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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章二 阿邦

305-308 AR

那年,贾迪尔才九岁,戴尔沙鲁姆就带他离开了家。即使在克拉西亚,九岁都还只是小孩子,但那一年卡吉部族折损了很多战士,若不尽快补充兵员,要不了多久其他部族就会开始抢夺他们的地盘。

贾迪尔、他三个妹妹,以及他们的母亲卡吉娃,住在卡吉部落泥砖贫民窟那口枯井旁的单间小屋中,他的父亲霍许卡敏在两年前的战役中惨遭马甲部落杀害。依照传统习俗,同族战士会出面接收阵亡战士的寡妇,纳为妻妾,并且养育他的孩子;但卡吉娃一连产下三个女儿,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运气如此之差的女人领进家门。他们靠着地方达玛配给的口粮过活,一家人相依为命。

“阿曼恩·阿苏·霍许卡敏·安贾迪尔·安卡吉。”克伦训练官说道。“你要随我们前往卡吉沙拉吉找寻你的汉奴帕许——艾弗伦为你铺设的道路。”他和卡维尔训练官一起站在门廊前,两名高大冷峻的战士身穿黑袍,戴着训练官的红色面巾,面无表情地看着贾迪尔的母亲泪流满面地将他拥入怀中。

“从现在开始,你得成为家里的男人,阿曼恩。”卡吉娃对他说。“为了我,也为了你的几个妹妹,我们没有人可以依靠。”

“我会的,母亲。”贾迪尔承诺道。“我会成为伟大的战士,为你建造一座很大的宫殿。”

“这点我毫不怀疑。”卡吉娃说。“他们说我遭受诅咒,产下你后生了三个女儿,但我认为艾弗伦眷顾我们家族,赐给我们一个伟大得不需任何兄弟的儿子。”她紧紧拥抱他,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

“哭够了。”卡维尔训练官喊道,抓起贾迪尔的手臂,将他扯离母亲的怀抱。贾迪尔的妹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带他离开了小屋。

“每次都这样。”克伦说。“做母亲的总是不肯放手。”

“家里没有男人照顾她。”贾迪尔回道。

“没人叫你说话,小鬼。”卡维尔吼道,对准他的后脑狠狠捶下。贾迪尔双膝撞上砂岩街道上的砂岩,他忍住没有叫出声来。他在心里大声吼叫,想要出手还击,但他忍住了。不管卡吉部族有多需要新血,戴尔沙鲁姆都会为了这种冒犯之举而将他当场击毙,就和踩死一只蝎子一样。

“克拉西亚所有的男人都会照顾她。”克伦说,回过头去看向屋门。“在黑夜中抛头颅、洒热血,好让她可以安然无恙地为了儿子离开身边而潸然泪下。”

他们在街角转弯,朝大市集的方向前进。贾迪尔熟门熟路,因为他常跑市集,虽然身无分文。香料和香水的味道令他心旷神怡,而且他也很喜欢欣赏武器店里摆设的长矛和弯刀。有时他会和其他男孩打架,为有朝一日成为战士做准备。

戴尔沙鲁姆很少前往市集,到这种地方有失身份。女人、小孩以及卡菲特在训练官面前绕道而行。贾迪尔仔细观察这两个战士,尽可能模仿他们的一举一动。

有朝一日,他心想,人们会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

卡维尔看着一块写有粉笔字的石板,然后抬头望向一间大帐篷,其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布条。“是这里了。”他说,克伦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二话不说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去,贾迪尔随即跟了进去。帐篷内部弥漫一股焚香的气味,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到处都是丝绸枕头、一排排的挂毯、绘有图案的陶器,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宝物。贾迪尔伸手触摸一匹丝布,因那柔顺的触感而激动得颤抖。

我母亲和妹妹应该穿这种布料的衣服。他心想,看着自己身上肮脏而破烂的褐色窄裤和背心,满心期待自己能早日换上黑战衣。

位于柜台后方的女子一看到训练官立刻失声尖叫,贾迪尔抬起头来,刚好看到她抓起面纱遮蔽自己的容貌。

“欧玛拉·娃哈曼·娃卡吉?”克伦问。女人点头,目光中充满恐惧。

“我们来找你儿子,阿邦。”克伦说。

“他不在家。”欧玛拉说,但厚重的黑衣下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和手掌都在发抖。“我今天早上派他出门送货。”

“去后面搜。”克伦对卡维尔命令道。训练官点头,径直朝柜台后方的门帘走去。

“不,求求你!”欧玛拉哭喊,跨步阻挡他的去路。卡维尔不加理会,将她一把推开,消失在门帘之后。屋内传来更多尖叫声,过了一会儿,训练官抓着一名男孩手臂走出,身穿褐色背心、小帽以及窄裤——不过他身上的布料可比贾迪尔要高档多了。他看起来约莫比贾迪尔大一两岁,身材矮胖,营养充足。一群年纪较大的女孩跟着出来,两名身穿褐衣,三名身穿黑衣,头戴未婚女子的头巾,没有遮住容貌。

“阿邦·安哈曼·安卡吉,”克伦说,“你要跟我们前往卡吉沙拉吉寻找你的汉奴帕许,艾弗伦为你铺设的道路。”男孩听到这些话,吓得浑身发抖。

欧玛拉痛哭失声,呼天抢地扑向自己的儿子,试图将他抓回来。“拜托,他还太小了!再等一年吧,拜托!”

“闭嘴,女人,”卡维尔说着,将她推倒。“这孩子年纪够大,吃得也够肥。如果把他多留给你一天,他就会像他父亲一样变成卡菲特。”

“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女人。”克伦对她说。“你儿子将超越他父亲,进而服侍艾弗伦和卡吉。”

欧玛拉双手握拳趴在地上,默默啜泣。没有女人胆敢反抗戴尔沙鲁姆。阿邦的姐姐挤在她身边,痛苦失声。阿邦朝她们伸出双手,但卡维尔将他一把拖开。男孩哭哭啼啼地被他们架出帐篷。即使沉重的门帘垂下后,市集的喧嚣扰耳,贾迪尔仍然听得到女人们的哭声。

两名战士领头前往训练场,完全不理两名男孩,任由他们跟随在后。一路上阿邦不断哭泣,不停颤抖。

“你哭什么?”贾迪尔问他。“前方的路充满光辉与荣耀。”

“我不想当战士。”阿邦说。“我不想死。”

贾迪尔耸肩。“或许你会成为达玛。”

阿邦浑身发抖。“那更糟糕,我父亲就是死在达玛手中。”

“为什么?”贾迪尔问。

“我父亲不小心洒了一滴墨水在达玛衣服上。”阿邦说。

“达玛就为了这个杀他?”贾迪尔问。

阿邦点头,大把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当场就扭断我父亲的脖子。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伸手,喀啦一声,我父亲应声倒地。”他咽下一大口口水。“现在我是家里唯一可以照顾我母亲和姐姐的男人了。”

贾迪尔握住他的手。“我父亲也死了,他们说我母亲被诅咒,所以才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但我们都是卡吉部族的男人。我们可以超越父亲的成就,为我们的女人带回荣耀。”

“但我很害怕。”阿邦呜咽道。

“我也怕,一点点。”贾迪尔低头承认。片刻过后,他又恢复神采。“我们订个约定吧。”

阿邦从小就在尔虞我诈的市集中长大,一脸怀疑地抬头看他。“什么样的约定?”

“我们帮助彼此通过汉奴帕许。”贾迪尔说。“如果你跌倒,我会接住你。如果我失足,你……”他笑嘻嘻地拍打阿邦浑圆的肚子。“就当我的垫背。”

阿邦叫出声,揉揉肚子,但没有抱怨,讶异地看着贾迪尔。“你是说真的吗?”他一边问,一边伸出手背擦拭一把双眼。

贾迪尔点头。他们本来走在市集遮棚的阴影底下,但他抓起阿邦的手臂,将他拉到阳光下。“我对艾弗伦赐给的光明发誓。”

阿邦展颜欢笑。“那我就以卡吉的珍宝王冠起誓。”

“走快点!”卡维尔吼道,他们连忙跟上,只是如今阿邦心中多了一点自信。

通过沙利克霍拉大神庙时,训练官们凭空比画魔印,念念有词地向造物主艾弗伦祷告。训练场位于沙利克霍拉之后,贾迪尔和阿邦东张西望,四下打量战士操演的景象。有些在练习护盾、长矛或是罗网,其他人则以整齐的步伐前进或是奔跑。侦察兵站在凭空耸立于地面上的钢顶梯顶端,锻炼他们的平衡感。更多戴尔沙鲁姆挥舞矛头以及魔印护盾,或是练习沙鲁沙克——徒手格斗术。

训练场四周一共有二十座沙拉吉,或称学校,每个部族一座。贾迪尔和阿邦属于卡吉部落,所以被带往卡吉沙拉吉。他们将在这里展开汉奴帕许,成为达玛、戴尔沙鲁姆,或是卡菲特。

“卡吉沙拉吉比其他沙拉吉大多了。”阿邦说,看着训练场中巨大的中军大帐。“只有马甲沙拉吉勉强可以媲美。”

“当然,”卡维尔说。“你们以为我们部族只是凑巧取名为卡吉,解放者沙达玛卡命名的吗?我们都是他一千名妻子的后裔,他的嫡传血脉。至于马甲部落——他吐口水。“只是沙达玛卡辞世后,接手统治的懦夫之子。其他部落各个方面都比我们低等,永远记住这点。”

他们被带往中军大帐,分发拜多布——一条白色腰带——他们的褐色服装被人取走烧毁。现在他们已成为奈沙鲁姆,不是战士,但也不再是男孩。

“一个月的稀粥和训练就能把你身上的肥膘刮尽,小鬼。”卡维尔在阿邦脱衣服时说道。训练官厌恶地捶打阿邦圆滚滚的肚皮。阿邦被这一拳打得向前扑倒,但贾迪尔在他落地前抓住他,一直抱着他,直到他的呼吸恢复正常。换好衣服后,训练官带他们前往军营。

“新血!”克伦在把他们推入一间挤满其他奈沙鲁姆的朴实大房间时叫道。“阿曼恩·阿苏·霍许卡敏·安贾迪尔·安卡吉,还有阿邦·安哈曼·安卡吉!他们现在成为你们的兄弟了。”

