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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使的優點

天使的優點是他們不會退步,

缺點是他們不會進步,

人類的缺點是他們會退步,

優點是他們能夠進步。

──猶太哈西迪族俗諺

  ❖

  「我想大家現在都知道了,」威爾在隔天早餐時說道:「我昨晚去了一間鴉片館。」

  這是個昏沉的早晨,灰濛濛的天空黎明便開始下雨,學院的氣氛宛如鉛重,彷彿被天空壓著。蘇菲端著一盤盤的食物從廚房進進出出,蒼白的臉皺緊消瘦;潔珊蜜疲憊地趴在茶杯上;整夜耗在圖書館的夏藤看起來疲倦不適;威爾的眼睛佈滿血絲,被杰毆打的臉頰部位瘀青;只有一手拿著報紙看,一手叉著蛋的亨利看起來有點活力。

  杰的缺席很顯眼,泰莎早上醒來時,短暫地沉浸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中,昨夜的事件是一片模糊,然後她猛坐直身,絕對的驚恐像一波沸水倒在她頭上。

  她真的和杰做了那些事?在他床上──讓他的手碰觸她──倒落的藥粉。她舉高手碰觸她的頭髮,辮子在夜裡被杰扯鬆了,瀉落在肩上。噢,老天,她想,我真的做了,是我沒錯。她伸手壓著眼睛,不知所措地感覺混雜著困惑、驚駭害怕的歡愉──她無法否認那份感覺很美妙──對自己的驚恐、以及醜惡又全然的羞愧。

  杰一定覺得她徹底失控了。難怪他無法在早餐面對她,連她自己都無法面對鏡子裡的自己。

  「你們聽見了嗎?」威爾再次說,顯然對他那句宣布所得到的反應很失望。「我說我昨夜去了鴉片館。」

  夏蘿從面前的吐司中抬起頭,緩緩折好報紙,放在旁邊的桌面,從高挺的鼻梁上推下閱讀用眼鏡。「不,」她說:「事實上,我們對你最近那些絕對的豐功偉業一無所知。」

  「所以你最近都一直待在那裡?」潔珊蜜無精打采地問,從碗裡拿起方糖,咬了一口。「你現在是沒救的毒蟲了?他們說只要吃一兩劑就會上癮。」

  「那其實不是真正的鴉片館,」泰莎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就出聲抗議:「我是說──他們似乎更主要在從事魔法粉末之類的交易。」

  「或許那不是真正的鴉片館,」威爾說:「但還是一個吸毒所,惡名昭彰!」他補充道,用手指在空中戳比,強調最後幾個字。

  「噢,老天,你不是說伊弗利特經營的那些地方。」夏蘿嘆息。「說真的,威爾──」

  「正是那些地方之一,」杰說,走進早餐室,滑入夏蘿旁的座位──相當於距離泰莎座位最遠的位置,她注意到,胸口一陣擰痛。他也沒看她。「在白教堂高街外。」

  「你和泰莎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潔珊蜜問,顯然她的方糖或對小道消息的期待──或者兩者皆是──為她注入了活力。

  「我昨晚使用追蹤咒找到了威爾,」杰說:「我越來越擔心他的失蹤,以為他可能忘了回學院的路。」

  「你太杞人憂天了,」潔珊蜜說:「那很儍。」

  「妳說得沒錯,我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杰說,伸手拿一盤印度燴飯。「結果威廉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

  威爾若有所思地看著杰。「我醒來時似乎多了一個黑眼圈,」他說,指向眼睛下方的瘀血肌膚。「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杰自顧自地倒茶。

  「蛋,」亨利心不在焉地說,看著盤子。「我真的很愛吃蛋,可以吃一整天。」

  「真的有必要帶泰莎一起去白教堂嗎?」夏蘿問杰,取下眼鏡,放在報紙上,棕眸充滿責備之意。

  「泰莎不是細緻的瓷器,」杰說:「不會摔破。」

  儘管他依舊看也不看她地說,這句話卻莫名讓泰莎的腦海中湧現一波昨夜的景象──她在杰陰暗的床上緊攀著他,他的雙手扣住她的肩膀,兩人的嘴唇熾熱地貼著彼此。不,他那時並沒有將她當成易碎品對待。一片滾燙的熱度燒灼她的臉頰,她迅速低下頭,祈禱她的臉紅褪去。

  「你們可能會很意外知道,」威爾說:「我在鴉片館看到相當有趣的東西。」

  「我相信你看到了。」夏蘿嚴厲地說。

  「是一顆蛋嗎?」亨利問。

  「異世界人,」威爾說:「幾乎全是狼人。」

  「狼人一點也不有趣。」潔珊蜜的口氣深受冒犯。

  「如果你沒忘記,我們現在要專心找摩特曼,威爾,不是一些上癮的異世界人。」

  「他們在買銀粉,」威爾說:「買一大堆。」

  聽到那句話,杰猛抬起頭,迎上威爾的目光。

  「他們已經開始變色,」威爾說:「有些有銀髮,或銀眸,連他們的皮膚都開始染上銀色。」

  「這很麻煩,」夏蘿皺眉。「一等摩特曼這件事結束,我們應該盡快和伍爾西‧史考特談談。如果他的部族有巫師藥粉成癮的狀況,他會想要知道。」

  「妳不認為他早就知道了嗎?」威爾說,往後靠向椅背,看起來對他的消息終於得到反應感到滿意。「畢竟那是他的部族。」

  「他的部族涵蓋全倫敦的狼人,」杰反駁:「他不可能真的掌握每個人的狀況。」

  「我不確定妳會想等,」威爾說:「如果妳能聯絡上史考特,我會盡快跟他談談。」

  夏蘿將頭側向一邊。「那又是為什麼?」

  「因為,」威爾說:「其中一名伊弗利特問某個狼人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銀粉,顯然那在狼人身上的作用是興奮劑,答案是主人很高興看到那些藥能讓他們工作一整夜。」

