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镜中世界Ⅲ:命运纱线> 雅加婆婆的色彩

雅加婆婆的色彩

  狐狸依然躺在那儿,仿佛被禁锢在了那具僵硬的躯体里,从未移动过。为了让火堆能

  更好地温暖她的身体,夏努特剪开了狐狸那身变成了白银的衣服,用一块旧毯子盖住了

  她。从很早之前开始,夏努特每次寻宝都会带上这块毯子(雅各布猜测,这是他一个旧相

  好的礼物)。

  雅各布正要用雅加婆婆的毯子裹住狐狸,夏努特命令西尔万道:“快点,转过身

  去!”西尔万一言不发,乖乖听命。他的眼里含着眼泪,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求求你!雅各布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求。他不信任何一个人们在镜子内外向其求助

  的鬼神,可狐狸相信。他抚摸着她僵硬的头发。

  求求你!

  没错,一旦她发现他用什么换取了这块毯子,她会一枪毙了他。不,比这更糟糕,她

  会永远不再见他。

  夏努特跪到雅各布身旁。

  “如果她醒来……”夏努特清了清喉咙,仿佛嗓子被这声“如果”卡住了,“我的意思

  是……看着你们这样,真是太闹心了,你们不该再自欺欺人了。该死的,就连路多维科·

  雷斯曼那个没胡须的小白脸也比你勇敢!”

  “这和勇敢有什么关系?”雅各布气急败坏地反驳道,“我有我的理由。我们是朋友,

  这还不够吗?你现在快滚去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有没有说过,你应该去向那个女演员求

  婚,而不是把她的样子文在胸口?”

  夏努特摸了摸自己那丑陋的脸。“哦,我向她求过很多次婚,可她不愿意嫁给我。”

  尽管如此,她的照片依然摆在他的房间里。艾丽奥诺拉·邓斯特德……雅各布在阿尔

  比恩的某个舞台上见过她,她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却有着一大群拥趸。

  狐狸额头的白银中浮现出了雅加婆婆的图案。

  她会找到另一个男人的。如有必要,他会帮她找一个。另一个男人……雅各布,假

  装这种想法不会让你心如刀绞。尽管如此,多聊聊狐狸还是好的。就仿佛她能够回答,

  仿佛她会皱起眉头,就像她对他生气时那样。

  如果她醒来。她必须醒来。

  “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西尔万都这么说。”夏努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让他闭

  嘴简直比禁止金乌鸦嘶叫还要难。

  “别想了!这不可能。”雅各布不想提及“演员”索要的代价,也不想提及他和狐狸由此

  引发的争吵。

  “哈,我明白了,雅各布·雷克里斯又要玩神秘了!”夏努特受伤地闭了嘴,向对面正

  垂头坐在树下的西尔万走去。

  几个钟头过去了,雅加婆婆的刺绣图案在赤杨精的白银上载歌载舞。花朵、树木、群

  山、月亮、星辰……雅各布迷失在这些图案中,直到一声叹息让他抬起了头。狐狸的嘴唇

  张开了,就像等待着露水的花瓣。

  雅各布呼唤夏努特。老寻宝人跌跌撞撞地跑到狐狸身旁,情急之下险些绊倒自己。西

  尔万一脸难以置信地跟着他。

  夏努特小心翼翼地把阿尔玛的汤药注入狐狸口中,你无法想象他那只幸存的手竟能如

  此轻柔。

  雅各布直起身来。他的四肢依然僵硬沉重得仿佛是别人的身体。他抬头望向树冠。天

  已经黑了,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这都是拜访女巫的最佳时间。当月亮挂在天空的时候,

  她们很少在家待着。

  “她醒来以后,说谎骗骗她。”他对夏努特说,“告诉她,我去打听威尔的下落了。随

  便怎么说都行,但是别让她跟着我!”

  夏努特迟缓地站了起来。“你不能把那件狐皮裙拿回来!”他太了解他了,“这是自

  杀!狐狸会越过这道坎的!”

  不,她不会。他把她的灵魂拱手他人。没有灵魂,她如何能生活?

index-713_1.jpg

  被遗忘的蝴蝶

  这条河很宽,内尔隆看上一眼就想呕吐。马车轮在岸边潮湿的淤泥地里留下了深深的

  车辙,然后她的踪迹就消失在了河水中。没有什么比选择这个情人更能证明卡米恩的勇气

  了。他把石人最大的恐惧——一个被水孕育出的女人——带上了床。

  除了车轮印和那几株小柳树间的飞蛾网的残迹,黑女妖还留下了在水面上绵延数英里

  的尸体。那些男人的皮肤和脸都被划破了,看上去仿佛遭遇了一场可怕的冰雹。上天下了

  一场极其昂贵的冰雹雨……内尔隆俯身查看其中一具尸体,从他湿漉漉的头发里拾起了几

  颗钻石。

  “你依然确定,要我帮你找到黑女妖吗?”

  威尔望着那些尸体,点了点头。或许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大教堂里的那场屠杀,传说

  黑女妖的飞蛾在那儿杀死了三百多个人。内尔隆偷偷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十六号和十七

  号的踪影,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在这儿。内尔隆确定,威尔依然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

  知,而内尔隆自己则恰恰相反,不知怎么回事,十七号总是找机会在他面前显形。十七号

  觉得他们太慢了,相比于镜鬼,他们睡得太多、吃得太多,而十七号显然没有这些需求。

  黑女妖赶路的速度很快,他们完全追不上她。不用镜鬼提醒,内尔隆也知道这趟追击进度

  缓慢。

  内尔隆真想向威尔那小子打探十七号的主人。他愿意用自己那身斑驳的皮肤做赌注,

  赌威尔遇见过十七号的主人,而且是受了他的委托上路的。可十七号肯定不会喜欢这些问

  题,内尔隆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场和那只银化的苍蝇一样,所以他在镜鬼面前做出一副卑躬

  屈膝的模样,一面追逐着马车的踪迹,一面想象着把十七号和十六号熔成水杯,用它们来

  喝石人族的烧酒。昨天,内尔隆的幻想被威尔的一个问题打断了。威尔问内尔隆是否相信

  真爱,内尔隆想反问他:“那个玻璃姑娘每晚都对你做什么了?她有那么多张脸,每晚都

  让你梦见其中一张吗?”

