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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三十枚銀幣

那麼劃去他的名字,記下另一個失落的靈魂,

另一件被拒絕的任務,另一條無人踏過的步道,

另一回惡魔的勝利和天使的哀悼,

另一項人世的錯誤、另一次對上帝的侮辱!

──羅伯特‧布朗寧〈失落的領袖〉

  ❖

  泰莎踉蹌從門口退開,背後的蘇菲僵住,跪在阿嘉莎身邊,手壓在年長婦人的胸口,鮮血浸透她手指下寒傖的破布繃帶,阿嘉莎的臉色灰敗得恐怖,發出像是茶壺沸騰的噪聲。她看見那些機器人,睜大了眼睛,拚命用血紅的手推開蘇菲,但仍舊在尖叫的蘇菲頑固地抓著年長的婦人,拒絕移動。

  「蘇菲!」階梯上傳來忙亂的腳步聲,湯瑪斯衝進門口,臉色極度慘白,手上抓著泰莎先前見過他拿的巨劍。潔珊蜜跟在他身邊,手上握著陽傘,後面的是納桑尼爾,表情極度驚恐。「這究竟──?」

  湯瑪斯突然頓住,從蘇菲、泰莎、阿嘉莎身上看向門口,又看回來。機械人停了下來,在門內站成一線,像沒人操縱的木偶一樣動也不動,空白的臉筆直瞪著前方。

  「阿嘉莎!」蘇菲的聲音拔高成嚎哭。年長婦人不動了,睜大的眼睛失焦,雙手無力地從身側垂落。

  儘管背向那些機器令她頭皮發麻,泰莎膂腰伸手按著蘇菲的肩膀,那名女孩甩開她,像被踹中的狗一樣發出細微的嗚咽。泰莎飛快往背後的機器人瞥一眼,它們依舊像棋子一樣動也不動,但那能持續多久?「蘇菲,拜託!」

  納特劇烈喘息,眼神注視著門,臉慘白得有如粉筆,看起來只想轉頭就逃。潔珊蜜看了他一眼,露出驚訝鄙視的眼神,然後轉向湯瑪斯。「拉她起來,」她說:「她會聽你的。」

  湯瑪斯震驚地看了潔珊蜜一眼,彎下腰,溫柔但堅定地將蘇菲的手扯離阿嘉莎身上,扶她起身。她攀在他身上,兩條手臂猩紅得有如剛從屠宰場出來,圍裙幾乎撕裂成兩半,上面沾滿了血手印。「羅芙雷思小姐,」他低聲說,用沒握劍的手將蘇菲拉靠在身邊。「帶蘇菲和葛雷小姐到庇護所──」

  「不,」泰莎背後傳來慢呑呑的聲音。「我不以為然。或者,這樣吧,沒問題,隨便你們帶那個女僕去哪裡,但葛雷小姐必須留下,她哥哥也是。」

  那個聲音很耳熟──意外耳熟。泰莎非常緩慢地轉身。

  一個男人彷彿用了魔法似地,突然出現在那群動也不動的機器人中,和泰莎先前的印象一樣的平凡面孔,不過現在他脫去了帽子,在巫光下露出了花白的頭髮。

  摩特曼。

  他在微笑,不是他以前總是帶著的那種微笑,散發親切和爽朗的感覺。他此刻的微笑歡暢得簡直叫教人噁心。「納桑尼爾‧葛雷,」他說:「做得漂亮。我承認我本來對你的能力有疑慮──非常大的疑慮──但你出色地彌補了之前的失誤。我以你為榮。」

  泰莎旋身看向兄長,但納特似乎忘了她在場──還有所有在場的人。他盯著她背後的摩特曼,臉上露出異常古怪的表情──混合了恐懼和崇敬。他往前走,推開泰莎,她伸手想拉住他,但他臉上閃過惱怒的神色,甩開她伸出的手,最後站在摩特曼的正前方。

  他大喊一聲,雙膝落下,雙手交握在前方,彷彿正在祈禱。

  「我唯一的願望,」他說:「便是服侍您,主人。」

  ❖

  闇太太仍然大笑不止。

  「但那是什麼?」杰不解地說,抬高音量,免得被她宏亮的笑聲淹沒。「妳是什麼意思?」

  儘管模樣狼狽,闇太太的姿態依舊充滿勝利感。「迪昆西不是主人,」她嗤之以鼻。「他只是一個愚蠢的吸血鬼,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你們這麼容易被愚弄代表你們根本不知道主人的身分──或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你們死定了,小闇影獵人,兩個小活死人。」

  威爾的脾氣無法繼續忍受。他怒吼一聲,衝向階梯,天使刃高舉,杰叫他住手,但為時已晚。闇太太的嘴唇一掀,露出牙齒,宛如嘶氣的眼鏡蛇,手臂往前一揮,將姊姊的頭顱扔向威爾。他厭惡地喊叫一聲,側身閃過,而她趁機衝下階梯,穿過門廳西側的拱門,遁入後面的陰影。