阿邦当场脸红,和在场所有人一样——贾迪尔立刻知道原因。克伦没提阿邦父亲的名字,这和直接宣布阿邦的父亲是名卡菲特一样——那是克拉西亚社会中最低贱、最受人鄙视的阶级。卡菲特是懦夫、是弱者,没有资格踏上战士之道。

“哈!你带了穿花衣服的人的胖儿子和一只瘦老鼠!”体型最高大的奈沙鲁姆叫道。“把他们赶回去!”其他男孩哄堂大笑。

克伦训练官怒吼一声,对准男孩的脸上就是一拳。男孩重重摔倒,随即吐出一口鲜血。笑声戛然而止。

“等你脱下拜多布时再来嘲笑别人,哈席克,”克伦说,“在那之前,你们全都是穿花衣服的卡菲特瘦老鼠。”说完之后,他和卡维尔转身离开军营。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老鼠。”哈席克说,最后这个字像是某种奇怪的哨声。他自口中拔下松动的牙齿,一把扔向阿邦,阿邦只是闭上双眼,任由牙齿砸在身上。贾迪尔抢到他身前,怒声吼叫,但哈席克一伙人早就走远了。

他们抵达不久,就有人交给他们一个饭碗,粥锅也跟着摆了出来。贾迪尔饥肠辘辘,立刻朝粥锅前进,阿邦的动作比他还快,但一名年纪较长的男孩挡在他们面前。“你们以为可以比我先吃吗?”他问道。他将贾迪尔推到阿邦身上,两人同时摔成一堆。

“如果你们想吃饭的话,爬起来。”带粥锅过来的训练官说道。“排在队伍最后面的人没有饭吃。”

阿邦尖叫,两人连忙爬起来。但大多数男孩已经站好队伍,基本上是按照块头和力量来排的,但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哈席克。队伍后方,身材最瘦小的男孩争先恐后,担心被挤到最后的位置。

“我们该怎么办?”阿邦问。

“我们去插队。”贾迪尔说,抓起阿邦的手臂,将他朝队伍中间拖去,那里的男孩还是没有脑满肠肥的阿邦重。“我父亲说表露在外的弱点比真正的弱点还要糟糕。”

“但我不会打架!”阿邦抗议,浑身颤抖。

“你很快就能学会。”贾迪尔说。“等我把人打倒之后,你就扑上去把他压在地上。”

“这个我会。”阿邦同意。贾迪尔领头走到一个对他们出声挑衅的男孩面前。对方抬头挺胸,面对阿邦,因为他的身材比较高大。

“滚到队伍后面去,小老鼠!”他吼道。

贾迪尔二话不说,一拳捶向男孩腹部,随即踢中他的膝盖。他跌倒后,阿邦立刻像沙袋一般把那男孩压在身下。阿邦起身时,贾迪尔已经插入刚刚男孩的站位。他瞪向排在后面的人,他们立刻帮阿邦挪出一个位置来。

他们的奖励就是一瓢倒在碗里的稀粥。“就这样?”阿邦震惊地问道。打饭的恨恨瞪了他一眼,贾迪尔立刻将他推开。房间角落早已经被年长的男孩占领,于是他们退到一面墙边坐下吃。

“每顿吃这点东西我会饿死的。”阿邦咕哝道,搅拌着碗里淡而无味的稀粥。

“总比某些人好过。”贾迪尔说着指向两个灰头土脸、没有东西可吃的男孩。“你可以吃点我的。”看到阿邦依然闷闷不乐,他补充道。“我在家吃的也不比这里多。”

他们睡在军营中的砂石地板上,只有一条单薄的毯子帮助御寒。贾迪尔习惯与母亲和妹妹们挤在一起,于是蜷缩在阿邦温暖的身躯旁。他隐约听见远方传来沙拉克的号角声,心知圣战已经展开。他撑了好久才终于睡着梦见自己杀了无数恶魔……

他在另一块薄毯罩在自己脸上时惊醒。他使劲挣扎,但毯子被人从后方紧紧扭住。他听见身边传来阿邦被蒙头狂揍时发出的沉闷尖叫声。

暴雨般的拳头从四面八方打来,打得他头昏脑涨。贾迪尔疯狂挥拳跺脚,尽管感觉有人被打中,仍完全没改变被群殴的局面。一会儿,他已经四肢软瘫,全靠有人拉着罩在头上的薄毯才不至于倒地不起。

当他以为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肯定会死在这里,永远别想赢得进入天堂的权力与荣耀时,薄毯被拉开了,他们两人随即摔倒。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哭道:“老鼠,欢迎来到卡吉沙拉吉。”这个鼠字透过哈席克断掉的牙缝中挤出。

其他男孩哈哈大笑,钻回自己的薄毯,贾迪尔和阿邦则缩成一团,在黑暗中低声啜泣。

“抬头挺胸。”贾迪尔在等待晨练点名时轻声提醒阿邦。

“我没办法。”阿邦哀嚎道。“我一夜没睡,还被揍得全身发痛。”

“不要表现出来。”贾迪尔说。“我父亲说最软弱的骆驼会遭致野狼的攻击。”

“我父亲叫我躲起来直到野狼离开。”阿邦回答。

“不准说话!”卡维尔吼道,“达玛要来检查你们这群可悲的小鬼。”

他和克伦路过时完全不理会他们身上的伤痕。贾迪尔的左眼肿得完全睁不开,但训练官唯一注意到的只有阿邦垂头丧气的模样。“抬头挺胸!”克伦喊道,卡维尔为了加强这个命令而一鞭甩在阿邦脚上。阿邦痛得大叫,差点摔倒,但贾迪尔及时扶住了他。

远处传来一阵窃笑,贾迪尔龇牙咧嘴转向哈席克,哈席克只是冷笑扮鬼脸。

实际上,贾迪尔自己也没有站得比阿邦稳,但他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尽管他头昏眼花、四肢疼痛,贾迪尔依然在凯维特达玛走近时挺直腰身,瞪大完好的眼睛直视前方。训练官退向一旁,毕恭毕敬地让祭司通过。

“看到卡吉部族的战士,沙达玛卡,解放者本人的血脉,退化到如此凄惨的模样真是令人感叹。”达玛冷笑一声,朝地面吐出一口口水。“你们母亲必定把骆驼尿和男人的种子搞混了。”

“你胡说!”贾迪尔无法克制地大声吼道。阿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这种侮辱已超越他能承受的极限。眼看克伦迅速地向他冲来,贾迪尔心知自己要遭惩罚了。训练官的皮带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滚烫的线条,将他击倒在地。

戴尔沙鲁姆并没有就此罢手。“如果达玛说你是骆驼尿的儿子,你就是骆驼尿的儿子!”他吼道,反复鞭打贾迪尔。贾迪尔身上只裹着一条拜多布,根本挡不住鞭子抽打。不管他如何闪避或护住某个受伤的部位,克伦总是可以找到另一块没打过的地方继续抽。他放声惨叫,但训练官却越打越重。

“够了。”凯维特说。训练官立刻停手。

“你是不是骆驼尿之子?”克伦问。

贾迪尔挣扎站起,四肢软绵绵地如同湿面包。他一直盯着训练官手中那条随时准备再度挥下的皮带。他知道自己若再维持傲慢的态度,训练官会把他杀了。他会很悲催地死去,灵魂会在天堂之门外与卡菲特共处千年,眼睁睁看着那些投入艾弗伦怀抱,等着投胎转世的人们。这个想法令他害怕,但他父亲的名声是他在世间唯一拥有的东西,他绝对不能背弃它。

“我是阿曼恩·霍许卡敏之子,辈属贾迪尔。”他尽可能保持语调冷静。他听见其他男孩讶异的抽气声,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攻击。

克伦的表情愤怒扭曲,扬起皮带,但在达玛轻描淡写的手势下停下动作。

“我认得你父亲,孩子,”凯维特说,“他是个男人,但在短暂的生命中并未赢得什么荣耀。”

“我将会为我们两人赢取荣耀。”贾迪尔承诺道。

达玛咕哝一声。“或许你真的做得到,但不可能是今天,今天你甚至比卡菲特还不如,”他转向克伦,“把他丢到粪坑里,让真正的男人拉屎拉尿在他身上。”

训练官面露微笑,在贾迪尔的肚子上猛揍一拳。在他弯下腰时,克伦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朝粪坑拖去。贾迪尔一边移动,一边转头看向哈席克,期待看见另一抹冷笑;然而一如所有在场的奈沙鲁姆,那个年长男孩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而异常恐惧的苍白神情。

艾弗伦觉得奈冰冷而又黑暗,心中顿时寂寞。他创造了太阳,生产光明与温暖,驱散黑暗。它创造了阿拉,这个地球,让它围绕太阳转动。他创造了人类,以及陪伴人类的野兽,然后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太阳为他们带来生命与爱。

但有一半的时间,阿拉得面对奈的黑暗,而艾弗伦创造的万物对此深感恐惧。于是他创造月亮与星辰,在黑暗中反射太阳的光辉,在黑夜里提醒万物他们并没有被遗忘。

艾弗伦如此做后,心满意足。

但奈也一样拥有意志,她看向万物,正驱散自己的世界,心中大为震怒。她伸手想要摧毁阿拉,但艾弗伦出手阻止,她的手掌随即凝止不前。

但艾弗伦还没有快到完全驱走奈。她黑暗的手指轻轻拂过,已在他完美的世界里如同瘟疫般滋长茁壮。她墨水般的邪恶渗入岩石和沙粒,随风而走,如同油垢般漂浮在阿拉洁净的水面上,横扫森林,融入冒出地底的熔岩火焰。

阿拉盖在阿拉上扎根成长。它们是黑暗的生物,奈支配下的躯壳,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毁灭;在杀害艾弗伦的创造物中获取乐趣。

但是看呀,世界转动,太阳将光明与温暖洒落在奈冰冷黑暗的产物上,将它们烧为灰烬。

阿拉盖绝望地逃生,窜入阴影,渗入地底深处,污染地底世界。

在创造之心的黑暗深渊里,恶魔之母阿拉盖丁卡诞生了。身为奈的仆人,它等待世界再度转动,派遣自己的兵勇爬回地面,对神的创造物展开报复。

艾弗伦无所不知,于是伸手将邪恶逐出自己的世界,但奈起身反抗,他的手掌随即僵住不前。

但它,就和奈一样,最后一次接触世界,赐给人们方法,利用阿拉盖的魔法反制魔法本身,即赐给他们魔印。

接着,艾弗伦为了自己所有的创造物陷入挣扎,它别无选择,不得不全力扑到奈身上,与她殊死搏斗。

上界如此,下界也是如此。

贾迪尔待在沙拉吉的头一个月里,每天都一样——日出时,训练官带领奈沙鲁姆在烈日下站立好几小时,聆听达玛宣讲艾弗伦的恩惠。男孩们因为残酷的出操训练累得饥渴难耐,和因睡眠严重不足导致的膝盖酸软,但他们不敢有任何怨言——只要一看到贾迪尔,鲜血淋漓、臭气冲天地自惩罚中回来,他们就知道绝对不要质疑任何命令。

训练官克伦狠狠地抽打贾迪尔。“你为什么受罚?”他问道。

“阿拉盖!”贾迪尔叫道。

克伦转身鞭打阿邦。“为什么要通过汉奴帕许?”