  真爱!那小子说起这个词的时候,自责的表情就仿佛他夺走了至少三个公主的贞操。

  内尔隆真没法跟上他的节奏!

  内尔隆很想从威尔那儿多打探一些关于本次任务的内容,可每当这种诱惑变得难以抗

  拒时,空气就会充满威胁地变热,内尔隆仿佛感觉到十七号的银指甲就按在他的脖子上。

  他花了太多心思琢磨威尔那小子了。他会习惯威尔的,就像习惯他曾经养过的那条温

  顺的蝾螈。那小子的眼神让他忘了威尔·雷克里斯的哥哥是谁了吗?

  该死的。

  不管那小子要给黑女妖带去什么,不管镜鬼为什么要监视他,重要的是他哥哥偷了内

  尔隆的东西,而内尔隆想要报仇。内尔隆之所以扮演威尔的向导,就是为了最后把他交给

  刽子手,就像他对那些魔法牛犊、魔法鸽子和会说话的鱼所做的那样。谁关心买家会把它

  们的心脏还是那条会说话的舌头从身体上割下来?(而且内尔隆可以用他的利爪打赌,十

  六号和十七号有着同样邪恶的心思。)“杂种”只关心报仇、声望和财富,这三项内容按其

  重要性排序。若有可能,他还想要一个全新的世界。

  唯一让内尔隆不安的是,他对自己念叨了太多遍上述内容。

  或许这有利于想象力的发展。每当内尔隆被那小子的亲切友好惹恼的时候,他就会想

  象自己在一个非法的食人魔集市上挣了多少钱,或者想象自己把他扔进了某个熔岩陷阱

  里。黑玛瑙石人用那种陷阱来活活烧死俘虏。

  “你觉得她是怎么过的河?”

  很好,威尔这只无辜的小羊羔并不像内尔隆那么擅长从对方的脸上察言观色。

  “她是从水上走的,不然呢?你套着那身体面的玉石皮肤给她的情人做保镖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每当内尔隆不和颜悦色和他说话的时候,威尔都会诧异地望着他,仿佛他现出了食人

  魔的原形。

  内尔隆,想想熔岩陷阱和奴隶市场。

  “你知道最近的桥在哪儿吗?”

  “桥?石人不需要什么桥。”

  那小子似乎不记得身为石人时对水的恐惧了。有时候,内尔隆觉得他像一只忘了自己

  曾经破茧成蝶的毛毛虫。

  有什么东西在岸边反射着阳光。哦,他们在那儿。一半身体反射着岸边的淤泥,一半

  身体反射着河水,脸上映出了天空。内尔隆越来越善于辨认镜鬼了。他们有时候映出自己

  身前的东西,有时候映出自己身后的东西,有时候映出的景象随意得就像他们千变万化的

  脸。他们不仅对柳树和树枝间残留的飞蛾网保持距离,也对河流敬而远之。内尔隆怀疑他

  们和他一样讨厌水。

  他会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价值的。

  内尔隆在离黑女妖诛杀哥萨克骑兵处往南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发现了最近的一条隧道。

  隧道入口处的马赛克拼出了蜥蜴和蝙蝠的图案,这种装饰风格说明这条隧道已经有上千年

  的历史了。石人族对水的恐惧比人类大部分桥梁的历史都要悠久,这片地区的隧道网络格

  外密集,因为石人族失落的城市就坐落于此地的东方。传说最大的那座城市全是用孔雀石

  建造而成的。当内尔隆羞耻于自己黑玛瑙皮肤中的孔雀石纹理时,他母亲总会对他讲述那

  座城市。她细致入微的描述终于让内尔隆相信,自己曾亲眼见过那座城市。有朝一日……

  大部分人在踏进隧道之前都会犹豫,尤其那是条向上延伸的陡峭隧道。可威尔·雷克

  里斯却毫不犹豫,他没等内尔隆就钻进了隧道里。或许这条毛毛虫并没有忘记一切。

  镜鬼当然无需隧道和桥梁。

index-717_1.jpg

  失去一切

  红色、绿色、黄色、蓝色,各种色彩汇集在狐狸身上,在她的皮肤和骨骼上画下图

  案。

  狐狸睁开眼睛,感觉到身上盖着的东西温暖如狐皮。

  有人俯身查看她的情况。

  是夏努特。他在这儿做什么?她在哪儿?

  西尔万站在夏努特身旁,默念着“乐意为您效劳,我的美人”。各种念头在她脑中横冲

  直撞,仿佛那不是她自己的想法。

  “欢迎回来!”夏努特用仅剩的那只手抚摸着狐狸的脸庞,温柔得让狐狸瞬间感觉自己

  像个孩子。他眼含泪水,这景象十分稀罕。发生什么了?如果她能想起来就好了。她觉得

  自己好像沉睡了百年之久,又如大病初愈。

  “西尔万,把她的衣服拿过来!”夏努特说,“她的马鞍囊里还有一些衣服。”

  她的衣服……狐狸这才发觉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裹在那块毯子里。她坐了起来,紧了

  紧毯子。西尔万把替换的衣服递给了狐狸,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其他衣服怎么了?雅各布

  在哪儿?狐狸环顾四周,寻找着雅各布。他之前还在她身旁,不是吗?忽然之间,那些可

  怕的画面出现了:一个身影,似人又非人,美丽又恐怖,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脸上,像温热

  的金属,雅各布的惊叫声……

  他在哪儿?

  “阿尔伯特,雅各布在哪儿?”

