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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艾萨克没能说服雅格里克留在仓库过夜。鹰人没有解释缘由,只是拔腿径直走进夜色中。一个不幸的被驱逐者,尽管那么骄傲,却睡在阴沟里、烟囱旁或废墟上。他甚至没有收下艾萨克给他的食物。艾萨克站在仓库大门口看着他离开。雅格里克的深色斗篷轻轻晃荡,松松垮垮地遮着那副伪装翅膀的木质框架。
最后,艾萨克关上了门。他回到过道上,看着点点光亮在黑腐河河面流转。他双手攥成拳头,把头靠在上面,听着钟的滴答声。新克洛布桑夜晚的嘈杂透过墙壁隐隐约约传进来。他听到机器、轮船和工厂的轰鸣,闷闷得让人心情低落。
在下面的房间里,大卫和拉布勒梅的清洁机器人发出轻轻的咯咯声,仿佛在应和秒针的滴答。
艾萨克把墙上的图纸都取下来,眯起眼睛用苛求的目光一一看过,把一些觉得还不错的塞进一个胀鼓鼓的文件夹里,一些直接扔掉了。他挺着大肚子趴到床下,掏出一个满是灰尘的算盘和一根计算尺。
我需要去大学搞台差分机来,他想。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针对这类东西的安保措施都很严密,但艾萨克突然意识到,明天他就有机会绕过安保系统:他要去大学同他极其厌恶的老板瓦米斯汉克谈谈。
这些日子瓦米斯汉克没怎么找他,老东西上次雇他干活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他收到一封信,信上那些又密又小的字告诉他说,需要他对某种深奥难解同时可能毫无意义的分支理论进行研究。艾萨克从不会拒绝这类“请求”。如果拒绝的话,他对大学资源的访问权限可能就保不住了。这个权限可以让他接触到各种昂贵的设备,这些年来他一有机会就顺手牵羊,带走了不少。瓦米斯汉克从没采取过任何措施限制艾萨克的访问权限,尽管他们在官面上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少,尽管老东西可能已经注意到设备的不翼而飞与艾萨克的研究日程表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艾萨克不知道老东西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可能是想留下把柄好拿捏我吧,他想道。
艾萨克意识到,这将是他此生第一次主动去找瓦米斯汉克,但他必须这样做。即便他觉得应该全力投入新的研究方向,也就是他的临界理论,但瓦米斯汉克是这座城邦最著名的生物奇术士,在没有问过老东西的意见之前,他不可能就此将那些更为庸常的技术手段从雅格里克的案例里剔除,譬如改造术——那样做太不专业了。
艾萨克给自己做了个火腿卷,又用凉水冲了杯巧克力。他强迫自己的思绪继续停留在瓦米斯汉克身上。艾萨克不喜欢他,原因十分之多。其中一个就是因为政治。说到底,“生物奇术”只是个委婉的说法,这种技术的用途之一便是撕裂与重塑肉体,将血肉以怪诞的方式结合,一切都遵照异想天开的指令而行。当然,这项技术能够用于治愈和修复,但这并不是它通常的用途。如果艾萨克听说瓦米斯汉克的某项研究被运用在惩罚工厂里,他一点也不会吃惊,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过这种事情。瓦米斯汉克技巧高超,是一位非凡的血肉雕塑家。
仓库大门上响起一声重击。艾萨克吃惊地抬起头来。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放下晚饭,匆匆下楼,打开大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副放浪模样的幸运盖泽德。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他想。
“扎克,我的兄弟,我……我行我素、笨手笨脚……可敬可爱……”盖泽德一看到艾萨克便尖叫起来。他还在寻摸着更多的形容词,灯光划过街道,艾萨克赶忙一把将他拉进仓库。
“幸运盖泽德,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要干什么?”
盖泽德飞快地将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骨碌碌乱转,几乎在眼眶里做着螺旋运动。听到艾萨克的话,他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冷静,先生,放松,放松,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对吧?哎?我在找琳,她在这儿吗?”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老天啊,艾萨克顿时警惕起来。这下可麻烦了。幸运盖泽德在萨拉克斯区混,他知道艾萨克和琳秘而不宣的真实关系,但这里可不是萨拉克斯区。
“不,幸运盖泽德,她不在这里。就算她在这里,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也绝不应该大半夜跑到这里来找她。你找她干什么?”