  同時,黑太太的首級彈跳過好幾道階梯,慢慢滾到威爾的靴尖停下。他低頭看,臉一皺,她一邊的眼皮閉上,灰色乾枯的舌頭往外伸出嘴巴,不知怎地看起來彷彿在對他拋媚眼。

  「我快吐了。」他說。

  「沒時間讓你吐,」杰說:「快走──」

  然後他追著闇太太穿過拱門。威爾用靴尖踢開巫師的斷頭,加快腳步跟上好友。

  ❖

  「主人?」泰莎茫然地重複一次。但不可能,迪昆西才是主人,那些在橋上的怪物,說他們服侍他,納特說……她瞪著兄長。「納特?」

  開口說話是個錯誤。摩特曼的目光落在泰莎身上,咧嘴微笑。「抓住那個變身人,」他對機械怪物說:「別讓她跑。」

  「納特!」泰莎大叫,但她哥哥甚至沒有轉頭看她,同時那些怪物突然被喚醒過來,疾步上前,發出運轉的咻喀聲響,往泰莎走來。其中一具抓住她,圈住她的金屬手臂宛如鉗子,壓得她喘不過氣。

  摩特曼對泰莎笑。「別對妳哥哥太嚴厲,葛雷小姐,他真的比我預期的更聰明。叫我用牽強的說詞引開年輕的科士達和海隆戴爾是他的主意,以便我長驅直入。」

  「這是怎麼回事?」潔珊蜜來回看著納特、泰莎和摩特曼,聲音顫抖。「我不明白。這個人是誰,納特?你為什麼對他下跪?」

  「他是主人,」納特說:「如果妳夠聰明,也會跪下。」

  潔珊蜜一臉無法置信。「他是迪昆西?」

  納特的目光一閃。「迪昆西只是個嘍囉、一個奴才,他聽從主人使喚。幾乎沒有人知道主人真正的身分,我是其中一名獲選者,承眷之人。」

  潔珊蜜發出粗魯的聲音。「獲選來下跪,是嗎?」

  納特眼神灼亮,笨拙地起身,朝潔珊蜜吼叫了什麼,但泰莎聽不見。那具金屬人偶抓她的手勁已經大到她無法呼吸,眼前開始浮現黑點。她模糊地察覺到摩特曼朝怪物大喊要它放鬆掌握,但它沒有照辦。她用鈍麻的手指抓它的金屬手臂,模糊察覺到有東西在她的喉嚨振動,彷彿有隻小鳥或蝴蝶被困在裙裝領口般的振動。掛在她頸間的鍊子在振動扭轉,她想辦法低下頭,視線已經模糊,驚訝地看見那座小金屬天使從她的領口下方出現,飛往上方,將鍊條拉過她的頭頂,往上飛的同時眼眸似乎在發光,那對金屬羽翼第一次張開,泰莎看見兩側羽翼邊緣都有某種閃爍鋒利的東西。她驚訝地看著那個天使像黃蜂一樣俯衝,用羽翼邊緣劃過抓住她的怪物頭顱——切穿金屬銅皮,帶起一片飛散的紅色火花。

  火花像一陣灼燙炭屑一樣刺痛泰莎的頸部,但她根本沒注意到;怪物箍住她的手臂鬆開,她掙脫開來,而它旋轉踉蹌,手臂盲目地朝前方亂揮。她不禁聯想到以前看過一幅參加花園宴會的紳士揮開蜜蜂的素描。摩特曼發現狀況時已經晚了一步,大聲吼叫,其他怪物衝上前,湧向泰莎。她狂亂地左顧右盼,但沒再見到那個小天使,它似乎消失了。

  「泰莎!讓開!」一隻冰冷的小手扣住她的手腕,是潔珊蜜。她將她往後一扯,而湯瑪斯放開了蘇菲,衝到她前面。潔珊蜜將泰莎推到背後,推向門口後方的階梯,轉動陽傘往前進,表情堅決。第一個出手的是湯瑪斯,他舉劍衝上前,切過那個張開雙手撲向他的怪物胸口,那個機器人踉蹌後退,發出響亮的噪音,紅色的火星宛如鮮血般從它的胸口濺出。潔珊蜜對著那個畫面大笑,揮舞陽傘,旋轉的傘緣切過兩具怪物的腿,讓它們往前翻倒,像離水的魚一樣彈跳。

