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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拿起桌巾包在自己身上,还将边缘缠成兜帽,开始在酒馆内四处走动,不停点着头、时而一脸哀怨地望向熏黑的天花板。伊葛没讲话。

  费基瑞耸耸肩,彷佛表示「真可惜」。但随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一探就到了伊葛肋骨旁,动作快得旁人根本不会察觉。

  「坐好,伊葛。我说你可千万别乱动,冷静点儿。」

  伊葛眼睛一瞟,发现抵在自己腰间的是把造型优雅的细长小刺剑,剑尖沾着一滴不知何物的深色液体。

  深刻、发自本能的恐惧涌现,他想不起来上一次同样的感受发生在何时,之所以没有吓得跳起来大叫,其实是因为四肢已经软了不肯听话。

  「这玩意儿不会让人立刻死,」费基瑞以同样温和平淡的语调说,「会发作很久哦,伊葛。很久很久,嗯......不太舒服吧?轻轻一戳就有用,伤口不会太大。我这么说,够清楚吗?」

  伊葛坐着不敢动,但面色已经像是太阳晒过的骨头那样白,血液却全部充进耳朵。

  「仔细听清楚,伊葛。罗偃院长到广场听末日预言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旁边?」

  伊葛觉得喉咙干了、裂了,只好点头示意。

  「很好。他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呢?」

  他在恐慌中挤出声音:「院长只是回去学院,然后就进了书房。」

  「他在书房做什么?」

  伊葛的心脏变得好轻好轻像是失去重量。他赫然意识到这问题自己根本无法回答。

  「他到底在书房做什么呢,伊葛?」

  学子们开始在店里乱跳舞,狐狸揽着漂亮的法莉也加入其中。明明是欢乐轻松的氛围,费基瑞这把精致的刺剑以及剑尖那滴毒液实在太不相称。

  「我不知道,」伊葛低声回应,「我没看见。」

  「我们说过要你留神看、留意听,你忘记了吗?」

  剑锋触上他衣服。

  「没人看得到,不可能的,院长将门上了锁啊。」

  费基瑞似是沮丧地叹一口气:「这可太太糟糕了。但话说回来,我忽然想到,你有看过罗偃院长打开他的宝物柜吗?是上锁、还是施加法术?」

  伊葛被这么一问,尽管不情愿,脑海却真的浮现了院长走近上锁柜子的画面。

  「上了锁。」他几乎呻吟着回答。

  「里面是什么东西,你有看见吗?」

  周围寻欢作乐的年轻人都没注意到伊葛被一把短剑箝制。狐狸大叫起来,每个人都听见他吼着说时间到了、厕所的末日将至,然后他一溜烟跑出去。

  「不,」伊葛抽一口气,「我没看见。」

  费基瑞忽然收起笑容,本来算是和善的神情骤然僵硬残暴起来,简直像是断头台上的刽子手:「你最好别撒谎,注意自己给我什么答案。我再问你,针对『末日』,院长是否有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酒馆的厚重木门往墙壁甩去,撞出很大一声「砰」,学子们纷纷讶异地往门口望去。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只高统靴子,接着是颇粗的镀金剑柄,然后伊葛才看清楚,跨入店内的居然是卡佛•欧忒「分队长」一行人。他背后的两人,柏尼弗以及留着小胡子还不知道名字的那一位,腰间也挂着很大把的剑。

  独眼苍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打扮的客人,于是酒客们安静下来,视线集中过去,似是努力想猜出他们的身分。就连费基瑞面对这状况,也不得不先中断质问,眼睛朝不速之客望去。

  卡佛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扫视在场的学子,但目光却有些朦胧,看得出这位接任的分队长已经有些酒醉。即便如此,躲在阴暗角落的伊葛、紧挨在他身边的费基瑞却也没能逃过他那双眼。

  「啊,」卡佛得意起来,笑得非常大声,「这位就是你的女朋友?」

  酒客们还是沉默。卡佛的靴子重重踏过地板,每一步都拖着脚跟,他走到伊葛与费基瑞前面。小刺剑藏在大桌面下,因此依旧没人注意到。

  「不过有件事情我还不太确定呢─」卡佛拖长语调,好像思考着什么,眼睛在伊葛和费基瑞中间来来回回,「就是呀,到底谁是谁的女朋友呢?我说柏尼弗,」他回头望向部属,「你看看他们俩。像是鸽子一样,依偎得好紧呢!」卡佛打了个嗝,又转头对那新人开口,这下子伊葛才得知他的名字,「德克,你可得好好照顾人家,我们可不能让伊葛的女朋友变成寡妇呀,你说对不对?」

