二。那天早上他自信满满,春天来了但寒意未散,露水沿着树干滴落的模样彷佛为了什么人而哭泣。流浪者的剑都埋进他的皮肤了,那时候伊葛却没有闭上眼睛,他内心根本不明白什么叫作恐惧。

  但那道伤痕却有了生命。他可以感受到伤痕的鼓动、像火焰窜流其中。他抚着那条疤痕,往走廊那头看去,竟然对上一双没有睫毛但清澈得无与伦比的眼睛。

  流浪者站在那堵人墙中,却又与其他人区隔开来。一张张好奇、急躁、紧绷的面孔衬托出他那张长长的脸上两条垂直的纹路,神情似是门与锁那般彻底不同。当你灵魂之中的最先变为最后;当你遇上五次质问,而你都给予肯定答复。

  命运为我安排的路如此明确难为。

  他颤抖起来。同一时间朵莉亚也在人群中发现流浪者。虽然没有转身,伊葛却还是看见了她肿胀的双唇先是轻轻地动了一下,接着更明确、更喜悦地......露出了微笑。

  微笑。她即将惨死,伊葛的解脱却是朵莉亚的丧钟。她非常明了才对。但她却还是笑了,因为在她的生命中有第一先知之墓上那棵永远青翠的树,有在壁炉旁度过的好几个夜晚,还有他的承诺。他承诺过一定会为了朵莉亚破除诅咒。

  灵魂之中的最先变成了最后。为了她,为了信守承诺,伊葛必须诋毁她、出卖她,眼睁睁看着朵莉亚受到不公平的审判。是谁编织出这样一张网?

  但他已经停顿得太久,旁听的民众躁动起来,费基瑞也皱起眉头,连刽子手都不解地望过去,将那袋子随手搁在地上。

  伊葛闭起眼睛,但只要有想象力,眼睛睁着阖着又有何分别呢。他驰骋想象,却被推入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的刑求室内,锁炼嵌进皮肉禁锢身体,那刽子手正色站在旁边,恶心的布袋失去了形状,因为钳子已经在他手中。伊葛紧咬的下颚被他用一根大棍子给撬开,钳子逼近、两喙张开彷佛要饱餐一顿,他挣扎着想要转头。从黑暗中幽然飘来「伪证拔舌」四个字,金属的冰冷触感已经夹住了他的舌根......

  人怎么能够如此恐惧呢?落入陷阱的野兽会这么害怕,被赶进屠宰场的牛羊会这么害怕。不知什么奇迹使然,伊葛居然还没有因为腿软而跌坐在地。

  费基瑞停在他脸上的视线就像墓碑似的,伴随一股力量压榨着伊葛,奴役他的灵魂、扰乱的他的思想。第五个问题,费基瑞已经说出口了。

  他必须回答了。钳子还收在布包中,流浪者正在一旁看着,每件事情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他必须回答,回答了以后恐惧才不会继续折磨自己,不然这伤痕怎会疼得如此厉害。它噗通噗通地跳着就像是个生物,是只吸食自己血液已经这样长时间的水蛭。但在这一刻,它必须死。

  「伊葛......」被告席那儿传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说不定朵莉亚本来就不想让他听见,只是静静地祝福这第五个「对」。

  ......他想起壁炉里的火焰,想起散在枕头上的黑发,想起那孩子般的恐惧、孩子般的信念、以及孩子般的信任。书库顶端那扇小窗,院子里被水打湿的鸟儿,透过玻璃射进的阳光。他挽着那篮子,青葱搔着掌心,然后从她手里接过还温热的面包卷。之后又是一片阳光。晒暖的松软泥土上留下了足迹,她的手掌盖住了伊葛的眼睛,阳光却从指缝间流泄进入。湿草的香气,雪融化在头发上......