  夏蘿的茶杯掉落在杯碟上。「做什麼工作?」

  威爾嘻嘻笑,顯然很高興得到現在的效果。「我不知道,我差不多那時便失去了意識,我作了一個美妙的夢,夢見一個年輕女人脫得一絲不掛……」

  夏蘿的臉色刷白。「老天,我希望史考特沒和『主人』扯上關係,先是迪昆西,現在是狼人──我們所有的盟友。和約……」

  「我相信不會有事的,夏蘿,」亨利溫和地說:「史考特看起來不像是會和摩特曼那種人有牽扯的人。」

  「或許我和他談話時,你應該在場,」夏蘿說:「名義上來說,你才是學院的管理人──」

  「噢,不,」亨利露出惶恐的表情說:「親愛的,妳不需要我也能做得很好。妳是溝通協調這方面的天才,而我完全不是。何況,我如果能弄對配方,現在進行的發明可以摧毀整個機械軍隊!」

  他對全桌的人燦爛微笑,夏蘿看著他半晌,然後推開椅子,站起身,不發一語走出房間。

  威爾半瞇著眼,注視亨利。「沒有什麼能打亂你的圓圈,對吧,亨利?」

  亨利眨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基米德,」杰說,一如以往地知道威爾的意思,但沒看著他。「當他的城市遭到羅馬人攻擊時,他正在沙子上棗一個數學程式。他對手上的工作太過專注,沒有看到出現在背後的士兵。他死前最後一句話是:『別打亂我的圓圈。』當然,他那時早就是個老人了。」

  「而他可能根本沒結過婚。」威爾說,對桌子對面的杰咧嘴笑,杰沒回應他的笑容,看也不看威爾,或泰莎──看也不看在場任何人──一眼,起身跟著夏蘿走出房間。

  「噢,糟糕,」潔珊蜜說:「今天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氣沖沖地走出去嗎?因為我真的沒有力氣這麼做。」她低頭靠在手臂上,閉上眼睛。

  亨利一臉困惑地來回看著威爾和泰莎。「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

  泰莎嘆氣。「沒什麼大不了的,亨利,只是──我想夏蘿希望你陪她去。」

  「那麼,她為什麼不直說?」亨利的眼神哀傷,對蛋和發明的欣喜似乎消失了。或許他不該娶夏蘿,泰莎想,心情像天氣一樣陰暗。或許他和阿基米德一樣,在沙上畫圈圈會比較快樂。

  「因為女人從來不有話直說。」威爾說,視線飄往廚房,布莉姬正在整理剩下的餐點,哀傷的歌聲飄進餐廳。

  ♫

  「恐怕你中毒了,我的漂亮男孩,

  恐怕你中毒了,我的安慰和喜悅!

  噢是的,我中毒了,母親,快幫我鋪床,

  我的心臟疼痛,我想要躺下。」

  ❖

  「我發誓,那女人以前的工作一定是在七鐘面區那一帶賣唱悼歌的殯葬業人員,」威爾說:「而我真的希望不要在我們剛吃過飯的時候唱下毒的歌。」他斜眼瞥向泰莎。「妳不是應該離開去換穿護甲嗎?今天不必和萊特伍家瘋子一起上訓練課?」

  「有,今天早上,但我不用換裝。我們只是在練習擲飛刀。」泰莎說,有點訝異在昨晩的事件後還能平心靜氣和威爾說話,賽利爾那條沾著威爾血跡的手帕還放在她的衣櫃抽屜,她想起他溫暖的嘴唇碰觸她的手指,別開視線不看他。

  「真幸好我擲飛刀的技術一流,」威爾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來吧,如果我去看訓練,今天早上幹點瘋狂事,一定可以氣瘋吉狄恩和蓋博。」

  ❖

  威爾說得對。訓練課程有他在場,似乎至少激怒了蓋博,不過吉狄恩冷淡地接受了這個干擾,就像他面對任何事的表現。威爾坐在牆邊的一張矮木長凳上,啃著蘋果,長腿往前伸展,偶爾喊上一些建議,吉狄恩聽若未聞,而蓋博聽到彷彿胸口挨了一拳。

  「他非得在這裡嗎?」蓋博遞小刀給泰莎,第二次差點失手掉落時,對她咆哮。他伸手按著她的肩膀,指出她瞄準的目標軌道──一個畫在牆上的黑圓圈。她知道他有多麼希望她瞄準的是威爾。「妳不能叫他走開嗎?」