  夏努特咕哝了一声,开始往他的手枪里装子弹。只用一只手填弹可不容易。

  “别磨磨叽叽的了!”西尔万从他手里取过枪和子弹,“你就告诉她吧,反正她总会知

  道的。她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还要聪明!”

  狐狸打量着自己醒来时身上盖着的这块毯子。她看到了飞鸟和花朵,这种绣出来的魔

  法很难找到,更难换取。

  “他在哪儿,阿尔伯特?”

  被叫了名字的夏努特看上去就像在学校里被点了名。

  “阿尔伯特!”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他咕哝着从西尔万手里接过那把装满了子弹的手

  枪,“我这就去找他。不过你得留在这儿。”

  西尔万看了看狐狸的马。狐狸不用把手伸进马鞍囊里就猜出了原委。雅各布和狐皮

  裙……她生命中不容失去的人与物都不见了。狐狸感觉周围的这片森林是她到过的最阴森

  的地方。

  “他回去找她了?”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度降临,这是爱情最糟糕的代价。“你怎么能

  让他走?”她冲夏努特吼道。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拦住他?”夏努特不客气地反问道。西尔万看着就像一只挨了骂

  的狗,他仿佛知道失去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为了防止狐狸的追踪,雅各布掩盖了自己的踪迹,可狐狸经常看他如何隐藏行迹。她

  已经感觉不到白银的存在,与此相反,她觉得自己宛如新生,这八成是那块毯子的功劳。

  雅各布的足迹沿着一条坡道向上,坡道很快就变得十分陡峭,马儿不愿继续前行。狐狸一

  行放走了马,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原路返回。堆积如毯的冷杉针叶被腐烂的叶片

  和黑色的泥土所取代。狐狸飞快地追踪着雅各布的足迹,她身后的夏努特很快就气喘吁吁

  了。西尔万却步履轻快,仿佛他从小就在这片森林中穿行。

  “啊,真壮观啊!”狐狸听到西尔万不断轻叹。就连她也很少见到比这更古老的森林。

  他们经过的一些树木枝干粗壮,仿佛能支撑一整个村庄。很快,浓密的叶片就让树下变得

  一片漆黑,夏努特和西尔万只能更多地依靠耳朵而不是眼睛来跟住狐狸。

  一声尖叫。

  狐狸站住了。她不确定那声音是来自一只鸟还是一个女人。

  “啊,她生气了!”夏努特在她身后沉声道,“这要么是件好事,要么糟糕透顶。”

  狐狸问夏努特之前是否遇到过雅加婆婆,夏努特轻蔑地唾了一口。“不过是女巫而

  已,”他咕哝道,“我知道怎么摆平她们。”可狐狸听到的版本和这个不同。如果雅各布的

  话可靠,那么每次遇到和女巫有关的事,夏努特都会派雅各布打头阵。

  树丛后出现了一圈插着头骨的篱笆。那些发光的头骨宛如淡黄色的灯笼。

  “我的天啊!就像万圣节的南瓜灯!”西尔万一脸痴迷,仿佛从未见过比那更美的事

  物。

  不,雅各布的头骨不在此列。那些头骨风化得厉害,肯定有些年头了。“好几百年

  了。”她体内的狐狸轻声说。依然能感觉到体内狐狸的存在,这让她安心不少。如果那条

  狐皮裙不见了,体内的狐狸何时会消失?如果没有了狐狸的声音、狐狸的狡黠和狐狸的无

  畏,她又会是谁?赛莱斯特,只能是赛莱斯特……

  篱笆后的那座小屋既阴森又美丽。传说那些粗心地去屋檐下啄食昆虫的鸟儿都会当场

  变成木头。从墙上的那些面孔来看,靠近小屋的人也是同样的下场。狐狸没有发现雅各布

  的脸,可这能说明什么?毕竟她看到的只是屋子的正面。小屋把正门转向了他们,这说明

  雅加婆婆已经发现他们了。

  夏努特示意西尔万行动。狐狸摇头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可夏努特显然没把她的警

  告当回事。两人刚靠近篱笆,头骨的眼眶和嘴里就喷出了火焰。所有女巫都善于用火。夏

  努特咒骂一声,跌跌撞撞地退了回去,用枪打碎了门边的一个头骨;西尔万用一根树枝打

  碎了另一个头骨。头骨碎裂前,朝西尔万的衬衣上喷了火。夏努特一边把西尔万拖回树

  下,一边用外套给他灭火。

  蠢货!狐狸咒骂他们,虽然她也知道,是对雅各布的担心才让夏努特如此鲁莽。“你

  们干的好事!”她低声道,“就算雅各布还活着,雅加婆婆现在也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我

  一个人去,你们要是敢跟来就试试!”

  狐狸把匕首和武器带递给夏努特,没有理会他诧异的目光。那些武器对雅加婆婆都没

  有用。她唯一随身携带的就是那块救了她一命的绣花毯。

  狐狸向篱笆走去,头骨在她的衣服上投下火红的光斑,可它们没有发起攻击。狐狸朝

  篱笆门伸出手去,门自动打开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狐狸,别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那会使你看不见也听不见别的消

  息。

  那些木雕面孔俯视着她。不,雅各布的脸不在其中。可这能说明什么?他可能成了烟

  囱里冒出来的烟,也可能成了她脚下的黑土。每走一步,就有花朵从她脚下的土地中冒出

  来。狐狸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花,避开那些驮着带斑点的壳穿过女巫花园的蜗牛,避开路

  上遇到的毛毛虫和千足虫。

  “把死神带进雅加婆婆屋子里的人,将在那里自食其果。”鸟儿在她身后的树丛中唱

  道。她体内的狐狸能听懂那被人类耳朵所忽略的警告。她不想再如普通人般盲目,她想要

  回她的狐皮裙,还有雅各布。

  狐狸敲响了房门,门上的木雕花朵瞬间闭合了花瓣。狐狸很想去抓门把手,可她还是

  选择了等待。终于,门开了。

  一个孩子站在狐狸面前,裙子的颜色和狐狸胳膊上挂着的那块毯子一样缤纷。那是一

  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如果能够用人类的年月估算她的年纪的话)。女巫几乎能变成任何

  样子。

  “如果你要找我奶奶,”那孩子仿佛听到了狐狸的想法,说,“她不在这儿。哦,对

  了,她很生气。他骗过了她,这事可不常有!”