  朵莉亚稍微挪动了凳子,在地板摩擦出声音。「伊葛......」

  她为自己多么担忧。她希望一切尽快结束,只要自己说出那个字。

  再怎么犹豫也没有意义,反正最后恐惧也会逼着他说出那个字。除了咒语般的第五声「对」以外,他的嘴唇无法有别的形状。就算他的意志想要偏离这条路,他的声带也不会乖乖听话。

  「够了,伊葛!」费基瑞相当刻意地先瞥向刽子手那边一眼,「我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院长父女用魔法引发瘟疫?」

  流浪者那看不见唇的嘴微颤着。稍有不慎便会踏错脚步。但,若犯下错误,代价于你将非常巨大......这辈子只会碰上一次机会,假如没有把握住,那就不必奢望了。

  这法庭上充满了痛苦!朵莉亚娇弱的身躯里装满了痛苦!还有这疤痕也满满的都是痛苦!

  他还是沉默。

  但,总算抬起了头。流浪者毫无情绪的眼睛反射出两扇窗户的阳光。

  「那......」

  恐惧朝他怒吼,一边咆哮一边张牙舞爪想要撕裂伊葛的咽喉、攫住他的舌头。那股永不满足、想要吞噬一切,已经在伊葛灵魂筑巢的恐惧化身为猛兽不停吠哮,扑咬了过去。

  「......不是真的。」

  说出这句话之后,伊葛觉得精疲力竭,但闭起眼睛时感觉得到良知的清明,即使会在恐惧中受到千刀万剐也无所谓了。

  然后法庭内外就像大炮一样轰隆作响。

  学子们发出胜利的呼声,其他民众也鼓噪起来。费基瑞厉声说了句不知什么,朵莉亚坐在位置上一脸愕然,显然还惊惧于伊葛的诅咒将会一辈子没办法摆脱。他看见朵莉亚的神情,意会以后身子发抖,手往嘴巴盖过去,好像以为可以将自己说出的话再塞进肚子。但稍后回想,他反倒安心多了,因为这下子无论自己如何受到恐惧驱使,刚才的证词都无法收回。尽管站稳都成问题,伊葛还是望向走廊,望向流浪者,这一次脸上神情几乎可说带有挑战的意味。

  情绪高涨的人群里,只有流浪者依旧表现得平静淡漠。然而,他的嘴角却漾起微笑。

  整个世界在伊葛眼前忽地倾斜,接着漂移,随后像是被火烧掉似地褪去。他感受到一股纯粹和稳定,真希望就这么闭上眼睛浸沐在不可思议的宁静里。但现实世界忽然回到面前,群众的叫嚣、卫兵的吼骂,颜色一片一片地重新浮现,伊葛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样鲜明的色彩。

  ......这些人究竟是谁?尤其那个将脸藏在帽子底下的人是?他怎胆敢捉住那女子─朵莉亚!

  法庭的讲台震动着。伊葛意识到的时候,腿却已经动了起来。一旁有个穿着红白色衣服的人就这么闪开了,还将长矛架在身前防守。刽子手的板凳翻倒了,角度古怪得让人想到死老鼠,铁钳子也滚出了布袋。

  伊葛觉得自己动作迟缓得如同被黏在蜂蜜中的苍蝇。视野的边缘闪过许多张扭曲的脸,听觉里也传来模糊的吼叫怒骂。有人大声喝道:「抓住他!」却也有人厉声喊着:「别碰他!」学子扯起嗓子,书记官用力拍桌,朵莉亚苍白的面孔更接近了。

  但她那双眼睛好像比脸蛋还要靠近,睁得好大好大,弯翘的睫毛似乎要往后插进眼睑,瞳孔放大以后吸进光线却不会闪烁;还有她的嘴唇,半开半闭、一点润泽也没有,而且被咬得都肿了起来。伊葛好像跑了一辈子那样久。鞋底下讲台继续震动,一个人窜出来挡在他前面,但伊葛脚跟一拐就绕了过去。他继续狂奔,血洒在脸颊上、嘴唇上、下巴上,甚至滴上衣服,那道伤痕刺痛发烫就像刚裂开。

  措手不及一条剑鞘伸了出来,伊葛被绊倒了,看不见朵莉亚的脸,用手肘撑着地面。他看见讲台的边缘、往上是阴暗的屋顶,但头顶上不知哪儿轰然传来一句话:「你还记得伪证者要受什么处罚吗?」