“阿拉盖!”阿邦叫道。

“没有阿拉盖,全世界都会变成天堂乐土,沉浸在艾弗伦的怀抱里。”凯维特达玛说。

训练官的皮带再度甩到贾迪尔背上。自从第一天的傲慢无礼之后,他每天都要被抽两鞭子。

“你们这辈子生存的目的是什么?”克伦问。

“杀阿拉盖!”贾迪尔大叫。

他伸出手掌,紧握贾迪尔的喉咙,将他拉到面前。“你会如何死去?”他低声问道。

“死在阿拉盖的爪下。”贾迪尔用窒息的语气挤出几个字。训练官放开他,他深吸一口气,随即立正站好,不让克伦另外找借口打他。

“死在阿拉盖的爪下!”凯维特叫道。“戴尔沙鲁姆不会老死在床上!他们不会死于疾病或饥饿!戴尔沙鲁姆死在战场上,赢得进入天堂的权力,徜徉在艾弗伦的荣耀中,在冰凉甜美的牛奶河里沐浴畅饮,还有数不清的处女可供享用。”

“阿拉盖去死吧!”男孩们大声喊叫,摇晃拳头。“艾弗伦万岁!”

上完这些课后,会有人发给他们饭碗,抬出粥锅。粥永远不够所有人吃,每天挨饿的都不止一人。年长的壮硕男孩以哈席克为首,早已建立起他们的层级系统——尽管每人都只有一瓢粥可吃,但他们拥有优先权,而且想得到更多食物,或在争夺的过程中洒出稀粥,就会引来愤怒的训练官无所不在的饭勺。

年长男孩吃饭时,最年轻和最弱小的奈沙鲁姆就会想尽办法挤进队伍。在第一天晚上遭人围殴以及第二天被抛入粪坑后,贾迪尔一连数日都无法动手抢饭;但阿邦已学会把体重当武器,即使是接近队伍后段,他也能帮着抢位置。

吃完粥后,训练立即开始了。

有专为培养耐力而设的障碍课程,以及长时间练习的沙鲁金课程——一套套连贯沙鲁沙克招式的搏击术。他们学着在谨慎行军甚至是快速移动中作战。由于肚子里除了稀粥什么也没有,男孩们的身材越来越像矛头,与他们演练用的武器一样瘦长而坚韧。

有时候训练官会派遣数组男孩去偷袭临近沙拉吉的奈沙鲁姆,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就连蹲茅坑也一样。有时候哈席克和他那种年长的男孩会从后面骑上其他部族的男孩,把他们当做女人一样强暴。这是极度龌龊的事,为了免遭这种罪,贾迪尔已经被迫踢开好几个想要攻击他双脚之间的敌人。曾有个马甲部族的男孩扯下阿邦的拜多布,但贾迪尔一脚将对方踢得鼻血直流。

“马甲部族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突袭,抢占水井。”卡维尔在该次攻击后对贾迪尔说道。“或者南吉部族跑来强抢我们的女人。我们须时刻保持警觉,不杀人,就被杀。”

“我讨厌这个地方。”阿邦在训练官离开后哀嚎道,几乎落泪。“我期待月亏到来,回家探望我的母亲和姐姐,就算只能过个新月也好。”

贾迪尔摇头。“他说得没错。粗心大意,哪怕只是一会儿,你都可能招致横祸。”他握紧拳头。“我父亲或许犯过这种错误,但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当训练官结束一天的课程后,年长的男孩就会督导新人练习,而他们严厉的程度并不逊于戴尔沙鲁姆。

“转身的时候膝盖要弯,老鼠。”哈席克在贾迪尔施展一招复杂的沙鲁金时叫道。为了强调他的建议,他一脚踢中贾迪尔的膝盖后方,将他踢倒在地。

“骆驼尿的儿子连一个简单的转身都做不好!”哈席克哈哈大笑,对其他男孩叫道。他的发音依然因为缺牙而有破声。

贾迪尔怒吼一声,扑向年长的男孩。他或许得遵从达玛以及戴尔沙鲁姆的命令,当哈席克只是奈沙鲁姆,他绝对不容许这种角色侮辱他的父亲。

但哈席克比他年长五岁,再过不久就可以换下拜多布。他比贾迪尔强壮许多,且有多年徒手搏斗的经验。他抓住贾迪尔的手腕狠狠一扭,随即拉直,接着迅速转身,手肘使劲压向被他紧扣的手臂。

贾迪尔只听见咔嚓一声,看见骨头插出自己的皮肤。痛楚来袭前,他已经陷入一段很长的恐惧中。接着他放声尖叫。

哈席克的手掌盖住贾迪尔的嘴巴,捂住他的尖叫声,把他拉到面前。

“敢再对我出手,骆驼尿的儿子,我就杀了你。”他断喊道。

阿邦扶住贾迪尔完好的那只手臂,半拖半抱地带往位于训练场另一端的达玛丁营帐。帐门在他们接近时开启,仿佛里面的人在等待他们。一名从头到脚包覆在白布中的高个子女人掀起门帘,只有双眼和手掌裸露在外。她比向帐内的一张桌子,阿邦连忙将贾迪尔放在桌上。桌旁站着一名如同达玛丁般全身白袍的女子,但她并未遮蔽年轻美貌的脸蛋。

达玛丁不会和奈沙鲁姆交谈。

阿邦放好贾迪尔后,随即深鞠躬。达玛丁朝门帘点头,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出大帐。传说达玛丁有能力占卜未来,单用肉眼就能看出一个男人将来的死法。

女人轻轻走到贾迪尔身前,在他眼前如同一道白色残影。他无法分辨她的年龄,是美丽还是丑陋,脾气是好还是坏。她似乎完全不为这些世俗琐事烦扰,她对艾弗伦的虔诚远远超越所有凡尘的规范。

旁边的女孩拿起一根包覆层层白布的小木棍放入贾迪尔口中,轻轻合上他的下巴。贾迪尔懂她的意思,于是紧紧咬住。

“戴尔沙鲁姆拥抱痛苦。”女孩在达玛丁走到桌前准备工具时,轻声说道。

贾迪尔在达玛丁清理伤口时感到一阵刺痛,接着又在她猛拧手臂接骨时感到剧痛异常。贾迪尔紧紧咬住木棍,试图依照女孩的指示让自己拥抱痛苦,虽然它并不十分了解这是什么意思。一瞬间,疼痛仿佛超越他能承受的极限,但接下来,仿佛成了遥远的感觉,一种他意识得到、却没有真正感同身受的东西。他张开下巴,木棍随即掉落。

痛楚稍缓之后,贾迪尔转头看向达玛丁。她的动作很熟练,一边缝合肌肉和皮肤,一边低声吟诵祷告。她将草药磨成膏状,在伤口上涂抹厚厚一层,然后拿一条浸泡过浓稠白色液体的干净白布包扎伤口。

她的力量出奇的大,将贾迪尔自桌上抱起,挪到一张硬木板床上放下。她拿一个随身酒瓶放在他的嘴边,贾迪尔喝了几口,立刻感觉全身温暖,头晕目眩。

达玛丁转身离开,但女孩又在床边待了一会儿。“断过的骨头会更加坚硬。”她喃喃说道,安慰陷入梦乡的贾迪尔。

他醒来时,发现女孩还坐在自己床边,她将一块湿布压在他的额头上,就是这个冰凉的感觉令他醒来。她双眼在她没有遮蔽的脸蛋上游移。他曾认为自己的母亲十分美丽,但和这个女孩相比差得太远。

“年轻的战士苏醒了。”她说着,对他露出彩霞般的微笑。

“你说话了。”贾迪尔透过干裂的嘴唇说道。他的手臂似乎被包覆在白色的石头中,达玛丁包扎他的白布在他睡觉时变硬了。

“难道我是野兽,不该会说话吗?”女孩问。

“我是说对我说话。”贾迪尔说。“我只是奈沙鲁姆,地位还不如你的一半。”他默默道。

女孩点头。“我只是奈达玛丁。我很快就会赢得我的面纱,但暂时还没有资格,所以我可以和任何人说话。”

她放下湿布,拿起一碗热腾腾的粥喂到他嘴边。“我想你在卡吉沙拉吉里一定吃不饱,吃吧,这可让达玛丁的医疗法术更有效。”

贾迪尔狼吞虎咽地解决了热粥。“你叫什么名字?”他吃完之后问道。

女孩面露微笑,拿块柔软的布擦拭他嘴角。“以刚有资格取得拜多布的男孩来说,你的胆子不小。”

“我很抱歉。”贾迪尔说。

她笑。“大胆不会带来悲伤,艾弗伦并不疼爱胆小的人。我叫英内薇拉。”

“艾弗伦的旨意。”贾迪尔翻译道,这是克拉西亚的惯用语。英内薇拉点头。

“阿曼恩。”贾迪尔自我介绍。“霍许卡敏之子。”

