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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林在荒地北面选择了他的地点。那里有一处沼泽,生长着矮小桤木,杂草沿一条曲折向南汇入遥远泰晤士河的小溪边沿蔓生。我的人领命砍下三棵橡木,从树干上剥除树枝和树皮,随后挖三个深坑,让橡木能纵向立起,但在此之前,梅林命令他的三名木雕师将橡木树干雕刻成三尊食尸鬼般的雕像。路万斯是妮慕和梅林的帮手,三人喜爱这工作,因为它能让他们设计出最可怖、最令人胆丧的东西,那东西与我所知道的任何神明毫不相似,但梅林不在乎。他说这雕像不是为我们而刻,而是对付那些撒克逊人的,所以他和他的木雕师们做出了三个恐怖的东西,它们有着动物的脸、女人的胸部和男人的生殖器。雕刻完毕后,我的人停下其他活儿,将三尊雕像放入坑中,与此同时,梅林和木雕师们用泥土夯实它们的底部,让雕像得以站立起来。“圣父,”梅林在雕像前雀跃,“圣子和圣灵!”他大笑起来。

  我的人将大堆的木头码在坑前,在其上我们放置剩余的食物。我们杀死剩下的牛,将它们沉重的尸体抛上木堆,让鲜血向下流淌至层层木材,在牛尸上,我们堆积起它们曾拉动的所有一切:肉干、鱼干、奶酪、苹果、谷物和豆子,在这些宝贵的补给之上,还放有两只新捕获的鹿和一头刚宰公羊的尸体。羊头连带着它的双角被砍下,钉在中间的柱上。

  撒克逊人看着我们劳作。他们在溪流的对岸,第一日时,他们的长枪间或飞越水流,但那几次徒劳的干扰之后,他们就只是看着我们,想看看我们究竟在做什么怪事。我感觉他们的人数有所增长。第一天我们只在远处的树林间瞥见十几个人,但到第二天的傍晚,对岸的林地中起码升起了二十多个火堆。

  “现在,”梅林那晚说,“给他们点东西看看吧。”

  我们用煮锅盛着火,从低矮的山丘顶来到巨大的木堆前,将锅推入杂乱的树枝深处。木头很新鲜,但我们在中心码放了大量干草和折断的细枝,夜幕降临时,火焰已熊熊燃烧。烈焰映照下,我们粗糙的雕像反射出可怕的红光,大量腾起的烟雾飘向伦敦,烤肉的诱人香味被吹送至我们饥饿的营地。火焰噼啪作响,向空气中爆出一丝丝火星,在它猛烈的热度中,死去的野兽抽动扭曲,大火让它们的肌肉萎缩、头骨炸裂。火苗中,脂肪融化嘶嘶作响,突然爆发出的白色亮光在三尊丑恶的雕像上投射黑影。那火堆烧了整晚,燃尽了我们不胜也可离开洛依格的最后希望,清晨我们看见撒克逊人偷偷摸摸出动,前来检视燃烧后的残烬。

  然后我们等待。不是全然消极的等待。我们的骑兵朝东侦察伦敦道路,回来禀报发现正在进军的大队撒克逊人。余下的人砍伐树木,开始在山顶不断缩小的树林旁建造一座大厅。我们不需要这样一座大厅,但亚瑟想要传递一种印象:我们正在洛依格腹地建造一座基地,以便骚扰阿尔的国土。如果阿尔相信那种印象的话,一定会被刺激前来开战。我们建造了一座泥土堡垒的雏形,可缺乏合适的工具,所以城墙很简陋,然而这一定还是帮助阿尔做出了决定。

  我们很忙,但并没能避免军中产生一种充满敌意的分裂。一些人,像是莫里格,相信我们从一开始就采取了错误的战略。莫里格如今的说法是,还不如派遣三支或更多支小一些的部队夺下前线的撒克逊要塞。我们应该以骚扰为主,现在却自作自受在洛依格腹地挨饿。

  “也许他是对的。”亚瑟在第三日早晨向我坦言。

  “不,殿下。”我坚持说道。为了支持我的观点,我指向北方空中的一大片烟,那暴露了撒克逊人正在溪流对岸不断集结。

  亚瑟摇头。“阿尔的军队来了,这没错,”他说,“但他不见得会攻击。他们在观察我们,如果他头脑清醒,他会让我们在此处自生自灭。”

  “我们可以攻击他。”我提议。

  他摇头。“率领一支军队穿越树林和溪流是战场大忌。那是我们最后的手段,德瓦。祈祷他今天会来吧。”