  摩特曼一臉惱火。「喔,看在老天份上,你──」他手指一彈,指向一具右手腕上縛著像是金屬管的機器人。「解決她,那個闇影獵人。」

  怪物抽搖地舉高手臂,金屬管中射出一道赤焰,正中潔珊蜜的胸口,將她往後擊飛,當她撞到地面時,陽傘從她手中鬆脫,身體扭曲,眼睛茫然睜大。

  納桑尼爾走過去,站在摩特曼身邊,置身於混戰外大笑。

  炙熱的憎恨情緒竄過泰莎心中,強烈的感受令她震驚。她想要撲向納特,用指甲撕裂他的臉頰,踢到他放聲尖叫,那不用太久,她很清楚,只要跟疼痛有關,他向來是個懦夫。她走上前,但那些怪物已經解決了潔珊蜜,扭過身走向她。湯瑪斯汗濕的頭髮貼著臉頰,襯衫前襟劃開一道鮮血淋漓的長口,走過來擋在她面前,那把劍以強大俐落的力道英勇揮舞著,很難相信他沒有把那些怪物劈成碎片──但事實證明它們意外地敏捷,閃過他的攻擊,不斷前進,眼睛盯著泰莎。湯瑪斯轉身看著她,眼神狂亂。「葛雷小姐!快點!帶蘇菲走!」

  泰莎遲疑。她不想逃走,她想要堅守原地,但蘇菲嚇呆了,在她背後縮成一團,眼中滿是驚恐。

  「蘇菲!」湯瑪斯大吼,而泰莎能夠聽見他聲音中的情緒,知道她猜測他對蘇菲的感情始終是對的。「庇護所!快去!」

  「不!」摩特曼大喊,轉向那名攻擊潔珊蜜的機械怪物,當它舉起手臂,泰莎抓住蘇菲的手腕,將她拖向階梯。一道赤焰擊中她們身邊的牆,燒焦石頭。泰莎尖叫,但沒放慢腳步,拖著蘇菲奔上迴旋梯,煙霧和死亡的氣味一路在背後追趕。

  ❖

  威爾衝過隔開門廳和後面房間的拱門──突然停住腳步。杰已經在那裡,迷惑地看向四周。房間除了他們剛剛通過的門口外,沒有其他出入口,但閽太太卻不見人影。

  不過這個房間並非空無一物,這裡原本很可能是間餐廳,牆上掛著巨大的肖像盡,不過都已經被劃破,割爛到無法辨識。天花板吊著大水晶吊燈,佈滿灰色的蜘蛛網,宛如古老的蕾絲簾幕般在風中飄蕩,水晶燈下可能原本是一張大餐桌,但現在卻只有空蕩蕩的大理石地板,上面畫了滿滿的巫術圖樣──方形包圍著內含五芒星的圓圈,五芒星中立著一尊噁心的石像,某個醜陋惡魔的雕像,擁有扭曲的肢體和長爪的雙手,頭上長著犄角。

  房間裡到處散落著黑魔法的痕跡──骨頭、羽毛和剝落的皮,一灘灘像漆黑香檳一樣冒著泡的血水,兩旁放置著空籠子,一張矮桌上擺滿一排沾血的刀和裝滿噁心暗色液體的石碗。

  五芒星的五道星芒頂點中間的空白處畫滿符文和潦草的字跡,讓威爾看了眼睛發痛,那和灰書上彷彿散發著光輝和平靜的符文相反,這些是代表毀滅和死亡的巫術符號。

  「杰,」威爾說:「這些不是為束縛咒而準備的東西,這是招魂術的儀式。」

  「她想要讓姊姊復活,她剛剛不是這樣說嗎?」

  「對,但她所做的只有這個。」一股可怕的疑慮開始在威爾心底浮現。

  杰沒有回答,注意力似乎集中在房間對面的某個東西。「那裡有一隻貓,」他壓低聲音說,指向那裡。「在那邊的某個籠子裡。」

  威爾看向好友所指的方向,的確,一隻毛髮直豎的灰貓縮在牆邊鎖住的獸籠裡。「所以?」

  「牠還活著。」

  「那是隻貓,杰穆斯。我們有更嚴重的問題需要擔心──」

  但杰已經走開,走到獸籠,將牠一把撈起,舉到和眼睛平行的高度。那隻貓看起來是隻灰波斯,有一張扁臉和一雙兇惡地瞪著杰的黃眼睛。牠突然拱起背,發出響亮的嘶氣,眼睛盯著五芒星。杰抬起頭──瞪大眼睛。

  「威爾,」他以警告的語氣說:「看。」

  五芒星中間的雕像動了,不再蹲著,轉而站起身,直到完全站直,眼睛綻放強烈的硫黃光芒,一直到它三層的嘴唇微笑,威爾才發現那根本不是石頭,只是一個擁有堅硬灰色石頭狀皮膚的怪物,一個惡魔。