  一抬头,伊葛看见那张脸上太阳穴旁青筋鼓动,双唇毫无血色,嘴角满布细纹。就是这张脸的主人拷问了朵莉亚。费基瑞手里握着一把短剑,明明该是卫兵的武器,剑尖已经指在伊葛肚子上。

  朵莉亚......他感觉得到朵莉亚内心恐慌到了极限,已经失去全身力气,也察觉刽子手蛮横地扣住了她。一片红黑色的雾弥漫在伊葛眼前。

  一冲、一翻......他的身体将近两年时间没有练习格斗技巧了,本以为应当会失误,没想到每一条肌肉都充满狂喜,好像狗儿终于挣脱了铁链的束缚。

  朵莉亚正与谁扭打!是谁这么大胆!

  他看也不看拳头便挥了出去,扑过来的卫兵被揍得捧腹弯腰,手中短剑应当摔落地面但却没听见声音,因为伊葛手一捞便抓住了沉重的剑柄。短剑对他来说算是很不熟悉的兵器,但手一扬就听见铿锵声并且擦出火花,伊葛自己也吃了一惊。费基瑞站在面前,眼神几近狂乱。

  朵莉亚挣脱了那双手。她与自己距离很近,可是伊葛感觉得到想捉住她的那个人动作野蛮至极,扯开了刑求时留在她身上的伤口。然而朵莉亚并未察觉肉体的痛楚,内心不停涌出恐惧与担忧,她怕伊葛有个万一。

  双剑再度交错,费基瑞的嘴巴微微打开,兵器又掠过来。伊葛被他拦阻着无法解救朵莉亚,气得决定展开反击。

  他好像听见自己吼了句什么。然后似乎有灰袍人从背后欺近,朵莉亚的恐惧更强烈地窜起,一眨眼后有个血淋淋的东西砰地摔在讲台上,看形状是只握着匕首的手。处刑台的模型被他们撞倒,这么多年下来人偶第一次离开绞索。费基瑞的短剑被拨开,朝着尖叫的群众飞出去,同时重心不稳往后一跌。伊葛稍微低头瞥了一眼,看见那双眼睛像蒙上一层雾。

  「伊葛!」

  有双污秽的手想将朵莉亚给拖走。伊葛震怒,咆哮一声后从无名卫兵夺来的短剑已经破空飞出。

  那名刽子手灰暗阴沉的生命一转眼便结束了。他抓着插在背上的剑柄,往讲台一倒,软在最后一个受他凌虐的被害者脚边。朵莉亚往后跳开来,伊葛与她终于对上了视线。

  为什么她得遇上这样的事情?血腥、战栗......为什么呢?真可怜。他又往前跑,朵莉亚也奔向他,伊葛伸出手,却看见朵莉亚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背后的什么东西。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身,费基瑞居然又冲上来,扭曲的嘴露出一口牙,小刺剑高高举在半空中。

  不,朵莉亚,妳别害怕。永远都别害怕。

  他躲开费基瑞的第一剑,然而对方毕竟是剑术高手,攻势凌厉、紧咬不放。

  才第二招就差点沾上了伊葛的手掌。

  武器!老天,给我把剑、甚至餐刀也好啊!

  伊葛脚一拐,差点站不稳,但他说什么也不肯让这柄刺剑接近朵莉亚,因为那剑尖还闪着毒液的色泽,不小心擦到皮肤就足以致命。

  地上忽然传来哐啷声,竟是刽子手用的大钳。伊葛立刻将它抽起,份量颇重,但他手一抡就架在身前护住自己与朵莉亚。费基瑞见状,手一旋发出凶狠而狂乱的攻击。

  伊葛不希望朵莉亚看见那样残酷的画面,于是向后退一步,胳膊绕过她的肩膀,手掌盖在她眼睛前面。

  费基瑞还站着,不过大钳子已经贯穿他的胸口。钳子的两瓣铁喙朝着伊葛大大打开,然而那份凶猛无计可施,因为磨尖的铁柄早从费基瑞背上探出头来。灰袍底下那股死前的锥心刺骨之痛如此庞大汹涌,伊葛将朵莉亚搂紧了些,同时还是小心地不想按压她被鞭打过的疮疤。

