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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昆格拉斯国王和他的败军一同北上,成为唯一一个目睹高菲迪特国王的尸体被火化于多佛汶山顶的德莫尼亚人。我看着那焚尸火焰在夜色中熊熊燃烧,他亡魂的阴影穿越宝剑之桥前往彼世。火堆四周围绕着两圈波伊斯的枪兵,他们拿着火炬,一起摇晃并唱着贝利·毛尔 [1] 的逝者挽歌。众人吟唱许久,歌声在附近的山丘间回响,犹如鬼魂的合唱。司乌思城堡陷入深重的哀思。这片土地上多了许多寡妇和孤儿,先王被火葬的第二天早晨,火堆的烟柱依旧向北面山脉飘散,更多的悲伤随着莱地的陷落而降临。莱地是波伊斯北面边界的重镇,但亚瑟在对抗高菲迪特期间将它出卖给了撒克逊人。波伊斯尚无人知晓亚瑟的背叛,连我也没有告诉他们。

  我前三天没有见着夏汶,这些天是高菲迪特的哀悼日,火葬时也没有女人到场。波伊斯宫廷的女子都穿上了黑色的羊毛衣裳,被关在女眷居住的厅内。那里没有乐声,只能喝水,她们唯一的食物也只有面包干和燕麦稀粥。厅外,波伊斯的战士们聚集参加新王的加冕,我则遵照亚瑟的命令,试图洞察是否有人想挑战昆格拉斯的继承权,但我没有听见任何反对的低语。

  三天过去,女眷大厅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位侍女现身于门厅,将芸香撒在门槛和台阶上,门内涌出一股烟雾,我们知道女人们正在烧毁先王成婚时的床单。直到烟雾从门窗间消散,波伊斯的现任王后赫拉德才步下阶梯,跪在她的丈夫昆格拉斯国王面前。昆格拉斯扶起她,她的白色长裙因跪倒而沾到泥点。他吻了她,领着她走回厅内。身着黑色斗篷的波伊斯首席德鲁伊路万斯跟在国王身后,进入大厅。厅外,波伊斯幸存的战士们观望等待,金属和皮革靠在木墙上碰击作响。

  一队孩童咏唱着光明神与晨曦女神的爱情二重唱《莉安珑之歌》,然后又吟颂了铁匠之神戈万南向埃登城堡的进军长诗,这一切结束后,换上白袍、手持槲寄生饰顶黑色手杖的路万斯才走向门口,宣布哀悼日终于结束。战士们欢呼,队伍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女人。明天昆格拉斯将于多佛汶山顶加冕即位,如有任何人想挑战他对王位的继承权,加冕典礼将提供这样的机会。那也将是我在战后第一次得见夏汶。

  第二天,路万斯主持加冕仪式时,我紧紧盯着夏汶。她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兄长,而我盯着她,惊讶于世间竟有如此可爱的女子。如今我已年迈,有可能老人的记忆让我夸大夏汶公主的美貌,但我不觉得是这样。她被称为“塞伦”——星辰——可不是毫无由来的。她中等身高,但很苗条,纤细给了她一种脆弱的表象,但我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象,夏汶最可贵的品质便是钢铁般的意志。她的头发像我的一样,是金色的,只不过她的是如阳光般耀眼的淡金色,我的更像是肮脏稻草的颜色。她的眼睛湛蓝,举止娴静,脸庞如蜂蜜般甜美。那天她身着蓝色长袍,长袍上装饰着银白色带黑色斑点的冬鼬皮毛,就是她碰触我的手并接受我的誓言时穿着的那件。她有一瞬间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朝我庄重地笑了笑,我发誓,那一刻我的心跳疯狂加速。

  波伊斯的加冕仪式和我们国家的没什么不同。昆格拉斯绕着多佛汶的石圈行进,他接过王位的象征,一名战士宣布他成为国王,并质问在场之人中是否有人想要挑战。回答是一阵安静。圈外远处的火堆依然冒着烟,显示曾有一位国王身故,但石圈附近的安静见证了一名新王的即位。随后,礼物被呈现给昆格拉斯。我知道亚瑟将会带着他自己华丽的礼物前来,不过他给了我在战场上找到的高菲迪特的佩剑,所以我便在此时将剑归还给高菲迪特的儿子,作为德莫尼亚与波伊斯和平的象征。