  「聽著,為什麼我要那麼做?」泰莎合情合理地問:「威爾是我朋友,而你是我甚至不喜歡的人。」

  她擲出小刀,差了幾呎落空,擊中靠近地板的牆面低處。

  「不,妳瞄準的力道還是太用力──妳是什麼意思,妳不喜歡我?」蓋博質問,彷彿反射性地將另一把小刀遞給她,但表情著實非常訝異。

  「噢,」泰莎說,沿著刀的軌道望去。「你的表現彷彿不喜歡我:事實上,你的表現彷彿不喜歡我們全部的人。」

  「不對,」蓋博說:「我只是不喜歡他。」他指向威爾。

  「親愛的我,」威爾說,又啃了一口蘋果。「是因為我比你帥氣嗎?」

  「你們兩個都安靜,」吉狄恩從房間另一端喊道:「我們應該工作,不是為了陳年細故對彼此叫罵。」

  「細故?」蓋博怒吼:「他打斷我的手臂。」

  威爾又啃一口蘋果。「我不敢相信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

  泰莎擲出飛刀,這一擊比較好,雖然不是在中央,但至少落在黑色圓圈內。蓋博轉頭尋找另一把刀,卻沒看到,惱怒地嘆了口氣。「等學院歸我們管時,」他說,拉高音量,好讓威爾聽見。「這間訓練室會有更好的維護和器材供應。」

  泰莎憤怒地看著他。「我不喜歡你真奇怪,對嗎?」

  蓋博英俊的臉垮成醜陋的厭惡表情。「我看不出來這和妳有什麼關係,小巫師;這間學院不是妳的家,妳不屬於這個地方。相信我,在我的家族管理下,妳會得到更好的待遇,我們想辦法善用妳的……天賦,找到讓妳致富的工作。妳可以愛住哪裡就住哪裡,而夏蘿可以管理約克學院,她在那裡不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威爾坐直身,忘了手上的蘋果,吉狄恩和蘇菲停止練習,旁觀這段對話──吉狄恩相當警覺,蘇菲瞪大眼睛。「如果你沒注意到,」威爾說:「約克學院已經有人管理了。」

  「艾洛西斯‧史塔克威德是個年邁老人,」蓋博揮揮手,不以為意。「他也沒有後代可以懇求執法官指派接任。在他孫女那件事發生後,他的兒子和媳婦打包行李前往伊德瑞斯,無論是為了親情或金錢,都不會再回到這裡來。」

  「他的孫女出了什麼事?」泰莎質問,回想起約克學院樓梯間那幅滿臉病容的小女孩肖像。

  「只活到十歲左右,」蓋博說:「照各種說法,她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健康,而當他們第一次在她身上刻上符印時──噢,她一定沒受過適當的訓練。她發瘋了,變成棄民,然後死亡。那樁意外讓老史塔克威德的妻子過世,他的孩子匆忙前往伊德瑞斯。讓夏蘿取代他不會太困難,執法官必定認為他沒有用處──太過食古不化。」

  泰莎無法置信地看著蓋博,他描述史塔克威德家舊事時的口氣帶著冰冷的漠然,彷彿那只是童話,而她──她不想憐憫那個眼神狡猾,導致那個充滿異世界人屍骸血腥房間的老人,卻不由自主。她將艾洛西斯‧史塔克威德推出腦海。「夏蘿管理的是這間學院,」她說:「而它不會被你父親奪走。」

  「被奪走是她活該。」

  威爾將蘋果核扔進空中,同時抽出腰帶上的小刀拋出。小刀和蘋果同時飛過房間,不知怎地擊中蓋博頭旁遴的牆面,小刀俐落地穿過果核,刺進木板。「再說一次,」威爾說:「而我會讓你看不見太陽。」

  蓋博的臉扭曲。「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吉狄恩踏前一步,每個姿勢線條都充滿警告。「蓋博──」

  但他弟弟不理會他。「你連你寶貝夏蘿的父親對我父親做了什麼都不知道,對吧?我幾天前才聽說的,我父親終於忍不住告訴我,在那之前他一直在保護菲爾查德家。」

  「你父親?」威爾的語氣充滿不可置信。「保護菲爾查德家?」

  「他也是為了保護我們,」蓋博的話像連珠砲般說出。「我母親的兄弟──我舅舅席拉斯──是葛藍斐‧菲爾查德最親近的朋友,後來席拉斯違反了律法──一件小事,微不足道的瑕疵──被菲爾查德發現。他只在乎律法,而不是友誼、不是忠誠。他直接上報政委會。」蓋博拉高音量。「我舅舅在羞愧中自裁,而我母親因為哀慟而死。菲爾查德家除自己和律法以外,誰也不在乎!」

  好半晌,房間一片沉寂,威爾說不出話來,看起來大為震驚。終於開口的人是泰莎:「但那是夏蘿父親的錯,不是夏蘿的。」

  蓋博的臉色因為怒火而刷白,綠眸在蒼白的肌膚上更為醒目。「妳不懂,」他狠狠地說:「妳不是闇影獵人。我們有血脈榮耀、家族榮耀,葛藍斐‧菲爾查德希望他的女兒接任學院,而執政官容許它發生,但就算菲爾查德死了,我們仍然可以從他手上奪走這裡。他深受痛恨──痛恨到如果他沒有買通布藍威爾家送亨利過來,沒有人會娶夏蘿。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並不是真心愛她,他怎麼可能──」