女孩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过目光中透露着笑意。

“他很坚强,可以回去继续训练。”第二天达玛丁告诉克伦。“但他的伙食必须特殊保障,另外如果他的手臂在我拆开绷带前再度受创,我一定会要你负责。”

训练官鞠躬。“谨遵达玛丁吩咐。”

贾迪尔领到饭碗,并且获准排到队伍前面。哈席克在内的其他男孩都不敢质疑这个命令,但贾迪尔可以感受到身后传来他们怨恨的目光,他宁愿在手臂包覆绷带的情况下和人争夺食物,也不想要承受那种怜悯的目光,但达玛丁下令了。如果他不自愿吃饭,训练官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将粥灌入他的喉咙。

“你不会有事吧?”阿邦在他们平常吃饭的墙脚问道。

贾迪尔点头。“断过的骨头会更加坚硬。”

“我宁愿不要验证这种说法。”阿邦说。贾迪尔耸耸肩。“至少明天就是月亏了。”阿邦补充道。“你可以在家休息几天。”

贾迪尔看着绷带,感到无比羞愧。他没法在母亲和妹妹眼前掩饰一切。才进沙拉吉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让她们蒙羞了。

月亏是新月期间的三天周期,传说奈的力量在这三天会达到最高峰。这几天,参加汉奴帕许之道的男孩会待在家里陪伴亲人,好让父亲们看看自己的儿子,提醒自己每天夜晚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奋战。但贾迪尔的父亲去世了,而且他也怀疑自己是否能让父亲感到骄傲。

贾迪尔与其他奈沙鲁姆相处时,已习惯只穿拜多布和草鞋。但在全身除了脸和手统统包在褐袍中的妹妹面前,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裸奔,而且他那上了绷带的手放哪儿都藏不住。

他的母亲卡吉娃在他回家后完全没提受伤的事,但贾迪尔的妹妹们可没想那么多。

“你的手怎么了?”最小的妹妹汉雅在他一进门时就问道。

“训练时弄断了。”贾迪尔说。

“怎么断的?”年纪最大,同时也和贾迪尔最亲近的妹妹英蜜珊卓问道。她伸出手抚摸他另一条手臂。

她的同情曾为贾迪尔带来安慰,现在却令他感到十倍的羞愧。他抽开手臂。“在练习沙鲁沙克时弄断的,不算什么。”

“几个男孩弄的?”汉雅问,贾迪尔想起某次在市集上自己为了汉雅而出手打倒两名年长男孩的事。“至少十个,我敢打赌。”

贾迪尔皱眉。“一个。”他大声说道。

他的二妹霍许娃摇了摇头。“对方一定有十英尺高。”贾迪尔真想大叫,以发泄心中的怨愤与苦闷。

“别烦你们哥哥!”卡吉娃说。“帮他摆好餐盘,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汉雅帮贾迪尔收好草鞋,英蜜珊卓拉开餐桌主位的板凳。凳子上没有坐垫,不过她铺了一块干净的布在上面给他坐。在沙拉吉的地板上坐了一整个月后,这块布简直就是奢华的享受。霍许娃连忙端来卡吉娃从热腾腾的汤锅舀到破陶碗里的粥。

贾迪尔一家人平常晚上只吃白煮粗麦,但卡吉娃省吃俭用,每到月亏时总是可以吃到时鲜蔬菜。而今天是贾迪尔前往汉奴帕许后的第一次月亏,他碗里甚至还有几块看不出是什么肉的坚硬肉块。贾迪尔已经好一阵子没有看过这么多食物了,而且其中充满母亲的爱,但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胃口,特别是他注意到母亲和妹妹的碗里没有肉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吞下食物,以免侮辱母亲,但只能用左手吃饭令他感到羞愧难当。

吃完饭后,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祷告,直到沙利克霍拉的尖塔上传来喊声——宣告黄昏的到来。《伊弗佳》规定,听到沙利克霍拉的喊声时,所有妇孺都要躲到地下去。

就连卡吉娃小小的土屋都有一间有魔印守护的地下室,并且连接到地下城,那是为了预防城破而建,与整座沙漠之矛的巨大洞穴网络贯通。

“躲下去。”卡吉娃对女孩们说。“我要和你们哥哥私下谈谈。”女孩们遵照指示进走地下室。接着卡吉娃叫贾迪尔来到挂有他父亲的长矛和盾牌的角落。

一如往常,武器和护具仿佛批判似地瞪视着他。贾迪尔强烈地感受到绷带的分量,但心里还有某种更加沉重的负担。他转向母亲。

“凯维特达玛说父亲死时没有带走任何荣耀。”贾迪尔说。

“那么凯维特达玛对你父亲的认识没有我深。”卡吉娃说。“他从不撒谎,虽然我一连生下三个女儿,他从来不曾责骂我。他不断让我怀孕,供我们三餐温饱。”她凝视贾迪尔的双眼。“这些事情中都存在荣耀,与屠杀阿拉盖没有两样。在太阳下重复我的话,并且牢牢记在心里。”

贾迪尔点头。“我会的。”

“你现在已经穿上拜多布了。”卡吉娃说。“《伊弗佳》告诉我们,在月亏时,恶魔之父阿拉盖卡会行走于阿拉上。”

“就连它也不可能突破沙漠之矛战士的防线。”贾迪尔说。

卡吉娃起身,自墙上取下长矛。“或许不能。”她说,将武器塞到他完好的左手中。“但如果它突破了,守护家门就是你的责任。”

贾迪尔在震惊中接过武器。卡吉娃轻轻点头,接着走进他妹妹们躲入的地下室。贾迪尔立刻走到门口,抬头挺胸,彻夜未眠,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也是如此。

“我要有一个目标。”贾迪尔说。“等达玛丁拆掉我的绷带时,我得重回打饭队伍。”

“我们可以一起动手。”阿邦说。“就像从前一样。”

贾迪尔摇头。“如果要你帮忙,他们会以为我不行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之前更强壮,不然每个人都会跑来找我麻烦。”

阿邦点头,思考着这个难题。“你得挑选比你离开前更前面的目标,但又不能前面到会激怒哈席克那一伙人。”

“你的想法世故得像个商人。”贾迪尔说。

阿邦微笑。“我是在市集里长大的。”

接下来几天他们都在观察打饭队伍的状况,目光落在队伍中央往前一点,也就是贾迪尔受伤前所在的位置。排在那里的男孩年龄都比贾迪尔大一点,也比他高壮。他们挑选了几个可能的目标,然后在训练时仔细观察他们的实战水平。

训练和之前一样艰苦。硬化的绷带在贾迪尔做障碍练习时固定他的手臂,而训练官要求他用左手投掷长矛和大网。他没有受到特殊待遇,也不希望受到特殊待遇。皮带还是照样抽到他背上,而贾迪尔欣然承受,拥抱痛楚,心知每一下都是在向其他男孩证明——尽管身上负伤,但我并不虚弱。

几个礼拜过去了,贾迪尔努力不懈,一有机会就练习沙鲁金,每晚睡觉前都要在脑中反复演练。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左手投掷及攻击的能力一点也不逊于右手。他甚至会用硬绷带去捶打对手,享受着如同沙尘暴袭来般的快感。他知道等到达玛丁拆除绷带时,他的伤将会因此而愈合得更好。

“我想,就挑祖林,”贾迪尔拆除绷带的前一天晚上,阿邦终于说道,“他又高又壮,但打架时很愚蠢,喜欢靠蛮力取胜。”

贾迪尔点头。“或许。他动作慢,如果我打倒他,没有人会来找我麻烦,但我在考虑山杰特。”他朝排在祖林前面的瘦子点头。

阿邦摇头。“不要被他的身材骗了。山杰特排在祖林前面是因为,他的手脚打起人来像鞭子一样。”

“但他的攻击不够精准,”贾迪尔说,“而且只要挥空就会失去平衡。”

“不过他很少挥空,”阿邦警告道,“对付祖林胜算较高,讨价还价太过分是做不成买卖的。”

第二天早上贾迪尔自达玛丁营帐回来时,男孩们已开始排队打饭了。贾迪尔深吸一口气,活动一下右手手臂,迈开大步,直接朝队伍中间冲去。阿邦已经进入队伍了,距离他很远,不会出手相助,就像他们说好的一样。

最虚弱的骆驼会引来狼群。他曾听父亲说过,而这句简单的建议扼杀了他内心的恐惧。

“滚到后面去,废人!”山杰特在看到他走来时吼道。

贾迪尔不理他,强迫自己挤出笑容。“艾弗伦眷顾你,谢谢你帮我占位子。”他说。

山杰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比贾迪尔年长三岁,体型也壮硕许多。他一时迟疑,贾迪尔抓紧机会用力一推,将他推离队伍。

山杰特差点跌倒,但迅速反击,在恢复平衡的同时踢起一片尘土。贾迪尔本来可以趁他失去平衡时猛踢他的支撑脚,但想要破除自己因为受伤而变弱的谣言,他就不能乘人之危,捡便宜。

四周传来看热闹的欢呼声,打饭队伍弯成了一个圆,把两个男孩围成一个圈内。山杰特脸上的震惊神情迅速消失,扭曲成愤怒的神色,随即展开反击。

贾迪尔如同跳舞般闪避山杰特一连串攻击,他的动作就像阿邦警告过的那样灵活。最后,一如预期,山杰特挥出一记重击,结果在没有击中目标后失去平衡。贾迪尔让向左边,矮身闪过拳头,右手手肘如同长矛般顶中对方腰部。山杰特痛得大叫,跌向一旁。

贾迪尔紧跟而上,再度以手肘重击山杰特的背部,将他砸趴在地。他的手臂在绷带里包了几个礼拜,看起来又细又白,但骨头倒是真的坚硬如铁,就像达玛丁说的一样。

然而山杰特抓住贾迪尔的脚踝猛力一扯,让他整个人跌在自己身上。他们在尘土中摔打,山杰特的体重和攻击范围都占尽优势。他将贾迪尔的脑袋夹在腋下,左掌拉扯右拳,挤压贾迪尔的气管。

