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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现在凯也窝在先前韦尔睡的沙发上,睡着了。他们说好要轮流守夜。这一天下来风波不断,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安全感,即使艾琳已经设了防护网也是一样。韦尔的书够多,能让她把这座公寓和大图书馆暂时联机,进而将任何妖精的直接攻击屏除在外。

  艾琳腿上放着一本书坐在炉火边,灯光调暗让凯能睡得安稳些;她倒有点希望他们目前有某种直接攻击能应付。那或许能给他们多一点信息。目前他们知道的很有限,基本上处于被动而非先发制人,彷佛一直在苦苦追赶。

  韦尔的房间传来微弱的咕哝声。她放下那本关于毒品的书,走过去察看。

  韦尔躺在床上,床罩拉开一半,他本人闭着眼睛,却喃喃自语。这比起他先前用药过量而昏死过去的状态要好一点,但还是没有清醒。敞开的房门外透进的灯光呈现细细的一束,把他的脸照得清楚到令人不忍直视──他眼窝深陷,颧骨线条锐利地凸出。艾琳心想:他们两周前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绝对没有这么憔悴、这么绝望。否则她绝对会注意到的……不是吗?

  她悄悄把房门带上,以免吵到凯,然后她打开灯,走到韦尔床边。她坐到他身边,手按着他肩膀轻轻摇晃。「韦尔?」她低声唤道。

  他的眼睛张开了。他是那种会突然彻底恢复意识的人,不像艾琳自己总是渐进且可悲、缓慢地由睡梦中挣扎清醒。他迅速瞥一眼周遭,然后眼神聚焦在她身上。「温特斯。」

  「我对你很不以为然。」她已经在脑中排练过十几种开始对话的版本,没有一种会有愉快的结尾。至少他是用比较亲切的「温特斯」来叫她,而不是一板一眼地叫她「温特斯小姐」。

  韦尔别开视线。「不是每个人都像妳一样坚强。」

  「我不懂。」

  他叹口气。「就只放纵一晚,结果妳和石壮洛克便占领了我的房子,教训我应该禁欲。感觉真不公平。」

  道德层面先不提,他这句话有很严重的逻辑谬误。「只放纵一晚不会留下一周分量的针孔。」艾琳指出。她已经趁他失去意识时检查过他的手臂了。

  韦尔哼了一声。「温特斯,现在换妳在我面前扮演侦探角色了?这场游戏妳赢不了的。」

  「我才没在玩什么游戏,」艾琳说。「我只是……很意外。」

  「非也。」韦尔说。他翻个身仔细打量她,用手肘把上半身撑起来。「妳是不高兴,但却不意外。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尽管这是个难缠的问题,艾琳还是把它视为一种进步。但他说话时无精打采,不像平常一样咄咄逼人,她看得出他的瞳孔还是太大、焦点太涣散了。

  「是有人强迫你的吗?」她问。

  韦尔盯着她。「妳真的这么认为?」

  「不,」她承认。「但凯觉得有可能。」

  「石壮洛克是好人,他不愿意接受有些事是真的。他不明白人为什么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

  「为什么呢?」

  韦尔倒回枕头上。「得了,温特斯。就算我选择打吗啡,那也是我的事,与妳无关。妳现在咬着牙、绷紧下巴,真令人不快啊,这表示妳要把整件事当作妳个人的事了。」

  你该死地说对了。「你很清楚吗啡是会上瘾的。」

  「当然。」韦尔说。「我是说,我自然知道这件事。妳的重点是?」

  「我只是很确定伦敦的犯罪阶层,如果得知──不,应该说看到你染上毒瘾、走向自我毁灭时,会多么欢天喜地。」她压低音量,却没设法让语气委婉一些。「更别说你的朋友会是什么心情。」

  「妳比我多了一项优势,温特斯。」韦尔的声音听起来不只因为药物的后续反应而呆滞迟钝,而是真的很疲惫。

  「什么优势?」

  「承认自己失败的能力。」他盯着天花板。「当然,女性本来就比男性更愿意讨论情绪。不过即使如此,每当妳犯错,或当下状况并非擅长的领域时,妳总是很愿意承认。几乎太愿意了。妳对自己能力的评价经常低于实际。难道是妳念念不忘的寄宿学校,把谦卑这种美德灌输到妳的骨子里了?」