  典礼之后,在多佛汶山顶孤单耸立的大厅中举行了一场宴会。这场宴会很简陋,蜜酒和麦酒远胜于食物,但这是昆格拉斯告诉战士们他将如何统治的机会。

  他首先提起了这场刚结束的战争。他念着在勒格溪谷中死去之人的名字,向他的臣民们保证那些战士没有白白牺牲。“他们所创造的,”他说,“是不列颠人之间的和平。波伊斯和德莫尼亚间的和平。”这话在战士们中引起一些低声抱怨,但昆格拉斯抬头示意他们安静。“我们的敌人,”他突然强硬地说,“不是德莫尼亚。我们的敌人是撒克逊人!”他停顿片刻,这次没有任何反对的低语。众人静静地等待,看着他们的新国王,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位伟大的战士,但却是一位善良正直的人。这些特质在他忠厚年轻的圆脸上表露无遗,虽然他为了增添威严而留着编起的垂至胸口的长胡子,但那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也许不是战士,但他很明白必须让这些战士有打仗的机会,因为只有战争才能让男人赢得荣誉和财富。他向战士们保证将夺回莱地,撒克逊人将为莱地人民所遭受的苦难付出代价,而波伊斯,这个不列颠曾经最伟大的王国将再次从群山延展至日尔曼海。罗马城镇将会重建,城墙将再次荣耀高耸,道路将得以修缮。每个波伊斯战士都将得到土地、战利品和撒克逊奴隶。昆格拉斯手下那些本来失望的首领们都为这前景鼓起掌来,因为国王提供了这些男人寻求之物。然而,他又抬手让人们停下欢呼,接着说,波伊斯不能独占洛依格的财富。“现在,”他警告他的追随者们,“我们将与格温特的战士和德莫尼亚的士兵们一同肩并肩战斗。他们是我父亲的敌人,但却是我的朋友,正因为这样,德瓦阁下在此。”他冲我微笑。“正因为这样,”他说下去,“下个月圆之夜,我亲爱的妹妹将与兰斯洛特订婚。她将作为王后统治瑟卢瑞亚,那个国家的人也将与我们一同进军,和亚瑟、图锥克一起,从我们的土地上赶走撒克逊人。我们会摧毁真正的敌人。我们将消灭赛思人!”

  这一次爆发出不受控制的欢呼。他赢得了他们的心。他许诺他们旧不列颠的财富和权力,人们鼓着掌、跺着脚以示赞同。昆格拉斯站立片刻,让喝彩继续,随后便坐下并朝我微笑,就仿佛知道亚瑟会赞同他刚才说的一切。

  我并没有留在多佛汶整夜饮酒,而是跟着赫拉德王后、她的两位姑姑及夏汶乘坐的牛车走回司乌思城堡。王室女眷们希望在日落前返回司乌思城堡,我则与她们同行,这并不是因为我与昆格拉斯的战士们相处会感到不自在,而是我还没找到机会和夏汶交谈。像一头因爱发痴的蠢牛那样,我加入护送牛车回去的一小群枪兵之中。那天我精心打扮过,想要给夏汶留下好印象:我清理了我的锁子甲,刷去靴子和披风上的泥,将我的黄色长发编成松散的辫子垂在脑后。我将她的胸针别在披风上,以此来表明我对她的忠诚。

  我以为她会无视我,回司乌思城堡的漫长路程中,她只是坐在车里,盯着其他地方,但最后,当我们转过弯、城堡出现在眼前时,她转身下车,在路旁等着我。护送的枪兵走到一旁,好让我与她并肩同行。认出胸针时,她笑了笑,但没有对它做出评价。“我们很好奇,德瓦阁下,”她说,“是什么让您前来此处。”

  “亚瑟希望有一位德莫尼亚人见证您兄长的即位,殿下。”我回答。

  “又或者是亚瑟希望能确保他即位?”她狡黠地问。

  “这也是原因。”我承认。

  她耸了耸肩。“这里没其他人能成为国王。我父亲确保了此事。曾有位名叫韦拉伦的首领可以挑战昆格拉斯,但我们听说他死在战场上了。”

  “是的,殿下,他死了。”但我没有说,正是我在勒格溪谷的浅滩处、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杀死了韦拉伦。“他是个勇士,您的父亲也是。对他的死,我很遗憾。”