  一聲啪響,彷彿步槍擊發,蓋博安靜下來。蘇菲甩了他一耳光,他蒼白的肌膚開始泛紅。蘇菲瞪著他,氣喘吁吁,臉上充滿無法置信,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

  蓋博的手在身側握緊,但他沒有動作。他不能,泰莎很清楚,他不能攻擊一個女孩,一個甚至不是闇影獵人或異世界人,只是一個蒙迪的女孩。他看向兄長,但吉狄恩面無表情地回望他,緩緩搖頭;蓋博發出嗆住的聲音,倒轉過身,大步走出房間。

  「蘇菲!」泰莎大叫,朝她伸出手。「妳還好嗎?」

  但蘇菲焦急地抬頭看向吉狄恩。「真的很抱歉,先生,」她說:「我沒有藉口──我失去了理智,所以──」

  「那一掌打得很到位。」吉狄恩冷靜地說:「看得出來妳很認真接受我的訓練。」

  威爾挺直坐在長凳上,藍眸明亮好奇。「是真的嗎?」他說:「蓋博剛剛告訴我們的故事。」

  吉狄恩聳肩。「蓋博崇拜我們的父親,」他說:「賓奈迪說的每句話都是聖旨。我知道我舅舅是自殺的,但不知道情況,直到我們第一次訓練完你們回家的那天,父親問我們學院管理的情況,我告訴他管理似乎很良好,和馬德里學院沒有差別。事實上,我告訴他我看不出夏蘿有失職的證據,那時他才告訴我們這件事。」

  「請容我提問,」泰莎說:「你舅舅做了什麼?」

  「席拉斯?愛上他的帕洛巴特,其實不是蓋博口中那種微不足道的瑕疵,而是重大過錯。帕洛巴特之間的浪漫關係是絕對的禁忌,就連最訓練有素的闇影獵人都會變成感情的獵物,不過政委會應該會分開他們兩人,而席拉斯無法面對,所以他自殺。我母親沉浸在憤怒和哀傷中。我相當確信她的遺願是從菲爾查德家手中奪走學院。在我母親過世時,蓋博比我還小──只有五歲,還是緊跟著母親的年紀──而我認為他此刻的感受太過激烈,無法真正明白。至於我──我覺得父債不該由子償。」

  「或女兒。」威爾說。

  吉狄恩注視他,露出扭曲的微笑,其中沒有厭惡;事實上,那是一個瞭解威爾,明白他為何這樣表現的眼神,相當刺眼。就連威爾的表情都有些驚訝。「問題是蓋博絕對不會再回到這裡來,當然,」吉狄恩說:「在發生這件事之後。」

  蘇菲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布藍威爾太太會很生氣──」

  泰莎揮手,要她退回去。「我會去找他,向他道歉,蘇菲,沒事的。」

  她聽見背後傳來吉狄恩的喊叫,但她已經快步走出房間。她不想承認,但當吉狄恩描述整件事時,她曾經為蓋博感覺到一閃而逝的同情。她很熟悉在那麼小的時候失去母親,幾乎不記得她的感覺。如果有人告訴她母親有一個遺願,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盡一切力量去實現……無論那合不合理。

  「泰莎!」她走到走廊一半,聽見威爾在背後大喊。

  她轉身,看見他大步走過長廊,朝她走來,臉上半帶微笑。

  她的下一句話抹去他的微笑。「你為什麼跟過來?威爾,你不應該讓他們獨處!你必須回訓練室去,馬上。」

  威爾在原地立定。「為什麼?」

  泰莎舉高雙手。「男人什麼都不注意嗎?吉狄恩對蘇菲有所企圖──」

  「對蘇菲?」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泰莎爆發。「如果你沒注意到他看著她的眼神就是白癡,但我不希望他佔她便宜。她這輩子已經吃過太多虧──何況,如果你跟我來,蓋博就不會跟我談話。你知道他不會。」

  威爾低聲嘟囔,抓起她的手腕。「來,跟我來。」

  他貼著她的肌膚溫度引發一陣輕顫窟上她的手臂。他將她拉進客廳,走到對面俯瞰庭院的大窗旁,鬆開她的手腕,剛好讓她傾身向前看見萊特伍家的馬車憤怒地隆隆駛過石板庭院,從鐵柵門下離開。

  「瞧,」威爾說:「蓋博反正已經離開了,除非妳想要追在他的馬車後面。至於蘇菲非常聰明,不會讓吉狄恩對她為所欲為,何況他的魅力跟一個郵筒差不多。」

  泰莎發出一陣大笑,連自己都大吃一驚。她伸手遮住嘴,但已經太遲,她已經在笑了,微微傾身靠著窗戶。

  威爾看著她,藍眸困惑,這才逐漸揚起一抹笑。「我一定比我以為的更可笑,那讓我真的非常可笑。」

  「我笑的不是你,」她在笑聲間告訴他。「只是──噢!當蓋博被蘇菲賞那一耳光時臉上的表情,我的老天。」她將頭髮撥離前額,說:「我實在不該大笑。他這麼可惡的理由有一半是因為你刺激他,我應該生你的氣。」