  艾琳整个人神经绷紧,想弄清楚这场小小演说是在羞辱她,还是实话实说。「如果你是想惹毛我,好让我离开房间,我要告诉你这招行不通。」

  韦尔叹气。「真可惜。但我的重点不变,承认犯错对妳来说似乎很容易。」

  「不见得。」艾琳坦言。「我和任何人一样不喜欢犯错,我只是不能容许自尊心妨碍我身为图书馆员的职责。我有工作要做,韦尔。如果那表示要让更有能力的人接手,那么……」

  一辆出租车喀答喀答地经过黑暗的屋外,车轮辗压着马路。「如果妳真心这么想,」韦尔说。「就会让妳的同事布菈达曼缇负责妳先前接到的任务──寻找格林著作。根据石壮洛克告诉我的,妳当时颇为坚决地拒绝让她帮忙。」

  艾琳脸红了,提起那个图书馆员还是让她感到不太自在。虽然上一次见面时,她们都同意某种程度的休战协议──至少艾琳提议这么做,而布菈达曼缇并没有反对──但之后她们就没再见过面。而且她们得克服的是累积多年的龃龉。这时她突然意识到韦尔说这些话的目的。「你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你越快从实招来,我就越快放你回去睡觉。」

  「啊,妳说到重点了。自从我们去威尼斯玩了一趟之后,我就有了睡眠障碍。」

  如果韦尔会承认他遇上任何问题,那个问题本身大概已经严重到他应付不来。「所以要打吗啡?」艾琳问。

  「正如妳所言,所以要打吗啡。不过……我得要承认,最近这两、三天我增加了剂量。」韦尔望着天花板。「妳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妳用妳的语言把我体内的药都弄出来了?」

  「老实说,我不敢。」艾琳说。「我可以试着命令你体内的药出来,但天知道它会怎么出来,或是过程中会对你的身体组织造成什么伤害。这种做法我只会留在紧急状况使用,请你千万不要逼得我走到那一步。」

  「真希望我能向妳保证,温特斯。」韦尔慢吞吞地说。「但我要维持正常机能,就需要睡眠。我若要睡着,就得打吗啡。」

  「你为什么睡不着?」艾琳直白地问。

  韦尔沉默许久。最后他说:「我会作梦。」

  符合逻辑的下一个问题应该是:你都梦到什么?艾琳从未受过心理咨商师方面的训练,或是精神科医师。其实她不确定这两者差别在哪,也不知道何者头衔比较长。她最接近这方面的经验,是在工作中受过说服别人与她谈话的训练。通常目的是要他们告诉她书在哪里。她不是治疗师。如果韦尔因为去过黑暗版威尼斯而受到创伤,就像凯合情合理地有被绑架后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那她该如何响应他?

  沉默似乎是正确的做法。终于韦尔再度开口。「我梦到在一个面具组成的世界里走动,我们都是演员,温特斯,我们都被力量更强大的操偶师用丝线控制着。我梦到一千个世界,每个世界都在旋转,互不协调,每个世界都逐渐迷失在完全不合逻辑与随机的海洋中,就像漩涡中的船难残骸。我梦到一切都不合理。」

  「梦境本来就是天马行空──」艾琳开口。

  「那是当然。」韦尔捺着性子疲惫地说。「但我的梦并不只是将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混杂在一起,像普通的梦那样。我的梦是在赞扬无序和非逻辑啊,温特斯。梦中没有任何符合常理之事。唯一能缓和这种影响的方式,就是让我忙于工作,但就连这都不可得──根本没有够严重的问题足以挑战我,没有够复杂的谜团来吸引我。」他坐起身体,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会痛。「妳一定要理解我,温特斯。我无法承受那些梦。」

  艾琳意有所指地低头看着她的手腕。韦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小心地松开手指,放开她的手。「请原谅,」他说。「我不该弄痛妳的。」

