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莎拉？听见我说话吗？」
有个嗓音飘进她耳朵里。一个嗓音，还有一张脸孔，一张她认得，却想不起来是谁的脸。梦中的脸；她相信自己是在作梦—不安骚动的梦，她不停地跑，四周全是身体和身体的各个部位，所有的东西都在火焰里燃烧。
「她还没醒过来。」那声音说。彷佛是越过远到不能再远的距离朝她飘来。越过一整个大陆、一整个海洋。彷佛是从星星来的。「妳用了多少？」
「三滴。嗯，也许四滴吧。」
「四滴？妳想杀死她啊？」
「当时很匆忙，好吗？你叫我把她弄晕，所以啰，她就晕过去了。」
重重一声叹息。「拿个水桶过来。」
水桶，莎拉想，这几个人要水桶干嘛？水桶能干嘛？但是她的这个想法才刚浮现，就有一股冰凉灌到她脸上，冲得她清醒过来。她呛着了，不能呼吸，惊慌地挥着手，鼻子和喉咙全灌满冰凉的水。
「放轻松，莎拉。」
她坐起来，但动作太快，大脑在脑壳里晃啊晃的，让她视线模糊。
「噢，」她呻吟，「噢。」
「头会很痛，可是不会持续太久的。继续呼吸。」
她眨眨眼，眨掉眼睛上的水。尤斯塔斯？
是他。他的上排牙齿全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牙龈。右眼白蒙蒙的，瞎了，而那只有瘤结的手递给她一个钢杯。
「很高兴再见到妳，莎拉。妳已经见过妮娜了。打招呼啊，妮娜。」
站在他背后的是那个下水道里的女孩。胸前横挂着一把步枪，双臂轻松交迭摆在枪上。「哈啰，莎拉。」
「别担心，」尤斯塔斯说，「我知道妳有一大堆问题要问，我们会让妳明白的。先喝掉吧。」
她接过杯子，喝下一大口水。这水非常之凉，尝起来隐隐有金属味，彷佛舔着铁棍似的。
「我以为你—」
「死了？」尤斯塔斯咧嘴笑，露出一口被摧残的牙齿。「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死了。妮娜，提醒我一下吧，妳是怎么死的？」
「我想是肺炎吧，长官。再不然就是其他什么严重的毛病。我不记得我们的文件上是怎么写的。」
炸弹爆炸，下水道里的狂奔，她现在都想起来了。莎拉喝完杯里的水，花了一晌功夫，查看四周环境。她显然是在某种碉堡里，虽然没有窗户，但她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在地下。这房间只靠闪烁的火把照明。
「这是哪里？」
「红眼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他看她的方式很特别，歪着脸，用正常的那只眼睛瞄准她，而这样的神态，让他的眼神增添了更具穿透力的严肃意味。「除此之外的事，我不能告诉妳。最重要的是，妳在这里很安全。」
「你是......塞吉欧？」
又一个缺牙的微笑。「妳能这样想，我真是荣幸。不过，不是的。根本没有塞吉欧这个人。不是妳想的那样。」
「可是我以为—」
「妳是该这么以为。这名字是义军(注1)的缩写。妮娜，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妳的点子，对吧？」
(注1 insurgency，义军的原文。)
「我想是的。」
「大家需要一个名字。需要有个可以集中焦点的目标，可以和这个想法连结在一起的脸孔。这就是我们的脸，塞吉欧。」
她看看那个女子，那人冷冷地盯着她看。她把视线转回到尤斯塔斯身上。
「那场爆炸，是你，对不对？」
尤斯塔斯点点头。「我们的初步报告说死了十七个爪牙，包括妳那位朋友哨子，以及两个来视察的官员。收获不赖，我得这么说。但真正的大奖并不是这个。」
「不是？」
「不是。真正的大奖是妳，莎拉。」
尤斯塔斯热切地看着她，他和那个女子。莎拉冷得发抖。气氛丕变，对话的能量整个翻转，他想套她的话。他们信任她吗？但更重要的是，她能信任他们吗？
「听到这里，妳应该要问我为什么的。」
莎拉不肯承认，只点点头。
「今天早上，莎拉‧费雪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编号九四八○一的平地人莎拉‧费雪已经在自杀炸弹爆炸案中死了，那场爆炸夺走了我们心爱家园十九个忠心耿耿的保安队员。莎拉‧费雪唯一可以辨识的残骸，说起来还真是太巧了，是留有妳的标签的手臂。那条手臂的主人是个女爪牙，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她还用那条手臂在乳牛场里痛打女人小孩。我们认为，这条手臂拿来另作他用比较好，虽然她似乎并不同意。费了一番力气呢，妮娜，妳说对不对？」
「那女人真是个斗士。我不得不承认。」
