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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1

书写历史是一个转移注意力的过程。大多数的历史记录,都将人们的注意力从这些大事件背后的秘密力量上转移了。

——霸撒特格

当独自待着时,艾达荷通常会探索他在无舰上的监狱。伊克斯人的飞船上有太多的东西要看、要学。它是一个宝藏。

这天下午,他停下在舱房内永不停歇的步伐,看着安装在门廊闪亮表面上的那些摄像眼。它们在看着他。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这些监视的眼睛背后看到了自己。姐妹们看着他时会想些什么?伽穆上废弃城堡里那个结实的死灵儿童,已经变成了过分瘦长的男人:深色的肌肤和头发。头发很长,比他在沙丘星末日时进入这艘无舰时更长。

贝尼·杰瑟里特的眼睛看透了他的肌肤。他确信她们怀疑他是个门泰特,他担心她们会做什么样的解读。门泰特怎么能妄想在圣母面前永远隐藏这个事实呢?愚蠢!他知道她们怀疑他至少是个真言师。

他朝着摄像眼挥了挥手,说道:“我不要休息。我还想探索。”

贝隆达非常讨厌他在监视面前展现的戏谑态度。她也不喜欢他在飞船里闲逛。她并不想在他面前隐瞒。每当她来质询他时,他能看到她冷峻的神情后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你在找逃跑的路线吗?”

没错,贝尔,这就是我在做的,但跟你怀疑的方式不同。

无舰对他设置了固定的界限:他无法穿越的外部力场、一些驱动力已暂时关闭(他是这么被告知的)设备区、警戒舱房(他能看到某些舱房的内部,但不能进入)、武器库、保留给特莱拉囚犯斯凯特尔的区域。他偶尔会在某个屏障前碰到斯凯特尔,他们会隔着将他们分隔的沉默力场相望。还有信息屏障——飞船记录中的某些部分不会对他的问题做出回应,他的看守也不会给他答案。

在这些界限内,有足够用一生去观察、去学习的东西,甚至是他这条长达三百个标准年的预期寿命所代表的一生。

前提是尊母没能发现我们。

艾达荷认为自己才是她们追逐的目标,她们想要抓到他的愿望,甚至比抓圣殿的那些女人还要强烈。他想象不到那些猎人在得手之后会对他做些什么。她们知道他在这里。他训练的那些人,被派去摧毁尊母——那些人惹恼了猎人。

一旦姐妹会确认了他的门泰特能力,她们将立即明白,他的意识里携带了不止一个死灵的生命。原来的那个死灵没有这种天分。她们会怀疑他是潜在的魁萨茨·哈德拉克。看她们多么严格地控制着美琅脂的分配量。显然她们害怕重复在保罗·厄崔迪及其暴君儿子身上所犯的错误。整整三千五百年的奴役!

但是,与默贝拉相处需要门泰特的意识。每次与她相处时,他都会进入门泰特意识,而且不期待在当时或今后能得到解答。这是种典型的门泰特方式:聚焦在问题本身。门泰特累积问题,就像其他人累积答案一样。问题创造了自身的模式和体系。这产生了最重要的形状。你通过自身创造的模式来观察你的宇宙——模式全都由图像、文字和标签构成(所有都是应景的),再与感官接受的刺激混合后,就能反应你内心的感受,如同光线在光滑的表面反射。

艾达荷最早的门泰特老师曾组织了一段应景的文字,描述了内心感受首次产生时的样子:“注意观察你内心镜面上连续出现的同一运动。”

从首次犹豫地使用门泰特能力开始,艾达荷内心的感受一直在成长,他的观察力也随之增强。一朝成为门泰特,一直是门泰特。

贝隆达是他最严峻的试炼。他害怕她直指内心的目光和锋利的问题。门泰特探查门泰特。他谨慎地应对着她的突袭,耐心,隐藏着能力。你到底在找什么?