  「噢,應該,」威爾說,旋身離開在靠近爐火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將長腿伸向火焰。這裡就像英國的每個房間,泰莎想,除了在爐火正前方以外都很冷,烤了前面,後面還是凍僵,像一隻烤得很糟的火雞。「一個好句子絕對不能包括『應該』這兩個字。我當初應該付酒館的帳單,他們現在才不會打斷我的腿。我當初根本不應該跟我最好朋友的妻子私奔,現在她就不會一直折磨我。我當初應該──」

  「你應該,」泰莎輕聲說:「想想你的那些行為對杰的影響。」

  威爾將頭往後仰靠在椅子的皮革上,看著她。他看起來慵懶、疲憊而美麗。他可以充當前拉斐爾派的阿波羅。「現在是嚴肅的談話嗎,泰絲?」他的語氣仍帶著笑意,但相當緊繃,宛如一把鑲著銳利鋼刃的黃金刀。

  泰莎走過來,在對面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下。「你不擔心他生你的氣嗎?他是你的帕洛巴特,而且他是杰。他從來不生氣。」

  「或許他生我的氣比較好,」威爾說:「太多的聖人耐性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別取笑他。」泰莎的口氣嚴厲。

  「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取笑的,泰絲。」

  「杰不行。他總是很體貼對待你,全身上下沒有半點惡劣。他昨夜揍你這件事,只是表示你連聖人都有辦法逼瘋。」

  「杰揍我?」威爾用手指撫過臉頰,一臉驚愕。「我必須坦承,我對昨晚的印象不多,只有被你們兩個叫醒,不過我非常想睡。我記得杰對我吼叫,而妳抱著我。我知道那是妳,妳身上總是有薰衣草的香味。」

  泰莎不理會這句話。「對,杰揍了你,是你活該。」

  「妳的表情真的很鄙夷──很像那些畫裡的拉賽爾,彷彿他看不起我們。那麼,告訴我,一臉鄙夷的天使,我做了什麼,活該臉被杰穆斯揍一拳?」

  泰莎思考該怎麼說,卻毫無頭緒;她轉向她和威爾共同的語言──詩。「你知道,鄧恩在那篇論文裡說過──」

  「容許我浪蕩的雙手,放任它們?」威爾引用,看著她。

  「我說那篇講述沒有人是孤島的論文,你做的每件事都會影響其他人,但你從未考慮過這一點。你的表現彷彿自己住在某座──威爾島上,而你的所作所為都不會有任何後果,但它們有。」

  「我去一間巫師藥館對杰有什麼影響?」威爾問:「我想他必須去扛我出來,但他以前為我做過更危險的事,我們保護彼此──」

  「不,你沒有,」泰莎沮喪地大叫:「你以為他在乎危險嗎?你真的以為嗎?他的所有人生都被這些藥毀了,這些銀粉,結果你卻跑到某間巫師藥館,彷彿那根本不重要似地亂嗑藥,彷彿那對你只是一場遊戲。他必須每天服用這些可怕的東西,才能活下去,但在同時它也在害死他。他痛恨依賴它,甚至無法讓自己去買;他要你替他去。」威爾發出抗議的聲音,但泰莎舉起手。「結果你晃到白教堂,把錢丟到那些做出這些藥,讓其他人上癮的人手上,彷彿對你來說那和到歐洲大陸度假差不多。你在想什麼?」

  「但那和杰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沒想到他,」泰莎說:「但或許你應該想想。你不明白他覺得你拿正在害死他的東西開玩笑嗎?而你本來應該是他的兄弟。」

  威爾的臉刷白。「他不可能那樣想。」

  「他就是那麼想,」她說:「他瞭解你不在乎其他人對你的看法,但我相信他一直認為你在乎他的看法、他的感受。」

  威爾傾身向前,火光在他的皮膚上映出古怪的光影,讓臉頰上的瘀青變成黑色。「我的確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以意外的激烈口氣說,注視著火焰。「我總是在考慮那一點──其他人的想法、對我的感覺、我對他們的感覺,那快把我逼瘋了,我想要逃避──」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威爾,海隆戴爾,在乎其他人對他的看法?」泰莎盡可能保持語氣輕快,他臉上的神情嚇到了她,那並不封閉,而是敞開,彷彿他受困在一個極度渴望分享的念頭裡,卻無法承受這麼做。這是那個拿走我的私人信件,藏在他房間裡的男孩,她想,但她無法鼓起絲毫怒火。她本來以為再看到他時會很憤怒,結果卻沒有,只有困惑和納悶。一開始想讀那些信的行為顯然展現出一種不合威爾風格,對其他人的好奇心?

  他的表情、語氣中有一份血淋淋的痛楚。「泰絲,」他說:「我自始至終都在想這些,我看著妳的時候,永遠想著妳對我的感覺,害怕──」

  他的話聲中斷,客廳的門打開,夏蘿走進門,後面跟著一名高大的男人,閃耀的金髮宛如微光中的向日葵。威爾迅速轉過身,調整表情。泰莎瞪著他,他本來想說什麼?