  伊葛感觉到淬毒的剑刃迫于无奈从自己身上收回去,总算可以顺畅呼吸了。

  「喂,三位剑客先生!」学子们群集过来,他们对待这三个新面孔的态度自然一点也谈不上温和友善,「你们是掉了什么东西吗?要人帮忙?」

  卡佛对着这群手无寸铁的年轻人上下打量过后往老旧的木地板乱吐口水,却不料是吐在留着小胡子的德克靴上,德克受不了只好用另一只靴子的侧面去抹干净,马刺相撞叮当响。

  「起来吧,伊葛。」柏尼弗开口,乍听诚恳却话锋一转,「和你的甜心道晚安,该走了。」

  余光一飘,伊葛看见费基瑞将淬毒的刺剑收进靴筒附挂的小铁鞘内。这下子他倒很想冲上去亲一亲眼前三个同乡了。

  卡佛又逼近,伸手用力揪着伊葛的领子,却引发短短的混乱,因为德克与柏尼弗见状竟也想跟着做。费基瑞从容起身,往旁边退开。

  「喂!喂!喂!」好几人看了吃惊大叫,学子们也跟着上前,将三名护城军以及伊葛给团团包围。

  「伊葛,这是怎么回事?」

  「唔,他们的扣子可真亮呢!咱们拔几个下来如何?」

  「大家瞧瞧!人数可是三对一,他们几个竟然还张牙舞爪的。」

  「谁给伊葛两把刀子往他们射过去,扣子就都自己掉下来啦。」

  卡佛一脸不屑冷笑着,手已经搭在剑柄上。学子构成的人墙虽然稍稍摇晃了下,却并未散开。

  狐狸总算从厕所回来,一脸兴高采烈,推挤过同学们看见了三个带着武器又态度嚣张的生面孔站在面色苍白的伊葛身旁,马上将形势给盘算清楚。

  「爸爸!」他猛然一叫,朝卡佛脖子搂过去。

  场面当场紊乱起来。德克、柏尼弗吓得往旁边一跳,也就离伊葛远了些,两个人瞠目结舌看着一个红头发学子挨在分队长胸怀中好像快哭了。

  「爸,你为什么要抛弃妈妈呢!」

  学子之间传出讪笑声,卡佛气急败坏地将狐狸的手从身上的丝带与肩章给拔开。

  「你─你─」他暴怒起来,鼻孔撑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结果盖坦又手脚并用地缠住了卡佛双腿,这下子卡佛想走也走不得。紧接着,狐狸扯着自己的耳朵,戏味十足地大叫:「你难道不记得自己把妈妈拖进草棚子里的事!」

  「快点把他给拉走啊!」卡佛往两个同伴怒吼。

  狐狸嚎啕起来:「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承认!」

  然后他往旁边一窜,蜂蜜色眼珠子睁得很大、非常震惊的模样。

  「你居然与亲生儿子断绝关系?看清楚,我和你根本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我们的鼻子一样大一样恶心啊!」

  学子们笑弯了腰,连伊葛都忍不住苦中作乐。德克紧张地四下张望,柏尼弗充血的眼睛也快速转动。

  随后狐狸又猝然抬起头,一脸疑惑、彷佛灵光乍现:「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样生小孩呀!」

  听不下去的卡佛总算拔剑了,学子们这才退开来,但狐狸除外。他露出悲哀的表情,却从旁边桌子捞起胡椒罐,手一闪就全部洒在护城军分队长的脸上。

  那声哀嚎吓得酒馆老板、厨子和所有侍者都跳起来。又喘又咳的卡佛倒在地上,光揉眼睛就来不及了。德克与柏尼弗也握紧了武器,讵料四面八方飞来板凳、酒杯、以及学子能取到的所有刀叉。被无数家具餐具打得落花流水,加上众人连声辱骂,三个士兵即便有刀剑又岂能反抗,只好悻然离去,扬言一定会回来算账。

  隔天朵莉亚又爬上梯子,透过小圆窗偷看讲堂内部,却找不到伊葛•梭尔的身影。

  她的视线扫过座位好几遍,然后蹙着眉,怀疑伊葛怎么没上课,现在讲课的是她父亲啊!下了梯子,朵莉亚望向小猫,猫咪自在地玩耍了一阵。她还是觉得奇怪,于是朝着新楼宿舍走过去。

  虽然狄纳尔不喜欢她过来,朵莉亚却一直都记得路。狄纳尔大概觉得房间太小了有些尴尬吧。不过朵莉亚还是去过好几遍,也是坐在书桌边缘,看着他走来走去,一下子收东西一下子用手掌拂去窗台上的尘埃......