  孩子明亮的笑容和这间阴森的小屋是如此格格不入。

  孩子往空气中抓了一把,指间捻住了一根金色的纱线。这线不像蛛丝那么细,但结实

  得宛如纺好的羊毛线。孩子用手指捻住纱线,直到它将她的手引至狐狸的心脏处。

  “我就知道,”孩子放下手,纱线立刻消失了,“他是你的。”

  孩子从狐狸胳膊上接过毯子,牵着她迈过门槛。门槛后面一片漆黑。孩子拍了拍手。

  “你们还等什么呢?”她嚷嚷道,“我们有客人,快点蜡烛!”

  忽然之间,她们周围烛火通明,仿佛有看不见的手点燃了十几支蜡烛。

  “上牛奶和面包!”小姑娘一声令下,看不见的仆人纷纷从命。狐狸坐到了他们为她推

  来的椅子上。

  “雅各布在哪儿?”她想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可她没有问,而是喝着牛奶,吃着

  甜面包,而那个小姑娘则一直用那双绿如猫眼的眼睛观察着她。等到狐狸喝完最后一口牛

  奶、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她又再度牵起了狐狸的手。

  她把狐狸拉进了小屋中最黑的一间房间。雅各布被木头锁链捆在墙上,锁链缠绕着他

  的胳膊、脖子和大腿。他已经昏了过去,脸上被挠得血迹斑斑,额头和脸颊上的伤口很

  深。

  “虽然她派乌鸦去啄他,可他就是不告诉她你的裙子在哪儿。”小姑娘说,“他当着她

  的面,就这么让那条裙子凭空消失了!”

  狐狸试着把雅各布从锁链上解下来,锁链却越箍越紧。可那孩子只是摸了摸锁链,它

  便自动松开了。狐狸用胳膊接住雅各布。他醒了,却仿佛失了魂。狐狸不确定他是否认出

  了自己。

  “快,快带他走,”小姑娘催促道,“趁我奶奶回来之前。”

  狐狸竭尽全力支撑着雅各布。她没有问他狐皮裙的事。看得出来,他连自己是谁、在

  哪儿都不清楚。

  “你为什么帮我们?”她问那个正帮他们开门的孩子。

  作为回答,她伸出手去,直到那条闪光的纱线再次出现在她的指间。

  “就连我奶奶也得尊重这根金色纱线,可是她太想要那条裙子了。”

  雅各布把额头靠在狐狸的肩上。他连站都站不住了。

  “给他点时间,”小姑娘说,“他的灵魂必须藏起来,否则那只乌鸦会把它啄成碎片。”

  她摘下一株长在门边的蓟草,塞给了狐狸一手带刺的蓟草籽,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块

  手帕。“一旦你听到乌鸦在你身后叫,立刻把蓟草籽扔到你身后的路上。万一她继续追赶

  你们,就朝这块手帕里吐口口水,然后扔到身后。现在快走!你必须自己走到篱笆门那

  儿,一旦我离开这间小屋,她就会察觉的。”

  头骨篱笆看似很近,可狐狸几乎扛不动雅各布,每走一步,篱笆门就仿佛更加遥不可

  及。她一直在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害怕他把名字忘在了这儿。夏努特和西尔万在树丛间

  等待。“你们就待在原地。”狐狸用眼神请求道——她体内的狐狸常常不用语言交流——西

  尔万想要去帮助狐狸,却被夏努特一把扯住胳膊拽了回来。

  只剩几步了。

  狐狸回头望去。

  雅加婆婆的孙女站在门边,打量着周围的树木,仿佛听到奶奶已经来了。

  还有一步了。雅各布,只剩一步了。可他依旧神志不清,狐狸担心,就算他们摆脱

  了雅加婆婆,雅各布的灵魂也无法从那间小屋里出来。

  狐狸用手指摸到了门。她一边用靴子踹开了门,一边用胳膊紧紧环抱住雅各布,紧得

  她都能感知到他的心跳。

  小姑娘依旧站在门边。可当狐狸关上了身后的门时,那孩子便和木雕融为了一体,仿

  佛她一直都只是一尊木雕,一个站在一只木雕乌鸦和一个老太太之间的瘦小木头身影。

  夏努特急得满头大汗,可他一直等着狐狸走到了那片树丛。西尔万默默从她肩膀上接

  过雅各布。

  他们转身朝东北方向逃跑,那儿的森林逐渐稀疏。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狐狸把蓟草籽撒在了身后的路上,路上长出了一片高如灌木的荆棘丛。他们一路奔逃,越

  过小溪和苔藓密布的沼泽,越过有着碧绿圆圈的草地,那些圆圈是水妖跳舞的地方。雅加

  婆婆的怒吼声如影随形。狐狸小时候曾在洛林的一个年市上看到过一只水妖。年市的主人

  在笼子里放了一桶水,可水妖那淡绿色的皮肤却宛如枯叶。她的继父把手杖伸进栅栏里去

  戳水妖,狐狸从他手中夺过手杖,拔腿就跑,远远地离开了那些被囚禁的水妖、黑猫精、

  木头人和饿得半死的地精……

  继续跑,伴随着雅加婆婆的怒吼声,穿过这片陌生的森林。

  雅各布依然神志不清。狐狸害怕自己把他的灵魂落在那间小屋里了,而西尔万背着的

  是一个空空的躯壳。她无法摆脱这个可怕的念头。

  正如雅加婆婆的孙女所预料的那样,乌鸦再度找到了他们。狐狸把那块手帕扔到了身

  后,身后出现了一片宽广的湖泊。乌鸦正准备飞越湖泊,却被主人叫住了。雅加婆婆站在

  岸边,穿着一条可以与那块救了狐狸性命的毯子相媲美的绚丽裙子,目送着他们远去。随

  后,她忽然转身,带着肩上的乌鸦消失在了树丛中。或许她在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孙女和