他再次看着莎拉。「妳的表情告诉我，我们的手法吓坏妳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想都没想就说：「你们杀了人。不只是爪牙。还有无辜的路人。」
尤斯塔斯很平静地点点头。他的脸深不可测，近乎没有表情。「的确如此。虽然比我们伟大的首长让你们相信的要来得少，但是这些事从来就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这稀松平常的语气让她惊骇。「但这也不能让你们的行为变成正当。」
「噢，我想是可以的。我问妳吧，妳想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红眼人会怎么作？」
莎拉没回答。
「好吧，我来告诉妳，他们会报复，狠狠地报复。结果会很惨。」
莎拉看着尤斯塔斯，然后目光转向妮娜，再转回尤斯塔斯身上。「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作？」
尤斯塔斯深吸一口气。「我尽量长话短说。这是一场战争，莎拉。不折不扣的战争。在这场战争里，我们寡不敌众，力量悬殊。我们想办法渗透进他们行动的每一个阶级，但是他们的人数还是占有优势。如果和他们正面交战，我们绝对赢不了。我们进行的是心理战。动摇领导阶级，引他们出洞。每个被羁押的人都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儿子或女儿。红眼人多把一个人丢进饲育所，就会多两个人加入我们。或许很残忍。但事情就是这样的。」他顿了一下，让莎拉消化他所说的话。「或许妳觉得很没道理。但是要不了多久，如果我对妳的预感没错，妳很快就会认为这是合理的。无论如何，今天下午攻击事件的结果就是妳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也让妳对我来说极具价值。」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他耸耸肩，彷佛是说这个问题比她所想的更复杂。「我们总是不停地计划，但是大半靠的是时机和运气。就妳的案子来说，我们主要的动机是把妳弄出来。我们已经观察妳好一段时间了，一直在等待适当的时机。是嘉姬把所有的部分拼凑起来，然后决定发动。在生质燃料厂发生的事情是设计好的，她昨天晚上突然从寝屋失踪也是一样。她知道妳会到医院找她。老实说，我觉得这整个安排有点太过复杂，而且我也有些疑虑，可是嘉姬对妳的信心占了上风。而且我也很高兴承认，她是对的。」
莎拉的思绪不停旋转，完全无法置信。不，她简直无法呼吸。「嘉姬是......你们的人？」
尤斯塔斯点点头。「她从一开始就加入我们了，她是资深特务。我不能告诉妳她策划了多少攻击行动。她最后的任务是把妳带进来。」
莎拉想说些什么，但却找不出话来说。她就是无法把尤斯塔斯口中的这个女人和她所认识的那个老妇人连结在一起。嘉姬？义军的成员？一年多以来，这妇人几乎从未离开她的视线。她俩只隔着三呎的距离睡在一起，肩并肩工作，伴着彼此吃每一顿饭。她们什么心事都告诉彼此。这根本说不通，根本不可能。然后：「你说『最后』是什么意思？」
气氛突然变了。「我很遗憾，」他说，「嘉姬死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耳光甩来。「不可能！」
「这是真的。我知道她对妳来说意义重大。」
「他们要等天黑才把人送出医院！我看过那辆面包车！我们得去把她弄出来！」
「听我说—」
「还有时间！我们得想办法！」她的目光转到妮娜身上。妮娜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双手交迭摆在来复枪上。莎拉又看着尤斯塔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作？」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莎拉。」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嘉姬根本没进医院。这是我一直想让妳知道的，她就是那辆车的驾驶。」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就是这种感觉。她内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碎掉了。最后的一切，切断了连结她与人生的最后一缕丝线，那个她知道已经离她而去的人生。她飘走了，飘得远远的。