  回想着狄纳尔,朵莉亚叹口气。她来到熟悉的门前,却忽然心头不怎么能拿定主意。房间里很安静,乍听好像没人在。我站在这儿发呆也太傻了吧。朵莉亚这么想了以后,轻轻敲一下门,径自走了进去。

  结果伊葛在书桌前面,头压得很低。朵莉亚瞥见桌上搁着一张纸,羽毛笔沾了墨水。伊葛转身想看看是谁进来,却发现是朵莉亚,吃惊地手一抽,擦过墨水罐,于是倾倒一地。

  接下来的一两分钟,这对年轻男女专心地将桌子和地板擦干净,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朵莉亚的目光还是飘过了桌上那迭纸,看见上头写了很多字,却也划去很多句子。她虽非故意,但还是自然而然读到其中一句,也看出伊葛的字迹很大很拙:「我们就一起回忆,以前很多......」朵莉亚知道不妥,赶快别过脸。

  伊葛察觉了,带着倦容的脸上浮现笑意:「我从来没写过信。」

  「现在有课呢。」她语气有些严厉。

  「我知道,」伊葛叹息,「但是我真的得......尤其今天,我很想写信给......一位女性。」

  窗外秋风渐强,呼号拍打没有拉紧的窗遮。朵莉亚这才意识到房间里面潮湿且冰凉,光线更是黯淡。

  伊葛也转开了脸。

  「我好不容易才决定要写信给母亲。」

  随风掠来的枫叶湛黄得像太阳,它贴着玻璃,停留一阵,然后又翩然离去,在风中轻灵舞动。

  「我不知道你有母亲─」朵莉亚才讲完自己就发现不大对劲,「我是说,我不知道她还在。」

  伊葛看着地板:「她还在。」

  「很好呀......」朵莉亚喃喃自语,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伊葛笑了,却是苦笑。

  「但我实在不是个好儿子。」

  窗外风势越来越大,也卷进房间里了,桌上那迭纸稍微扬起。

  「在我看来......」朵莉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在我看来,就算儿子闯了什么祸,父母还是会爱他。说不定比原本更疼爱......」

  伊葛一听猛然抬头,神情亮了起来:「真的吗?」

  依旧不知为什么,朵莉亚想起一个小男孩。她根本不认识那孩子,但看见男孩为一只死去的麻雀嚎哭,才十四岁的朵莉亚上前很正经地告诉对方:一定要让鸟儿自己安安静静地躺着,这样麻雀王才敢过来将忠心服侍的臣子复活呀。眼睛满是泪水的小男孩同样窜起一脸希望光芒地问她:「真的吗?」

  朵莉亚想着想着,微笑起来:「真的。」

  窗户玻璃变得朦胧,雨水打落。

  以前朵莉亚回家的时候,假如长袜上有破洞,她母亲总是静静摇头,从架子取来木头针线盒。朵莉亚喜欢偷看里面的深不可测,她知道在毛线与丝线底下有好几颗珍珠扣子璀璨明亮得像眼睛。母亲取出线之后就开始缝纫,有时以自己牙齿咬断线头。补好以后,难看的破洞会变成一只背上有黑色斑点的红色小虫。过了几个星期,朵莉亚那双新袜子上面布满了大小各异的红色虫子。她会想象虫儿活起来,爬到膝盖上,小触角搔得自己挺痒。

  假使母亲还活着呢?如果那夜父亲没让她离开,一直将她锁着,甚至用魔法阻挡她出去呢?

  这么多年父女相依为命,她却完全不记得自己看到父亲身边有女性,一个也没有。

  勒胥塔传出哀嚎般的声音。朵莉亚听着讨厌颦起眉,也瞧见伊葛的神情多么慌张。总是活在恐惧中,想必相当难受。

  「这没什么,」她赶紧道,「别听就是了。别听信那些什么末日将至鬼话的人,不就只有殡葬场而已吗,他们当然希望可以多赚几个钱。」朵莉亚这笑话说得尴尬,只能硬挤出笑容,伊葛却还是眉头紧蹙,夹出一道难看的皱纹。

  那声音第二次响起,更加哀怨凄厉,结尾时还伴随歇斯底里的啕哭。朵莉亚注意到伊葛的嘴唇颤动起来,而且他缩着身子一会儿以后赶快转了个方向,努力想要镇定下来。朵莉亚看着他不发一语自己挣扎,也觉得很不好受。

  她思考了半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委婉地先离开,或者反过来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勒胥塔那方向总算静下来了,伊葛却颤抖不止,连下巴也必须用手扶着才不会牙齿敲出声音。朵莉亚什么也没说,出去走廊到水池那儿舀了杯水递给伊葛。