  她脸上的责备神情。

  他们从森林里跑了出来,狐狸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到她的面前只剩下田野和草场,

  她才站住了。夏努特咳得厉害,像只甲虫般仰面躺了下来。雅各布还在沉睡。他睡啊睡,

  他们面前的田野上农夫来了又去。狐狸坐在他身旁,问自己是否把她的心之所系都丢失在

  了他们身后的那片森林里。

  月光下的田野上空无一人,西尔万在睡梦中骂骂咧咧。就在此时,雅各布睁开了眼

  睛。刹那间,狐狸不敢回应他的目光,害怕他的眼神里只有空洞迷惘。可他们把他的灵魂

  带回来了。或许他的眼睛里多了些关于镜中世界阴暗面的认知,或许雅加婆婆从他身上偷

  走了几年寿命,可她没有像传说中常做的那样留下他的灵魂。

  雅各布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根羽毛。虽然白色的绒毛上血渍斑斑,狐狸还是认出了那

  就是自己几个月前从一个天鹅人巢穴里偷走的那根羽毛。她付出的代价是肩膀上的一道伤

  口。

  雅各布把羽毛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狐皮裙突然出现了,她最深切的愿望成了真。狐狸一手抚摸着比她自己的皮肤还要熟

  悉的皮毛,一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失去一切,又重新得到一切。

  “你不该回去的,”她说,“这不过是一条裙子。”

  雅各布摸了摸自己伤痕累累的额头。

  “是啊,”他说,“这不过是一条裙子。”

  狐狸几乎忍不住要亲吻他的嘴唇,只为尝一尝他唇角的微笑。不,不可以。她几乎忘

  了这是个禁忌。

index-725_1.jpg

  消失

  黑女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那条漂满了哥萨克骑兵尸体的河流吞没了。

  内尔隆本以为她永远不会跨越这道通往瓦兰吉亚的边界!然而在整整两天徒劳无功的搜索

  之后,内尔隆拦下了一个邮政马车夫。车夫信誓旦旦地表示,黑女妖正在前往莫斯科瓦的

  路上,要给沙皇一支由熊人和狼人组成的军队,瓦兰吉亚将会打败石人、劫掠成性的阿尔

  比恩人和洛林的那个驼子国王。啊,瓦兰吉亚的黄金时代将要来临了!他的言论与内尔隆

  在上一个村子里遇到的铁匠和今天早上遇到的船夫所说的如出一辙。说到这些时,那个因

  为痛风而佝偻着身体的车夫仿佛变成了一个满心喜悦、叽叽喳喳的孩童。在争相描述黑女

  妖即将给他们家乡带来的荣耀时,就连那些带着被磨破的肩膀蹲坐岸边的船夫也一扫将船

  拉过缓流时累得半死的疲态,呈现出与车夫相似的兴高采烈。

  据说……他们说……听说……对黑女妖是否真的踏上了前往莫斯科瓦之路一事,内尔

  隆想找到更确切的证据。可十七号越来越不耐烦,每天天不亮就把他叫醒。十七号的手指

  已经在内尔隆的肩膀上留下了银斑。

  马车夫消失在树林中。威尔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那小子从一大早起就比往

  常更加沉默。十六号依然每天夜里都坐在他身旁,他肯定做了春梦。内尔隆都快要嫉妒他

  的艳福了。他又开始随身携带那只装着十字弓的袋子,有时候藏在衬衣里,有时候放在外

  套口袋里。很显然,他哥哥没有对他提起过魔法武器潜在的危险属性。可内尔隆既不会告

  诉他,一个黑玛瑙勋爵曾于某天用一把魔法匕首刺伤了他自己的两个孩子,也不会告诉

  他,一个阿尔比恩侯爵的夫人曾被一柄魔法宝剑大卸八块。内尔隆要坚定自己的决心,绝

  不能对雅各布的弟弟心慈手软。作为取乐的手段,他想象着自己把变成了一尊银雕的威尔

  送到雅各布面前。这渐渐成了他最爱的幻想之一,仅次于想象着告诉雅各布,他的弟弟因

  为自己的缘故又变成了玉石皮肤。

  “我不认为她要去莫斯科瓦。”威尔忽然打破了沉默。

  “是吗?她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在梦里听说的?”

  对内尔隆的讽刺,雅各布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他的弟弟却一本正经,

  让讽刺都失去了乐趣。

  “我可以感觉到她,就像人们即使看不到太阳,也能感觉到它在哪儿。”他一脸严肃地

  按住自己的心脏,“或许,她比我们以为的要近。”

  这预言听上去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内尔隆可不想看到十七号真正失去耐心的样子。他

  仿佛在树丛中看到了十七号,那儿的阳光在空气中折射出可疑的反光。

  “你去饮马,我去打些吃的来。”

  威尔点点头。他魂不守舍地望着这条马路,仿佛看到了黑女妖站在马路的尽头。“你

  听说过纺锤沉睡咒吗?”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见过拇指人?”内尔隆反唇相讥,“当然听说过。女妖族偏爱用

  这种咒语。”

  威尔依然望着马路。“只有真爱才能让沉睡者醒来。你有没有听说过,真爱不起作

  用?”

  他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真爱。你都多大了?当人们跟小孩子说起欲望的时候,才称之为‘真

  爱’。”内尔隆把马的缰绳塞进威尔手里,“我很快回来。”

  威尔目送内尔隆远去,仿佛并没有说出所有想说的话。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内尔隆几

  乎想折回来给他灌一点石人族的烧酒。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时,内尔隆就是靠酒来解决

  的。那小子真的能感知到黑女妖在哪儿?

