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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流亡者俱乐部

  在傍晚的派对上,有人给我起了话头,于是我开始谈论一个对我而言充满魅力的话题——关于古老宗教和被遗弃的神祗。我曾游历多国,那些宗教的真理(所有宗教多少都有一些)、智慧和美对我而言有不同的吸引力。因为人们只注意到了那些宗教的残暴、狭隘和对思想的卑劣控制,然而,当一个朝代寿终正寝,甚至被人遗忘时,人们的眼睛将不再被其权力的表象所蒙蔽,开始能够在面对那些乞求被人铭记的落魄神祗时,发现一些惆怅沉思、一些几至催人泪下的美;就像尘世战争故事里难忘的某天过去后,漫长温暖的夏日黄昏缓缓逝去。以宙斯为例,在这位神祗真实的过去和如今人们依稀记得的传说之间存在着一片空白,因而人们无法通过测量其命运落差来了解宙斯的命运转折。而其他众多神祗,当被时代震荡波及,被二十世纪当作老太婆口中的故事时,亦然如此。面对声名的垮台,这些神所应具备的顽强毅力,必定甚于人类所有。

  我说的都是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因为这个话题对我而言极具吸引力。或许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我确实没意识到,紧挨在我身后站着的,正是东方三十岛伊利蒂瓦里亚的前国王;不然,我应该放缓声音,稍稍挪开,给他腾出更多的空间。我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直到他的随从(一个和他一起下台流亡并依然追随他的人)告诉我说,他的主人想认识我。令我惊奇的是,尽管这儿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名字,仍然有人将我引见给了大家。这就是我被这位前国王邀请来他的俱乐部用餐的原因。当时,我唯一能猜想到国王想认识我的原因是:我不知晓他在场的情况下所提及的那些神祗使他听见后,感到自己流亡异乡的困境与那些神袛的悲惨命运颇有相似之处。但是,现在我才知道,他要我来俱乐部时所考虑的并非他自己。

  俱乐部的建筑外观是伦敦所有街道上最壮观的,看起来庞大得夸张,不过他们修建这座建筑的位置却是伦敦一个昏暗破旧的街区。高高凌驾于那些丑陋房屋之上,建筑风格是被我们称作乔治亚式的希腊风格,这栋建筑颇有些奥林匹斯山的感觉。对于主人来说,一条过时的街道也许不算什么,他年轻时所到之地皆赶上了那一时代的潮流;伦敦东区这样的字眼或许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无论是谁修建了那座房子,他一定拥有庞大的财富,而且对时尚不感兴趣,也许鄙视时尚。我站在那儿,凝视上方饰以厚重窗帘的华丽窗户,傍晚时分,窗上摇曳的巨影让人难以看清。此时,门口的主人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于是我走进去,第二次见到伊利蒂瓦里亚的前国王。

  在我们面前有一座以罕见大理石砌成的楼梯,领着我们通向上层。他带我穿过边门,走下楼梯,来到高大宏伟的宴会大厅。大厅中间是一张长桌,有二十个人等在那里。我注意到很奇特的一点——除了我之外,每个人坐的都是宝座,而不是椅子;我是唯一的客人,所以为我准备的是一把普通的椅子。大家落座时,主人向我解释,这个俱乐部的所有人,按理说都是国王。他告诉我,实际上,只有以书面形式继承一个王国并经过审查和负责人的允许,才能加入俱乐部。审查者决不会考虑某个平民一时兴起的念头或国王候选人所施的暴政,除了继承和合法的王室血统,其他的申请理由都不在考虑范围。坐在那张桌子周围的人,有人曾亲自在位统治,其他人则是那些被世界遗忘的国王的合法继承人,有些人所称的王国甚至已经改名换姓。哈茨古尔——山地王国,几乎已经被视为神话中的存在。

  我几乎没见过比这座长形地下大厅更辉煌的地方。此处白天想必有些昏暗,就像所有的地下室一样,但是到了晚上,在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照耀下,在流亡者那些奇珍异宝的闪烁光芒下,这里的辉煌远胜于只有一位国王的宫殿。大多数国王,或者他们的父亲、先祖是仓促地来到伦敦的。其中有人连夜离开了他们的王国,乘坐轻便的雪橇,快马加鞭,或伴着晨光一口气疾驰过边境;有人从他们的国都出发,连日乔装跋涉;即便如此,很多人离开时还是有时间随手抓起一些市场上千金难买的细软,正如他们所说的为了缅怀往昔,但我想,多半还是为了将来作打算。于是,在这个奇特俱乐部的地下宴会厅里,那些珍宝在长桌上闪闪发光。光是看看它们就不得了,听珍宝的主人讲述它们的故事更是让人追忆和幻想介于寓言和现实之间的史诗年代。在那个年代,历史英雄与神话中的神祗并肩战斗。这里有吉尔格安扎著名的银马,正在攀登峭壁,它们在哥特人的时代之前,就是这样奇迹般地行动的。那不仅仅是一件巨大的银器,而是比工蜂的技术更精湛的技艺。