  隐藏在他手掌下,朵莉亚的脸孔蒙上一层神秘气息,嘴唇颤抖着彷佛想要微笑,睫毛轻轻地刷着他的掌心,不知为什么伊葛联想到蜻蜓的翅膀在皮肤上磨蹭的感觉。

  时间的流动似乎也起了变化。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放在脸上,手指摸索着脸颊,却找不到那条伤痕了。

  周围也弥漫了不可思议的气氛,学子们居然勇猛地与人打斗起来,他们谴责灰袍人,出手将那些灰色兜帽给扯下来。

  然而伊葛的意识飘远了,人群的吼叫谩骂褪去、消失,彷佛他一瞬间聋了,连视觉也被奇妙的力量给分断。望着一片混乱,他却只看得见那位脸上有着纹路的高挑男性。

  流浪者缓缓转身朝出口走去,所经之处如刀切过水。在门槛前,他微微回头,伊葛注意到那双纯粹清澈的眼睛轻轻地闭了一下,似乎要向自己说再见。

  世界被地平线切割,每条道路都朝着边缘蔓延,在脚下如同鼠群四散。有时根本无法分辨自己正朝着目的地前进,或者其实已经回到原点......

  围观的人群传出各种叫嚣声。

  外头广场上的人想要挤进法庭,亲眼看看证人,亲眼看看里面发生什么事。但在法庭上,气氛紧绷得一触即发。

  「肃静!」大法官才扬声便吓得钻到桌子底下,一个灰袍男人发出凄厉惨叫,血淋淋的断臂按在胸口。学子们情绪高亢,朝卫队推挤过去。

  「我是提告者找来的证人!」伊葛扯开嗓门,声音镇住全场,「听懂没有?我是证人啊,我现在就告诉各位:是勒胥的信徒引发这次的瘟疫!朵莉亚是无辜的,她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是罗偃院长救了大家!你们不可以诬赖他女儿!」

  卫队上前包围讲台,这些穿着红白制服的人只知道一件事情:这自称是证人的男子,刚才已经当庭、当众杀死两个人。

  周围斗殴还没停歇,灰袍灰帽的信众们素来恪守纪律,片刻便组织起来像是一支小军队,还纷纷从袖子掏出匕首或刺剑。学子口里咒骂挑衅,但却是越退越远,像是被一堵灰墙压得喘不过气。学子们当然没有武器,只有胆子比较大的几个摸了烛台或者拆了长凳的木板拿在手上。

  「真正的犯人就在这里!」伊葛走上前,「快捉住这些勒胥的奴仆!」

  许多民众围在法庭讲台旁边,卫兵想赶也赶不走。或许没有谁真的哀悼那个刽子手,但看见勒胥的修士死在眼前,大家还是余悸犹存。

  伊葛挡在朵莉亚前面:「她是无辜的!你们退开!」

  卫队的军官出面了,他好不容易熬过瘟疫浩劫,但却因此一夜白头。他亮出兵刃说:「你这杀人凶手,赶快降伏吧,犯人是谁由法庭来裁决。」

  学子们也被灰袍人亮出的刀剑包围,好像即将遭到宰杀的牲畜。当地居民们昨天还朝着学院丢石头,当然不想替他们出头。

  「快投降!」军官又低吼。

  「你该找的对象不是我,」伊葛注视着他的眼睛,「勒胥的信徒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就在这里,为了这座城市,你该将他们全捉起来才对。」

  军官完全不搭理:「把他拿下!」

  卫兵们三面夹击,但是伊葛却忽然发现他可以透过耳朵、皮肤、整个身体觉察世界。他看得见身后的朵莉亚慌得不知所措,也看得见地上费基瑞的尸体,还有拿着匕首与刺剑的灰袍人们,以及鼻梁被打歪的学子、从地上悄悄爬向门帘的法官。小门外面,天空蓝了,民心沸腾。他从逼近的卫兵眼神中找到恐惧......那恐惧却与希望交缠。

  也可能与绳子交缠。卫兵们手中提着绳子。

  伊葛微笑着往前跨了一步,闪身窜过对方腋下,顺势绊倒旁边另一个士兵的脚,手又向前抓了第三人的手套用力向后扯,将这人甩出来挡住追兵。明明没回头,但他却以手肘重击了从后面扑过来的卫兵,又利用额头往下个对手脸上一撞,顺手抢了一把剑来。还有人不要命想拦住他,结果只是让伊葛再多夺下一把武器后快速跳开来。