  内尔隆走进树丛。他确定从马路上看不到自己后,立刻站定召唤十七号。

  “十七号!”

  空气变得温暖。这种温暖对石人的皮肤而言很舒适,可镜鬼现身处的蕨类植物却开始

  枯萎。镜鬼的面孔和衣物在叶片与阴影间化形而出。能自主决定呈现什么画面的镜子……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像收集记忆一样收集那些画面吗?

  十七号的脸比他迄今为止向内尔隆展示过的任何一张都要年轻,可当他从那堆蕨类植

  物中走出来的时候,又换了一张脸。“十七”代表什么?脸的数量?他的脸远不止十七张。

  十六号瞪着内尔隆,仿佛想用目光把他变成白银。内尔隆偷偷把十六号称为“小刀”。说不

  定她无法原谅内尔隆看出了她对威尔的倾心。她的额头上有一个树皮般的痂斑。她注意到

  了内尔隆的目光,立刻用戴着手套的手指遮住了这个斑点。树皮?十七号的额头上也有一

  个类似的痂斑。女妖的诅咒……他们无法对诅咒免疫!难怪他们这么着急。

  “没有黑女妖的踪迹。据说她去了莫斯科瓦,可那小子说他知道得更清楚。”

  “你要相信他。”十七号从身旁的树上摘下一只毛毛虫,“黑女妖对他施过法,魔法把

  他们联结在了一起。”他又换了张脸。内尔隆对这张新面孔无比熟悉。

  “你从哪儿得到这张脸的?”

  十七号打量着手中那只银化的毛毛虫。“从他哥哥那儿。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他跟踪我们。他太轻敌了。”

  雅各布·雷克里斯曾经跟踪他们?“然后呢?他现在在哪儿?”

  十七号指了指那只僵硬的毛毛虫。

  真是五味杂陈!内尔隆感觉到了惊讶、幸灾乐祸以及真真切切的、痛苦而强烈的失

  望。现在他所有的复仇计划怎么办?

  “你杀了他?”

  十七号叹了口气,把毛毛虫扔到了苔藓地上。“我是这么想的,可因为某种巫术,他

  活了下来。这个世界太乱了,太多魔法,太多龌龊,交通也很烦人,而且到处都是树

  木。”他厌恶地打量着身旁的那棵橡树,“别担心,他跟丢你们了。”

  如果雅各布·雷克里斯要追踪谁,那人可得一直提心吊胆。话虽如此,内尔隆还是很

  高兴他那位对手从十七号的银指甲下活了下来。他喜欢自己那些关于复仇的想象。也许雅

  各布只是想拿回那把十字弓,可一想到他可能也是因为知道谁是他弟弟的向导,这才一路

  追踪他们,内尔隆就觉得莫名满足。

  啊,生活可真是太美好了。

  可惜,内尔隆一高兴就容易放松警惕。

  “你不喜欢树?”他说着,指了指十七号的额头。就算在这张他从雅各布那儿偷来的脸

  上,依然可以看到树皮的痂斑。“看样子,你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棵树了。你的镜子姐姐

  已经长了不少树皮了。”

  十七号用手指抓住了内尔隆的胳膊,那感觉宛如刀刃割进了他的石头皮肤中。

  “小心点,”十七号低声说,“如果那小子知道黑女妖在哪儿,我们还要你做什么,石

  头脸?”

  是啊,他们若有了这个念头,的确值得害怕。可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你们要我做什么?让你们那金贵的使者活命呀!难道你们想把所有挡他道的东西都

  变成白银?这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内尔隆拾起那只被十七号摸过的毛毛虫,“别再到处

  扔这种东西了。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奇怪的事物,像这种银光闪闪的东西会引

  来其中最可怕的家伙。”

  十七号从他手中接过毛毛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仿佛刚刚才发现它是多么完

  美。“你说得对。我会开始把它们收集起来。”十七号把那只毛毛虫塞进了一个皮口袋里,

  皮口袋上映出了内尔隆的蜥蜴服。

  “为什么你们不对那小子显形?”内尔隆问。

  “不能让黑女妖看到我们。”十六号生硬地说道。哦,她不喜欢他。没关系,我的美

  人,这种反感是相互的。每当她凝视威尔的时候,就仿佛要融化了——是真的要融化

  了。也许这就是镜鬼对某些感情的反应?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内尔隆带着打来的野兔回来的时候,威尔正在刷马。出发之前,他们本应该拍一张时

  髦的照片的:小兔崽子与杂种。这样内尔隆就能翻印一张,留给食人魔酒馆里他的哥哥。

  “那个……你觉得,黑女妖想去哪儿?”

  威尔迟疑了片刻,仿佛不确定内尔隆是否真的相信他。随后,他指向了东南方向。

  位置并不是很确切,但那肯定不是莫斯科瓦所在的方向。

index-730_1.jpg

  另一个姐姐

  变成白银的日子,躲避雅加婆婆的逃亡……雅各布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仿佛已经

  把最好的一部分自己留在了那间小屋里。可狐狸还活着,而且他把那件狐皮裙取了回来。

  然而他为什么还是有种挫败感呢?他自然知道答案。他们失去了威尔的踪迹,而他完全不

  知道该如何重新找到威尔和“杂种”。

  他们在瓦兰吉亚边境旁的一个村子里,用最后的钱买了新马。

  “我觉得吧,”夏努特咕哝道,“我们可能太自不量力了。和永生者作对的人,从来不

  会有什么好下场。况且你弟弟已经够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我们带西尔万去看看阿卡

  迪亚和安大略怎么样?曼尼托巴和萨斯喀彻温听着也不错。那儿的土地里满是惊人的宝

  物,我宁愿被某个蛮族人变成一只甲虫,也不愿意死在天鹅堡的床上。”