  威爾退後,反射性地拋射以撒拉斐,心知肚明那攻擊沒什麼效果,的確沒有。當它飛近五芒星時,刀刃從一道隱形的牆上彈開,匡噹掉落大理石地板上。在五芒星中的惡魔咯咯作笑。「你在這裡攻擊我?」它以高亢尖銳的聲音說:「就算你用天上的主宰攻擊我,也毫無用處!任何天使的力量都無法打破這個魔法圈!」

  「闇太太。」威爾咬緊牙說。

  「看來你終於認出我了,嗯?你們這些闇影獵人是公認的蠢。」惡魔露出綠色的獠牙。「這是我的真實型態,我想在你們眼裡是個醜陋的驚喜。」

  「我敢說還算有改善,」威爾說:「妳本來實在乏善可陳,現在至少這對犄角很醒目。」

  「妳到底是什麼?」杰質問,將依舊關著貓的籠子放在腳邊的地板上。「我以為妳和妳姊姊是巫師。」

  「我姊姊是名巫師,」曾經是闇太太的怪物嘶聲說:「我是純種的惡魔──幻影惡魔,一種變形者,就像你們的贄貝泰莎,但我和她不同,我無法成為變身的對象,無法碰觸活人或死者的思緒,所以主人不想要我。」怪物的口氣透出微微的受傷。「他徵召我來訓練她,他的小心肝寶貝。我姊姊也一樣,我們瞭解變身的方法,能夠逼她學會,但她始終不知感激。」

  「那想必令妳很難過,」杰以最溫柔的口氣安慰她。威爾張開口,看見杰警告的眼神,又閉上嘴巴。「看見泰莎得到妳想要的一切,卻不懂得珍惜。」

  「她根本不懂,加諸在她身上的榮耀,她將擁有的尊榮。」那雙黃眼睛灼亮。「當她逃脫,主人的怒火落到我身上──我令他失望了,他發誓要懸賞我的人頭。」

  那句話令杰嚇了一跳,或者看似如此。「妳是說迪昆西要妳死?」

  「你要我說多少次迪昆西不是主人?主人是──」惡魔發出怒吼,沒說下去。「你想耍我,小闇影獵人,可惜你的把戲沒有用。」

  杰聳肩。「妳不可能永遠躲在那個五芒星裡,遲早其他亞柄人會抵達。我們會讓妳餓到無法忍受,然後妳會落入我們手上,而妳知道政協會是如何對付那些破壞律法的人。」

  闇太太嘶氣。「或許他捨棄了我,」她說:「但我仍然害怕主人甚於害怕你們,或是你們的政協會。」

  甚於害怕政協會。她應該害怕,威爾想,杰所說的話是真的。她應該害怕,但她卻不。在威爾的經驗中,當某個人應該害怕卻沒有時,理由通常不是勇氣,通常代表他們知道某件你不知道的事。

  「如果妳不說主人是誰,」威爾說,語氣強硬如鐵,「或許妳可以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作代替:艾塞‧摩特曼是主人嗎?」

  惡魔發出哭嚎,接著用枯瘦的手遮住嘴,癱坐到地上,目光灼亮。「主人,他會以為是我說的,我永遠得不到他的原諒了──」

  「摩特曼?」杰重複一次:「但是他警告我們──啊,」他頓下來。「我懂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威爾知道他的思緒和他跑在同樣的曲折軌道上。他本來可能會先發現真相──威爾懷疑杰其實比他自己更聰明──但他不像威爾那樣習慣往最壞的方向去設想旁人的所作所為。「摩特曼騙我們黑闇姊妹和束縛咒的事,」他又說,說出心中的推測。「事實上一開始誤導夏蘿以為迪昆西就是主人的就是摩特曼。要不是他,我們根本不會懷疑那個吸血鬼,但是為什麼?」

  「迪昆西是個可惡的禽獸,」闇太太嚎叫,仍舊蹲在五芒星中,似乎決定繼續隱瞞已經沒有意義。「他一有機會就違抗主人,希望能取而代之,這種忤逆的行為必須加以嚴懲。」

  威爾迎上杰的目光,看得出彼此都在想同一件事。「摩特曼找到機會讓對手冠上嫌疑,」杰說:「所以他才選擇迪昆西。」

  「他可以把那些機器人的藍圖藏進迪昆西的書房,」威爾附和:「難怪迪昆西根本不承認那是他的,或是當夏蘿拿給他看時似乎不認得。摩特曼可以命令橋上的機器人自稱是吸血鬼的手下,事實上,他也可以把迪昆西的標記刻進機器女孩的胸口,把她留在闇之屋等我們發現──一切都是為了轉移他自己的嫌疑。」

  「但摩特曼不是唯一指認迪昆西的人,」杰說,口氣沉重。「納桑尼爾‧葛雷,威爾,泰莎的哥哥,當兩個人說出同樣的謊言時……」

  「他們是同夥。」威爾接著說完。他感覺到,只有一瞬間,某種幾乎像是得意的感覺,接著迅速消退。他一直不喜歡納特‧葛雷,痛恨泰莎表現得好像他不可能做錯任何事,而他一直厭惡自己的嫉妒。發現他對納特的人格判斷正確是一回事,但代價是什麼?

