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尚杰离开疗养所，打算去找老周。有些事情必须决定，必须讨论。首先是山姆和米罗的事——这是尚杰始料未及的小麻烦——还有该怎么处置凯勒柏和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她的眼睛。
可是离开疗养所踏进午后，突然有一股出乎意料的沉重袭上心头。他想这是正常的，熬过大半夜，然后又经过像这样的一个早上，有这么多事情要作要说要烦心，这么多事情要考虑。大家常拿族长会议开玩笑，说那并不是一份真正的工作，不像守望队、粗工队或农工那样属于七大行业之一。就在西奥．乔克森给族长会议取了「修水管委员会」的绰号之后，这个玩笑就此挥之不去了。可是这是因为他们对族长会议的责任根本就一知半解。这样的责任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是一个整天扛着、无法真正放下的包袱。尚杰四十五岁，不年轻了，可是走在这条碎石路上，他觉得自己更形衰老。
这个时间，老周应该在养蜂场。他不在乎大门是不是关上，蜜蜂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可是想到要走一大段路，顶着正午时分又大又热的太阳，路上搞不好还会碰见人，逼得他不得不应付几句，就让尚杰突然觉得很乏力，脑袋里彷佛罩上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他决定了，他的腿该休息一下，老周可以暂时搁着。于是，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他发现自己已经慢慢走过树荫遮蔽的林地，朝回家的方向去，然后穿过门（他竖起耳朵想听听葛罗莉亚在其他房间里的声音，但是什么都没听见），在墙角结满蜘蛛网的屋梁底下，爬上吱嘎作响的楼梯，躺到床上。他很累，非常累。天晓得他已经有多久没让自己在白天小睡片刻了。
差不多才刚完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觉得嘴里有股酸臭的味道，血液涌上耳朵。虽然身体已经离开睡梦，但他却觉得不太清醒，整个心好像地毯被敲打得干干净净似的。见鬼了，他怎么睡着了。他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细细回味那种感觉，沉浸其中。他发现自己听见楼下有讲话的声音，葛罗莉亚和另一个人的声音，更低沉的男声。他想应该是吉米或伊恩，甚至是葛蓝，但是躺在那里听着，他知道有更多的时间流逝了，而那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多舒服啊，就这样躺着。很舒服，但也有点奇怪，因为在他想来，他老早就应该起床了。夜色已降临，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夏日天空的白亮已经被暮色染上淡淡的粉红，他还有事要作。吉米想知道发电站的事怎么处理，谁应该在一早骑马出发（虽然尚杰此时想不起来为什么需要决定这件事），还有凯勒柏那个男孩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高筒鞋，八成和他的鞋子有关。诸如此类的事情好多，然而躺得越久，这些烦心的事好像就飘得越远，越不相干，彷佛是别人的问题。
「尚杰？」
葛罗莉亚站在门口。他其实没看见人，只听见声音。一个脱离躯体的声音。在黑暗中呼唤他的名字。
「你为什么还赖在床上？」
他想，我不知道。好奇怪啊，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床上。
「很晚了，尚杰。大家都在找你。」
「我......睡午觉。」
「睡午觉？」
「是啊，葛罗莉亚。睡一下午觉。」
妻子来到他的床前，那张光滑的圆脸浮现在他的视线里，如同一张没有身体的面孔飘浮在他眼前灰蒙蒙的大海之中。「你为什么这样抱着毯子？」
「怎样？我怎样抱着毯子？」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吧。」
光是想着要起身查看就觉得很费劲，他连试都不想试。可是终究还是设法从汗湿的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查看自己全身上下。他在睡梦中拉起床上的毯子，卷成一条绳子，正缠在手腕上，双手紧紧抓牢。
「尚杰，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讲话？」
她的脸还在上方俯望他，然而他好像无法聚焦，无法看得清楚。「我没事。我只是累了。」
「可是你已经不累了。」
「我，我想我是不累了。只是我可能还要再多睡一会儿。」
「吉米刚刚来过。他想知道发电站的事要怎么处理。」
发电站。发电站怎么了？
「要是他再过来，我应该怎么跟他说？」
他想起来了。有人得到发电站去确保那里的安全，免得发生什么事情。
「葛蓝。」他说。
「葛蓝？他怎样？」
可是他只模模糊糊听见这个问题。他的眼睛再度闭上，面前葛罗莉亚的影像变了，开始消失，被另一张面孔取代。是那个女孩的面孔，好小的一张脸。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有些什么。
「葛蓝怎么了，尚杰？」