  夏努特从不觉得半途而废有何问题。如果某次寻宝之旅太过危险,或有什么地方他不

  喜欢,他总可以找到全身而退的十字路口。

  雅各布望向狐狸。她正在为西尔万讲解村子里用来装饰屋脊的木雕,那些木雕几乎包

  括了瓦兰吉亚所有的魔法生物:狼人、熊皮人、苦乐鸟、飞马、巨龙(在这儿也早已绝

  迹)以及在乌克兰尼亚也能遇到的雅加婆婆和水妖。

  西尔万轻声对狐狸说了些什么,逗得她笑了起来。雅各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笑得这

  般无忧无虑了。差一点,若没有雅加婆婆的那条毯子,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自从蓝胡子

  事件之后,他就一再发誓永远不会再让她陷入那样的险境。

  雅各布从一个边防所给邓巴拍了份电报,说明了发生的事情。一个王国连一台电话都

  没有!他父亲为镜中世界带来了飞机和钢铁战舰,可为什么没有电话?在电报局柜台前等

  待的时候,雅各布总是想起已经遗忘多年的往事:父亲(如果当时那个人的确是他父亲的

  话)和他一起拆卸飞机引擎的那个夜晚,母亲撞见他穿着被撕烂的衣服出现在那间被父亲

  遗弃的书房里,和他大吵了一架。她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那面镜子吗?

  雅各布相信,依然是赤杨精的镜子在唤醒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当十七号戴着他的面孔

  时,也会记起相同的事吗?当十六号的外貌变成克拉拉时,她知道云雀之水的事吗?如此

  多的问题,他却没有任何答案。

  夏努特在村里唯一一家客栈中给大家弄到了房间,条件是答应替老板清理地下室中的

  寄居精灵。虽然夏努特不肯承认,但雅加婆婆的这个插曲已经让他精疲力竭。雅各布见狐

  狸和西尔万在一起很开心,便决定独自去处理那些寄居精灵。狐狸甚至原谅了西尔万总是

  试图充当她的保护者一角。就在今天早上,西尔万刚和一个无意中冲撞了狐狸的山妖打了

  一架。山妖族以易怒和暴力闻名,可西尔万大获全胜。作为道歉,那个山妖送给了狐狸一

  朵自己雕的木花。

  客栈所在的那条土路左侧是一片草地和一个宽阔的池塘。几株柳树的碧绿枝条垂向水

  面,另一边的岸上,一群野鹅正飞向午后淡蓝色的天空。据说,瓦兰吉亚沙皇手下有骑着

  老鹰和野鹅的迷你间谍。

  雅各布在柳树间的湿草地上坐了下来,决定先将地下室里的寄居精灵放到一边。他实

  在是太累了,觉得自己仿佛连几只寄居精灵都抓不住。镜中世界的寄居精灵就像镜外世界

  的老鼠,地下室里到处都有,它们连大小都和老鼠差不多。他曾经送过威尔一把小尖头

  镐,寄居精灵就是用这种镐在地下室的墙壁上凿出了房间和储藏室。

  威尔在哪儿?

  儿时的他们相信,他们能感应到彼此是否安好。或许雅各布依然暗中相信这种兄弟间

  的联结,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倾听自己的心声,这一次,他的心不愿告诉他威尔在哪里、在

  做什么、过得如何。虽然他们身处同一个世界,但似乎有一道墙把他们隔开了。那道墙是

  白银和玻璃做的,还是玉石做的?

  雅各布听到身后窸窣作响,急忙转过身去。他为自己的惊慌而羞恼。然而,并没有什

  么在柳树枝之间显形,只有单薄的叶片在风中拂动。正当雅各布松了口气准备转身的时

  候,他看到了草丛中的那张卡片。

  我很佩服你。可惜狐狸不得不把那块毯子还回去。虽然狐狸银化之后,我就没法

  得到我的报酬了,可我得说,有着白银皮肤的她更加美丽。下一回你打算怎么救她?

  你可不是随时都能找到一个雅加婆婆的。

  雅各布不知道,无助和愤怒这两种感觉,哪一个更加糟糕。他就像一条吊在银钩上的

  鱼,看着他挣扎扭动一定非常有趣。是啊,她要是能留下那条毯子就好了,可他居然蠢到

  去自投罗网。别追了,雅各布。为了她!把她带去安全的地方,带她远远地离开,随便

  去哪个赤杨精找不到的地方。

  透过柳树枝,雅各布可以看到狐狸依然站在西尔万身旁。为了她,放弃吧,雅各

  布。阿卡迪亚……为什么不呢?那儿肯定没有人听说过赤杨精。或者去奥特阿罗亚、特

  维尔查、奥约……这么多地方都没有赤杨精的踪影。

  卡片上又显示出了新的话。那是什么?已经在祝贺他的决定了吗?不,不只是祝贺,

  还有奖励。笔迹纤细,仿佛是一只蜘蛛用蛛丝写就的。

  在扶桑有一棵开花的树,隐身蝶的幼虫在它的树枝上结蛹。变身者只要随身携带

  一个空蝶蛹,衰老的速度就不会比普通人更快……

  “演员”?不,他是一个魔鬼。

  照我的意思做,我就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他又把鱼钩往下沉了沉。

  那种毛毛虫每十年才结一次蛹。

  雅各布疲惫的胳膊用尽全力把卡片远远扔了出去,可风儿又把它吹回了他的身边。

  你得把它埋进潮湿的土里。

  池塘岸边站着一个蒙红色面纱的女人。她的衣裙也是红色的。那条裙子和这个瓦兰吉

  亚小村格格不入,更适合出现在某个宫殿里。

  雅各布站起身来。

  他找的是黑女妖,却招来了另一个女妖。他那致命的情人美丽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雅各布不由自主去摸那个曾帮他瞒过红女妖耳目的护身符,可他已经很久没有戴它了。他

