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章 母亲
维基维基和马可朝北疾驶。风速稳定，船帆全张，桅索快乐哼着小曲，马可在沙丘间发现一条好路线，几乎不用抢风转帆，航行顺畅得让人不自觉地神游物外，只有铆接的船身钢板微微震动。风在沙丘间吹出条条小径，有如老人掌心的皱纹。沙舟顺着小径穿行，金属船身滑过密实的沙面窸窸窣窣，甲板缝隙受着重压吱嘎作响，渐强的风吹得桅杆弯曲，发出愉悦的呻吟。
维基看着长城由远而近，最高的几栋补丁大楼矗立在远处的沙丘后方。时间还没中午，他们速度很快，维基不敢相信这天破晓她才潜过一次沙。她想到帕尔玛，想到她弟弟可能跟这个世纪大发现有关。原来父亲是对的，他一直说帕尔玛会是那个人，而她会靠搜刮赚大钱。但维基赚得快也花得快，统统耗费在追逐下一个大奖上。她的成绩有如月亮起起落落，永远在寻找真正惊人的大发现，可以再也不用玩命。但帕尔玛才是那个人。
马可坐在她身旁的网椅上，拍拍她的手臂，朝舵把撇撇头，指着船头表示他想到前面去。维基接过舵把。她很喜欢舵把在她手中嗡嗡颤动的感觉。这东西的原理跟潜沙衣一样，可以让舵尖穿透沙地，让沙像水一样流动。她一边掌舵一边望着马可干活，忽然明白母亲对她感情生活的看法就跟父亲对她未来成就的判断一样正确。母亲说她一定会爱上危险的家伙、玩命之徒，然后就完了。「妳只会交上盗匪和混蛋。」母亲这么对她说，彷佛知道绝不会错似的。
维基看着马可跟前桅帆上的帆环搏斗，最后总算去掉一道折，将帆形理好。但他没有回到舵手座，而是站在船首眺望逐渐接近的史普林斯顿，思绪全都藏在深色护目镜后，消失在蓬头乱发、刺青、疤痕和伤口里。那些疤痕和伤口都是他为了理想而战留下的，但她想他们两人都不记得那理想是什么了。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拚命?
要是时光倒流，一切重头来过，有哪些事她会改弦易辙?要是她知道爸妈说的是对的，她会做出哪些改变?维基一件事也想不到。她身上的印记和沙痕永远不会消失，而她并不后悔。就算丹瓦真的被帕尔玛发现了，她也会以他为荣，以他和哈普为傲。就算爸妈什么都说对了，她还是会为她弟弟和哈普高兴，会爱上这个盗匪男友，咒骂爸妈。去他们的。等她捞到宝了，生了孩子，放他们到这个世界闯荡之前，她会跟他们分享她所学到的一切，告诉他们必须自己去学。每一代人都是如此，想要改变这点就像对风大吼以为风就会停一样白痴。
往北的畅通小径到底了，维基绕过沙丘穿过隘口，找到另外一条小径，但不得不调整船帆。马可站在船首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没打算过来帮忙，可能知道出手只会让她火冒三丈。他一手抓着前桅支索，继续望着地平线，可能在想他会捞到什么宝藏，或在替他们的孩子取名字，或是害怕有一天孩子的妈会告诉他们你们老爸有一回差点被一条内裤闷死。
过了大楼和长城，棚屋镇终于出现了。低矮的房舍凌乱杂错，铁皮屋顶在朝阳下闪闪发亮。维基好不容易才找到南侧的码头，因为码头几乎空了，只剩两艘沙舟停泊着，都没有桅杆。维基心想要不是没桅杆，这两艘船早就跟大家一样在沙漠里寻找丹瓦了。
她和马可从来没在罗帕普和史普林斯顿之间见过那么多沙舟。他们一路上见到了几十艘停着的沙舟，全都升着潜沙旗，还有几十艘沙舟扯起满帆，朝东方以外的方向奔去。她放松帆索减缓船速，将沙舟驶进码头，马可放下三角帆。从罗帕普到史普林斯顿这趟路感觉很好，稍稍缓和了追逐宝藏的焦虑。维基只想赶快找到弟弟，然后和大家分享发现的兴奋。就算第二或第十个发现又如何?只可惜父亲不在，无法躬逢其盛，无法得知帕尔玛可能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她将沙舟驶入一处平坦的沙地，松掉主帆，突然想起她上回到史普林斯顿已经是快一年前了。天哪，是今天吗?还是昨天?她知道是这几天，康诺和罗伯应该去露营了，说不定帕尔玛也在那里。他妈的，说不定那小子跟发现丹瓦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去露营了，周末带着两支气瓶跟哈普到无人荒原干他们要干的事。她才激起马可的希望，这会儿却开始疑心作祟了。她可能带马可来错地方了。
「我要留在这里看着沙舟。」马可开口打断她的思绪。风声和滑行声没有了，只剩下耳里留着刚才的轰鸣。他们得吼着讲话，直到耳鸣消失。
「不行，你跟我一起去。」她将主帆索捆好，摘下手套，朝系船柱后方的小棚屋点点头说：「我会给码头主任一枚钱币，要他看管我们的东西。」
马可耸耸肩说：「既然妳坚持，那好吧。」他牵了一条绳子捆在系船柱上，免得沙舟空桅漂走。两人将主帆卷好，但留着桅杆不动，这样一找到帕尔玛就能立刻离开。维基将吊索绑好，免得太吵，接着检查尾架上的潜沙装备，确定没有东西松脱。她打开水壶灌了一大口，心里怕得要命，担心这次会比她做过的所有深潜都糟，接着便大步朝蜜穴酒吧走去，马可得用跑的才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