  「是我要问你的。」艾琳说。他的回答完全合情合理。他们先前造访了一个高度混沌世界。韦尔已被警告过不要去那个版本的威尼斯──即使并没有说清楚是什么风险,但席尔维大人已清楚声明会有风险。现在威胁来了──问题不是出在韦尔身体上,以韦尔自己的评估来看,那相对来说是小问题;而是出在心智上……

  「就算不是伟大的逻辑学家,也能把这状况和最近发生的事联想在一起。」韦尔呼应她的想法说道。「但我宁死也不想去找席尔维大人帮忙。如果我能忍受这些梦,撑到那个世界的影响力减弱,之后就可以减少吗啡的用量了。」

  他这个说法实在有太多逻辑上的漏洞,艾琳都能拿它来当滤茶器了。但她从韦尔的表情看得出来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单纯指出谬误,无异于落井下石。最后她说:「我可以带你去大图书馆。」

  韦尔眨眼,就眨了那么一下。他的眼皮翕动,目光却定在她脸上。「之前妳从来没表示过要带我去那里。」

  「你也没表示过你想去啊。」也许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拒绝,那里可不是什么观光景点。

  「妳真的认为会有帮助?」他没问:妳的上级会说什么?幸好,因为艾琳正努力不去想那件事。

  「我不知道。」她承认。「但我们确实知道妖精进不了大图书馆。如果我带你进去,它可能会净化你的系统──我想我们现在该采取的解释是,你是因为过度曝露在高等级混沌中而受到了影响?」

  韦尔的表情很明显地在说「妳和我都不是白痴,所以请别问白痴问题」。「那似乎是最显而易见的解释。不过我记得妳之前受到混沌感染时,根本不能进入大图书馆。妳认为我进得去吗?」

  艾琳噘起嘴。「嗯,如果我们试了以后发现你进不去,那至少离厘清问题又近了一步。」

  「离找到解决方法呢?」

  「我们一步一步来吧。」她坚定地说。

  「妳能不能用妳的语言逼出我身体里的混沌?」韦尔提议。「我记得当妳曝露在混沌中时,妳对自己用过这个方法。」

  「呃,那是会有连带后果的。」艾琳能想到好几种不明确但隐然令人不愉快的可能,亦即这件事会出差错。这么做后果可能比起流吗啡汗还更糟──对灵魂和肉体都是,而流吗啡汗还只是她能想象到的第一件事。天知道还可能发生什么类似那样的错误。「官方说法是我们的身体迟早会自然涤清混沌侵袭,而且据知,当一个世界从混沌转变为秩序或情况反过来,该世界的人也会有一样的变化。所以如果我们可以让你维持稳定状态够久,让你的自然平衡调整过来……」她知道自己的说法并不怎么具体,连一点安抚作用也没有,甚至也不精确。她自己绝对不吃这一套。「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最后手段。」她说。

  「告诉我,温特斯,妳是否觉得……」韦尔欲言又止。「妳是否觉得我对这种感染源特别缺乏抵抗力?」

  艾琳犹豫了一下,她希望韦尔会认为她是在谨慎考虑。混沌会把人变成活的典型人物,变成想要争取戏分的主要角色。你是个伟大的侦探,你已经满足某位虚构大侦探的所有标准。她很容易就能想象韦尔被更深地拖向刻板印象,沦为混沌的牺牲者。但把这些说出来有帮助吗?他彻底憎恶妖精,包括个人和群体。拿他和他们比较无助于让他情绪好转,或是让他比较好入睡。

  韦尔显然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好吧,」他轻声说。「我不提那件事,温特斯,但妳我都知道我的家族是……不可靠的。我和他们断绝关系,是因为他们有些值得非议的作为。黑魔法、下毒,但还有更糟的,温特斯,我的家族……」他吞了吞口水。「我的家族有遗传性疯病。我以为我躲掉了,可是现在……」

  「胡说!」艾琳很讶异自己语气之坚决。「任何一个没有保护措施的人类去了那里,都可能出现这个状况。你也看到当地人的反应了。」他们是牵线木偶,随着威尼斯的妖精主人一念一想起舞的玩具,是不断搬演的戏剧的后台道具和歌舞团。「凯和我是运气好才受到保护,就这么单纯。」