“她不在家,”盖泽德转身开始上楼,并没有看艾萨克,“我刚去她家找过,不过我猜她正忙着那个大活,哎?她欠我钱,我的佣金,我给她找了那份美差,她可以大赚一笔。她现在人呢,哎?我想要点钱……
艾萨克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紧走几步,跟着盖泽德走上楼梯。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什么活?她正在搞自己的创作。”
“对,当然,是的,没错,大概吧,”盖泽德以一种古怪的热情连声应道,显然心不在焉,“但她欠我钱。我他妈的没路可走了,扎克……给我一个金币吧……”
艾萨克的怒火越燃越旺。他一把抓住盖泽德的胳膊,不许这个瘾君子再往前走。盖泽德可怜兮兮地挣扎,但他瘦得皮包骨头,完全挣不开艾萨克的手掌。
“听着,幸运盖泽德,你这个垃圾。你装出这副受伤的样子给谁看?你吸毒都吸成这副鬼样子了,都快站不起来了。你怎么敢跑到我家里来,你这个该死的毒虫……”
“哎!”盖泽德忽然大叫一声。他冷笑着看向艾萨克,打断了后者滔滔不绝的训斥。“琳现在不在这里,但我急需某样东西,我想让你帮帮我,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往外说点什么,要是琳不帮我,你可以啊,你是她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她的人类爱侣,她是你的虫人……”
艾萨克猛地挥出肉乎乎的大拳头,砸在幸运盖泽德脸上,打得这个小个子男人腾空而起,摔在好几码之外。
盖泽德发出惊愕和恐惧的尖叫。他的鞋跟刮擦着光秃秃的地板,挣扎着爬向楼梯,鼻子下面一团血花呈辐射状在脸上铺开。艾萨克将指关节上的血抖掉,大步走向盖泽德,气得浑身直颤。
你觉得我会让你说那样的话?你觉得你可以敲诈我?你这个混蛋!他想。
“幸运盖泽德,你他妈的最好马上滚蛋,要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盖泽德爬起来,突然号啕大哭。
“你他妈的疯了,艾萨克,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鼻涕、眼泪混合着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上。
“那你显然想错了,伙计。你他妈就是个人渣,而我……”艾萨克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盖泽德正靠着一堆空笼子,装有那只古怪毛虫的笼子就放在最顶上。艾萨克可以看到巨大的毛虫正在兴奋地蠕动,弓起身子拼命地拱着铁丝前门,鼓起仅存的力气朝幸运盖泽德歪歪扭扭地爬去。
幸运盖泽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一脸害怕地等着艾萨克往下说。
“怎么?”他哀号道,“你想干什么?”
“闭嘴。”艾萨克朝他发出嘘声。
毛虫比刚来这里时瘦了许多,孔雀尾羽般华丽非凡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淡,但它显然还活着。它一起一伏地绕着小笼子转圈,在空气中探寻着,就像盲人的手指,摇摇晃晃地摸向盖泽德。
“别动。”艾萨克低声说着,慢慢靠近。盖泽德吓坏了,老老实实地服从了他的指令。他顺着艾萨克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只巨大的毛虫正在小笼子里爬来爬去,拼命想爬到他身边,他的眼睛一下瞪大了,猛地把扶着笼子的手抽回来,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微弱尖叫,开始后退。毛虫立刻改变方向,显然是想跟着他。
“真有意思……”艾萨克说。就在他看着这一幕时,盖泽德突然伸手紧紧抓住脑袋,开始拼命摇头,就好像头发里全是虫子。