  「噢!」夏蘿顯然很驚訝看到他們兩個。「泰莎、威爾──我不知道你們在這裡。」

  威爾的手在身側握成拳,臉籠罩在陰影中,但回答時的語氣平穩。「我們看到火生起來了,屋裡的其他地方冷得和冰塊一樣。」

  泰莎站起身。「我們馬上離開──」

  「威爾‧海隆戴爾,很高興看到你狀況不錯。還有泰莎‧葛雷!」金髮男人離開夏蘿身邊,走向泰莎,彷彿認識她似地露出燦爛微笑。「那位變形人,對吧?見到妳真是太神奇了,多麼神祕。」

  夏蘿嘆息。「伍爾西‧史考特先生,這位是泰莎‧葛雷小姐。泰莎,這位是伍爾西‧史考特先生,倫敦狼人部族的首領,也是政委會的老朋友。」

  ❖

  「很好,接下來,」門在泰莎和威爾背後關上後,吉狄恩說,轉向蘇菲,後者突然明確察覺到這個房間有多寬廣,以及置身其中的她感覺有多渺小。「我們可以繼續訓練嗎?」

  他將小刀遞給她,在昏暗的房間中有如銀杖般閃耀。他的綠眸平穩,吉狄恩的一切都穩重無比──視線、語氣、表現在外的姿態。她想起那雙穩重的手臂抱著她的感覺,不由自主地顫抖。她以前從未和他單獨相處,而她嚇壞了。「我想我無法專心,萊特伍先生,」她說:「還是很感謝你的提議,但是……」

  他緩緩放下手臂。「妳覺得我沒有認真訓練妳?」

  「我想你非常慷慨,但我應該面對現實,不是嗎?這場訓練的重點並不是在我或泰莎,而是在你父親和這座學院,而現在我打了你弟弟耳光──」她感覺到喉嚨收緊。「布藍威爾太太知道的話會對我很失望。」

  「胡說,是他活該,再加上我們兩家間的血仇這件小事,」吉狄恩輕鬆地將銀刀在指間轉動,塞回腰帶上。「夏蘿知道的話說不定會幫妳加薪。」

  蘇菲搖頭。他們距離一張長凳只有幾步,她坐倒在上面,感覺筋疲力盡。「你不認識夏蘿,她覺得有義務訓練我。」

  吉狄恩在長凳上坐下──不是在她身邊,而是在另一端,盡可能遠離她。蘇菲無法確定她對這個情況是否感到高興。「柯林斯小姐,」他說:「有一件事妳應該知道。」

  她交纏手指。「是什麼?」

  他稍微傾近,寬肩聲高。他可以看見那雙綠眸中的灰色斑點。「當我父親從馬德里召喚我回來時,」他說:「我的確不想來。我在倫敦向來不快樂,在我母親過世後,我們家一直是個悲慘的地方。」

  蘇菲只能瞪著他看,想不出話來。他是名闇影獵人,又是位紳士,但他似乎在對她吐露心事。就算是那麼和善溫柔的杰也從來沒有那麼做過。

  「當我聽到這些課程時,以為只會白白浪費我的時間。我想像兩名非常愚蠢的女孩對任何形式的教導都沒有興趣,但那一點在葛雷小姐或是妳身上都不適用。我應該告訴妳,我在馬德里時常訓練更年輕的闇影獵人,而很少有人像妳一樣擁有天生的能力。妳是個有天分的學生,能教導妳是我的榮幸。」

  蘇菲感覺自己的臉燒成赤紅。「你在開玩笑。」

  「我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時非常驚喜,之後也一樣。我發現自己相當期待。事實上,公平地說,自從回家以後,我痛恨倫敦的一切,只除了在這裡,在妳身邊的時光。」

  「可是每次我的匕首掉下去時,你都會用西班牙文說『我的天』。」

  他咧嘴笑,那讓他的臉亮了起來,改變了它。蘇菲瞪著他,他不像杰那樣俊美,但非常英俊,特別是在微笑的時候。那抹微笑似乎擴散開來,觸動她的心,加速它的步伐。他是名闇影獵人,她想,也是位紳士,這樣看待他並不合適,停下來。但她無法停止,就像她無法將杰推出腦海。然而在杰身邊她感到安全,在吉狄恩身邊,她感覺一股興奮宛如閃電在她的血管上下奔竄,令她震驚,卻不想放開。

  「我心情好的時候就說西班牙文,」他說:「順便讓妳知道我有這個習慣。」

  「所以你不是厭倦我的笨拙,希望把我扔出屋頂?」

  「剛好相反,」他傾身靠近她,眼眸宛如風暴海洋的灰綠色。「蘇菲?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她知道應該糾正他,要他稱呼她為柯林斯小姐,卻沒開口。「我──是的?」

  「不管這些課程的結果如何──我能再和妳見面嗎?」

  ❖

  威爾已經起身,但伍爾西‧史考特仍在打量泰莎,手托著下顎,彷彿她是自然歷史展示會玻璃櫃下的某個物品。他一點也不像她想像中狼人部族首領的模樣,可能才二十出頭,高瘦到纖細的地步,金髮幾乎留到肩膀,穿著天鵝絨外套,及膝褲和渦紋圖暗的飄逸圍巾,一隻淺綠色眼眸前掛著淺色的單片眼鏡,看起來有如在《笨拙》雜誌中自稱「美學家」那些人的畫像。

