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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桌会议之后,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兰斯洛特,也没见过他的心腹。安赫和罗赫,亚瑟的双胞胎儿子,居住于兰斯洛特的首都汶塔,他们现在统率着枪兵队,但他们仅有的战斗似乎都发生在酒馆中。迪纳思和拉韦纳也居住在汶塔,主持着一座献给罗马神墨丘利的神庙,他们的祭祀仪式可与兰斯洛特宫殿中由桑森主教祝圣过的教堂仪式相媲美。桑森是汶塔的常客,他回报说贝尔盖的人民在兰斯洛特的统治下看起来很幸福,这话我们理解为他们没有公然造反。

  兰斯洛特和他的同伴也会拜访德莫尼亚,大多数时候都是穿越他们的国界前去海宫,但有时也会远行至杜诺维瑞阿,来参加一些贵族的宴会,如果我知道他们会来,我便会避开这些宴会,亚瑟和格温薇儿也从没强制要求我参加。我也没有被邀请参加兰斯洛特母亲伊莲的盛大葬礼。

  兰斯洛特实际上并不是个糟糕的统治者。他不是亚瑟,不关心公正的审判、税收的合理或道路的状况,他只是无视了那些事情,但因为在他统治前,也没人管这些事,所以无人发现有什么大的改变。兰斯洛特同格温薇儿一样,只在意自己的享乐,同她一般,他建造了一座奢华的宫殿,其中充斥着雕塑,粉刷过的墙壁光彩夺目,当然,还挂着他无节制收藏的镜子,在那些镜子中,他可以欣赏自己无尽的倒影。奢侈生活的开支被强加入税收,过重税收的补偿,就是贝尔盖国土上的自由生活免于遭受撒克逊人的劫掠——策尔迪克竟然守着与兰斯洛特的盟约,可怕的赛思人枪兵从不曾袭击兰斯洛特富饶的农田。

  但其实,他们也不需要劫掠,因为兰斯洛特直接邀请他们在他的国土居住。这片土地因常年战争人口稀少,大量上好的田地变回了林地,于是兰斯洛特邀请策尔迪克部落的人来耕作农田。撒克逊人发誓效忠兰斯洛特,他们清理农田,建造新的村子,缴税,他们的枪兵甚至加入了他的军队。他的宫殿守卫,我们听说,已经全部是撒克逊人了。撒克逊护卫,他如此称呼他们,并根据身高和发色选拔他们。我在那些年里并没有见过那些人,后来终于见到时,发现他们都是金发的高个男人,其战斧打磨得如同镜子般光亮。有传言说,兰斯洛特向策尔迪克进贡,但我们的顾问团询问亚瑟这消息是否属实时,亚瑟愤怒地否认了。亚瑟并不赞同邀请撒克逊人进入不列颠的土地,但那些事宜,他说,是兰斯洛特的决定,不是我们的,至少那片土地很和平。和平,似乎可以成为所有事情的借口。

  兰斯洛特甚至大肆夸耀,他已将他的撒克逊护卫都转变成了基督徒,他的受洗似乎并不仅是一场表演,居然是真的,反正加拉哈特在他某次拜访林第尼斯时,是如此告诉我的。他描述了桑森在汶塔宫殿中建造的教堂,告诉我每天都有唱诗班歌唱,成群的神父赞颂着基督教的神迹。“那一切都很美。”加拉哈特依依不舍地说。那是在我目睹伊斯卡的狂乱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暴动,所以没有问他汶塔是否也会有类似事情发生,也没有问他的兄长是否鼓励德莫尼亚的基督徒将他视为救世主。

  “基督信仰改变了您的兄长吗?”夏汶问。

  加哈拉特看着她从卷线干上抽出一根线绕上纺锤。“不,”他承认,“他认为每天祈祷一次就足够,他依旧像从前那般作为。但很多基督徒很喜欢那点,唉。”

  “他以前怎样的作为?”夏汶问。

  “很糟糕。”