  见他往灰袍人那儿飞窜,一般民众吓得马上分开来。

  伊葛像是死神降临,虽然一头金发,那张脸却染上了血的红。勒胥的奴仆们试图抵抗,但没过一会儿,脚步太慢的人已经给伊葛刺中脸颊。其他灰袍人提着兵器围上去,每个人都双眼浮肿、目光带着疯狂。

  只见他们包围的高大男子,尽管流着血,强壮的两只臂膀提着剑,脸上丝毫找不到怯惧。

  「大祭司答应了你们什么?保证你们在瘟疫毁掉这城市以后还能保住性命吗?」

  话声甫落,两把短剑像是离水的鱼那般翻腾跃动,甚至已经化为独立的生命,它们极端愤怒、渴求火焰和鲜血。不过勒胥的追随者也打破了一开始的迷惘,因此他的双剑一次对上了二十多把匕首、刺剑,而且后面还有更多正在虎视眈眈。

  刀光剑影不断,两名信徒冲上前,伊葛一剑弹掉匕首、另一剑挡下了攻击,然后如雄狮挥舞利爪,一眨眼就多了两个倒在地上哀嚎的伤者。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躲在墙壁后面吗?」

  灰袍士兵们排成半圆形,伊葛被困在中间,却如黄蜂带着双针飞窜彷佛空气都被撕裂了一般,这法庭已经数百年没上演这样激烈的场面。

  「你们上山挖坟的时候......」

  刀剑相碰,火花迸散,哀嚎四起。

  「......大祭司是不是说过,勒胥会保护大家呢?」

  刀剑再度交会,刮出一阵刺耳声响,然后锵地分开来。

  一把匕首如箭矢擦过耳边,而且伊葛眼角察觉还有一把又飞了过来,抢在最后的瞬间赶紧压低身子避过一劫,结果是他背后的灰袍人发出惨叫,刀子深深插进他肩膀。

  伊葛低吼:「那就看看勒胥现在要不要保护你们吧!」

  他再度上前,只身面对数十名训练精良的战士。

  「这是为了罗偃!」一个满身横肉的灰袍人压着胸口倒下。「为了朵莉亚!」又一个摔在同党脚边。「该有报应的是他们!」一只手掌被切断了飞上半空。「是他们!」

  「为狐狸报仇!」年轻人齐声吶喊,学子搬起法官那张笨重的椅子往灰袍人头顶丢过去。

  「为了这座城!也为了附近的村落!你们必须付出代价!想要权力?想要受人崇拜?这位子给你们!」

  尽管受到重重包围、以寡敌众,伊葛居然还能逼得对方一退再退,更奇怪的是原本看似强硬坚定、隐藏着面孔好像毫无破绽的勒胥信徒们居然也显得犹豫,似乎信心动摇。其实刚才的拉扯之中,已经不少人的兜帽破损......无法遮蔽长相的他们,看起来与凡人根本没有分别。

  他们看上去也同样害怕、同样怨恨......甚至同样有惭愧的情绪。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塔里举行仪式、嗅着那刺鼻的烟雾,崇拜费基瑞、觉得他高高在上......结果他就这么死了。大祭司更该是神圣的偶像,然而事到如今不得不对他产生质疑。信众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些秃头、有些蓄着胡子、有人瞇着眼睛、有人脸色惨白。他们的神情像是第一次看见彼此的长相,也像是第一次看见修会之外还有人类存在。

  其中一人忽然大叫:「我们不能背弃大祭司!我们要遵循勒胥的意志!」

  「勒胥的意志!」他们精神错乱似地一起吼了起来。

  「末日必定降临!」其中一个胖嘟嘟、脸颊都下垂了的人扯着嗓门大叫,伊葛一瞟之下认出来了,这人之前是学子啊,父亲是个书记员。「勒胥会庇护信奉他的人!」

  「勒胥的意志......」

  他们重整旗鼓又展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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