  又掉以轻心了。她来了,是因为受不了再等着借妹妹之手杀了他吗?毕竟她试了两次借刀

  杀人,却都枉费心机。雅各布试图为她亲自到来而感觉荣幸。毕竟红女妖和黑女妖不同,

  几乎从未离开过她们的岛屿。别看她,雅各布!可她的美却让人很难抗拒。

  “和永生者作对的人,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此话不假。

  红女妖掀开面纱。她的眼睛在白天比在夜里更黑。雅各布由衷希望她能忘了他。

  “就像你忘了我那样?”她依然能听见他的心声。

  红女妖对雅各布嫣然一笑。这笑容曾经夺走过很多男人的生命和理智。米兰达,雅各

  布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名字的人。她并不像妹妹那样为这件事而恼怒,可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离开了自己。

  “是啊,你的脑子里只有那个狐狸。”她一边向他走来,一边说道,“就算她还不及我

  一半美丽。”

  落日把红女妖身后的天空染得和她的裙子一样红。

  因为害怕狐狸会听见,雅各布甚至都不敢呼喊。

  推着手推车路过的农夫肯定把他们当作了一对爱侣。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

  个女妖。

  雅各布向后退去。柳枝拂过他的后背,宛如穿过一道纱帘。可红女妖步步紧逼。落日

  的光线穿过柳叶,雅各布瞬间错觉自己又和她一起回到了女妖岛上。

  “你的脸色白得像雪。”红女妖抚摸着他的脸庞,“你以为我想杀你。没错,我每天都

  盼着你死。石人射穿你那颗不忠的心脏时,我就不该救你。可和你带给我的痛苦相比,那

  样你就死得太快、太容易了。”她把长着六指的手按在了雅各布的心脏上,他感觉心跳变

  慢了。

  “看着我!”她用目光说道,“你怎么能爱一个人类女子甚于爱我?”

  “快点动手吧。”雅各布想说,“现在就动手。”希望西尔万能带狐狸远离红女妖,这是

  雅各布唯一能想到的事。拜托了,西尔万。据说女妖喜欢把情敌变成花朵戴在发间,一

  旦花朵枯萎,便弃之如敝屣。

  “你必须找到我妹妹。”

  雅各布的大脑因为恐惧和疲惫而麻木不堪,听不懂红女妖在说些什么。

  “她甚至在躲避我们。她把我们所有族人都置于险境,却从来都觉得无关紧要。她知

  道,当年她为了那个石人离开女妖岛的时候,就有一些赤杨精逃了出来。她也知道,破除

  诅咒的方法只有一个。你为什么不把那把十字弓留在原来的地方呢?”

  红女妖的脸上有雅各布从未曾见过的表情——恐惧。永生者无法适应这种感觉。她有

  什么可害怕的呢?然而红女妖的确很害怕。她不是为了杀他而来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你弟弟杀了我妹妹之前找到她。”

  “威尔?我弟弟连一只女妖飞蛾都不会杀!”

  “别胡说了。这是我亲眼所见!在梦里,在湖水里。他会杀了她,而我们所有族人都

  会为她陪葬,就因为你把十字弓给了他们。”

  她真想杀了他,可她没有这么做。

  “你知道我有多绝望才会来到这里吗?”她把面纱戴回脸上,“那是一个恐怖的诅咒,

  恐怖而愚蠢,可我们无法收回。拜托你,找到她。”

  远处传来犬吠声。在镜中世界,日常生活与魔法交织在一起。

  威尔。雅各布不想去回忆那些画面,可它们还是纷至沓来:他的弟弟穿着满是血污的

  军装挡在卡米恩身前,他的脚下躺着十几具尸体。如果威尔真的有那把十字弓,那就

  是“演员”给他的。赤杨精对他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威尔要杀了黑女妖?她曾经放了他一条

  生路!

  “雅各布?”

  是狐狸。雅各布透过枝条看到她正沿着那条土路走来。红女妖抬起了长着六指的手,

  雅各布抓住了她的胳膊。

  “如果你动她一根头发,”他低声对她说,“我就亲手把箭射进你妹妹的胸口。”

  “雅各布!”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她走得太近了。

  “你会像忘了我一样忘了她的!”米兰达低声回敬道,“她会像我一样,为此而憎恨

  你。”

  可她还是放下了手。

  “据说,我妹妹朝莫斯科瓦的方向走了。”她说,“她肯定想把自己的魔法献给沙皇。

  她从来都不会吸取教训。”说完,她穿过柳枝,朝池塘走去。

  雅各布跟着她。她再次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进了水里。她的目光中有太多的深

  意:遗憾、欲望、愤怒,或许还有恳求,求他不要忘了她。

  狐狸一见红女妖,骤然停下了脚步。

  “站在原地!”雅各布对她喊道,可她自然不会从命。

  “狐狸妹妹,保护好你的心。”米兰达对她喊道,“我没有心,可他还是让我心碎了。”

  西尔万跟着狐狸走了过来。

  “别看她!”狐狸警告他。可是太晚了,他像一个孩子般双目圆睁。米兰达一边用双手

  戏水,一边朝他微笑。她的红裙子如花朵般包围着她。水流淹没了裙子,裙子的颜色变深

  了。

  “你也害怕他们。为什么?”她一面向池塘更深处走去,一面对雅各布喊道,“你给了

  他们十字弓。他们还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那种‘常见’的代价?如果他们回来了,你就必

  须支付那个代价了。”

  水淹没了她的肩膀、黑发和红裙。

  “她去哪儿了?”西尔万的脸上已经有了对红女妖的爱慕之情,可毕竟他还说得出话

  来。有些男人见了女妖就变得又聋又哑,要么就是丧失了理智。狐狸打量着他们,似乎想

  要确认他们是否都经受住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考验。她有理由怀疑他们的定力。雅各布第一

  次遇见红女妖之后,狐狸整整等了一年才把他等回来。

  “你听到她说的关于黑女妖的事了?”雅各布问。

  狐狸点点头。她什么都听到了。

  “西尔万,我们去莫斯科瓦。”她说,“阿卡迪亚和安大略得等等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