“哎,我的头怎么了?”盖泽德结结巴巴地说。
艾萨克又走近了些,立刻也感觉到了。陌生的情绪片段快如闪电般从他脑中掠过,就像滑溜的鳗鱼。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攥住了他,又倏忽消失,但他的喉咙并无异样,这感觉并非源自他的身体。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晃了晃脑袋,用力地眨了下眼。
“盖泽德,”他急促地说,“慢慢地绕着它走。”
幸运盖泽德照他说的做了。毛虫匆匆地调整方向,结果晃晃悠悠地侧翻了过来——它想要追随盖泽德,跟上盖泽德。
“那玩意为什么跟着我?”幸运盖泽德呻吟道。
“我不知道,幸运盖泽德,”艾萨克语调尖刻地说,“那可怜的家伙饿了。看来它想要你身上的什么东西,盖泽德老兄,慢慢地把你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别担心,我不会偷的。”
盖泽德开始从脏兮兮的上衣和裤子口袋里掏出纸条和手帕。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进内兜,掏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
毛虫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让人头晕目眩的情绪碎片又一次飞旋着掠过艾萨克和盖泽德的大脑。
“你他妈的带着什么?”艾萨克牙关紧咬,挤出这句话。
“这包是喜赞。”盖泽德犹犹豫豫地说着,举起那个小包冲笼子挥舞。毛虫没有反应。“这是梦矢。”盖泽德将第二个小包拿到毛虫脑袋上方,毛虫几乎直立了起来,拼命想去够它。它发出可怜的哀号,空气中没有声音传来,但他们却强烈地感觉到了。
“就是这个!”艾萨克说,“就是它!这小东西想要梦矢!”艾萨克朝盖泽德伸出手去,打了个响指。“把它给我。”
盖泽德犹豫了一下,然后交出那个小包。
“老兄,那里头有很多呢……值很多钱的……”他呜咽着说,“你不能就这么把它拿走,老兄……”
艾萨克掂了掂小包的分量。它大概有两到三磅。他将小包打开,毛虫再次爆发出无声的哀号,径直穿透了他的大脑。那非人的乞求令人心碎,艾萨克不禁向后缩了一下。
包里的梦矢是一堆黏糊糊的棕色小丸,闻起来像烧焦的糖。
“这是什么东西?”艾萨克问盖泽德,“我听说过它,但我完全不了解。”
“新玩意,扎克,贵得要死。出来大概有一年了。它……劲头很大……”
“它能怎么样?”
“没法形容,真的。想买一些吗?”
“不想!”艾萨克厉声说道,然后语气变得犹豫,“好吧……反正不是我用……幸运盖泽德,这包多少钱?”
盖泽德踌躇了一下,显然是在盘算自己能虚报多少价格。
“呃……大概三十几尼……”
“滚,幸运盖泽德……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伙计……这包东西我出……”艾萨克不确定地说,“十几尼。”
“成交。”盖泽德马上回答。
妈的,艾萨克想,我上当了。他正要讨价还价,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他仔细地看了看盖泽德,即便一张脸上糊满血迹和黏液,显得滑腻而丑陋,这个瘾君子却已经再次显出自鸣得意的表情。
“好吧,成交。听着,幸运盖泽德,”艾萨克语气平和地说,“我想要更多这种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看,我们一直处得不错,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做我的……独家供货商。明白我的意思吗?但要是有什么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传出去,我们的情谊可就全毁了,我就只能去找别人了。明白了吗?”
