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沙底诸神的腰带
第一章
沙丘谷
帕尔玛星光指引他们穿越沙丘谷，来到北方的荒地。十几个人鱼贯而行，领巾拉长罩住口鼻，皮革和刀鞘窸窣作响。他们走得弯弯曲曲，但直行就得爬上松软的沙丘，在丘顶忍受呼啸的狂风。有绕远的路，也有难走的路，北大荒的盗匪们很少自找苦吃。
其他人说着荤笑话，吹嘘自己抢得的战利品，帕尔玛则是一言不发，将思绪埋在心底。他朋友哈普走在前面，努力巴结那些老鸟。跟一群盗匪走在荒地实在不是聪明之举，但帕尔玛是潜沙人，本来就得游走在疯狂和明智的边缘，更何况这些家伙虽然满脸胡髭，浑身发臭，但为他们干两天活就等于赚一个月，横财当前，荒地和潜沙都不算什么了。
这群人吵吵闹闹绕过陡峭的沙丘，从背风变成了迎风。帕尔玛拉高领巾，将布边塞到护目镜下免得领巾吹跑。沙子扫在他右脸上，表示他们正往北走，不用仰头观星或眺望西边的丘顶也能知道。狂风时起时落，但他们的步伐就和天上的太阳一样稳健，毫无偏差。强风从西到东，夹带沙子拂过帕尔玛发间，灌进他耳里，落在绵延无尽的沙丘上，将世界埋在一千米深的恐怖沙砾下。
盗匪们笑声暂歇，帕尔玛总算听见沙漠里的其他声音。强风嚎啕，沙砾宛如波涛不停扫过沙丘，又像砂纸擦过人脸一般沙沙作响。沙粒相磨窸窸窣窣，有如成千上万的响尾蛇蓄势待发。帕尔玛才这么想着，脚边沙上的一道皱折就摇身变成了一条蛇，随即钻进沙里消失不见。不只他怕蛇，蛇也怕他。
沙漠里还有其他声音。他背上的装备铿铿作响，气瓶、潜沙衣、面镜、潜沙靴、呼吸调节器和讯号发射器，全是他吃饭的工具。西边有土狼嚎叫，只有牠们刺耳的呜咽声能划破强风，警告附近的狼群保持距离。牠们在通知伙伴人类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沙漠的心跳昼夜不息鼓动着，从人的出生到死亡无时不刻在他们耳边回荡，连骨头也感觉得到。那隆隆声响来自遥远的东方，来自那无人荒原，有人说是雷鸣，有人说是叛军炮击，还有人说是诸神在放屁。不管你相信哪一套鬼话，那声音从不止息。
帕尔玛转头倾听远方的沙鸣，想起了他父亲。他对父亲的感觉就跟沙丘一样变来变去，一会儿觉得他半夜不告而别是懦夫，一会儿又觉得这家伙胆大包天，竟敢独闯无人荒原。那地方有去无回，不管谁去了都会成为传说。只是传说有时不是那么好听，尤其是一个抛下妻子和四个孩子的家伙。
西边的陡峭沙丘裂了一个口，沙漠之上露出了满天星斗。帕尔玛扫视天际，急着想找东西让自己分心，别再想起父亲。就算少了月光，石山高不可攀的山脊依然隐约可见，慑人的崎岖棱线下方一片漆黑，满天星辰一到那里便戛然而止。
有人抓住帕尔玛的手肘。帕尔玛回头一看，发现哈普已经走回他身边，脖子上的头灯调成了弱光，照得他脸庞微微发亮。
「你想当哑巴高手吗?」哈普低喝道，声音被领巾和风声弄得模糊不清。
帕尔玛拉了拉背上沉重的装备，感觉汗水卡在他上衣和帆布袋之间。「我没有想当什么，」他说：「只是在想事情。」
「好吧，呃，不过还是想办法跟上大家，好吗?我可不希望他们把你看成神经病之类的。」
帕尔玛笑了。他回头看了遥遥落后的那人一眼，同时观察他们的声音被风吹到了哪个方向。「是吗?」他问：「我还以为落后才是老大，你不觉得吗?」
哈普似乎听进去了。他嘟囔一声，可能气自己怎么没先想到这一点。
「你确定我们干完活之后会拿到钱?」帕尔玛压低声音问。他很想伸手去掏耳里的沙，但知道只会有反效果。「我可不想象上次一样做白工。」
「当然不会，这些家伙很讲信用，」哈普拍了拍帕尔玛的后颈，沙和汗水混成了细泥。「别紧张，小少爷，我们会拿到钱的。下潜几分钟、吸几粒沙子到肺里，周末就能到蜜穴喝冰茶了，说不定还能叫你妈坐我腿上跳舞呢。」
「去你的，」帕尔玛甩开哈普的手说。
哈普哈哈大笑，又拍了帕尔玛脖子一下，随即放慢脚步，跟其他盗匪开起帕尔玛母亲的玩笑。帕尔玛听过这玩笑很多次了，愈听愈不好笑，只觉得刺耳。他默默前进，思绪不时飘向四散的家人。风吹得他后颈汗水发凉，沾满细沙。老实讲，到蜜穴喝冰茶这主意还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