  伊葛喝得太快,结果噎着了,本来死白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眼睛泛着泪。见状后朵莉亚又想帮忙,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两下,却发现伊葛的衣服几乎湿透,好像刚洗过一样。

  「不会有事的......」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觉得有点害羞,「听我说,没有什么『末日』,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伊葛深呼吸之后却一口气什么都说出来了。关于费基瑞、关于大祭司、关于塔里举行的仪式,还有他们如何威胁利诱自己当卧底。朵莉亚静静听着,完全没插嘴,而伊葛也直到提及费基瑞乔装进入酒馆这一段才突然沉默下来。

  「讲完了?」朵莉亚望进他眼里。

  「讲完了。」伊葛别过脸。

  两人无言了片刻。

  「你不信任我?」朵莉亚轻声问。

  他抿嘴而笑。都讲了这么多,却又被这么问,真是有点奇怪呢。

  「交代得清楚点儿吧。」她试着松开眉心。

  于是伊葛便将费基瑞拿淬毒细剑架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描述一遍。

  接下来他们安静了有十分钟这么久。

  后来,朵莉亚先抬起头:「结果你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伊葛有气无力地说,「要是我真的知道什么,就难保不会全部都吐出来了。」

  「不会的。」朵莉亚虽这样回答,心底却也讶异着事情确实有可能如此发展,「你不会告诉他们......」讲着讲着,声音里的信心也弱了。

  「妳已经看见我变成什么样子,」伊葛无奈道,「我和以前不同,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但你没办法......试着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吗?」朵莉亚字斟句酌地问,「试试看,让自己不会那么害怕?」

  「妳可以叫自己一直不眨眼吗?」伊葛耸肩问。

  朵莉亚真的尝试了。她瞪大眼睛好像和人比赛那样子望着窗外,但最后眼睑还是忍不住抽动,无论脑袋怎样号令也不得不弹了一下。

  「妳也不行吧。」伊葛凝视地面,「我已经是个奴隶了,只能屈服于这个诅咒。现在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在我灵魂之中最先与最后分别是什么,还有谁要来问我五次,让我有机会给五次正面的回应。」

  朵莉亚就像她父亲那样子揉着太阳穴:「我还是很难想象。假如人家逼你去做你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呢?你有没有办法反抗?」

  伊葛歪着嘴笑道:「假如有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

  「但其实你......你又不是坏人......」她又越说越小声。

  伊葛也沉默。一只很大很嚣张的渡鸦趾高气昂地走在院子里面,好像法庭上的判官。

  他脑海浮现出断头台的景象,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支支吾吾地讲起曾经坐马车遇上劫匪,却眼睁睁看着女孩被凌辱的往事。

  两个人又静默不语一会儿。伊葛以为朵莉亚会干脆起身离开,但结果并没有。

  「假设......」她语气很不肯定地忽然问起,「假设......当时在场的是我呢?」

  伊葛将脸埋进双掌。

  朵莉亚看着他微卷的杂乱头发、非常厚实的肩膀,以及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像个孩子发抖,忍不住伸出纤细的手搭上去。

  伊葛身子凝住。

  朵莉亚试着说服他:「你本来就不需要为了别人犯的恶行负责。你就像是生病了,必须找到药来医,我们一定会找出办法。」

  其实她说得很心虚,感觉自己像是大夫,面对满身脓疮死期不远的病人还要勉强人家相信一定能够痊愈。可是她感觉手掌下原本紧绷的肩膀悄悄地放松,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变化,朵莉亚却瞬间明白了伊葛的紊乱思绪:他想要保持希望、他充满感激、而且他很努力地相信这番话。朵莉亚的手还搭在那儿,心境却瞬间不同了,这份怜悯之情或许来得古怪,但她也好希望自己方才说了这么多,都能够成真。

  门忽然啪地打开,狐狸捧着几本破书闯进来,脸上堆满了笑。

  但蜂蜜色眼睛先是看见伊葛低垂着头坐在床边,又看见朵莉亚伸手搭着他。几秒钟三人都没反应,直到盖坦回神才吓得瞠目结舌连声道歉退出去,连书都摔了一地也不敢弯腰捡。

  朵莉亚的手没缩回去。等到盖坦的脚步声慢慢从走廊消失,她诚挚地说:「我是这么想的─这诅咒会在你最绝望、但却克服了绝望的情况下破解。『旅途抵达悲惨终点』......你不觉得流浪者应该是这个意思吗?」