世界逐渐变暗,贾迪尔开始后悔自己挑错了对手,但和痛楚一样,他拥抱这种恐惧,绝不放弃奋斗。他使劲反脚后踢,一脚踢到山杰特胯下,对方在惨叫声中松开贾迪尔的脖子。贾迪尔挣脱束缚,紧靠在山杰特的关节附近,不让他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拳脚。慢慢地,他移动到山杰特背后,一看到脆弱的部位——眼睛、喉咙、肚子——立刻动手攻击。

终于分出胜负了,贾迪尔钳制山杰特的右臂,扭到他的身后,将全身力道放在双膝上,顶住年长男孩的背部。当他感觉到手肘扭到极限后,他用自己的肩膀将其固定,然后把山杰特的手臂向上顶起。

“啊!”山杰特疼得大叫,贾迪尔心知自己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扭断男孩的手臂,就和哈席克当初折磨自己一样。

“你在帮我占位置,是不是?”贾迪尔大声问道。

“我要杀了你,老鼠!”山杰特大叫,另一只手不断击打地面,身体剧烈扭动挣扎,但没有办法甩开贾迪尔。

“说!”贾迪尔命令道,将山杰特的手臂顶得更高了。他感觉到这条手臂变得紧绷,心知它已经到了极限。

“我宁愿坠入奈的深渊!”山杰特叫道。

贾迪尔耸肩。“断掉的骨头会变得更加坚硬,好好去达玛丁那里享受享受吧。”他肩膀一顶,随即感受到对方骨头折断、肌肉撕裂。山杰特痛得大声嚎叫。

贾迪尔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在众人脸上寻找进一步挑衅的迹象。尽管有很多人瞪大眼睛看他,没有人打算帮躺在地上惨叫的山杰特报仇。

“让路!”卡维尔训练官吼道,推开围观人群。他看看山杰特,然后转向贾迪尔。“看来你还有点希望,小鬼。”他嘟哝一声。“回去排队,统统回去。”他叫道。“不然我们就把粥倒到粪坑里去!”男孩们立刻冲回自己的位置,但贾迪尔在混乱中朝阿邦招了下手,他的朋友立刻赶了过去。

“嘿!”排在身后的祖林叫道,但贾迪尔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识趣地向后退开,让出位置来。

卡维尔踢了山杰特一脚。“起来,老鼠!”他吼道。“你的脚没断,不要指望我会在你被比你矮小一倍的男孩打倒后把你抬去找达玛丁!”他抓起山杰特完好的手臂,一把拉他起身,拖着他朝医疗大帐走去。打饭队伍里的男孩对他发出阵阵嘘声。

“我不懂。”阿邦说。“他干吗不投降算了?”

“因为他是个战士。”贾迪尔说。“面对阿拉盖的时候,你会投降吗?”

阿邦忍不住发抖。“那不一样。”

贾迪尔摇头。“不,没什么区别。”

贾迪尔拆除绷带后不久,哈席克和其他一些年长的男孩就被转去大迷宫城墙上受训了。一年后,他们在大迷宫中换下了拜多布,存活下来的人,包括哈席克在内,常常会在训练场附近穿着新黑袍闲晃,跑去造访大后宫。就和所有戴尔沙鲁姆一样,在训练结束后尽可能与奈沙鲁姆划清界限。

对贾迪尔来说,时间过得很快,日子一天天无止境地飞逝。每天早上,他聆听达玛歌颂艾弗伦及卡吉部族的荣耀,学习其他克拉西亚部族的历史,得知他们比卡吉部族低等的原因,最主要的,为什么马甲部族会误解艾弗伦的真谛。达玛有时也会提起其他国度,以及北方那些懦弱的青恩,说他们抛弃长矛,过着卡菲特般的生活,在阿拉盖面前摇首乞怜。

贾迪尔永远不满足于他们在打饭队伍里面的位置,总是处心积虑地向前挑战,好让碗里的粥能够多上那么一点点。他瞄准排在前面的男孩,然后一个接一个把他们送去达玛丁的营帐,且总是带着阿邦随他一起前进。等到贾迪尔十一岁时,他们已经排到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个年纪更大的男孩,而且全部都刻意远离他们。

下午的时间就是接受战斗训练,或充当戴尔沙鲁姆撒网兵的目标跑给人抓。夜里,贾迪尔躺在卡吉沙拉吉冰冷的石板地上,拉长耳朵聆听外面阿拉盖沙拉克的声音,幻想有一天自己可以与其他男人并肩作战。

随着汉奴帕许的日程推进,有些男孩被达玛挑选出来接受特别训练,让他们踏上身披白袍的道路。他们会离开卡吉沙拉吉,从此销声匿迹。贾迪尔没有获得这项荣耀,但他毫不介意。他一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研读卷轴或是赞美艾弗伦上。他注定要踏上与长矛相伴的人生道路。

达玛对阿邦比较感兴趣,因为他识字,也会算数。但他父亲是卡菲特,令他们深感厌恶。尽管理论上而言,儿子不会继承父亲的耻辱。

“你还是当个战士好了。”达玛终于戳着阿邦厚实的胸膛,对他说道。阿邦的体型还是和从前一样巨大,但长期训练把他浑身脂肪练成坚硬的肌肉。的确,他已经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士,而在确定自己没有机会白袍加身后,他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所有太虚弱或太迟钝的男孩会被赶出卡吉沙拉吉,成为卡菲特——被迫一辈子都穿着和小孩一样的褐色服饰。这是世上最凄惨的命运,不但令家族蒙羞,还失去了进入天堂的机会。其中有些怀抱战士之心的人会自愿担任诱饵兵,挑衅恶魔,把它们带入大迷宫中的陷阱。那会是短暂而惊险的一生,却为失去机会的人们提供赢得荣誉以及进入天堂的希望。

十二岁时,贾迪尔获准进入大迷宫实习。克伦训练官带领最年长、最强壮的奈沙鲁姆爬上伟大的魔印城墙——一堵三十英尺高的砂岩高墙,俯瞰下方曾是克拉西亚一整块城区的恶魔屠宰场,那时人口数远比现在多。场上到处都是古代遗留下来的小屋以及数十堵较为低矮的砂岩砌墙。这些墙有二十英尺高,墙面上刻有密密麻麻的魔印。有些墙很长,延伸向尽头处后转向,有些就只是一块大石板或墙角。这些墙形成了一座隐藏许多深洞的迷宫,专门用来囚禁阿拉盖,等待黎明的到来。

“你们脚下的城墙。”克伦说着大力踏步。“守护我们的女人和小孩,甚至守护卡菲特。”他对着墙边吐了一口口水。“不让阿拉盖染指他们。其他的墙,”他挥手指向大迷宫中横七竖八的墙,“作用在于把阿拉盖和我们困在一起。”他说话时拳头紧握,男孩们都感受到了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无比骄傲。贾迪尔幻想着自己穿梭迷宫,手持长矛和盾牌,心潮澎拜;荣耀就在血迹斑斑的沙地上等待着他。

他们沿着城墙顶端行走,最后来到一座借助大转盘拉起来的木桥边。这座桥通往一堵迷宫内部的墙面,而所有墙面间都有拱门相连,或距离近得可以跳过。迷宫墙面宽度较窄,有些甚至不足一英尺。

“墙顶对于年长的战士非常危险,”克伦说。“除了侦察兵以外。”侦察兵是克雷瓦克部族以及南吉部族的戴尔沙鲁姆。他们是长梯兵,每个人都会背负一架二十英尺高的铁顶梯。梯子可以拉伸使用或折叠携带,而侦察兵必须像猴子一样肢体灵活,能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站在梯顶查看战况。克雷瓦克侦察兵隶属卡吉部族掌管,南吉侦察兵则听从马甲部族号令。

“明年一整年,你们会协助克雷瓦克侦察兵训练。”克伦说。“追踪阿拉盖的行动,提醒大迷宫里的戴尔沙鲁姆,同时还要帮凯沙鲁姆传递命令。”

当天接下来的时间,他们都在墙上训练奔跑。“你们得熟悉这些高墙,就像熟悉你们的长矛一样!”克伦边跑边说。奈沙鲁姆身手矫健,动作敏捷,一边高声呼喊,一边在高墙之间奔走跳跃,或者矮身穿越小型拱桥。贾迪尔和阿邦觉得这项训练很刺激,相互开怀大笑地追逐较量。

阿邦有魁梧的身材,但平衡感不佳,结果在一座窄桥上失足坠墙。贾迪尔连忙伸手抓他,但来不及了。“奈抓走我了!”他在滑过贾迪尔手指时咒骂道,接着直坠而下。

阿邦落地前哀嚎一声,尽管距离二十英尺远,贾迪尔依然清晰地看到他的脚已摔断。

他身边想起一阵骆驼鸣叫般刺耳的笑声。贾迪尔转身看见祖林拍打着自己的膝盖,欢呼雀跃。

“阿邦不像猫,更像骆驼。”祖林叫道。

贾迪尔怒吼一声,紧握拳头,但在他起身前,克伦训练官赶来了。“你把训练当成笑话?”他问道。祖林还没回话,克伦已经抓起他的拜多布,将他抛下墙。他尖声惨叫,一路跌落二十英尺,最后重重坠地,动也不动地躺趴在地上。

训练官转身面对其他男孩。“阿拉盖沙拉克不是闹着玩的儿戏,”他吼道,“我宁愿你们全死在这里,也不要让你们在夜里去羞辱你们的兄弟。”男孩们当即后退,默默牢记训戒。

克伦转向贾迪尔。“快去通知卡维尔训练官,他会派人带他们去找达玛丁。”

“我们直接去救他们比较快。”贾迪尔大胆说道,心知这短短几分钟就足以决定阿邦的命运。

“只有男人才能进入大迷宫,奈沙鲁姆。”克伦说。“快去,不然戴尔沙鲁姆就得要救三个小鬼上来。”

那天晚上吃完稀粥后,达玛丁前来找克伦训练官交谈,贾迪尔尽可能凑近些,试图偷听只言片语。

“祖林摔断几根骨头,大量内出血,但他会痊愈。”她说,语气听起来像在讨论沙子颜色那样无关痛痒。她的面纱遮掩了所有表情。“另一个,阿邦,脚骨多处断裂。他可以走路,但或许不能跑步了。”

“他还能作战吗?”克伦问。

“暂时不好说。”达玛丁说。

“如果不能作战,你应该现在就杀了他。”克伦说。“死亡总比当卡菲特好。”

达玛丁对他伸出一根手指,训练官当即后退。“达玛丁营帐的事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戴尔沙鲁姆。”她厉声道。

训练官立刻像是祷告一样十指交扣,深深鞠躬,下巴差点碰到地上。

“我乞求达玛丁的宽恕,”他诺诺到,“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达玛丁点头。“你当然没有。你是戴尔沙鲁姆训练官,死后将会坐在艾弗伦最光荣的仆人之间,为自己的一生增添荣誉。”

“达玛丁的话令我深感荣幸。”克伦说。

“尽管如此,”达玛丁说,“我还是得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请凯维特达玛惩罚你,以阿拉盖之尾鞭打二十下就够了。”

贾迪尔倒抽一口凉气。阿拉盖之尾是最厉害的鞭子——三条四英尺长的皮鞭绑在一起,整条鞭身上都挂满金属倒钩。

“达玛丁宽宏大量。”克伦说,依然维持鞠躬的姿势。贾迪尔趁被两人发现前溜开了。

“你不该来这里。”阿邦在贾迪尔矮身溜入达玛丁大帐时低声说道。“要是被抓到你就死定了!”