“扎克,不用多说了……兄弟,咱俩是兄弟……”
“绝对的。”艾萨克大声应和。他不会傻到以为自己可以信任幸运盖泽德,但这样至少可以大致确保盖泽德不会乱说。盖泽德得了好处,不可能恩将仇报,至少暂时还不会。
不是长久之计,艾萨克想,但至少现在管用。
艾萨克从小包里拈起一粒微湿发黏的梦矢。它大概有一粒大橄榄那么大,裹着一层厚厚的黏液,但就在他拿到手里的这会工夫已经迅速变干。艾萨克将装着毛虫的笼子顶盖推开一两英寸的缝隙,将这粒梦矢扔了进去,然后蹲下来透过铁丝编成的前门观察。
艾萨克的眼皮突然抽搐了一下,仿佛一股静电蹿过他的身体,一时间,他的视线没法聚焦了。
“嗷……”幸运盖泽德也在他身后发出呻吟,“我的头他妈的怎么了……”
艾萨克感觉到短暂的恶心,然后极强烈、极陌生的狂喜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但转瞬之间,那些非人的情绪又从他脑中全部撤走。他觉得它们仿佛是从自己的鼻孔里喷射而出的。
“哦,圣嘉罢啊……”艾萨克尖叫道。他的视线一片模糊,然后骤然聚焦,变得异常清晰。“你这个小混蛋具有某种通感的能力,是不是?”他喃喃地说。
他像个偷窥狂那样着迷地观察着毛虫。它的身子卷起来,拢着那颗致幻药丸,就像一条正在绞杀猎物的蛇,口器大大张开,紧紧夹住梦矢的顶端。它带着一种近乎色情的饥渴大吃大嚼,侧裂的唇瓣间缓缓渗出唾液。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在圣嘉罢节上大啖太妃糖布丁的孩子。那颗梦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魔鬼的尾巴呀,”艾萨克说,“它还没吃够呢。”他又往笼子里投了五六颗小药丸。毛虫欢快地扭着身子一头扎进那堆黏黏的东西。
艾萨克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幸运盖泽德,后者也在盯着毛虫进食,脸上露出安详的微笑,身子轻轻摇晃着。
“盖泽德,看来你似乎救了这小家伙的命,它可是重要的实验样本。非常感谢。”
“我就是个大救星,是不是,扎克?”盖泽德像跳芭蕾舞一样踮起脚尖慢慢地转了个圈,样子难看极了,“救星!救星!”
“行了,行了,你是大救星,老兄,安静,”艾萨克瞥了眼钟,“我真的还有些工作要做,你就行行好,走吧?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幸运盖泽德……”艾萨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你的鼻子,对不住了。”
“哎。”盖泽德看起来有些吃惊。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戳了戳血糊糊的脸。“呃……无所谓啦……”
艾萨克大步走向书桌。
“我去给你拿钱。等一下。”他在抽屉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钱包,掏出一几尼。“等一下,别的地方还有,抱歉……”艾萨克在床边跪下,把成堆的纸扔到一边,搜寻着斯泰佛和谢克尔。
艾萨克刚从装着毛虫的笼子边走开,盖泽德的手便向那包梦矢探去。他小心翼翼地盯着艾萨克,后者正在床下摸索,脸冲着地板。盖泽德飞快地从那堆黏糊糊的药丸中拣出两颗,又瞥了一眼艾萨克。艾萨克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声音从床底下传来,瓮声瓮气的。
盖泽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踱向床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糖纸,迅速地将一颗偷来的梦矢包起来放进兜里。他盯着第二颗药丸,脸上浮现出白痴般的笑容。
“扎克啊,按道理,应该问问你平常都习惯磕啥药的……”他悄声自语,美滋滋地傻笑起来。
“你说什么?”艾萨克大声问道,开始扭着身子从床底下退出来,“我找到了。我就知道在哪条裤子口袋里有些钱……”
书桌上放着艾萨克吃了一半的火腿卷,幸运盖泽德迅速地掀开包着火腿的面包,将那颗梦矢塞进一片莴苣叶下涂着厚厚芥末的地方。然后把面包放回原位,从桌前退开。
艾萨克站起来,转过身,满脸灰尘,大大地微笑着。他捏着一把摊开的钞票和一些零散的钱币。
“这是十几尼。魔鬼的尾巴呀,你谈起价钱来就像个他妈的专……”
盖泽德一把抓过钱,飞快地溜下楼梯。
“谢了,扎克,”他说,“谢了。”
艾萨克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吧。要是我需要更多的梦矢,再跟你联系,行吗?”