「她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顶多再撑几个月，他们就会把她送进饲育所。」尤斯塔斯挨近她，「她自己希望这样的。辉煌生涯最光荣的一刻。她不想用别的方法结束生命。」
「她死了。」莎拉自言自语。
「她作了该作的事。嘉姬是义军的英雄。而且妳来了，接替她所遗留的志业。」
她似乎哭不出来。她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但马上就明白了—她人生仅余的眼泪都已经掉光，她再也无泪可掉。真是奇怪，竟然没办法哭。她要以爱嘉姬的方式爱其他人，心中了无哀恸。
「为什么是我？」
「因为妳恨他们，莎拉。妳恨他们，而且妳不怕他们。从在卡车上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妳还记得吗？」
莎拉点点头。
「恨有两种。一种会给妳力量，一种会夺走妳的力量。妳的恨是第一种。我一直知道妳是这样的人。嘉姬也知道。」
是真的，她恨他们。她恨他们，因为他们淫秽的眼神，他们轻松大笑的残酷行径。她恨他们，因为他们给的稀薄水粥与冰水淋浴、她恨他们逼她说谎、她恨他们挥舞的警棍与脸上的狞笑。她恨他们，恨到骨子里，恨到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都恨；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充满恨，她的肺脏吸进呼出的全是恨，她的心脏把纯粹的恨意打进每一条血管里。她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她恨他们，她恨他们，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夺走了她的女儿。
她发现尤斯塔斯和妮娜都在等着她回答。她明白他们所作所说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他们一小步一小步的，带她踏进地狱边缘。一旦踏进去了，她就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你要我作什么？」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有个嗓音飘进她耳朵里。一个嗓音，还有一张脸孔，一张她认得，却想不起来是谁的脸。梦中的脸；她相信自己是在作梦—不安骚动的梦，她不停地跑，四周全是身体和身体的各个部位，所有的东西都在火焰里燃烧。
「她还没醒过来。」那声音说。彷佛是越过远到不能再远的距离朝她飘来。越过一整个大陆、一整个海洋。彷佛是从星星来的。「妳用了多少？」
「三滴。嗯，也许四滴吧。」
「四滴？妳想杀死她啊？」
「当时很匆忙，好吗？你叫我把她弄晕，所以啰，她就晕过去了。」
重重一声叹息。「拿个水桶过来。」
水桶，莎拉想，这几个人要水桶干嘛？水桶能干嘛？但是她的这个想法才刚浮现，就有一股冰凉灌到她脸上，冲得她清醒过来。她呛着了，不能呼吸，惊慌地挥着手，鼻子和喉咙全灌满冰凉的水。
「放轻松，莎拉。」
她坐起来，但动作太快，大脑在脑壳里晃啊晃的，让她视线模糊。
「噢，」她呻吟，「噢。」
「头会很痛，可是不会持续太久的。继续呼吸。」
她眨眨眼，眨掉眼睛上的水。尤斯塔斯？
是他。他的上排牙齿全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牙龈。右眼白蒙蒙的，瞎了，而那只有瘤结的手递给她一个钢杯。
「很高兴再见到妳，莎拉。妳已经见过妮娜了。打招呼啊，妮娜。」
站在他背后的是那个下水道里的女孩。胸前横挂着一把步枪，双臂轻松交迭摆在枪上。「哈啰，莎拉。」
「别担心，」尤斯塔斯说，「我知道妳有一大堆问题要问，我们会让妳明白的。先喝掉吧。」
她接过杯子，喝下一大口水。这水非常之凉，尝起来隐隐有金属味，彷佛舔着铁棍似的。
「我以为你—」
「死了？」尤斯塔斯咧嘴笑，露出一口被摧残的牙齿。「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死了。妮娜，提醒我一下吧，妳是怎么死的？」
「我想是肺炎吧，长官。再不然就是其他什么严重的毛病。我不记得我们的文件上是怎么写的。」
炸弹爆炸，下水道里的狂奔，她现在都想起来了。莎拉喝完杯里的水，花了一晌功夫，查看四周环境。她显然是在某种碉堡里，虽然没有窗户，但她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在地下。这房间只靠闪烁的火把照明。