  她沉默地走了几步,波伊斯王后赫拉德从牛车里狐疑地看着我们。“我父亲,”片刻后夏汶说,“是个充满怨恨的人。但他对我一直很好。”她语气悲伤,却没有落泪。那些眼泪早已被拭去,现在她的兄长是国王,而她也将迎来崭新的未来。她提起裙子,避开一个泥泞的水塘。今晚早些时候一直在下雨,西面的云朵暗示不久之后也会下雨。“亚瑟会来,是吗?”她问。

  “随时都有可能,殿下。”

  “带着兰斯洛特?”她问。

  “我想是的。”

  她做了个鬼脸。“德瓦阁下,上次我们见面时,我正要嫁给甘德利亚斯。现在是兰斯洛特。一个接一个的国王。”

  “是的,殿下。”我说。这回答不恰当,甚至有点蠢,但极度的紧张让我的舌头都打结了。我所期盼的只是能与夏汶在一起,然当我真的站在她身边时,我却说不出心中的话。

  “我将成为瑟卢瑞亚的王后。”夏汶意兴阑珊地说。她停下脚步,回身指向塞文广阔的山谷。“就在多佛汶过去一点儿的地方,”她告诉我,“有一个秘密的小山谷,里头有一栋小屋和一些苹果树。小时候我总是觉得彼世就像那山谷,一处小小的、安全的地方,让我能快乐地住在那里,生儿育女。”她自嘲地大笑起来,再次迈开脚步。“全不列颠有那么多女孩想要嫁给兰斯洛特,成为王后,住在一座宫殿里,而我唯一想要的只是小山谷和它的苹果树。”

  “殿下。”我想鼓起勇气说出真正想说的,但她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碰碰我的手臂阻止我。

  “我必须承担我的责任,德瓦阁下。”她提醒我管住自己的舌头。

  “您永远可以相信我的誓言。”我脱口而出。这是那一刻我能说出的最接近爱的告白。

  “我知道。”她神情庄重地说,“你是我的朋友,对吗?”

  我不止想做朋友,但点了点头。“我是您的朋友,殿下。”

  “那我会告诉你,我对我哥哥说的话。”她抬头看向我,蓝色的眼睛透着认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嫁给兰斯洛特,但我向昆格拉斯保证过,我会先见见他再决定。我必须这么做,但是否会嫁给他,我也不知道。”她沉默地走了几步,我感觉她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我什么。最后她决定信任我。“上次见你之后,”她继续道,“我去拜访了梅斯韦尔的女祭司,她带我去了梦洞,让我在头骨做成的床上睡觉。我想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我根本不记得做过什么梦。当我醒来时,女祭司告诉我,下个想娶我的男人将以死亡为妻。”她凝视着我,“你明白这意思吗?”

  “不明白,殿下。”我摸了摸海威贝恩的剑柄。她是在警告我吗?我们从未表白心迹,但她一定已察觉我的渴望。

  “我也不明白。”她坦言,“所以我去问路万斯这预言是什么意思,他叫我别再操心。他说女祭司只会故弄玄虚,因为她没法真的做出预言。我觉得这也许是说我根本不应该结婚,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德瓦阁下——我无法轻易结婚。”

  “您知道两件事,殿下。”我说,“您知道我对您的誓言永远不变。”

  “我也知道那个。”她又冲我笑了笑,“很高兴您在这儿,德瓦阁下。”说完这些话,她便跑向前,爬回牛车中,留下我一个人苦苦思索她的谜语,并找不到可以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亚瑟在三天后来到司乌思城堡。他带来二十名骑兵和一百名枪兵,还有吟游诗人和乐师。他带来了梅林、妮慕和从勒格溪谷亡故者身上得到的黄金礼物,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格温薇儿与兰斯洛特。

  我见到格温薇儿时,不禁发出一声埋怨。我们确实赢得战争并创造了和平,但我仍认为亚瑟这样做很残忍,他带来这个他为之抛弃夏汶的女人。然而,格温薇儿坚持陪伴她的丈夫一同前来司乌思城堡,她乘坐的牛车铺满皮毛、垂着染色布缦、悬挂象征和平的绿树枝。兰斯洛特的母亲,伊莲王后也坐在车上,但想要吸引注意力的人并不是王后,而是格温薇儿。牛车缓缓驶过司乌思城堡城门时,她站着,驶到昆格拉斯正厅门前时,她依旧站着,正是在那里,她曾被放逐,而现在她如同一位征服者般归来。她身着一件染成金色的长裙,脖子和手腕间戴着金饰,红色的卷发被金色发圈束起。她有孕在身,但珍贵金色布料下并不显怀。她看上去犹如女神。