「这样对他也好，你不觉得吗？」他听见有个声音说。有一部分的他还留在房里，但另一部分的他，在梦中的那个他却已经不在了。「告诉他，派葛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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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她的眼睛。
可是离开疗养所踏进午后，突然有一股出乎意料的沉重袭上心头。他想这是正常的，熬过大半夜，然后又经过像这样的一个早上，有这么多事情要作要说要烦心，这么多事情要考虑。大家常拿族长会议开玩笑，说那并不是一份真正的工作，不像守望队、粗工队或农工那样属于七大行业之一。就在西奥．乔克森给族长会议取了「修水管委员会」的绰号之后，这个玩笑就此挥之不去了。可是这是因为他们对族长会议的责任根本就一知半解。这样的责任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是一个整天扛着、无法真正放下的包袱。尚杰四十五岁，不年轻了，可是走在这条碎石路上，他觉得自己更形衰老。
这个时间，老周应该在养蜂场。他不在乎大门是不是关上，蜜蜂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可是想到要走一大段路，顶着正午时分又大又热的太阳，路上搞不好还会碰见人，逼得他不得不应付几句，就让尚杰突然觉得很乏力，脑袋里彷佛罩上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他决定了，他的腿该休息一下，老周可以暂时搁着。于是，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他发现自己已经慢慢走过树荫遮蔽的林地，朝回家的方向去，然后穿过门（他竖起耳朵想听听葛罗莉亚在其他房间里的声音，但是什么都没听见），在墙角结满蜘蛛网的屋梁底下，爬上吱嘎作响的楼梯，躺到床上。他很累，非常累。天晓得他已经有多久没让自己在白天小睡片刻了。
差不多才刚完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觉得嘴里有股酸臭的味道，血液涌上耳朵。虽然身体已经离开睡梦，但他却觉得不太清醒，整个心好像地毯被敲打得干干净净似的。见鬼了，他怎么睡着了。他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细细回味那种感觉，沉浸其中。他发现自己听见楼下有讲话的声音，葛罗莉亚和另一个人的声音，更低沉的男声。他想应该是吉米或伊恩，甚至是葛蓝，但是躺在那里听着，他知道有更多的时间流逝了，而那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多舒服啊，就这样躺着。很舒服，但也有点奇怪，因为在他想来，他老早就应该起床了。夜色已降临，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夏日天空的白亮已经被暮色染上淡淡的粉红，他还有事要作。吉米想知道发电站的事怎么处理，谁应该在一早骑马出发（虽然尚杰此时想不起来为什么需要决定这件事），还有凯勒柏那个男孩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高筒鞋，八成和他的鞋子有关。诸如此类的事情好多，然而躺得越久，这些烦心的事好像就飘得越远，越不相干，彷佛是别人的问题。
「尚杰？」
葛罗莉亚站在门口。他其实没看见人，只听见声音。一个脱离躯体的声音。在黑暗中呼唤他的名字。
「你为什么还赖在床上？」
他想，我不知道。好奇怪啊，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床上。
「很晚了，尚杰。大家都在找你。」
「我......睡午觉。」
「睡午觉？」
「是啊，葛罗莉亚。睡一下午觉。」
妻子来到他的床前，那张光滑的圆脸浮现在他的视线里，如同一张没有身体的面孔飘浮在他眼前灰蒙蒙的大海之中。「你为什么这样抱着毯子？」
「怎样？我怎样抱着毯子？」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吧。」
光是想着要起身查看就觉得很费劲，他连试都不想试。可是终究还是设法从汗湿的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查看自己全身上下。他在睡梦中拉起床上的毯子，卷成一条绳子，正缠在手腕上，双手紧紧抓牢。
「尚杰，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讲话？」
她的脸还在上方俯望他，然而他好像无法聚焦，无法看得清楚。「我没事。我只是累了。」
「可是你已经不累了。」
「我，我想我是不累了。只是我可能还要再多睡一会儿。」
「吉米刚刚来过。他想知道发电站的事要怎么处理。」
发电站。发电站怎么了？
「要是他再过来，我应该怎么跟他说？」
他想起来了。有人得到发电站去确保那里的安全，免得发生什么事情。
「葛蓝。」他说。
「葛蓝？他怎样？」
可是他只模模糊糊听见这个问题。他的眼睛再度闭上，面前葛罗莉亚的影像变了，开始消失，被另一张面孔取代。是那个女孩的面孔，好小的一张脸。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有些什么。
「葛蓝怎么了，尚杰？」
「这样对他也好，你不觉得吗？」他听见有个声音说。有一部分的他还留在房里，但另一部分的他，在梦中的那个他却已经不在了。「告诉他，派葛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