“我只是想要确定你安然无恙。”贾迪尔说。这是实话,不过他的双眼还是仔细扫视营帐,他心知自己不该期望还能再看见英内薇拉。自从手背打断那次后,贾迪尔就再也没有看见她了,但他一直无法忘记她美丽的容颜。

阿邦看着自己紧紧包覆在坚硬绷带中的双脚。“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好起来,我的朋友。”

“胡说,”贾迪尔说,“断掉的骨头会更加坚硬,你不久就会回到城墙上。”

“或许吧。”阿邦叹气道。

贾迪尔轻咬下唇。“我让你失望了。我承诺会在你跌倒时扶住你,我曾对艾弗伦的光明起誓。”

阿邦握起贾迪尔的手掌。“你愿意接住我,我毫不怀疑。我也看见你跳过来抓我,但掉下去不是你的错,我认为你已经兑现了承诺。”

贾迪尔的眼眶中泛起泪光。“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他承诺道。

就在此时,一名达玛丁走进他们的隔间,自大帐深处无声无息地飘来。她看向他们,与贾迪尔的目光迎了个正着。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脸上血色尽失。他们相互凝视那一会儿——时间仿佛已停止。他完全看不出达玛丁不透明的白色面纱下的表情。

最后,她朝出口的门帘扬起下巴。贾迪尔点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捏了捏阿邦的手掌,随即矮身离开营帐。

“在城墙上,你们也许会遇到风恶魔,但不准轻举妄动。”克伦说,在奈沙鲁姆面前来回踱步。“尽管你们为所服侍的戴尔沙鲁姆工作。但了解你们的敌人很重要。”

贾迪尔仔细听着,坐在队伍最前方的老位子上,不过他总会想到阿邦不在自己身边的事实。贾迪尔是和三个妹妹一起长大的,并在进入卡吉沙拉吉的第一天就与阿邦结交。孤独对他而言是种很陌生的感觉。

“达玛告诉我们,风恶魔居住在奈的深渊里的第四层。”克伦对男孩们说道,举起长矛指向画在砂岩墙壁上的风恶魔画像。

“有些人,比如马甲部族中有些蠢材,因为风恶魔缺乏沙恶魔的沉重外壳而低估它们,”他说,“但不要上当了。风恶魔远离艾弗伦的目光,比沙恶魔更邪恶。它的表皮厚得足以撞弯男人的矛头,飞行的速度也快到人类无法击中。它修长的利爪,”他用矛头标示出恶魔终极的武器。“能在人类察觉前拧走对方的脑袋,而其鸟喙般的下颚能够将人脸撕裂。”

他转向男孩们。“那么,它的弱点在哪里呢?”

贾迪尔立刻举手。训练官对他点头。

“翅膀。”贾迪尔说。

“正确。”克伦说。“虽然和皮肤的材质一样,但风恶魔的翅膀在软骨和骨头间延展太稀薄。强壮的男人可以用长矛刺穿它的翅膀,并且趁它坠落地上时用锋利的刀刃将其斩首。还有什么弱点?”

这一次,贾迪尔又抢先举手。训练官的目光扫向其他男孩,但都没有人举手。贾迪尔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轻的——最大的男孩甚至比他大上两岁,但所有人都不敢跟他争,就跟排队打饭一样。

“它们在地上的时候动作笨拙缓慢。”贾迪尔在克伦对他点头时说道。

“正确。”克伦说。“如果被迫落地,风恶魔需要一段距离助跑或攀爬到高处才能再次起飞。大迷宫中狭窄的空间就是特别为了对付它们而设计的。城墙上的戴尔沙鲁姆会找机会网住它们或是投掷流星锤缠住它们。你们的责任就是要对迷宫中的战士回报风恶魔的位置。”

贾迪尔举手……

三个月后,阿邦和祖林再度回到奈沙鲁姆的行列。阿邦一拐一拐地走回训练场,贾迪尔皱紧眉头看着他。

“你的脚还痛吗?”他问。

阿邦点头。“我的骨头或许更坚硬了。”他说。“但没有变得更直。”

“现在还早。”贾迪尔说。“它们迟早会复原的。”

“英内薇拉。”阿邦说。“谁能看出艾弗伦的旨意呢?”

“你准备争夺打饭队伍的位置了吗?”贾迪尔问,朝粥锅后方的训练官点点头。

阿邦脸色发白。“还没有,拜托。”他说。“要是脚滑一下,我就会永远变成其他人的目标了。”

贾迪尔皱眉,但他点头。“不要撑太久。”他说。“不采取行动一样会成为他人的目标。”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队伍前方,其他男孩就像遇上猫的老鼠一样让路给贾迪尔,任由他们享用第一碗稀粥。有些人一脸怨气地瞪向阿邦,但没有人胆敢说话。

祖林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而贾迪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依然记得这个年长的男孩在阿邦坠墙时发出的笑声。祖林走路有点僵硬,但比起阿邦一拐一拐的要好多了。打饭队伍里的男孩瞪视着他,但祖林还是迈开大步,来到山杰特后方的老位置前。

“这个位置有人了,瘸子。”另一个服从贾迪尔命令的奈沙鲁姆伊森说道。“滚到队伍后面去!”伊森是个高个子战士,贾迪尔兴致勃勃地欣赏这场即将上演的大战。

祖林微笑着,伸出双手,好似讨饶,但贾迪尔看着他双脚摆开的站姿,并没有因此上当。祖林一扑而上,抓起伊森,将其压倒。打斗转眼间就已经结束,祖林又回到他原先的位置。贾迪尔点头。祖林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他看向阿邦,只见他已经吃光碗里的稀粥,一点也不关心眼前的打斗。贾迪尔哀伤地摇了摇头。

“过来集合,老鼠。”卡维尔在餐碗收好后命令道。贾迪尔立刻走向训练官,其他男孩紧跟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阿邦问。

贾迪尔耸肩。“很快就会知道。”

“你们即将面对一场男人的考验。”克伦说。“你们将在夜晚行军,我们会知道哪些人才是真正的战士。”阿邦惊恐地倒抽一口凉气。贾迪尔则感到无比的兴奋——每次考试都让他距离黑袍更近一步。

“数月前,巴哈卡德艾弗伦村已和我们失去联系了,我们担心阿拉盖已突破了他们的魔印力场。”克伦继续道。“巴哈人都是卡菲特,但他们都是卡吉的后裔,而达玛基指派我们去拯救他们。”

“他是舍不得他们卖给我们的贵重陶器。”阿邦喃喃道。“巴哈是陶器大师德拉瓦西的故乡,而他们的陶器成为克拉西亚所有的宫殿必备的装饰。”

“你脑子难道就只有肮脏的钱吗?”贾迪尔大声问道。“就算是阿拉上最低贱的一群狗,依然比阿拉盖高贵。应该接受我们的保护。”

“阿曼恩!”卡维尔吼道。“你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贾迪尔恢复立正姿势。“没有,训练官!”

“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卡维尔说。“下次,我会割下你的舌头。”

贾迪尔点头。克伦继续说道。“前往巴哈的旅程为期一周,五十名自愿参与的战士由凯维特达玛率领。你们会跟去协助他们,运送他们的装备、喂食骆驼、帮忙煮饭,并且擦磨他们的长矛。”

他看向贾迪尔。“霍许卡敏之子,你会在这趟旅途中担任奈卡。”

贾迪尔瞪大双眼。奈卡,意指“队长”,这表示贾迪尔是第一奈沙鲁姆——不只是排在打饭队伍的第一位,就连在训练官的眼中也是如此——有权任意指挥并惩处其他男孩。自从哈席克赢得黑袍后,卡吉沙拉吉中已多年没有奈卡了。这是非凡的荣耀,绝不轻易授予,也无法轻松接受。因为这个职位不但拥有权力,同时也肩负使命。一旦其他男孩有什么闪失,克伦和卡维尔会唯他是问,并且加以惩罚。

贾迪尔深深鞠躬。“我深感荣幸,训练官。我向艾弗伦祈祷,绝对不会令你们失望。”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不想让我的皮鞭辛苦的话。”卡维尔在克伦拿一条扎有绳结的皮绳绑在贾迪尔手臂上作为官阶授权象征的同时说道。

贾迪尔的心几乎要蹦出心口来了。那不过是条皮绳,但在此时此刻,它感觉和卡吉之冠没有两样。贾迪尔想象着母亲去领配给粮食时达玛会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不自觉间,脸上流下骄傲的汗水。他已经开始为家里的女人增添荣耀了。

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得面对一场真正的男人考验,夜晚在野外行军。他会近距离面对阿拉盖,进而了解他的敌人,不再只是透过石板上的画像,或是正在城墙顶上奔跑时远远瞄见的身影,这是他人生新的开始。奈沙鲁姆解散后,阿邦转向贾迪尔。他面带微笑,捶打贾迪尔的手臂以及绑缚其上的皮绳。“奈卡,”他说。“你当之无愧,我的朋友。你很快就会当上凯沙鲁姆,在战场上指挥真正的战士。”

贾迪尔耸肩。“英内薇拉。”他说。“明天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今天已足够荣耀了。”

“你从前说的没错,”阿邦说,“当我看见卡菲特遭受的待遇时,我的心中会有点忿忿不平,而我曾经道出我的心声。我们应该保护巴哈人,我们应该为他们做更多。”

贾迪尔点头。“没错,”他说,“我也一样,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绝不只是贪婪的商人。”他捏捏阿邦的肩膀,然后一起跑去准备漫长的旅程。

他们在正午时分出发,五十名卡吉战士,包括哈席克在内,加上凯维特达玛、卡维尔训练官、两名克雷瓦克侦察兵,以及贾迪尔手下的奈沙鲁姆精英。几名最年长的战士轮流驾驶骆驼拉的补给车辆,其他人全部徒步行军,穿越大迷宫,走来的城门。贾迪尔和其他男孩坐在补给车辆上穿越迷宫,以免玷污这块神圣的土地。

“只有达玛和戴尔沙鲁姆才能脚踏他们兄弟以及先祖的流血之地。”卡维尔警告道。“胆敢落地的人后果自行负责。”

出城后,训练官举起长矛敲打驮车。“所有人下车!”卡维尔吼道。“我们行军前往巴哈!”