  闇太太發出高亢刺耳的大笑。「納特‧葛雷,」她啐沫。「主人的小哈巴狗。你們知道,他把自己的妹妹賣給摩特曼,就是為了幾塊錢銀幣,只為了一點可悲的獎賞,增加他的虛榮。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姊姊,你們還說邪惡的是惡魔,而人類需要受到保護,不受我們污染!」她的聲音拔高成咯笑。

  威爾不理會她,思緒飛轉。老天爺,納桑尼爾針對迪昆西的整套說詞都是騙人的,一個引開政協會注意力的謊言,那為什麼摩特曼會在他們離開後馬上出現?為了引閉我們,杰和我,威爾陰鬱地想,納特不可能知道我們兩個不會跟夏蘿和亨利一起去,發現我們被留下來,他必須盡快亡羊補牢。所以才會有摩特曼和這場計畫外的圈套。納特打從一開始就和摩特曼是同路人。

  而現在泰莎和他一起在學院裡。威爾感覺胃部一陣作嘔,只想掉頭衝出門口,奔回學院,抓納桑尼爾的頭去撞牆。只是多年的訓練以及為亨利和夏蘿的擔憂讓他堅守在原地。

  威爾迴身向闇太太。「他有什麼盤算?政協會到卡爾頓廣場會發現什麼?計畫好的屠殺?快說!」他咆哮,恐懼令他的聲音粗啞。「否則老天在上,我保證政協會將把妳折磨到死,他想對他們做什麼?」

  闇太太的黃眸閃爍。「主人在乎的是什麼?」她嘶聲說:「他從頭到尾在乎的是什麼?他痛恨亞衲人,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泰莎,」杰立刻說:「但她安全待在學院裡,就連他該死的機器大軍也無法破門而入,就算我們不在那裡──」

  闇太太以甜美的口吻說:「曾經,當我仍是主人的親信時,他對我提過他有一個侵入學院的計畫。他打算為他那些機械怪物的雙手塗上某個闇影獵人的血,讓他可以打開門。」

  「闇影獵人的血?」威爾$複一次:「可是──」

  「威爾,」杰舉手按著胸口──那天晚上被機械怪物在學院階梯上割傷肌膚的部位。「我的血。」

  一瞬間,威爾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瞪著好友,接著一言不發地轉身,衝向餐廳門口。杰只停下來抓起貓籠,追了上去。當他們抵達門口,門彷彿被人推了一把甩上,威爾連忙停下,轉身看見杰站在他背後,一臉困惑。

  在五芒星中的闇太太發出嚎笑。「亞衲人,」她在宏亮的笑聲間喘息。「愚蠢、白癡的亞衲人,你們的天使呢?」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周牆上燃起熊熊巨焰,往上舔舐遮住窗戶的窗簾,在地板邊緣閃耀,火焰燃成藍綠色的色澤,氣味濃濁噁心──惡魔的味道。籠子裡的貓變得狂亂,一再撞向欄杆,放聲嚎叫。

  威爾從腰帶抽出第二把天使刃,大喊:「安奈爾!」劍刃迸出光芒,但闇太太只是大笑。

  「等到主人看見你們燒焦的屍體,」她大叫:「那時他就會原諒我!那時他會歡迎我回去!」

  她的笑聲拔高,尖銳而恐怖。房間裡已經因為煙霧變得陰暗,杰舉高袖子掩住嘴,以嗆住的聲音對威爾說:「殺了她。殺了她,火就會消失。」

  威爾緊握住安奈爾的劍柄,低吼道:「你以為如果辦得到的話,我難道不想?她人在五芒星裡。」

  「我知道。」杰的眼神意有所指。「威爾,砍斷它。」

  因為說話的是杰,不用明說,威爾也立刻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旋身面向五芒星,舉起發亮的安奈爾,瞄準目標,拋出刀刃──不是射向惡魔,而是往上射向支撐大吊燈的粗鐵鍊。刀刃切過鐵鍊,宛如割開紙張的小刀,發出斷裂的聲響,惡魔只來得及發出尖叫,巨大的吊燈便已經掉下,像一顆扭曲的金屬和碎裂玻璃組成的墜落流星。威爾舉手擋住眼睛,塵灰紛紛崩落到他們身上──碎裂的石頭、玻璃碎片和斷裂的繡鐵,腳下的地板彷彿地震般劇烈搖晃。

  當一切終於安靜下來,他張開眼睛,墜落的吊燈宛如海底一艘扭曲撞毀的大船殘骸,像煙霧一樣的灰塵從那團爛鐵上冒出,那堆撞爛的玻璃和金屬角落流出一道墨綠色的鮮血,滴過大理石……