  「啊,没错,来自妳的保护。」韦尔看起来没有感到安慰,不过比起刚才稍微没那么绝望了。「妳是怎么取得那种保护的?」

  「我向大图书馆立誓效忠,」艾琳简短地说。「我身上被设置了记号。」

  「细节,温特斯。」韦尔催促。「细节。」

  「我们不谈这个的。」她防卫地耸起肩膀,现在轮到她避开他的视线了。关于她向大图书馆立誓那天晚上的情况,她还记得零碎片段。一群较年长的图书馆员问了她许多问题。她的神经备受折磨、肠胃绞成一团,焦虑他们会认为她不够格。然后是黑暗的房间,位于大图书馆深处,后来她再也不曾找到它。当时她独自待在寂静的房里,突然一阵强光打下来,逼得她跪在地上,然后那光在她的肩胛骨之间刻出一个图案……

  「这能帮我转移注意力。」韦尔说。外头有另一辆出租车嘎吱嘎吱地经过。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看。」说出这话比她想象中还难。她不算是对露出身体有心理障碍,但总是自动把大图书馆记号隐藏得很好,视为私密之物。不过比起讲述那一晚的事,直接露给他看还是比较简单。

  她用眼角余光瞄到韦尔脸上闪现兴味。「如果不会不方便的话。」他鼓励地说。

  艾琳转身背对他,伸手到背后解开连衣裙钮扣。她的思绪很复杂。有一部分心思在尖叫,说她和韦尔现在单独在卧房里,而她正准备朝他露出背部,这真的是好主意吗?这会对他们精心维持的友谊造成什么变量?另一部分心思则对这主意拍手叫好,还轻声低语着他们两人下一步可以怎么发展。她剩下的心思则试着说服自己,这真的只是要转移韦尔的注意力,让他不要一直想着噩梦,还有如果她别理会其他的杂思绮念,它们就会自动消失。

  她解开颈后的扣子,庆幸自己穿的是扣子在后而非在前的连衣裙。因此不必为了让韦尔看她的肩膀,就把腰部以上的衣物都脱掉。那样可能会让事情进展得太快。

  她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存在,在这安静而昏暗的房间里,他就躺在她身后的床上,眼睛盯着她的身体。她年轻一点的时候很崇拜大侦探,且怀抱着幻梦。她之所以选择现在这个名字,那是部分原因。她知道──接受──她身后的这个男人有自己的人格,不是某个冒牌福尔摩斯。而那无损于她对他的关心,关心他这个人。如果她得带他去大图书馆,她就会带他去。反正她已经惹了够多麻烦,多违背一条规定又何妨?

  如果一切都不顺利,她获命要离开这世界,那要怎么办?

  她把连衣裙从肩头滑下,小心地拉着遮住胸部,露出肩膀和背。她知道她的胸罩肩带挡到背上记号的一部分,不过应该看得见大部分记号。「你看见了吗?」她问。

  「嗯。」韦尔在她身后坐起来。艾琳没有回头看,但她听到床架的嘎吱声,还有床罩被推到一边的沙沙声。「这看起来像是颇为正常的刺青,由涡纹图案或中国字组成……为什么我看不懂呢?我以为石壮洛克说用语言写的所有文字,看起来都会像想要读它的人的母语。」

  「大图书馆印记是这条规则的例外。」艾琳说。她试着放松,让呼吸保持平稳,别去想他现在离自己有多近,转过身去吻他有多么容易。

  「摸了会有危险吗?」

  「我想没有,没人因此而死。」她意识到这么说好像她是个随便的人,便赶紧补充:「我听说是这样。」

  「我能不能……?」

  她喉头一紧。「当然。」她说。

  她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皮肤,沿着刺青线条滑动。他的手指热得发烫──还是发热的人是她?──当他凑得更近一点,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摸起来像普通的皮肤和疤痕。」他说。这是他所能作出最乏味的评论了,完全不符合他的手指滑过她背部的动作。也许凯建议她主动接近韦尔是有道理的。她一直以为受到吸引完全是她单方面的感觉,而她可能想错了。这表示……