“行,没问题,老兄……”
盖泽德急匆匆地蹿出仓库,草草地带上门,留下一串莫名其妙的大笑,尖细的咯咯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夜色中。
魔鬼的尾巴呀!他想。我真他妈讨厌同这种人渣打交道。看他像什么样子……艾萨克摇了摇头,慢慢踱回装毛虫的笼子旁。
毛虫已经又吃完了一颗黏糊糊的药丸,正在吃今天的第三颗。阵阵虫类的愉悦像小小的浪花凭空而来,拍打着艾萨克的大脑。这种感觉令人很不愉快。艾萨克后退了一些。就在他盯着看的时候,毛虫停下进食,优雅地舔干净身上黏糊糊的残渣,继续开吃,又将食物残渣糊了一身,然后再次清洁,如此反复。
“小家伙还挺讲究哈?”艾萨克喃喃地说,“那玩意好吃吗?啊?你喜欢吗?哈?真可爱。”
艾萨克踱回书桌旁,拿起吃了一半的晚饭。他转头看向那个起伏扭动、五彩缤纷的小身躯,然后咬了一口正在变硬的火腿卷,抿了口巧克力。
“你他妈的会变成什么呢?”他对着他的实验样本喃喃而语。艾萨克吃掉了剩下的火腿卷,面包有点不新鲜了,菜叶一股霉味,他做了个鬼脸,至少巧克力很好喝。
他擦了擦嘴,又转回装着毛虫的笼子边,强迫自己忍受住一股股令人头晕的情绪波的冲击。艾萨克蹲下来看着那只饥饿的生物进食。虽然并不肯定,但艾萨克觉得毛虫的颜色再次变得鲜艳起来。
“你会是个很好的消遣之物,免得我沉迷临界理论不可自拔,对吧?是不是,你这个扭来扭去的小家伙?没有一本教科书提到过你,不是吗?害羞了?你害羞了吗?”
一股扭曲的情绪像弩箭般狠狠地击中艾萨克,将他掀翻在地。
“哎哟!”他尖叫着,连滚带爬地从笼子边离开,“别用这种方式向我抱怨呀,我可受不住,伙计……”他爬起来,走向床铺,不住揉着脑袋。他刚走到床边,又一股陌生的情绪脉冲如同强烈的电流蹿过他的大脑。他膝盖一软,跌倒在床边,拼命地搔着太阳穴。
“哦,他妈的!”他惊慌失措,“太强了,你用的力度太大了……”
突然间,他说不出话来了。强烈的情绪波第三次向他袭来,将他的神经元突触彻底淹没,他的身子猛地一下完全僵住。这不对,他突然意识到,这同十英尺外那只暴脾气的古怪毛虫以心灵感应的方式传递到他脑中的哀号尖叫不一样。他的嘴忽然很干,他回想起了菜叶的发霉味道。腐草。堆肥。经年的水果蛋糕。
结块的芥末酱。
“哦,不……”他喃喃地说。真相击中了他,让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哦,不,不,不,哦,盖泽德,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这个人渣,我他妈的要杀了你……”
他紧紧地抓住床沿,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他的汗水潺潺而下,皮肤泛出石头的颜色。
我得到床上去,他拼命地想。躺到毯子底下等药劲过去,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了享乐在这么干。看在圣嘉罢的分上……
艾萨克的手缓缓地扒索着毯子的褶皱,像一只打了麻药的狼蛛。他没法钻到毯子底下去,因为毯子皱皱巴巴地摊了满床,与床单缠在一起,艾萨克突然确信那是一整块像波浪般起伏的布,将它们分开是没法办到的事情,于是他滚到床上,发现自己在棉布与羊毛的繁复褶皱中游泳。他往上游,往下游,以充沛的活力挥舞着双臂,像孩子那样游着狗刨式,咳嗽着,吐着口水,因为异常的干渴咂着嘴巴。
看看你,你这个白痴,他的大脑轻蔑地吐出一句话,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体面呀?
但他没有理会这句话。他满足地在床上轻轻游动,喘息得像个垂死的动物,试探性地梗起脖子,用手指轻轻戳着眼睛。
他感觉到压力正在大脑后部不断累积。他看到一扇巨大的门,立在他脑子里鲜少光顾的角落。它通往一个地窟,正在咯咯作响。门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快,艾萨克想。闩上门……
但他能感觉那个想要逃出门外的东西越来越用力。门像沸水般扭曲翻滚,渗出汩汩的脓液,即将破裂,一只巨犬带着不祥的沉默拽着拴在身上的链条,它的脸是一片空白,海浪无情地拍击着摇摇欲坠的护堤。
艾萨克心里有什么东西猛然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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