  杰說得對,火焰消失了。至於杰自己,仍舊抓著貓籠的把手,瞪著那堆殘骸,沾滿泥沙的銀髮變得更白,臉頰都是灰塵。「幹得漂亮,威廉。」他說。

  威爾沒答腔,沒時間做這種事。他甩開現在可以輕易打開的門,衝出房間。

  ❖

  泰莎和蘇菲一起奔上學院的階梯,直到蘇菲抽口氣。「這裡!這扇門!」而泰莎推開它,衝進後方的走廊。蘇菲掙脫泰莎的手,轉身關上背後的門,接著掛上門閂,靠在上面半晌,費力喘息,臉上涕淚交錯。

  「潔珊蜜小姐,」她輕聲說:「妳覺得──」

  「我不知道,」泰莎說:「但是妳聽見湯瑪斯說的,我們必須到庇護所去,蘇菲,到那裡才能安全。」而湯瑪斯要我確保妳的平安。「妳必須告訴我確切的位置,我不可能自己找到那裡。」

  蘇菲緩緩點頭,站直身子,沉默地帶泰莎穿過迷宮般的曲折迴廊,直到來到一條她記得見到卡蜜兒那天晚上來過的長廊。蘇菲從牆上的支架拿下一具燈籠點亮,匆忙往前,直到終於來到鑲著C形符號的巨大鐵門。蘇菲在門前突然想到什麼,伸手壓住嘴。「鑰匙!」她輕聲說:「我忘記那天殺的──抱歉,小姐──鑰匙!」

  泰莎感到一股挫敗的怒氣,但壓下來。蘇菲剛剛經歷了一個朋友死在她懷裡的巨變,不能怪她忘記一把鑰匙。「但妳知道夏蘿放在哪裡?」

  蘇菲點頭。「我會跑去拿,妳在這裡等,小姐。」

  她匆匆奔過走廊,泰莎目送她白色的小帽和袖子消失在陰影中,留下泰莎一個人在黑暗裡,走廊唯一的光線是通往庇護所大門下方流出來的光,當無邊的黑暗壓向她時,她緊靠在牆上,彷彿她可以融入牆裡。她不斷看見鮮血從阿嘉莎胸口湧出,染紅蘇菲的手,不斷聽見潔珊蜜倒下時,納特冰冷的笑聲──

  又出現了,宛如玻璃般粗啞冰冷,在她背後的黑暗中迴盪。

  泰莎肯定一定是自己在幻想,猛轉過身,背對庇護所的門,眼前的走廊彼端,一分鐘前,那裡只有空蕩蕩的空氣,現在卻立著一道人影,某個金髮、面帶微笑的人,某個右手握著薄長匕首的人。

  納特。

  「我的泰西,」他說:「真叫人印象深刻。我想不到妳或那個女僕可以跑這麼快。」他拿著那把小刀,在手指間轉玩。「妳真不幸,我的主人賦予我某些……力量。我的動作比妳思考的速度更快,」他嘻嘻笑。「或許快上更多,從妳花了那麼久才弄懂樓下發生什麼事的情況判斷。」

  「納特,」泰莎的聲音顫抖。「現在還不算太晚,你可以收手。」

  「收什麼手?」從他在摩特曼面前跪下後,納特第一次直視她。「收手不再吸收不可思議的力量和無限的知識?收手不當倫敦最強大的人物最重視的親信?我是笨蛋才會收手,小妹。」

  「重視的親信?當迪昆西要吸乾你的血時,他人在哪裡?」

  「我讓他失望了,」納特說:「妳讓他失望了。妳從黑闇姊妹那邊逃走,明知道我會有什麼下場。妳的手足之情真叫人難以割捨,泰西。」

  「為了你,任由黑闇姊妹折磨,納特,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而你──你讓我相信迪昆西就是主人,你口中迪昆西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摩特曼做的,對吧?他才是那個要我到這裡來的人,他才是那個雇用黑闇姊妹的人,所有關於迪昆西的鬼話都只是為了把政協會調離學院。」

  納特嘻嘻笑。「哈麗特阿姨以前是怎麼說的?後見之明根本不算聰明?」

  「而當政協會到達你給他們的地址時會發現什麼?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房子,被大火肆虐過的廢墟?」她開始往後退,直到背撞上冰冷的鐵門。

  納特逼上前,眼眸像手上的刀刃一樣閃閃發亮。「喔,老天,錯。那部分是真的,如果政協會這麼快發現自己被愚弄了,那就沒用了,不是嗎?最好讓他們有點事忙,清理迪昆西的小藏身處的確會讓他們相當忙碌。」他聳肩。「妳知道,是妳給了我靈感,讓吸血鬼頂下所有的罪過。反正在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之後,他也死定了。亞衲人盯上了他,代表他對摩特曼根本派不上用場。派政協會去解決他,讓威爾和杰幫我主人解決討厭的闇太太──啊,那是一石三鳥之計,不是嗎?如果我可以自己這麼誇口的話,我這個計畫實在非常巧妙。」