  「真可愛,」他終於說:「夏蘿,我堅持他們留下來聽我們談話,真是一對璧人,瞧他的黑髮和她白晳的肌膚是多麼鮮明的對比──」

  「謝謝。」泰莎說,音調比平常高好幾度。「史考特先生,那麼說非常親切,但威爾和我之間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你聽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他宣布,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調整肩膀上的圍巾。「什麼也沒聽說,我向妳保證,不過妳的臉紅歡破了妳的話。過來吧,各位,坐下,沒必要被我嚇到。夏蘿,搖鈴叫人準備茶,我渴死了。」

  泰莎看向夏蘿,後者聳肩彷彿在說這也沒辦法。泰莎慢慢坐回去,威爾也跟著坐下,她沒看他,在伍爾西‧史考特對他們咧嘴笑,彷彿他知道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時不行。

  「那麼年輕的科士達先生在哪裡?」他提問:「可愛的男孩,如此有趣的髮色,和如此高超的小提琴天分,當然,我聽過迦辛本人在巴黎歌劇院的演奏,而在那之後,噢,所有的一切聽起來就只像刮耳膜的煤灰。很遺憾他生了病。」

  走到房間對面搖鈴叫布莉姬的夏蘿走回來坐下,撫平裙子。「某方面來說,那正是我想找你談的──」

  「噢,不、不、不,」史考特憑空變出一個琺瑯盒,對著夏蘿的方向搖了搖。「在我喝過茶、抽過菸之前,拜託不要進行嚴肅的討論。埃及雪茄?」他向她遞出盒子。「這是市面上最好的。」

  「不,謝謝。」抽雪茄的提議似乎稍微嚇到了夏蘿;確實,那很難想像,泰莎感覺坐在旁邊的威爾無聲地竊笑。史考特聳肩,繼續進行他的抽菸準備工作。那個琺瑯盒是非常精巧的小玩意兒,分區放置以絲帶綁成一束的雪茄、新舊火柴和一個用來揮菸灰的位置,他們注視狼人以明顯的欣喜點燃雪茄,甜膩的菸草氣味在房間中瀰漫。

  「好了,」他說:「說說近來如何,夏蘿,親愛的,還有妳那位少根筋的丈夫,還是躲在地下室發明會爆炸的東西?」

  「有時候,」威爾說:「它們本來就應該爆炸。」

  窸窣聲響起,布莉姬端著茶托盤抵達,讓夏蘿省了回答的必要。她在椅子間的嵌花桌子放下茶具,緊張地來回張望。「抱歉,布藍威爾太太,我以為只有兩個人喝茶──」

  「真的不要緊,布莉姬,」夏蘿的語氣充滿堅定的摒退之意。「如果我們還需要任何東西,我會搖鈴叫妳來。」

  布莉姬屈膝行禮離開,一邊走,一邊轉頭好奇地看了伍爾西‧史考特一眼。他沒注意到她,已經將牛奶倒進茶杯,控訴地看著女主人。「噢,夏蘿。」

  她不解地看著他。「怎麼了?」

  「鑷子──方糖鑷子。」史考特哀傷地說,以一種評論近似親友不幸死訊的口氣。「是銀製的。」

  「噢!」夏蘿一臉震驚。泰莎想起,銀對狼人來說很危險。「我很抱歉──」

  史考特嘆息。「沒關係。幸運的是我隨身準備了一套。」他從天鵝絨外套另一個口袋──整齊扣上的外套裡面是讓亨利的背心相形見絀的睡蓮紋絲質背心──拿出一卷絲巾打開,露出底下的一組黃金鑷子和茶匙。他將餐具放在桌上,打開壺蓋,露出滿意的表情。「珠茶!我想是錫蘭來的?你有馬拉喀什的茶嗎?他們把它泡在糖或蜂蜜裡──」

  「珠茶?」泰莎問,從來無法停止發問,就算在她很清楚時機不對的時候。「茶裡有珍珠,不會吧?」

  史考特大笑,關上盒蓋,往後靠,將茶倒進杯子裡,同時夏蘿的嘴唇抿成一直線。「真可愛!不,那個名字是因為茶葉捲成一小團有如珍珠的球狀。」

  夏蘿說:「史考特先生,我們真的必須討論目前的狀況。」

  「對、對,我看過妳的信,」他嘆息。「異世界的政治,真無聊。我想妳不會讓我聊到我請勞倫斯,阿爾瑪—塔德瑪畫過肖像,我穿著羅馬軍人的服裝──」

  「威爾,」夏蘿堅定地說:「或許你應該告知史考特先生你昨夜在白教堂看見的情況。」

  多少出乎泰莎的意料,威爾順從地說了,將憤世嫉俗的評語減到最低,在威爾說話的同時,史考特從杯緣看著他,綠眸如此淺淡,近乎黃色。

  「抱歉,孩子,」等威爾說完時,他說:「我看不出這為什麼需要緊急會面。我們都清楚這些伊弗利特藥館的存在,而我不可能每分每秒都盯著部族每個成員。如果有人選擇同流合污……」他傾近身子。「你知道自己的眼睛和三色堇的顏色幾乎一模一樣嗎?不那麼藍,也不那麼紫,與眾不同。」