  但他没有来,那是撒克逊人毁去我们补给第五天的末尾。明天我们就只剩面包屑可吃,再过两日我们便会极度饥饿,三天后我们就将直视战败那可惧的双瞳。亚瑟表现得并不忧虑,不管军队中那些抱怨者描述出怎样的末日。那天傍晚,太阳沉向遥远的德莫尼亚时,亚瑟要我爬上我们正在粗略搭建的城墙,与他一处。我攀上木条,爬上城头。“看,”他指向东方,在遥远的地平线我能看见另一片灰烟,在灰烟之下,被斜阳照耀下的建筑物,那是我前所未见的巨大城镇。比格兰温或科里尼翁大,甚至比萨丽丝泉还大。“伦敦,”亚瑟带着钦佩的语气,“你曾想自己会见到它吗?”

  “想过,殿下。”

  他微笑。“我的德瓦·卡丹真是自信满满啊。”他坐在墙头,抓着未经修饰的柱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城市。我们身后,军队的战马关在大厅木头围成的矩形马厩中。那些可怜的马已经饥肠辘辘,干燥的荒野中几乎没长多少草,我们也没有带它们的饲料。“很怪,不是吗,”亚瑟依旧凝视着伦敦,“也许兰斯洛特和策尔迪克已交过战,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希望兰斯洛特获胜了吧。”我说。

  “没错,德瓦,没错。”他用鞋跟踢着尚未完成的城墙。“阿尔的机会多好啊!”他突然说,“他能在此处干掉不列颠最好的战士们。等到年末,德瓦,他的人就能占领我们的大厅。他们能够一路漫步至赛文海。一切都完了。整个不列颠!完蛋。”他似乎觉得这想法很有趣,转过身,看着下方的战马。“我们还可以吃它们,”他说,“它们的肉能让我们再活一两周。”

  “殿下!”我对他的悲观表示抗议。

  “别担心,德瓦,”他大笑起来,“我已经给我们的老朋友阿尔送了一条口信。”

  “是吗?”

  “塞格拉莫的女人。她的名字叫玛拉。这些撒克逊人的名字还真奇怪。你认识她吗?”

  “我见过她,殿下。”玛拉是个高挑的女孩,结实的长腿,像木桶一般厚实的肩膀。塞格拉莫在去年年末时的一场突击中俘虏了她,从她那丰盈金发包裹中的平淡、几近空虚的脸上,可以看出她显然已被迫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除了那头金发,玛拉身上没有其他任何吸引人的特征,但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奇异地迷人;一个高大、强壮、迟钝、粗野的生物,却有一种平静的优雅,如她的努米底亚情人一般沉默寡言。

  “她假装从我们这里逃跑,”亚瑟解释说,“此时此刻她应该正告诉阿尔,我们计划在这里过冬。她会说,兰斯洛特将率另外三百名士兵加入我们,我们需要他来此处,因为我们很多人都染病虚弱,不过粮食储备却很丰富。”他微笑,“她正在努力对他胡说八道,至少我希望她正如此。”

  “又或者她正在告诉他实情。”我闷闷地说。

  “也许。”他听上去并不担忧。他看着一队人在山坡南麓的一口汩汩山泉中装起一袋袋的清水。“但塞格拉莫信任她,”他补充道,“而我很早以前就学会信任塞格拉莫。”

  我做了一个驱邪的手势。“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去敌营。”

  “她主动提出的,”亚瑟说,“她说撒克逊人不会伤害她。似乎她的父亲是其中某一位头领。”

  “希望她爱他不要胜过爱塞格拉莫。”

  亚瑟耸肩。现在已然冒险,再讨论也不会降低风险。他换了个话题。“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你留在德莫尼亚。”

  “乐意之至,殿下,如果您向我保证夏汶的安全。”我回答,他挥挥手试图驱散我的担忧时,我锲而不舍地说:“我听闻了一些事情,一条狗被杀,它淌血的皮毛被裹在一条母狗身上。”

  亚瑟转动身体,双腿越过城墙,跳入临时的马厩中。他推开一匹马,示意我跟着他走到无人能看见或听见的地方。他生气了。“再告诉我一遍,你听说了什么。”他命令我。

  “一条狗被杀,”我跳下时说,“它淌血的皮毛被裹在一条瘸腿的母狗身上。”