  如果格温薇儿像是位女神,那骑马进入司乌思城堡的兰斯洛特就仿佛一尊男神。许多人会以为他是亚瑟。他骑着白马,马的白色披挂上绣有小颗金色星星,看上去华丽至极。他穿着白色鱼鳞甲,身佩白鞘宝剑,红边白底的长披风从他的肩膀垂下。他的头盔顶端装饰着一对展开的天鹅翅膀,而不再是还在特雷贝斯岛时的海雕,镶金的头盔边沿映衬着他小麦色的英俊脸庞。看到他时,人们都不禁吸气,我听见窃窃私语迅速在人群中传开:原来那竟不是亚瑟,而是兰斯洛特国王,贝诺克失落王国的悲剧英雄,将要娶我们夏汶公主的男人。一看见他,我的心便沉了下去,我担心他的华丽会让夏汶着迷。众人几乎没有注意到亚瑟,他穿着皮上衣和白披风,看起来似乎为身处司乌思城堡而尴尬。

  那晚举行了一场宴会。我不觉得昆格拉斯会真心欢迎格温薇儿,但他是位耐心而通情达理的人,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受到冒犯,所以他以王后之礼招待格温薇儿。他为她斟酒、布菜,低下头与她交谈。坐在格温薇儿另一侧的亚瑟兴高采烈。只要和格温薇儿在一起,他看上去总是很快乐。如今看到她在这个大厅中受到如此款待,他一定很满足。毕竟就在这里,他第一次瞥见了曾经身处后方相对较卑微的人群中的格温薇儿。

  亚瑟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夏汶身上。厅中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曾经抛弃她,打破婚约娶了一文不名的格温薇儿,许多波伊斯男人都发誓绝不会原谅亚瑟的羞辱,然而夏汶原谅了他,并将她的谅解表现得十分明显。她冲他微笑,向他伸出一只手,紧靠在他身边。宴会后半程,麦酒将陈年旧怨冲刷殆尽后,昆格拉斯握住亚瑟和他妹妹的手,将它们一起合于自己的掌中,大厅中为这和平的象征而欢呼。往日耻辱被抛于脑后。

  片刻之后,作为另一个象征举动,亚瑟拉起夏汶的手,将她领至兰斯洛特身旁一个刻意留出的空位。更多欢呼声响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兰斯洛特起身接过夏汶的手,然后坐在她身旁为她斟酒。他拿下手腕上一枚沉重的金手镯呈给她,虽然夏汶对这个慷慨的礼物做出回绝的手势,但最后还是将它戴上手臂,黄金在摇晃的火光中闪耀。坐在大厅地上的战士们要求看看这个手镯,夏汶羞涩地举起手臂展示这个沉甸甸的金镯。唯有我没有欢呼。我坐在那儿,被雷鸣般的嘈杂包裹,倾盆大雨击打着屋顶。她被迷住了,我心想,她被迷住了。在兰斯洛特健康优雅的美丽面前,波伊斯之星坠落了。

  我本可以在那时就离开大厅,带着我的痛苦走入大雨冲刷的夜色,但梅林一直在厅中走来走去。宴会刚开始时他坐在主桌,不过他现在已经离席,在战士们中穿行着,时不时停下聆听对话或朝某人耳语。他头顶剃光,白发在耳后编成一条长辫,用黑带束起,长胡子也同样编辫束着。他的肤色很深,就像是德莫尼亚珍馐罗马栗的颜色,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很愉悦。他正打算搞恶作剧呢,我心想,于是缩回自己的座位,好让他不要作弄到我头上来。我敬爱梅林就如同他是我的父亲,但我现在没有心情对付更多的难题。我只想尽可能地远离夏汶和兰斯洛特。