  威爾睜大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不自然地笑。「我想夏蘿擔心的是牽涉到主人的部分。」

  「啊,」史考特將視線轉向夏蘿。「妳擔心我會和妳以為迪昆西犯下的那樣背叛妳,和主人聯手──讓我們直接叫他的名字,好吧?摩特曼──所以我讓他使喚我的狼人做事。」

  「我想過,」夏蘿遲疑地說:「在迪昆西死後,或許倫敦的異世界人覺得受到學院背叛,他的死──」

  史考特調整單片眼鏡,那個動作讓他戴在食指上的金戒閃閃發光,上面一行法文瑩亮:為藝術而藝術。「是我在傑明街發現薩佛土耳其浴後最棒的驚喜,我鄙視迪昆西,全身上下每一根毛髮都厭惡他。」

  「噢,黑夜之子和月亮之子從來不太──」

  「迪昆西殺死過一名狼人,」泰莎突然說,記憶混入卡蜜兒的記憶,回想起一雙和史考特相似的黃綠色眼睛。「因為他和卡蜜兒‧白考特──過從甚密。」

  伍爾西‧史考特轉頭,朝泰莎好奇地打量了半晌。「那位,」他說:「是我的手足,我哥哥。他是我前任的部族首領,你們瞧,而我繼承了這個位置。通常成為部族首領必須殺人。在我的例子裡,卻是通過投票,而以部族之名為我哥哥報仇則是我的任務。不過現在,你們知道──」他以一隻優雅的手比劃。「你們幫我處理了迪昆西。你們不知道我有多麼感激。」他將頭斜往一側。「他死得痛快嗎?」

  「他慘叫到死。」夏蘿的直白令泰莎意外。

  「真是個美妙的消息,」史考特放下茶杯。「為此我欠你們一份情。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們,雖然那並不多。摩特曼早先曾來找我,希望我加入他的地獄俱樂部。我拒絕了,因為迪昆西已經加入,而我不會加入有他在的俱樂部。摩特曼告訴我如果我改變主意,位置會留給我──」

  「他有提過他的目標嗎?」威爾打岔:「地獄俱樂部的終極目標?」

  「毀滅所有的闇影獵人,」史考特說:「我以為你們很知道那不是園藝同好會。」

  「我們覺得他心懷怨恨,」夏蘿說:「對政委會。闇影獵人多年前殺害他的父母,他們是巫師,沉浸在黑魔法的研究中。」

  「不太像怨恨,更像是執著,」史考特說:「偏執。他希望看到你們的種族被抹滅,不過他似乎很樂於從英國開始,慢慢從這裡往外推展。那種有耐心、懂手段的瘋子,最糟的那種。」他往後靠向椅子,嘆息。「我曾經接到情報,有一群沒有向任何部族起誓的年輕狼人正在進行某些祕密工作,報酬非常優渥。拿著錢在部族狼人間四處招搖,製造爭端,我不知道藥的存在。」

  「那可以讓他們一直為他工作,日以繼夜,直到他們累垮,或被藥殺死,」威爾說:「而藥癮沒有治療方法,那很致命。」

  狼人的黃綠色眼睛迎上他。「這些銀粉,這種銀色的粉末,是你朋友杰穆斯‧科士達長期服用的,不是嗎?他還活著。」

  「杰活著是因為他是闇影獵人,而且因為他盡可能少用,盡可能降低頻率,而就算那樣,它終究會讓他送命。」威爾的聲音平板而致命。「就算戒除也會讓他沒命。」

  「那麼,那麼,」狼人輕快地說:「既然如此,我由衷希望主人大肆購買這些東西沒有造成供貨短缺。」

  威爾的臉色刷白,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泰莎轉向威爾,但他已經站了起來,移向門口,門砰的一聲在他背後甩上。

  夏蘿皺眉。「老天,他又跑去白教堂了,」她說:「有那個必要嗎,伍爾西?我想你剛剛嚇壞了那個可憐的孩子,而且或許沒那個必要。」

  「一點先見之明不會有害處,」史考特說:「我一直把我哥哥當成理所當然,一直到迪昆西殺死他。」

  「迪昆西和主人是一丘之貉──殘酷無情。」夏蘿說:「如果你能幫助我們的話──」

  「整個情況顯然可以稱為獸行,」史考特說:「很不幸,非我部族的禽獸不是我的責任。」

  「你只要派感知者出去,史考特先生,任何關於他們工作地點或目的的情報都彌足珍貴,政委會將相當感激。」

  「噢,政委會,」史考特說,彷彿厭煩至極。「很好。聽著,夏蘿,我們來談談妳。」

  「噢,但我非常無趣,」夏蘿開口,同時──泰莎確信那是故意的──撞翻了茶壺,摔落到桌子,發出悅耳的聲響,濺出熱水。史考特大叫一聲,跳起來,將圍巾撥離危險範圍。夏蘿起身,連聲說:「伍爾西,親愛的,」她說,一手按上他的手臂。「你一直是我們的重大助力。讓我帶你出去,我一直好想帶你看看一把從孟買學院送過來的古董格里斯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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