装作他并不知晓的样子。

耐心是他的面具。恐惧是合理的,展露它并不会带来伤害。因为贝隆达并没有隐藏她的企图,她想看他死。

·

很快,监视者会看到他被迫使用的技能,而这技能只有唯一可能的来源。艾达荷接受了这个命运。

门泰特真正的技能位于他们称之为“综合推理”的思维架构之中。它需要非门泰特难以想象的耐心。门泰特学校将其定义为毅力。你是个原始的追踪者,能读到最细微的痕迹,环境中最微小的扰动,并跟随这些线索。与此同时,你对四周和体内的形势保持开放的态度。这就产生了纯真无瑕——门泰特的起手式,和真言师的类似,但更强大。

“你对宇宙的一切保持开放态度,”他最早的老师说过,“你的头脑不是台计算机。它是件反馈工具,无论你的感官输入了什么,它都予以反馈。”

每当贝隆达的感官处于开放状态时,艾达荷总能意识到。她站在那里,目光略微内敛,他能感知她头脑里存在着一些先见。这是她最根本的瑕疵,刚好可以用来设立他的防御机制:贝隆达并不具备开放感官所需的思维架构。她无法问出最适合的问题,而他发现了这一点。欧德雷翟会用一个有瑕疵的门泰特吗?这与她一贯的表现并不相符。

我寻找能组成最完美形状的问题。

这么做,你绝不会认为自己聪明,也不会认为自己掌握了解决问题的钥匙。你依然保持着对新问题的反馈,如同你面对着新模式。测试、再测试,雕琢、再雕琢。一个持续的过程,从不间断,从不满足。这是你自己私人的舞步,与其他门泰特类似,但总是带着你独有的姿势和步伐。

“你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门泰特。这就是我们称它为‘无尽追求’的原因。”他老师的话已深深烙刻在他的意识里。

在累积了对贝隆达的观察之后,他对那些教过他的大师的观点表示了深深的赞同。“圣母无法成为优秀的门泰特。”

没有哪个贝尼·杰瑟里特能将她本人与她在香料之痛里获得的确信完全割裂:对姐妹会的忠诚优先。

他的老师们专门警告过确信。它会在门泰特体内造成严重的缺陷。

“你所做的、所感知的、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场实验。所有的推理都没有终点。所有的事物都不会停歇,除非死了,甚至死了之后都不会,因为每个生命都会创造无尽的涟漪。归纳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摸索,你最终会找到规律。而演绎会引诱你走向确信的幻境,从而践踏真理,将其碾碎!”

当贝隆达的问题触及他与默贝拉之间的关系时,他看到了模糊的情绪回应。嘲讽?妒忌?双向性瘾激发了强烈的性需求,他能接受对这种需求的嘲讽(甚至是妒忌)。高潮真的那么美妙?

今天下午,他在自己的舱房内游荡,感到不自在,就好像他刚到此地,尚未把这些房间当成家。这是情绪在跟我说话。

关押了这么多年后,这些舱房已经有了些居住的痕迹。这是他的洞穴,也是以往的押运员的套房:宽敞的房间,微呈弧形的墙壁——卧室、书房、起居室、铺着绿色地砖的浴室,配备了干湿两套清洁系统,还有一间他和默贝拉共享的、长长的锻炼厅。

房间里除了他收集的工艺品,还有其他一些他的痕迹:那把角度合适的摇椅,摆放在控制台和投影仪前,他通过它们与飞船的系统相连;那些放在矮桌上的利读联晶纸记录等。还有居住留下的污渍——书桌上那一小团深棕色。撒出的食物留下了擦不掉的痕迹。

他烦躁地踱步到了睡觉的舱房。光线暗淡。他的辨析力告诉他气味是对的。床上有股类似唾液的味道——昨晚性冲撞的残余。

这是个合适的词:冲撞。

无舰内的空气——经过了过滤、循环以及添加了清新剂——通常让他觉得无聊。无舰内的迷宫,它通向外部世界的出口通常都是紧闭的。有时,他会安静地坐在那里嗅着,希望空气中有一丝非监狱的气味。

有办法逃走!