  一位黄种人皇帝从东方带来了一件无与伦比的瓷器,它拥有纯正的紫色色调。正是这件瓷器使他的朝代举世闻名,尽管那一代的功绩已被人们抛诸脑后。在一尊金色的小雕像上,雕刻着一头龙从一位女子那儿窃取钻石的景象,龙爪所擒的那颗钻石硕大且品质一流。曾经有一个王国,那里所有的体制和历史都基于传说,仅凭传说,那儿的国王们就声称,这件雕刻着龙窃钻石的权杖归他们所有。由于最受他宠信的那位将军在面对炮击时排兵布阵不合常理,因此这位末代国王只能随身携带这尊古老的小雕像,去国离家。一旦走出这个非凡的俱乐部,他将无法证明自己是一位国王。裹着头巾的孚国国王有一对儿紫晶杯,一个是他自己饮酒用的,一个是他给敌人们用的,肉眼根本无法分清哪个是哪个。

  伊利蒂瓦里亚的前国王将这些物件向我一一展示,并讲述了每个人的非凡故事。而对于自己,他只字未提,除了那件吉祥物——它曾蹲坐在他最喜爱的汽车的水管顶上。至于那张桌子,我所概述的辉煌不足其十分之一。我本想再次前往的时候仔细查看每个盘子,记录下它们的历史;如果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进入俱乐部,我就该更加留心地看看那些珍宝,但是现在,盛着葡萄酒的杯盏觥筹交错,流亡者们开始谈话,我便将目光从桌子上移开,倾听他们讲述故国的那些奇特故事。

  经历和平盛世的人通常没什么好故事可讲,某件低劣琐碎的事情就能毁了一个故事。但是,在地下室就餐的人基本上都如同在狂风暴雨之夜折断的橡树,那些狂暴风雨猛烈无比,动摇了一个国家。那些没有亲身做过国王而只是声称从流亡先祖那里继承王位的人,他们所讲述的灾难甚至更宏大,历史似乎酿造了他们王朝的命运,就像折断许久的橡树四周长满了苔藓。他们之间没有国王之间常有的猜忌,失去军队之后,他们的斗争也停止了,对于赶走他们的人也没有怨恨。其中一人谈及因为首相的过失而失去王位时,说道“可怜的老弗里德里希,天生就不老练。”在我不曾使用那个倒霉的词语之前,他们愉快地闲聊起许多事情,包括我们学历史时了解的所有是非、我有所耳闻的众多精彩故事,以及关于神秘战争的诸多偶然启示。而那个词语就是“楼上”。

  伊利蒂瓦里亚的前国王向我指出,除了我提到的那些无与伦比的珍宝,他们还有很多东西,殷勤地问我是否想看看别的宝贝。他指的是橱柜里的盘子、其他君主雕刻得稀奇古怪的宝剑、历史悠久的珠宝,以及具有传奇色彩的印章。然而,我瞥了一眼他们那非比寻常的楼梯(我相信那些栏杆都是纯金的),想知道为何在这样一座宏伟的建筑里,他们却选择在地下室用餐。于是我提到了那个词语,“楼上”。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默笼罩了整个聚会,就好像大教堂里发生不得体的行为时所出现的那种安静。“楼上!”他倒吸一口气,“我们不能去楼上。”我觉得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我试图替自己辩解,可不知该如何是好。“当然,”我低声说,“会员也许不会在楼上接待客人。”

  “会员!”他对我说,“我们不是会员!”他语含责备,于是我没再说什么,只是诧异地看着他,当时我的嘴唇好像是嗫嚅着说了一句,“那你们是什么?”他们的态度让我大感意外。“我们是侍者。”他说。我事先不可能知道这一点,故事快接近尾声,我也无需为自己的诚实无知感到羞愧——因为他们的餐桌奢华无比。“那么谁是会员呢?”我问。

  这个问题招致一片沉默,一种真正令人敬畏的沉默。突然之间,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是一个陌生、奇异、可怕的想法。我紧握住主人的手腕,压低声音。“他们也是流亡者?”[插图]我问。他看了我的面孔两次,沉重地点点头。我离开俱乐部的速度可谓迅速,头也不回,甚至都没停下来和那些地位低贱的国王道别。我走出门口,房屋最顶端的一扇大窗户被人打开,一道闪电从里面掠出,劈死了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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