  “您希望我离开房间吗?”夏汶甜甜地问,“那您就能告诉德瓦,不让我尴尬?然后我们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就能告诉我了。”

  加拉哈特大笑起来。“他很无聊,殿下,于是他便用老法子来排解。他打猎。”

  “德瓦也打猎,我也是。打猎有什么糟糕的。”

  “他狩猎女孩,”加拉哈特阴沉地说,“他待她们不差,但她们并没有很多选择。她们其中一些人喜欢,她们都富起来了,但她们也成为了他的情妇。”

  “听上去跟大多数国王一样。”夏汶冷冷地说,“他就干了这个?”

  “他花数个小时与那两个邪恶的德鲁伊待在一起。”加拉哈特说,“没人知道一位基督教国王为何如此做,但他宣称这不过是友情。他鼓励他的吟游诗人,收集镜子,拜访格温薇儿的海宫。”

  “去干吗?”

  “去聊天,他说的。”加拉哈特耸耸肩,“他说他们谈论宗教。或者说他们就此争论。她现在变得非常虔诚。”

  “对艾西斯。”夏汶不以为然地说。圆桌会议后的几年内,我们都听闻格温薇儿越来越投身于她的宗教仪式,以至于有传闻说现在海宫就是一座艾西斯的大神庙,格温薇儿的侍女则是被挑选出来的优雅而美丽的女人,都是艾西斯的女祭司。

  “至高女神。”加拉哈特轻蔑地说,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让异教的邪恶无法靠近,“格温薇儿显然相信女神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引导人类的事务。我相信亚瑟一定不会喜欢的。”

  “他觉得这些很无聊。”夏汶抽出最后一根线,放下卷线杆。“他现在就只是,”她继续道,“抱怨格温薇儿除了宗教之外,不跟他谈论任何事情。他一定觉得无聊透顶。”这段对话发生在崔斯坦与伊索尔德逃来德莫尼亚很早之前,当时亚瑟在我们家依旧是一名受欢迎的客人。

  “我兄长宣称,他被她的主意迷住了。”加拉哈特说,“或许是真的。他说,她是不列颠最睿智的女性,说他不会结婚直到找到另一个像她一样的女人。”

  夏汶大笑。“那还好他没有娶我。他现在几岁?”

  “三十三吧。”

  “老掉牙了!”夏汶微笑看我,我不过比他年轻一岁,“艾达怎么了?”

  “她为他生下一子,难产而死。”

  “不!”夏汶听说难产而死时,总会特别难受,“您说他有个儿子了?”

  “一个私生子,”加拉哈特不以为然地说,“他叫佩雷杜。现在四岁,是个不错的小男孩。说实话,我很喜欢他。”

  “有过你不喜欢的小孩吗?”我不动声色地逗他。

  “草丛脑袋。”他说,这老绰号让我们都笑了。

  “想象兰斯洛特有了个儿子!”夏汶的语气中带着惊讶,正如女人们听闻这些消息时的反应。对我而言,另一位王室私生子的存在司空见惯,然而男人和女人,我注意到,对这些事情的反应相当不同。

  加拉哈特同他的兄长一样,一直没有结婚。他也没有受封土地,但他乐意也忙于做亚瑟的信使。他想要维系不列颠兄弟会,但我注意到这些职责消失得有多快,他在不列颠诸王国境内到处奔走,传递消息,调停争端,用他的王室头衔来缓解德莫尼亚与其他国家之间可能产生的任何问题。通常便是他前往德米缇亚去约束伊仑之子欧依戈斯对波伊斯的骚扰,也是他在崔斯坦死后,将伊索尔德的结局前去告知她的父亲。我在那之后好几个月都没有见他。

  我也回避着亚瑟。我对他太生气了,不回他的信件,也不参加顾问会议。崔斯坦死后数月中,他来过林第尼斯两次,我冷淡礼貌地接待了他,两次都尽快地结束了会面。他与夏汶倒是聊了很久,她试着让我们和解,但我无法将燃烧的孩子那景象从我的脑海中抹去。