  “谁干的?”他问。

  “兰斯洛特的一个朋友。”我回答,不愿说出他妻子的名字。

  他以单手击打了一下简陋的木墙,盯着最近的马。“我的妻子,”他说,“是兰斯洛特国王的一位朋友。”我没说话。“我也是。”他语带挑衅,我依旧没说话。“他是个骄傲的男人,德瓦,他失去了他父亲的王国,因为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我欠他。”他冷冷地说出最后三个字。

  我冷漠地看着他的冷漠。“我听说,”我说,“那条瘸腿的母狗被取名为夏汶。”

  “够了!”他再次击墙,“道听途说!仅仅是道听途说!无人否认,你和夏汶干的事引起了一些不满的情绪,德瓦。我不是一个蠢货,但我不想再从你这儿听到这种胡言乱语!格温薇儿总会遭到诽谤。人们讨厌她。任何既美丽又聪明,有主见且不惧于说出它们的女人总会遭人厌恶,但你说她会对夏汶施行什么卑劣的咒语?她会屠杀一条狗还剥了它的皮?你相信那些吗?”

  “我不想相信。”我说。

  “格温薇儿是我的妻子。”他压低了声音,语调却依旧苦涩。“我没有其他妻子,我不会让奴隶上我的床。我是她的,她是我的,德瓦,我不想听见任何诋毁她的话。任何!”最后一个词他是喊出来的,我想他是否回忆起了高菲迪特在勒格溪谷说的那些下流侮辱。高菲迪特宣称睡过格温薇儿,更说一整军的男人都睡过她。我记得韦拉伦的情人指环,画着十字,装饰有格温薇儿的家徽,但我抛开了那份记忆。

  “殿下,”我轻声道,“我从未提到您夫人的名字。”

  他盯着我,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会攻击我,但他摇了摇头。“她有时的确不易相处,德瓦。有时候我希望她不要时刻准备着表现出自己的轻蔑,但我不能想象离开她忠告的生活。”他停顿片刻,冲我遗憾地笑了笑。“我不能想象离开她的生活。她没有杀过狗,德瓦,她从没杀过狗。相信我。她那位女神艾西斯,不需要献祭,至少不需要活祭。黄金,倒是要的。”他苦笑,突然又恢复好心情,“艾西斯吞噬黄金。”

  “我相信您,殿下。”我说,“但那无法保证夏汶的安全。迪纳思和拉韦纳威胁过她。”

  他摇头。“你伤害了兰斯洛特,德瓦。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的动机,但你能怪他恨你吗?而迪纳思和拉韦纳侍奉兰斯洛特,必须得与他们的主人共同承担仇怨啊。”他停顿片刻。“等这场战斗结束,德瓦,”他继续道,“我们来一场和解。我们所有人!当我让我的战士们成为兄弟时,我们所有人之间都可以达成和解。你、兰斯洛特和每个人。直到那时,德瓦,我发誓保护夏汶。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你来决定这个誓言,德瓦。你可以要求任何你想要的代价,我的生命,甚至我儿子的生命。因为我需要你。德莫尼亚需要你。库尔威奇是一个好人,不过他没法管好莫德雷德。”

  “我就行吗?”

  “莫德雷德很任性,”亚瑟回避了我的问题,“但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吗?他是乌瑟的孙子,他流着国王们的血,我们不想要他成为一个乖宝宝,可他确实需要管教。他需要引导。库尔威奇认为打他就能管用,但那只会让他更固执。我希望你和夏汶养育他。”

  我耸肩。“您让回家变得更有吸引力了,殿下。”

  他对我的轻率脸露不满。“别忘了,德瓦,我们的誓言是让莫德雷德坐上王位。这是我回不列颠的原因。这是我在不列颠的首要责任,所有宣誓效忠于我的人,同样宣誓效忠于那个誓言。没人说那会轻而易举,然而必须做到。九年后,我们要在卡丹城堡为莫德雷德加冕。到那天,德瓦,我们就能完成誓言,我向每一位愿意聆听的神明祈祷,到那一天,我能够挂起埃克斯卡利伯,再不用战斗。但在那美好的一天到来之前,无论多困难,我们都要信守我们的誓言。你明白吗?”

  “是的,殿下。”我恭顺地说。

  “很好。”亚瑟推开一匹马。“阿尔明天会来,”他自信地边说边离开,“好好睡一觉。”

  太阳从德莫尼亚的方向落下,让它淹没在红色的火光中。北面有我们的敌人吟唱着战歌,我们在自己的火堆旁唱着故乡。我们的岗哨凝视着黑暗,马匹嘶鸣,梅林的狗在号叫,我们中的一些人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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