  我等待着,以为梅林已经跑去厅的另一头,我可以安全离开,不被他发现,但正在这时,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躲着我吗,德瓦?”他问,发出一声复杂的呻吟,然后坐在我身边的地上。他喜欢假装年老体衰,夸张地揉着自己的膝盖,抱怨关节疼痛。他拿过我手上的一角蜜酒,一饮而尽。“看啊,那位处女公主,”他用空角杯向夏汶指了指,“即将迎接她可怕的命运。等着瞧吧。”他在胡子辫间挠了挠,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过半个月订婚?过一周或更迟些结婚,然后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死于生育。这么小的屁股,出生的孩子一定会把她撕成两半的。”他大笑。“就像是只小猫要生育一头公牛。大事不妙啊,德瓦。”他凝视着我,享受着我的不自在。

  我酸酸地回答:“您不是替她施过幸运咒语吗?”

  “的确。”他平静地说,“那又如何?女人爱生孩子,如果夏汶的幸福就包括让她的头生子把她撕成该死的两半,那我的咒语也算生效,不是吗?”他冲我微笑。

  “‘她不会登上高位,’”我引用梅林不到一个月前在这个大厅中做出的预言,“‘也不会沦落低贱,但她会得到幸福。’”

  “你对细枝末节的记忆力真不错哈!这羊肉也太难吃了,对吧?你看呀,都没煮熟。连热都不热!我受不了冷食。”这并没有阻止他从我的盘子里偷走一块,“你觉得做瑟卢瑞亚的王后算是登上高位吗?”

  “不是吗?”我没好气地说。

  “天啊,当然不算。这想法太荒谬!瑟卢瑞亚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德瓦。除了肮脏的山谷、碎石河岸和丑陋的人,啥都没有。”他耸耸肩,“他们不烧木头,烧煤,所以大多数人都像塞格拉莫那么黑。我觉得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洗澡是什么。”他从牙缝中拉出一块软骨,扔给在食客间搜寻食物的一条猎犬。“兰斯洛特很快就会厌倦瑟卢瑞亚!我不觉得我们这位时髦的兰斯洛特能忍受那些被煤熏黑的丑家伙太长时间,所以,即使她从分娩中幸存——当然我对此深表怀疑——可怜的小夏汶也会被孤零零地留下,只有一大堆煤炭和一个啼哭的婴孩相伴。那将是她的结局!”他貌似对此预言很满意,“你注意过吗,德瓦,每当你注意到一位像她那么美丽年轻,拥有天堂星辰般的面容的女子时,一年之后,就会发现她散发出奶和小孩屎的气味,你会奇怪,当初怎么会觉得她竟然很美?小孩对女人就是会产生这种影响,所以现在好好看看她吧,德瓦,现在仔细看看她,因为她永远不会像现在这么可爱了。”

  她很可爱,更糟的是,她看起来很快乐。她那晚穿着白袍,脖子上挂着坠有银色星星的银链。金发上绑着银色发带,银色雨滴形耳坠从她的双耳垂下。那晚的兰斯洛特看上去同夏汶一样出众。人们说他是全不列颠最英俊的男人,如果你喜欢他黝黑精瘦、看似谦卑的长脸的话,那他的确是英俊的。他的黑色外套装饰着白边,颈间戴着黄金项圈,抹了油的黑色长发在脑后用一枚金环束起,如瀑般垂在背后。他的胡子修剪得尖尖的,同样抹了油。

  “她告诉我,”我对梅林说,知道这话语会将我的内心情感过多地暴露给这个顽劣的老人,“她不确定是不是要嫁给兰斯洛特。”

  “好吧,她是会这么说的,对吧?”梅林谨慎地回答,招手示意一名端着猪肉走向主桌的奴隶过来。他掏了一大把猪肋排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下面垫有他那污秽的白袍,他抓起一根贪婪地吮吸。“夏汶,”吮干净大多数肋排后,他继续道,“是个浪漫的傻瓜。她不知怎么居然让自己相信,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天知道怎么会有女孩这么认为!而如今,当然,”他满口猪肉说道,“一切都变了。她遇见了兰斯洛特!她现在肯定已经被他迷住了。也许她都等不及婚礼之后?谁知道呢?也许,就今晚,在她秘密的闺房,她会榨干这个混蛋。但也许不会。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孩!”他以贬抑的口吻说出最后一句话。“吃块肋排。”他招呼我,“你也是时候成家了。”

  “我不想娶任何人。”我愠怒道。当然除了夏汶,但我能有什么希望对抗兰斯洛特呢?