  然而,我无法完全无视亚瑟。莫德雷德第二次加冕仪式的举行仅剩月余,须得开始筹备。典礼会在卡丹城堡举行,就在林第尼斯东面步行可至的地方,夏汶与我不可避免地被筹备事宜缠身。莫德雷德自己都对此表现出兴趣,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这典礼会让他从条条框框的管教中解脱出来。“您必须决定,”某天我对他说,“谁会来为您加冕。”

  “不就是亚瑟,对吗?”他闷闷不乐地问。

  “通常都会由德鲁伊主持,”我说,“但如果您想要基督教的仪式,那您就得在埃姆里斯和桑森中选择一人。”

  他耸耸肩。“那就桑森吧。”

  “那我们就要去见他。”我说。

  我们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出发。我在怀君岛另有事要办,但首先还是与莫德雷德一起去了基督教教堂,一位神父告诉我们,桑森主教正在忙着做弥撒,我们必须等候。“他知道他的国王在这儿吗?”我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会告诉他的,阁下。”神父说,碎步疾跑过冻结的地面。

  莫德雷德随意走着,来到了他母亲的坟墓旁。即使在这么冷的天气,依然有十数个朝圣者跪在墓前膜拜。那是一座很简朴的墓,一座低矮土墩上插着一个石头十字架,与桑森放置的用以接受朝圣者献金的瓮比起来,相形见绌。“主教很快就会来见我们,”我说,“要不要在屋里等?”

  他摇头,对着杂草丛生的低矮土墩皱眉。“该给她造座更好的坟墓。”他说。

  “我同意,”他开口说话本身就让我惊讶,“您可以建。”

  “最好,”他挖苦道,“是由别人来对她表示这敬意。”

  “国王陛下。”我说,“我们都忙于保护她孩子的生命,没什么时间担心她的骨骸。但您是对的,我们疏忽了。”

  他郁郁地踢着那瓮,然后朝里看去,里面有很多朝圣者留下的小宝物。在坟墓前祈祷的人徐徐离开,不是害怕莫德雷德,我怀疑他们并不认识他,而是我脖颈间佩戴的铁护身符透露了我是名异教徒。“为什么埋葬她?”莫德雷德突然问我,“为什么不火葬?”

  “因为她是名基督徒。”我回答,掩饰对于他无知的震惊。我解释道,基督徒相信他们的身体会在基督最后降临时,再次复苏;我们异教徒是以新的阴影身体前往彼世,所以便不再需要我们的尸体,烧掉是为了防止我们的灵魂在大地间游荡。如果我们无法进行火葬,那就要烧掉死者的头发,砍下他的一只脚。

  “我要为她造一座墓室。”我讲完神学解释后,他说。他问我,他的母亲是如何死的,我告诉了他整件事:瑟卢瑞亚的甘德利亚斯是如何假意要娶诺维娜,然后趁她下跪行礼时谋杀了她。我又告诉他,妮慕是如何向甘德利亚斯报复的。

  “那女巫。”莫德雷德说。他害怕妮慕,这不奇怪,她已经变得更凶猛,更憔悴也更肮脏。她如今是一名隐居者,在梅林居所的废墟中生活,在那里施展着她的咒语,为诸神燃起祭火,很少见访客,但她有时会突然造访林第尼斯,向梅林请教些什么。在这些罕见的来访时,我会尽量喂饱她,孩子们见到她就逃跑,而她会边踱步边睁大独眼喃喃自语,长袍上泥土和灰尘结成块,蓬乱的黑发因污垢而缠成一团团。在托尔山她的居所之下,她不得不眼见着基督教教堂变得更大、更坚固,甚至更有秩序。我想,旧神正在飞速地失去不列颠。桑森当然满心盼望梅林快死,这样他便能占据托尔山,在它被火焚烧过的山顶建造一座教堂,但桑森不知道,梅林在遗嘱中将他所有的土地都赠予了我。