  伊葛没回话。

  下了几天的雨,天气终于清朗起来。城里居民瞇起眼睛望向秋季的晴空,心情也舒畅了起来。「看样子末日还不打算来吧。」许多人早上出门时这样问候彼此;「还有很多好日子可过呢。」

  勒胥塔依旧耸立,彷佛一只手指告诫着世人。但,却也像是年岁大了,有些皱缩。塔周边的广场变得人烟罕至,多半绕路不愿行经,尤其塔里冒出的烟比先前更浓,每天响起怪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些人晚上从附近走过,都表示听见地底传来空洞沉闷的隆隆声。

  城里的官员对此没有表示意见、也似乎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学子则风行着出言讽刺或挑衅勒胥修会,好比狐狸就常说他想起了以前家里老奶妈,是个脑袋不好的妇人,四个兄弟都给她的鬼怪故事吓唬到大,但却没有谁真的给鬼怪咬过一口。学院里面课程持续不变,只有很少数人找了些理由搪塞,休学返家去了。

  「我爸爸很担心。」有一天朵莉亚却这么说。

  两人坐在傍晚的书库内,推车上点了一根小蜡烛。

  「他隐瞒着,但我看得出来。是担心勒胥那边。」

  蜡烛滚下蜡珠。

  「勒胥......」伊葛声音微弱得很难听清楚,「当初在克斐隆......妳们不就在找一些古卷,而且还告诉过我,勒胥修会其实由一个发疯的法师创立?」

  「信徒称他是『圣灵』」朵莉亚也低声解释,「他们相信勒胥死了以后化身圣灵,怎么会演变成这样还是个谜。我爸爸要狄纳尔针对这主题详细研究,但找了半天却没什么线索,而且是完完全全没有。距离勒胥死亡已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但所有提及勒胥和相关历史的文书不是遗失就是毁坏,简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们提到有个『奥秘』,」伊葛惨笑起来,「不过真的守口如瓶。」

  朵莉亚半晌没讲话,后来似是无可奈何地提起:「其实他们纠缠我爸一段时间了,一直想做交易......到底打算给什么我也不知道,能帮他做什么吗?还是给他金钱或权力呢?可是我爸就是看不惯他们。最近他会这么担心,应当是怀疑修会有什么计画......但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伊葛听了有些困惑:「他不知道吗?魔法师不是什么都懂?我是说......他们查得出任何秘密吧、甚至可以预知未来不是?」

  听在朵莉亚耳里觉得好像父亲的魔力遭受质疑,于是没好气地猛然抬起头:「你懂什么呀?没错,我爸是懂得很多大家都不懂的事情,但他又不是『先知』!」

  伊葛被骂了,心想自己还是别再多嘴好。一方面他不想吵架,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凸显自己无知。

  朵莉亚发完脾气有些后悔,带着歉意说:「预知未来是『先知』才能做到的事情,他们是一群具备特殊天赋的魔法师,通常也是『符咒』的主人。『符咒』随着第一先知来到世界,之后就一直传承。」她又有些焦躁,因为觉得自己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

  「父子相传吗?」伊葛很有兴趣。

  「不,先知靠的不是血脉,而且同时间内这世界只能存在一位先知。先知过世之后,符咒会自己寻找继承者。一般的东西也可能挑选主人,更何况那符咒并不是普通物品,它来自无法想象的古老年代,说老实话我根本无法理解它到底算是什么。」朵莉亚抽了口气。

  伊葛抬起头,看着一排又一排的书,忽然觉得从那蕴藏着庞大魔力的某个空间起了阵风,吹拂过脸颊。好久以前他就想要与朵莉亚多聊聊魔法师究竟是怎样的人,于是也小心翼翼不希望这得来不易的机会稍纵即逝。他斟酌地问起:「那么『先知』现在在哪里呢?带着符咒的人,他在什么地方?」

  朵莉亚又颦额:「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先知。我们所知的最后一位先知已经在五十年前去世,之后......」她叹口气,「还没出现继承者。新先知还没有诞生。」

  伊葛沉默了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问,可是好奇总是让人放弃戒心,他还是开口了:「那么符咒现在在哪里呢?它会漂泊吗,还是在什么地方等候主人,会躲着不给别人看见?」

  「它就在我爸的宝柜里面啊。」朵莉亚才脱口而出就咬了自己舌头。

  空白了一两分钟,伊葛眼睛瞪得很大,神情惊恐。

  「妳干嘛告诉我?」

  朵莉亚很清楚自己真的说错话了,但还是想装作若无其事。

  「这没什么嘛,」话虽如此她却紧张地将裙襬往膝盖抚平,「又不是你知道了就会随便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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