  艾琳深吸一口气。就是现在,错过不再。她猛然转身,用左手扶住连衣裙。韦尔就在她背后几公分外,他的手仍举在半空。他脸颊泛红,而且并不是她凭空幻想──他的眼里、他准备说话而张开嘴巴的样子,都燃烧着欲望之火。

  她不让他有机会叫她再转回去。她用空着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然后迎上去吻他。她有一部分心思在拿自己的动作和札雅娜先前的技巧作比较,不过她迅速消灭这念头,以免它碍事。她衣衫不整地在韦尔的卧房里,此时此地,这不是什么纯洁的场面,两人都清楚得很。

  而韦尔也回应了她。他的嘴唇为她开启,两条手臂绕过去抱住她,力道和她一样大。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个细微的声响,更深地沉浸在那个吻中,充满经验丰富的男人会有的自信,他对她的渴望和她一样强烈,也同样疲惫、同样心急……

  接吻的动作慢慢缓和下来,他的手移到前面捧住她的脸。「温特斯,」他说。「艾琳,我──」

  「什么都别说,」艾琳急忙说。「拜托,我也想这么做。」

  「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男人的这种反应,是不是表示他们总认为女人能力差他们一截,对自己的欲望也没那么了解?艾琳还以为他和一般男人不一样。「我不该……」

  「是我吻你的。」她试着将真诚的情感灌注在语气中,而不是退回平常冷静的嘲讽与疏远的保护壳中。「韦尔──我该叫你派瑞格林吗?」

  「天啊,不要!」他说。「艾琳,我不能让妳这么做,妳对我的怜悯不该动摇妳的心,让妳委屈自己──」

  「我不是在委屈自己。」艾琳咬牙切齿地说。这种犹豫不定和自我鄙夷的态度像盆冷水突然浇下来,让刚才那一吻的热力迅速消退。「我这几个月一直很尊敬你、崇拜你,我觉得你很英俊。我选择追求你,你完全可以拒绝,但请不要暗示我好像是为了做善事而把自己捐给你,事情完全不是那样。」

  「妳太有吸引力了,值得更好的,不该把自己浪费在我这种男人身上。」韦尔的用字开始变得简短,也许这表示他对于她不肯干脆退开、让他好好自怨自艾,感觉越来越不高兴。

  「我是一个以偷书为业、没有原则的冒险家。」艾琳不甘示弱地回呛。

  「妳还不到二十五岁。」

  「我已经快四十了。」

  韦尔把手往下移到她肩膀紧紧握住,好像想狠狠摇醒她。「艾琳,妳失去理智了吗?我快发疯了,我不适合当任何女人的床伴。」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吗!」艾琳压低音量嘶声说道,以免把凯引来,然后把他们逮个正着。不过要是能放声大叫一定很舒畅。「如果你觉得我的判断能力这么一文不值,那你尽管把我赶出你的卧室吧,不过你要容许我声明,我可是很想留下来的!我要怎么做才能说服你,我是成年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韦尔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她推开一些,放开她的肩膀。「出去吧,温特斯。我不怪妳,我实在不能怪妳。这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蠢,带妳……」

  艾琳不敢放任自己立刻开口说话。她挪开身体,背过身去,用愤怒的动作迅速把连衣裙扣好。「我当然不打算勉强你,」她说。「毕竟我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如果你想要沉溺在自怜之中,我也没资格阻止你。」

  韦尔没回应。床铺嘎吱响,他又躺了回去。

  艾琳站起身。「睡一下吧。」她冷冷地说。她仍然想要他,就连她大发脾气也没有动摇她的心意。在这一刻,她知道韦尔也想要她。愤怒的泪水刺痛她的眼睛。这个愚蠢、讨厌、自卑、高尚过头的白痴……「我们晚点再谈,等你没那么累的时候。」

  「我的决定不会变的,温特斯。」韦尔冷淡地说。他翻身背对她,拉起床罩盖住蜷起的身躯。

  艾琳出去后把门带上,留他一个人在卧房里,因为没有甩门而大大嘉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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