他踱步出了舱房,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取道滑槽,来到了飞船的最底层。

外面的天空下,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欧德雷翟告诉他的点滴信息让他恐惧,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困在了陷阱里。无处可逃!与什阿娜分享我的恐惧是否明智?默贝拉只会一笑而过。“我会保护你的,亲爱的。尊母不会伤害我。”又一个白日梦。

什阿娜……她那么快就掌握了手语,并认同了他的反叛精神。反叛?不……我不相信有哪个圣母会反叛姐妹会。甚至连杰西卡夫人最终都回归了。但是,我没有要求什阿娜反叛姐妹会,只是要求她保护我们免于默贝拉愚行的伤害。

猎人们庞大的力量,让毁灭成了唯一的预测结果。一个门泰特不得不关注那极具破坏性的暴力。她们也带来了其他东西,暗示了大离散时期发生了什么。欧德雷翟装作不经意提起的混合人是什么?半是人类,半是野兽?这是卢西拉的猜测。卢西拉在哪儿?

他发现自己已来到了巨笼,一处长达一公里的货舱空间。她们把沙丘星上的沙虫关在了这里,并把它带到了圣殿。这区域闻上去仍有香料和沙子的味道,让他想起了久远以前的消亡。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经常来到巨笼,有时还是下意识地,就像刚才那样。它既吸引着他,又排斥着他。在巨大的空间里,想象着沙漠、沙子,还有香料,能给他一种自由的幻觉。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在这里,它总是会出现。

今天它会出现吗?

没有任何预兆,身处巨笼的感觉会消失。然后……融化的天空中有一张网在闪烁着光芒。幻象出现时,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看见一张网。那只是他的头脑为感官无法辨别的东西所做的翻译。

一张起伏不定、闪闪发光的网,像是漫天的极光。

随后,网会开启,他会看到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看上去那么平凡,却又不平凡。一对穿着古代服饰的爷爷和奶奶:男的穿着连体工装,女的穿着长裙,戴着头巾。在花园里工作!他觉得这肯定又是幻象。我看到了它,但它不是我真正看着的。

他们最终总会注意到他。他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又来了,马蒂。”那个男的会指着艾达荷对那个女的说。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看到?”马蒂问过一次,“应该不可能。”

“我想他摊得太薄了。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危险?”

危险。这个词总是会把他从幻象里推出来。

“今天没在你的控制台?”

有那么一瞬间,艾达荷觉得是幻象里的女人发出了声音,随后他意识到是欧德雷翟。她的声音就在他身后。他转身,发现自己忘了关上舱门。她跟着他进了巨笼,悄悄地,躲避着散落在地板上的沙堆,免得沙子在脚下发出摩擦声,暴露了她的行踪。

她看上去疲倦且焦躁。为什么她认为我应该待在控制台边?

仿佛在对他心里的问题做出回应,她说道:“我发现最近你经常待在控制台边。你在找什么,邓肯?”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为什么我突然间觉得危险?

有欧德雷翟相伴时,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感觉。他记起了其他几次觉得危险的场合。有一次,她怀疑地盯着他放在控制台上的双手。看来恐惧与我的控制台有联系。我暴露了门泰特对数据的渴求?她们猜到了我把私下的自我藏在里面了?

“我难道没有任何隐私吗?”愤怒与反击。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你其实能装得更好”。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拜访了。”他指责道。

“我必须说,你看上去不错,邓肯。”更多的迂回。

“你的监视者这么跟你汇报的?”

“别装可怜了。我来和默贝拉谈谈。她说你应该在这儿。”

“我猜你知道默贝拉又怀孕了?”是想要取悦她吗?

“我们表示感谢。我来是要告诉你,什阿娜想再次拜访你。”

为什么欧德雷翟要宣布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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