「这是哪里？」
「红眼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他看她的方式很特别，歪着脸，用正常的那只眼睛瞄准她，而这样的神态，让他的眼神增添了更具穿透力的严肃意味。「除此之外的事，我不能告诉妳。最重要的是，妳在这里很安全。」
「你是......塞吉欧？」
又一个缺牙的微笑。「妳能这样想，我真是荣幸。不过，不是的。根本没有塞吉欧这个人。不是妳想的那样。」
「可是我以为—」
「妳是该这么以为。这名字是义军(注1)的缩写。妮娜，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妳的点子，对吧？」
(注1 insurgency，义军的原文。)
「我想是的。」
「大家需要一个名字。需要有个可以集中焦点的目标，可以和这个想法连结在一起的脸孔。这就是我们的脸，塞吉欧。」
她看看那个女子，那人冷冷地盯着她看。她把视线转回到尤斯塔斯身上。
「那场爆炸，是你，对不对？」
尤斯塔斯点点头。「我们的初步报告说死了十七个爪牙，包括妳那位朋友哨子，以及两个来视察的官员。收获不赖，我得这么说。但真正的大奖并不是这个。」
「不是？」
「不是。真正的大奖是妳，莎拉。」
尤斯塔斯热切地看着她，他和那个女子。莎拉冷得发抖。气氛丕变，对话的能量整个翻转，他想套她的话。他们信任她吗？但更重要的是，她能信任他们吗？
「听到这里，妳应该要问我为什么的。」
莎拉不肯承认，只点点头。
「今天早上，莎拉‧费雪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编号九四八○一的平地人莎拉‧费雪已经在自杀炸弹爆炸案中死了，那场爆炸夺走了我们心爱家园十九个忠心耿耿的保安队员。莎拉‧费雪唯一可以辨识的残骸，说起来还真是太巧了，是留有妳的标签的手臂。那条手臂的主人是个女爪牙，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她还用那条手臂在乳牛场里痛打女人小孩。我们认为，这条手臂拿来另作他用比较好，虽然她似乎并不同意。费了一番力气呢，妮娜，妳说对不对？」
「那女人真是个斗士。我不得不承认。」
他再次看着莎拉。「妳的表情告诉我，我们的手法吓坏妳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想都没想就说：「你们杀了人。不只是爪牙。还有无辜的路人。」
尤斯塔斯很平静地点点头。他的脸深不可测，近乎没有表情。「的确如此。虽然比我们伟大的首长让你们相信的要来得少，但是这些事从来就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这稀松平常的语气让她惊骇。「但这也不能让你们的行为变成正当。」
「噢，我想是可以的。我问妳吧，妳想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红眼人会怎么作？」
莎拉没回答。
「好吧，我来告诉妳，他们会报复，狠狠地报复。结果会很惨。」
莎拉看着尤斯塔斯，然后目光转向妮娜，再转回尤斯塔斯身上。「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作？」
尤斯塔斯深吸一口气。「我尽量长话短说。这是一场战争，莎拉。不折不扣的战争。在这场战争里，我们寡不敌众，力量悬殊。我们想办法渗透进他们行动的每一个阶级，但是他们的人数还是占有优势。如果和他们正面交战，我们绝对赢不了。我们进行的是心理战。动摇领导阶级，引他们出洞。每个被羁押的人都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儿子或女儿。红眼人多把一个人丢进饲育所，就会多两个人加入我们。或许很残忍。但事情就是这样的。」他顿了一下，让莎拉消化他所说的话。「或许妳觉得很没道理。但是要不了多久，如果我对妳的预感没错，妳很快就会认为这是合理的。无论如何，今天下午攻击事件的结果就是妳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也让妳对我来说极具价值。」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他耸耸肩，彷佛是说这个问题比她所想的更复杂。「我们总是不停地计划，但是大半靠的是时机和运气。就妳的案子来说，我们主要的动机是把妳弄出来。我们已经观察妳好一段时间了，一直在等待适当的时机。是嘉姬把所有的部分拼凑起来，然后决定发动。在生质燃料厂发生的事情是设计好的，她昨天晚上突然从寝屋失踪也是一样。她知道妳会到医院找她。老实说，我觉得这整个安排有点太过复杂，而且我也有些疑虑，可是嘉姬对妳的信心占了上风。而且我也很高兴承认，她是对的。」