  “婚姻和想不想要没半点关系,”梅林轻蔑地说,“亚瑟认为两者相关,他对待女人这件事情上真是个蠢货!你想要的,德瓦,是床上有个漂亮姑娘,但只有傻瓜会觉得这姑娘和老婆必须得是同一位。亚瑟觉得你应该娶格温维奇。”他随意地说出这个名字。

  “格温维奇!”我的声音大得过分了。她是格温薇儿的妹妹,是个肥胖、迟钝、苍白的女孩,格温薇儿也受不了她。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去讨厌格温维奇,但我也不能想象自己娶一个这么乏味、呆板、阴郁的女孩。

  “为什么不呢?”梅林假装愤怒地说,“这是桩很不错的婚事,德瓦。你是什么?毕竟只是个撒克逊奴隶的儿子,格温维奇可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诚然她很穷,而且比利夫芬的母猪还丑,但你想想,她会有多感恩戴德!”他朝我使了个眼色,“你再想想格温维奇的屁股,德瓦!绝不会有婴儿卡住的危险。她会把那些小怪物像油籽似的吱溜一下就吐出来。”

  我不知道亚瑟是否真的在筹划这样的婚姻,或者这是格温薇儿的主意。大概率是她。我看向她,她浑身上下穿戴黄金,坐在昆格拉斯身旁,脸上透出显而易见的胜利神情。那晚她看上去格外美丽。她一直是不列颠最引人注目的女性,但那个雨夜盛宴之上,她似乎闪耀着光芒。也许是因为她的身孕,但更合理的解释是,她陶醉于优越感之中,对象便是这些曾将她视为身无分文的流亡者而拒之门外的人们。我知道,格温薇儿是兰斯洛特在德莫尼亚最主要的支持者,她让亚瑟许诺兰斯洛特瑟卢瑞亚的王位,也是她决定让夏汶成为兰斯洛特的新娘。现在,我暗忖,因为我对兰斯洛特的敌意,她要惩罚我,让她无辜的妹妹成为我的破落新娘。

  “你看上去不高兴,德瓦。”梅林故意刺激我。

  我没有为这挑衅而跳脚。“那您呢,阁下?”我问,“您高兴吗?”

  “你在乎?”他轻快地反问。

  “我爱您,阁下,您就像我的父亲。”我说。

  他对这话发出嘘声,差点儿被猪肉呛住,但缓过来之后还是接着大笑。“像父亲!哇,德瓦,你真是个荒唐的情感动物。我养大你的唯一原因就是我觉得你对于诸神来说很特别,也许你真是这样。诸神有时候的确会选择那些最奇怪的生物去爱。所以,告诉我,亲爱的‘儿子’,你那孝心能转化成实际行动吗?”

  “什么行动,阁下?”我开口询问,即使明知他所求何事——他想带兵去寻找圣锅。

  他压低声音,凑近我,虽然我并不认为在这个吵闹酩酊的大厅中有任何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不列颠,”他说,“遭受着双重疾病,但亚瑟和昆格拉斯只认得其一。”

  “撒克逊人。”

  他点头。“但没有撒克逊人的不列颠也依旧害着病,德瓦,我们正冒着失去诸神的危险。基督教扩散得比撒克逊人还快,基督教徒是比任何撒克逊人还要渎神的存在。若我们不制止这些教徒,那诸神将会彻底地抛弃我们,没有了她的诸神,不列颠还能是什么?但如果我们挽留并将诸神带回不列颠,那撒克逊人和基督徒们都会消失。我们攻击了错误的疾病,德瓦。”

  我瞥了眼亚瑟,他正专注地听昆格拉斯说话。亚瑟不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但他并不特别看重自己的信仰,内心也没有任何对不同信仰之人的仇恨,我知道若他听见梅林这番向基督徒开战的言论,一定不喜。“没人听取您的意见吗,阁下?”我问梅林。

  “有一些人,”他勉强说,“几个,一个或者两个。亚瑟不听。他认为我是个快疯的傻老头。你呢,德瓦?你认为我是个傻老头吗?”

  “不,阁下。”

  “你也确实相信魔法,德瓦?”

  “是,阁下。”我回答。我见过魔法生效,但也见过它的失败。魔法不易,而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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