  他在褒獎自己,泰莎厭惡地想,自鳴得意。她非常想對著他的臉吐口水,卻很清楚她應該讓他繼續說話,給她機會思考如何擺脫眼前的處境。「你的確愚弄了我們,」她痛恨自己這麼說。「你說的那個故事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謊話?」

  「如果妳真的想知道,大部分都是真的。最好的謊言是奠基於事實上,至少一部分,」他吹噓說:「我到倫敦原本打算用我知道他從事超自然活動的事實勒索他,結果他根本不在乎那一點。他想要看我一眼,因為他不確定,妳知道,不確定我是爸媽第一個孩子或是第二個。他以為我可能是妳。」他咧嘴笑。「當他發現我不是他在找的那個孩子時,簡直欣喜若狂。妳瞧,他想要的是女孩。」

  「但為什麼?他要我做什麼?」

  納特聳肩。「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說如果我幫他把妳引來,而妳真的如他所期望的那樣,他會將我納為門徒。在妳逃走之後,他把我交給迪昆西作為報復。當妳帶我到這裡來,來到亞衲人的核心所在,那是我的第二次機會,彌補我害主人先前造成的損失。」

  「你聯絡他?」泰莎覺得噁心,回想起客廳打開的窗戶,納特發紅的臉,他宣稱不是他開的。她知道他用某種方式送了信給摩特曼。「你讓他知道你在這裡?說你願意背叛我們?但你本來可以留下!你本來很安全的!」

  「安全,而且毫無力量。我在這裡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軟弱又討人厭,但身為摩特曼的門徒,當他統治大英帝國時,我將成為他的左右手。」

  「你瘋了,」泰莎說:「這一切簡直荒謬。」

  「我向妳保證那不荒謬。明年這個時候,摩特曼將住進白金漢宮,整座帝國將對他俯首稱臣。」

  「但在他身邊的人不會是你。我看見他看你的眼神,你不是門徒,只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等他得到他想要的,他會把你當成垃圾扔到一旁。」

  納特握緊了匕首。「那不是真的。」

  「那是真的。」泰莎說:「阿姨老是說你太容易相信別人,所以你才是這麼糟糕的賭徒,納特。你老是在說謊,卻永遠看不出來自己什麼時候被騙。阿姨說──」

  「哈麗特阿姨,」納特輕笑。「她那種死法真是太不幸了。」他咧嘴笑。「妳不覺得我寄巧克力給妳有點奇怪嗎?某個我知道妳不吃的東西?某個我知道她會吃的東西?」

  反胃的感覺攫住泰莎,腹部一陣疼痛,彷彿納特的小刀在那裡扭轉。「納特──你不會──哈麗特阿姨愛你!」

  「妳不知道我會做什麼,泰西,根本不知道。」他飛快地說,激烈的語氣近乎狂熱。「妳把我當成笨蛋,需要人保護不被世界傷害的笨哥哥,那麼容易被人欺騙和佔便宜。我聽過妳和阿姨談論我,我知道妳們兩個都覺得我什麼都辦不到,永遠完成不了任何妳們可以引以為傲的成就,但現在我辦到了,我辦到了。」他怒吼,彷彿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多麼諷刺。

  「你讓自己成了殺人犯,而你覺得我應該引以為傲?和你有血緣關係讓我覺得羞恥。」

  「血緣關係?妳根本不是人類,是別的東西,跟我沒關係。從摩特曼告訴我妳的真正身分那一刻開始,妳對我來說就已經死了。我沒有妹妹。」

  「那為什麼?」泰莎用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還一直叫我泰西?」

  他帶著明顯的困惑注視她半晌,而當她回望她哥哥──她原本以為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一切僅有的哥哥──納特的肩膀後面有些動靜,而泰莎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或許她快昏倒了。

  「我沒叫妳泰西。」他說,口氣困惑,近乎迷惘。

  一股難以忍受的悲傷搜住她。「你是我哥哥,納特,你永遠都是我哥哥。」

  他瞇起眼睛。有一瞬間泰莎以為或許他聽進去了,或許他會重新考慮。「等到妳成摩特曼所有,」他說:「我會和他建立永遠的聯繫,因為要不是有我,他根本不可能得妳。」

  她的心往下沉。納特肩後的東西又動了一下,晃動的影子。那是真的,泰莎想,不是的想像,納特背後有東西,某個東西正往他們兩個前進。她張開口,然後又閉上。蘇菲她想,她希望那女孩能在納特拿刀追殺她前機警地逃跑。