  莫德雷德站在他母亲的坟墓旁,惊讶于我长女名字与他亡母名字的相似,我告诉他,夏汶是诺维娜的表亲。“莫温娜和诺维娜都是波伊斯的古老名字。”我解释道。

  “她爱我吗?”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十分突兀,我愣了片刻。也许,我心想,亚瑟是对的。也许莫德雷德会随着肩上的责任而长大。在我认识他的这么多年中,我们从未有过如此礼貌的谈话。

  “她非常爱你。”我真诚地回答。“我见过您母亲最幸福的时刻,”我继续道,“便是与您在一起的时候。就在那上面。”我指向托尔山上梅林的大厅和梦塔曾经矗立的焦黑位置。就在那里,诺维娜被杀害,而莫德雷德被带离她的怀抱。那时他还是个婴儿,比我从我的母亲艾尔塞的身边被抢去时的年纪还小。艾尔塞还活着吗?我仍没有去瑟卢瑞亚找过她,这疏忽让我内疚。我抚上铁护身符。

  “等我死后,”莫德雷德说,“我要和母亲葬在同一个墓里。我要建造自己的墓。一座石头的墓穴。”他宣布说,“我们的尸体要高高放在底座上。”

  “这你得和主教谈谈,”我说,“我肯定他会尽量帮你。”只要,我嘲讽地心想,他不需要支付建造墓穴的钱。

  我转过身,桑森正匆忙地穿过草地而来。他向莫德雷德鞠躬行礼,欢迎我来到教堂。“您这次来,我希望是来追寻真理的,德瓦阁下。”

  “我是来拜访神庙的。”我指向托尔山顶,“但我的国王陛下有事与你商量。”我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牵着马走上托尔山,经过一群基督徒的身侧,这些人日以继夜地在托尔山麓祷告,希望它的异教徒住民能被赶跑。我忍受他们的辱骂,爬上陡峭的山丘,发现水门已坠落,最后一根铰链也已断裂。我将马拴在废墟残余的一根栅栏上,随后拿起一大包衣服和皮毛,那是夏汶打包的,为了住在妮慕这里的可怜人不至于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被冻死。我将衣物交给妮慕,她毫不在意地扔在雪地上,拽着我的衣袖,拉着我去了她新建造的小屋,小屋正位于梅林梦塔曾矗立的同样位置,其中的恶臭气味让我差点吐出来,但她并未察觉。这天很冷,冰凉的雨雪随潮湿的风自东面狠狠地打来,然而即使如此,我更愿意站在冰冷刺骨的暴雨中,也不想忍受那臭气熏天的小屋。“看。”她自豪地向我展示一口大锅,不是圣锅,只是一口普通的铁锅,它挂在屋梁下,充满着某种深色液体。屋椽上还挂着一小段槲寄生、一对蝙蝠翅膀、一些蜕下的蛇皮、一截折断的鹿角和一束束草药,那屋椽特别矮,我得深深弯腰才能进屋,屋里弥漫着刺痛双眼的烟雾。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阴影中的草垫上,抱怨着我的出现。

  “闭嘴。”妮慕冲他龇牙低吼,她拿起一根棍子,探入大锅中的黑色液体,里面的液体正在小火的炙烤下汩汩冒泡,火焰的热量远远及不上它所产生的厌恶。她搅拌锅中液体,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将那东西从液体中捞出。我发现那是一个人的头骨。“你还记得巴里斯吗?”妮慕问我。

  “当然。”我说。巴里斯是一名德鲁伊,我年幼时就已是一位老人,早已过世多年。

  “他们烧了他的尸体,”妮慕告诉我,“但没烧掉他的头。德瓦,一位德鲁伊的头骨,具有强大的力量。是上周一个男人给我的。他在一桶蜂蜡中发现的。我向他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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