阿邦难以置信地看向贾迪尔。“整整一星期穿越沙漠的旅程,我们就单凭一条拜多布抵御阳光!”

贾迪尔跳下驮车。“照耀训练场的也是同一个太阳。”他指向走在补给车辆前方的戴尔沙鲁姆。“我们只穿拜多布应该心存感激。”他说。“他们穿会吸热的黑袍,另外还要背负长矛和盾牌,黑袍底下还要穿戴护具。如果他们可以行军,我们也可以。”

“来吧,难道包在绷带里面这么多星期之后,你不想要伸展双脚吗?”祖林拍拍阿邦的肩膀笑着说道,然后跳下车。

其他奈沙鲁姆跟着跳下车,听从贾迪尔的号令调整步伐,与车辆以及战士们保持距离。卡维尔跟随在后,持续观察,但任由贾迪尔发号施令。训练官对他的信任令他十分自豪。

沙漠的道路是由一排古老木桩沿着沙地和硬土标示出来的路线。永不停歇的强风刮来阵阵热沙击打在他们脸上,热沙堆积在道路上,让他们难以行走。在阳光的照耀下,沙地热得透过草鞋滚烫如火。尽管如此,奈沙鲁姆们已经历多年的训练,毫无怨言地向前行进。贾迪尔看着他们,深感骄傲。

然而贾迪尔很快就发现阿邦跟不上行进的步调。他汗流浃背,重心倾斜,不时就会跌上一跤。有一次,他跌在伊森身上,伊森很不客气地将他推到山杰特身上。山杰特又把他推回去,阿邦重重摔到沙地上。其他男孩在阿邦吐出口中沙粒时哈哈大笑。

“继续前进,老鼠!”卡维特叫道,拿起长矛敲击盾牌。

贾迪尔很想过去扶他朋友,但他心知这么做只会让情况更糟。“起来!”他吼道。阿邦露出求助的目光,但贾迪尔只能摇头,并且为了他好而踢了阿邦一脚。“拥抱痛苦,爬起身来,蠢材。”他压低音量说道。“不然你会像你父亲一样变成卡菲特!”

阿邦受伤的神情在他眼中如同刀割,但贾迪尔说得没错,阿邦自己也很明白。他大口吸气,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众人身后。他跟着走了一段时间,接着又开始落到队伍后方,不时撞上其他人,然后被推来挤去。卡维特将一切看在眼里,加快脚步来到贾迪尔身旁。

“如果他拖慢我们的速度,孩子,”他说,“我的鞭子将在众目睽睽下打在你身上。”

贾迪尔点头。“那是你该做的,训练官。我是奈卡。”卡维尔嘟哝一声,不再多说。

贾迪尔转向其他人。“祖林、阿邦,上车,”他下令,“你们刚才离开达玛丁的营帐,不适合整日行军。”

“骆驼尿!”祖林大叫,伸出手指指向贾迪尔的脸。“我不会因为穿花衣服的人的儿子跟不上队伍,而像个女人一样坐在车上。”

祖林话才说完。贾迪尔闪电般出手,抓起祖林的手腕,扭往他身后,朝肩膀狠狠推下。男孩如果出力反抗,立刻就会被贾迪尔折断手臂,于是只好被他摔倒在地。贾迪尔继续钳制他的手臂,一脚踏上祖林的喉咙,使劲拉扯。

“你上车是因为你的奈卡命令你上车。”他在祖林面红耳赤时大声说道。“要是再忘记这点,后果自行承担。”

祖林点头的时候,一张脸已经涨成酱紫色。在贾迪尔放开手后,他立刻大口喘气。“达玛丁要求你们每天都要多走一点路,直到体力完全恢复。”贾迪尔谎称。“明天你要多走一小时。”他冷冷转向阿邦。“两个都一样。”

阿邦迫不及待地点头,两个男孩随即朝驮车走去。贾迪尔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祈祷尽快复原。他不能永远替他留面子。

他转向其他等着他的奈沙鲁姆,大声吼道:“我有叫你们停下吗?”男孩们立刻继续前进。贾迪尔加速调整步伐,直到他们跟上部队。

夜晚即将到来之前,贾迪尔下令奈沙鲁姆准备晚餐并且铺好床,而达玛和深坑魔印师们则开始准备魔印圈。魔印圈准备好后,战士们就站在外缘,面向四周,紧握护盾和长矛,等待太阳西下、恶魔现身。

在如此接近城市的地方,沙恶魔成群结队地出没,朝戴尔沙鲁姆张牙舞爪,并朝战士们直扑上来。这是贾迪尔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它们,他冷冷观察阿拉盖,在它们展开进攻时记住它们的动作。

深坑魔印师恪尽职守,魔印力场在一阵魔光中阻挡住了恶魔的攻势。趁它们攻击魔印力场时,戴尔沙鲁姆一声发喊,刺出长矛。攻击大多都被恶魔的外壳挡下,但有几次精准的攻击插入眼睛和张开的喉咙,一击毙命。这看起来像是战士们玩的游戏,试图在魔光闪耀的瞬间击中渺小的目标,而且他们会哈哈大笑,恭喜那些一击得手的战士。成功的战士便回来吃饭,而没有成功的就在恶魔越聚越多的同时持续尝试。贾迪尔注意到哈席克是第一批回来吃饭的人之一。

贾迪尔转向杀死恶魔后离开魔印圈外围的卡维尔训练官,这是贾迪尔第一次看他盖起脸上的红色遮布。他与训练官目光相对,并且在对方点头要他过去时深深鞠躬。

“训练官,”他说。“这和我们所学的阿拉盖沙拉克不同。”

卡维尔大笑。“这根本不是阿拉盖沙拉克,孩子,这只是磨炼战技的游戏。《伊弗佳》指示我们只能在严阵以待的土地上展开阿拉盖沙拉克。这里没有恶魔坑,没有迷宫城墙或伏击点。我们如果离开魔印圈就太蠢了,但我们没有理由不送一些阿拉盖去见阳光。”

贾迪尔再度鞠躬。“谢谢你,训练官。现在我了解了。”

游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剩下的恶魔认定魔印圈没有缝隙,开始绕圈而行,或是蹲坐在长矛的攻击范围之外,静静等待。吃饱饭的战士开始守卫,高声嘲笑那些没有成功击杀恶魔的战士。

等所有人都吃饱饭后,半数的战士爬上铺盖睡觉,剩下的一半就如同雕像般站在营区四周警戒。几小时后,已睡过的战士与守卫换班。

第二天,他们路过一座卡菲特村落。贾迪尔从来不曾见过绿洲——沙漠里有很多绿洲,大多数都位于卡拉西亚城的南部和东部,也就是一些水源渗出地面,形成一座小水塘之处。逃离城市的卡菲特通常会聚集在这种地方,不过只要他们自给自足,不跑来城墙外乞讨,或打劫路过商旅,达玛不会理会他们。另外还有一些规模较大的绿洲,有较大的水池,通常会聚集超过一百名卡菲特,通常都携家带眷。达玛不会对这种绿洲视而不见,各部族会像争夺城内水井一样宣示大片绿洲的所有权,以物产或是劳力等形式向卡菲特索取财物,以换取居住权。达玛偶尔会前往城市附近的绿洲,拉走年幼的孩子踏上汉奴帕许之道,以及最美貌的女孩进入大后宫担任吉娃沙鲁姆。

他们路过的村落没有城墙,只有在村落边缘放置一系列刻有古老魔印的巨石。“这是什么地方?”贾迪尔在行军时大声问道。

“他们称呼这些村落为砂岩村。”阿邦说。“这里住了三百多名卡菲特,人称深坑狗。”

“深坑狗?”贾迪尔问。

阿邦指向地上的一个大坑,村里一共有好几个这种大坑,许多男男女女在里面工作,用铲子、铁锹和锯子挖掘砂岩。这些人个个肩膀宽厚、肌肉结实,与贾迪尔在城内见过的那些卡菲特大不相同。小孩子也和大人一起工作,帮忙把砂岩搬上车,用骆驼把砂岩拉出深坑。他们都身穿褐服——男人和男孩都穿着一样的背心和帽子,女人和女孩则穿褐色连衣裙,没留下多少想象空间,脸部、手臂甚至大腿几乎都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贾迪尔说。“这些人为什么会变成卡菲特?他们是懦夫吗?这些女孩和男孩呢?他们为什么没有结婚或是踏上汉奴帕许之道?”

“他们的祖先或许是因为种种原因沦落为卡菲特,我的朋友,”阿邦说,“但这些人却生下来就是卡菲特。”

“我不懂,”贾迪尔说,“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卡菲特。”

阿邦叹气。“你说我满脑子都是生意人的想法,而你却是太少去想做生意的事了。达玛基想要这些人生产砂岩,也需要一些壮健的人来做这个工作。交换条件就是命令达玛不要来抓这些卡菲特的小孩。”

“这等于是宣判这些家族世世代代都得当卡菲特。”贾迪尔说。“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会接受这种条件?”