  「好了,過來,」他對泰莎說:「沒理由大驚小怪,主人不會傷害妳。」

  「你無法肯定那一點。」泰莎說。納特後方的人影幾乎來到了他背後,手上拿著某個亮的白色物體。泰莎努力逼自己把目光鎖在納特臉上。

  「我很肯定,」他聽起來很不耐煩。「我不是笨蛋,泰莎──」

  那個人影倏地採取行動,那個發亮的白色物體高舉到納特頭上,然後狠狠砸下。納特往前倒,癱垮在地上,當他撞上地毯動也不動時,刀子滾出他的手,鮮血染紅他淡金色的髮。

  泰莎抬起頭,在黯淡的光線下可以看見潔珊蜜站在納特身邊,臉上的神情狂怒,左手還握著碎裂檯燈的殘骸。

  「或許不是笨蛋,」她輕蔑地用腳尖踐踏納特倒臥的身體。「不過運氣也不太好。」

  泰莎目瞪口呆。「潔珊蜜?」

  潔珊蜜抬起頭,裙裝的領口撕裂,頭髮從髮針上散落,右頰上一塊發紫的瘀血。她仍下檯燈,差一點就又砸中納特的頭,然後說:「我沒事,如果那是妳眼睛快突出來的原因,畢竟他們想要的並不是我。」

  「葛雷小姐!羅芙雷思小姐!」是蘇菲,因為在樓梯上下奔跑而氣喘吁吁。她一手拿著庇護所的細長鐵鑰匙,來到走廊盡頭時,低頭看著納特,嘴巴驚訝地睜大。「他還好嗎?」

  「喔,誰管他好不好?」潔珊蜜說,彎腰拾起從納特手上掉下的小刀。「在他說的那些謊言之後!他騙我!我真的以為──」她的臉漲成深紅。「喔,那已經不重要了。」她挺直身子,當著蘇菲的面猛轉身,下巴抬高。「好了,別只會站在那裡看,蘇菲,快讓我們進庇護所去,免得天知道什麼怪物追上來,再次試圖殺死我們。」

  ❖

  威爾衝出大宅,踏上屋前階梯,杰緊跟在後。眼前的草坪在月光下一片荒蕪,馬車還在先前停下的車道中央。杰如釋重負地發現馬匹沒被剛剛那些巨響嚇壞,不過他想身為闇影獵人的馬,貝流士和桑索士可能見識過更糟的情況。

  「威爾,」杰在好友身邊停下腳步,努力隱藏他差點喘不過氣的事實。「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學院。」

  「在這件事上我們倆意見一致。」威爾敏銳地看了杰一眼;杰納悶他的臉色是不是如他擔心的那樣發紅滾燙。他在離開學院前服下的高劑量藥效果比原本估計的更快消退,換作另一個時間點,那個念頭可能會讓杰焦慮不已,現在他只是將它拋到一旁。

  「你認為摩特曼希望我們殺了闇太太?」他問,並不是因為他認為這個問題很重要,而是因為他還需要幾分鐘喘過氣,才能爬上馬車。

  威爾拉開外套,摸索其中一個口袋。「我想是,」他說,根本心不在焉。「或者他可能希望我們同歸於盡,對他來說更完美。顯然他也希望迪昆西死,並決定利用亞衲人當他的私人刺客大隊。」威爾從內袋抽出折疊小刀,滿意地看著它。「一匹馬,」他評論道:「會比一輛馬車跑得更快。」

  杰將手上的籠子抓得更緊,柵欄後的灰貓正以好奇的黃色大眼左顧右盼。「麻煩告訴我你不是打算做我懷疑的那件事,威爾。」

  威爾彈開小刀,舉步走過車道。「現在分秒必爭,杰穆斯,而如果車上只有你一個人,桑索士完全有能力自己拉動馬車。」

  杰追上去,但沉重的籠子,加上他發燒衰竭的體力,拖慢了他的腳步。「你拿那把刀子想做什麼?你不是打算殺了那些馬,對吧?」

  「當然不是。」威爾舉高刀子,揮向將他比較偏愛的貝流士固定在馬車上的韁具。

  「啊,」杰說:「我懂了。你打算像迪克‧特爾賓❦那樣騎馬離開,把我丟在這裡。你瘋了嗎?」

  ❦十八世紀英國著名的公路大盜。

  「必須有人照顧那隻貓。」肚帶和勒繩掉落,威爾翻身躍上貝流士的馬背。

  「可是──」杰終於真的緊張起來,放下籠子。「威爾,你不能──」

  太晚了。威爾用靴子扣緊馬兩邊的側腹,貝流士抬起前蹄嘶鳴,威爾緊緊攀住──杰可以發誓他在笑──然後馬匹迴身,噠噠奔向大門。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馬匹和騎士已經杳然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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