莎拉的思绪不停旋转，完全无法置信。不，她简直无法呼吸。「嘉姬是......你们的人？」
尤斯塔斯点点头。「她从一开始就加入我们了，她是资深特务。我不能告诉妳她策划了多少攻击行动。她最后的任务是把妳带进来。」
莎拉想说些什么，但却找不出话来说。她就是无法把尤斯塔斯口中的这个女人和她所认识的那个老妇人连结在一起。嘉姬？义军的成员？一年多以来，这妇人几乎从未离开她的视线。她俩只隔着三呎的距离睡在一起，肩并肩工作，伴着彼此吃每一顿饭。她们什么心事都告诉彼此。这根本说不通，根本不可能。然后：「你说『最后』是什么意思？」
气氛突然变了。「我很遗憾，」他说，「嘉姬死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耳光甩来。「不可能！」
「这是真的。我知道她对妳来说意义重大。」
「他们要等天黑才把人送出医院！我看过那辆面包车！我们得去把她弄出来！」
「听我说—」
「还有时间！我们得想办法！」她的目光转到妮娜身上。妮娜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双手交迭摆在来复枪上。莎拉又看着尤斯塔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作？」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莎拉。」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嘉姬根本没进医院。这是我一直想让妳知道的，她就是那辆车的驾驶。」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就是这种感觉。她内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碎掉了。最后的一切，切断了连结她与人生的最后一缕丝线，那个她知道已经离她而去的人生。她飘走了，飘得远远的。
「她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顶多再撑几个月，他们就会把她送进饲育所。」尤斯塔斯挨近她，「她自己希望这样的。辉煌生涯最光荣的一刻。她不想用别的方法结束生命。」
「她死了。」莎拉自言自语。
「她作了该作的事。嘉姬是义军的英雄。而且妳来了，接替她所遗留的志业。」
她似乎哭不出来。她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但马上就明白了—她人生仅余的眼泪都已经掉光，她再也无泪可掉。真是奇怪，竟然没办法哭。她要以爱嘉姬的方式爱其他人，心中了无哀恸。
「为什么是我？」
「因为妳恨他们，莎拉。妳恨他们，而且妳不怕他们。从在卡车上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妳还记得吗？」
莎拉点点头。
「恨有两种。一种会给妳力量，一种会夺走妳的力量。妳的恨是第一种。我一直知道妳是这样的人。嘉姬也知道。」
是真的，她恨他们。她恨他们，因为他们淫秽的眼神，他们轻松大笑的残酷行径。她恨他们，因为他们给的稀薄水粥与冰水淋浴、她恨他们逼她说谎、她恨他们挥舞的警棍与脸上的狞笑。她恨他们，恨到骨子里，恨到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都恨；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充满恨，她的肺脏吸进呼出的全是恨，她的心脏把纯粹的恨意打进每一条血管里。她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她恨他们，她恨他们，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夺走了她的女儿。
她发现尤斯塔斯和妮娜都在等着她回答。她明白他们所作所说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他们一小步一小步的，带她踏进地狱边缘。一旦踏进去了，她就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你要我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