“当有人来带走孩子时,父母是没有办法才屈辱就范的。”阿邦说。

贾迪尔想起自己母亲的泪水,以及阿邦母亲的尖叫,他没有反驳。“尽管如此,这些人都有能力成为优秀的战士,这些女人都可以产下壮健的儿子。这样实在太浪费了。”

阿邦耸耸肩。“至少在有人受伤的时候,亲兄弟毕竟是血浓于水,可以手足相依。”

又经过了六天的旅程,他们来到一座悬崖,这座悬崖面向供给巴哈卡德艾弗伦村水源的河流。一路上他们没有经过其他卡菲特村落。阿邦的家人曾与很多这种村落交易,据说这是因为有一条地下河流供应城市附近绿洲的水源,但那条河道没有延伸到东边这么远的地方。大多数村落位于城市南方,介于沙漠之矛和遥远的南部山脉之间,顺着那条河道延伸。贾迪尔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地下河的事,但他相信他的朋友。

他们面前的河流并非地下河,不过它在漫长的岁月里冲刷一座很深的河谷,贯穿数不清的砂岩和黏土地层。他们可以看见位于下方深处的河床,不过从这个高度看去,河水不过是一条涓涓细流。

他们沿着悬崖向南而行,直到看见向下通往村落的道路。这条路不到近处根本看不出来。这时戴尔沙鲁姆已吹响问候的号角。但直到经过狭小陡峭的道路前往村落广场时,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即使抵达村落中心,仍不见任何居民。

巴哈卡德艾弗伦村建于开凿在悬崖表面的层层平台上。一条宽敞蜿蜒的阶梯扶摇直上,连接每层平台上的土坯房子。村里没有一丝生命迹象,布门帘在微风中轻轻飘舞。这景象让贾迪尔想起沙漠之矛的某些区域;由于人口锐减,沙漠之矛中有不少城区沦为废墟。那些古老建筑都是卡拉西亚从前人口众多的见证。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贾迪尔问道。

“不是很明显吗?”阿邦说。贾迪尔好奇地看着他。

“别光盯着村子看,放宽你的视野。”阿邦说。贾迪尔转过身去,看见河水之所以看起来稀少并非只是因为高度的关系。河水的深度几乎不及河床的三分之一。

“雨水不足。”阿邦说。“或是上游的河道转向,这些改变都可能剥夺了巴哈人赖以为生的渔业。”

“这无法解释为何整座村落沦为废墟。”贾迪尔说。

阿邦耸肩。“或许水量减少导致水质恶化,卷起河床上的淤泥。总之,不管是疾病还是饥饿,巴哈村的人口必定减少到了没法维修魔印的地步。”他指向某些建筑物土墙上残留的爪痕。

卡维尔转向贾迪尔。“在村里搜搜看有没有幸存者。”他命令道。贾迪尔鞠躬,转向他的奈沙鲁姆,将他们分配成两人一组,每组负责搜巡一层平台。男孩们就像在大迷宫的墙顶上奔跑似的轻松踏上崎岖的台阶。

不久,他们就发现阿邦说的没错。几乎所有房子中都有恶魔出没的迹象,墙壁和家具上留有爪痕,满是打斗的痕迹。

“不过没有尸体。”阿邦发现道。

“吃掉了。”贾迪尔说,指向地板上一块看起来像黑色的石头,不过表面凸起一些白色固体的东西。

“那是什么?”阿邦问。

“恶魔粪。”贾迪尔说。“阿拉盖会吃掉猎物,然后在粪便中排出他们的骨头。”

阿邦一手捂住嘴,冲到房间角落去呕吐。

他们将发现汇报给卡维尔训练官,训练官则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跟我来,奈卡。”他说。贾迪尔立刻跟随训练官走到达玛凯维特和凯沙鲁姆面前。

“奈沙鲁姆确认没有幸存者,达玛。”卡维尔说。凯沙鲁姆的官阶比他高,但卡维尔是训练官,远征队伍中成员几乎都是他训练出来的,包括凯沙鲁姆在内。俗话说得好,遮红布人说话比遮白布人更有分量。

达玛凯维特点头。“阿拉盖突破魔印力场的时候就已经对这块土地施加了诅咒,将卡菲特的灵魂囚禁在人世间。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惨叫。”他抬头看向卡维尔。“月亏即将到来。我们先花两日两夜的时间备战,并为亡者祷告吧。”

“月亏第三天呢?”卡维尔问。

“第三天晚上,我们展开阿拉盖沙拉克。”凯维特说。“净化地面,释放他们的灵魂,让他们能够投胎转世,晋升到更好的阶级。”

卡维尔鞠躬。“当然,达玛。”他抬头看向开凿于悬崖边的阶梯和房子,以及下方通往河岸的广场。“这里会出现的多半是土恶魔。”他猜测道。“可能还有一些风恶魔和沙恶魔。”他转向凯沙鲁姆。“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要求戴尔沙鲁姆在广场上挖掘魔印恶魔坑,然后在阶梯上设置伏击点,将阿拉盖逐下悬崖,跌入深坑,等待太阳。”

凯沙鲁姆点头。训练官转向贾迪尔。“不要让他们窃取任何物品。”他警告道。“所有东西都要成为阿拉盖沙拉克的祭品。”

“你和我清查第一层。”贾迪尔对阿邦道。

“七这个数字比较幸运。”阿邦说。“让祖林和山杰特清查第一层吧。”

贾迪尔怀疑地看着阿邦的脚。阿邦努力跟上行军的速度,但走路还是一拐一拐地,而且贾迪尔常常看到他在自以为没人看到时按摩自己的腿。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我认为第一层比较恰当。”贾迪尔说。

阿邦双手叉腰。“我的朋友,你的话很伤人!”他说。“我就像大市集中最好的骆驼那样强壮。你每天把我逼到极限的做法是对的,而爬上七层平台只会帮助我的伤势恢复得更快。”

贾迪尔耸肩。“你喜欢就好。”他说道,接着他对其他奈沙鲁姆下达指令,然后随阿邦一起爬上凿在悬崖上的阶梯。巴哈村不规则的石阶是直接由山壁上开凿而出的,靠砂岩和黏土的特定部位加以支撑。有时台阶窄得只有成年人的脚掌大,有时又要走好几步才能抵达下一阶。台阶上有不少驮兽载运货车经过时留下的痕迹。每上一层平台,阶梯就会改变方向,并且会分岔出通往该层住宅的小路。

他们没走多远,阿邦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圆脸也涨得通红。他的腿瘸得更加严重,到第五层的时候,他每踏出一步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或许我们已经走够了。”贾迪尔小心说道。

“胡说,我的朋友。”阿邦说。“我可是……”他嘟哝一声,吐出一大口气。“……和骆驼一样强壮。”

贾迪尔微笑,轻拍他的肩膀。“我们还是有机会把你打造成真正的战士。”

当他们终于抵达第七层时,贾迪尔转身看向矮墙下的景象——遥远的下方,戴尔沙鲁姆弯下腰去,以短铲挖掘宽敞的恶魔坑。这些坑都位于第一层平台的边缘,好让从像贾迪尔所在崖壁上跌落的恶魔直接摔入其中。尽管贾迪尔和其他奈沙鲁姆都不能参战,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还是很兴奋。

他转向阿邦,但他的朋友已经沿着平台走去,完全对下方布置战场的景观没有任何兴趣。

“我们应该开始清查这些房子。”贾迪尔说,但阿邦似乎没有听见,心事重重地跛着走开了。贾迪尔在阿邦于一座大拱门前停步时赶上了他,只见阿邦面带喜色地看着雕刻在拱门上方的符号。

“第七层,我就知道!”阿邦说。“就和天堂与阿拉之间耸立的巨柱数目差不多。”

“我从未见过这种魔印。”贾迪尔说,看着那些符号。

“那不是魔印,是文字。”阿邦说。

贾迪尔好奇地看着他。“就像写在《伊弗佳》里的文字?”

阿邦点头。“《伊弗佳》上面说:位于向万物之主表达敬意的阿拉上第七层平台,此地为德拉瓦西大师的制陶工坊。”

“你之前提到的陶艺匠?”贾迪尔吼道。阿邦点头,动手推开挂在门口的亮眼布帘,但贾迪尔抓起他的手臂,将阿邦扯过来面对自己。

“所以只要有利可图,你就能忍受痛楚,却不能为了争取荣誉而忍痛?”他大声问道。

阿邦微笑。“我只是比较现实,我的朋友。荣誉太虚无了。”

“在天堂就可以了。”贾迪尔说。

阿邦嗤之以鼻。“我们不能从天堂照顾我们的母亲和姐姐。”他挣脱贾迪尔的手,走进工坊中。贾迪尔无奈,只得跟着进去,结果撞在阿邦身上,因为他一进门立刻就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内。

“货物毫发无伤。”阿邦低声说道,双眼绽放出贪婪的光芒。贾迪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跟着瞪大了双眼。眼前所见,整整齐齐叠在大货板上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精美的陶器。整间房里堆满了陶器——陶罐、花瓶、大酒杯、油灯架、餐盘以及碗。每件陶器都涂有亮眼的色秞以及绘有金灿灿的叶子……

阿邦兴奋得摩拳擦掌。“你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我的朋友?”他问。

“值多少钱都无所谓。”贾迪尔说。“又不是我们的。”

阿邦看向他,仿佛把他当作傻瓜。“物主死了就不能算偷窃,阿曼恩。”

“那比偷窃还要糟糕,掠夺死人的物品,”贾迪尔说,“这是亵渎。”

“把艺术大师的作品堆在这荒沙堆里当垃圾才是亵渎,”阿邦说,“我们可以找到很多垃圾区建立屏障。”

贾迪尔打量着那些陶器。“好吧,”他终于说道,“就把它们留在这里。让它们诉说这位伟大的卡菲特工匠的故事,让艾弗伦见证他的作品,让他来世投胎到更高的阶级。”

“如果艾弗伦无所不知,又何必要留下东西来诉说故事?”阿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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