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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过好像快到中场休息时间了。」关提斯大人说,目光移向舞台,让艾琳能脱离他目光的重量而松了口气。「温特斯小姐,我能不能信任妳会安静坐着,不要制造骚动?」

  艾琳考虑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我尖叫表示有人攻击我,他叫警卫进来,我的身分被揭穿,被逮捕送进监狱。「嗯,当然可以。」她说。她试着让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好像掌控权在她手里。

  结果并没有用,她能从关提斯大人放松的态度看得出来。此时台上的合唱团唱起一首赞美歌。他知道他根本不用忌惮我。而且他似乎真心想要拉她入伙。可是为什么?凯比她重要多了。

  帘幕拉上了,她望向观众席。观众席周围的煤气灯都调到最强,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人们开始交谈,制造出低沉的隆隆声。坐在较低处座位的人潮往外流动,但能够负担包厢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待在原位。

  「你要不要去拿个饮料?」她客气地提议。

  「我怎么可能把妳一个人留在这里?温特斯小姐。」关提斯大人回答。「谁知道妳会惹上什么麻烦?」

  艾琳两手交错放在膝上,隔着裙褶感觉手枪。她的动作控制力恢复正常了,如果她想要的话,可以使用手枪。可是他的力量不断打压着她,她宁可在他试着拉她入伙时按兵不动,等待适当时机出现。如果会有适当时机的话。

  关提斯大人微微一笑,彷佛感应到她不打算反抗。「很好,」他说。「我就知道妳是讲理的人。好了,我猜妳想知道妳有什么选择吧。」

  艾琳心想,要是她被五花大绑,他应该会从说出这句台词中得到更多乐趣。一切都和权力有关。「我是这么想过。」她喃喃道。

  「嗯,妳要知道,妳是个有点声名狼藉的年轻小姐。」

  艾琳不确定该对「有点」这两个字感到庆幸或不悦。她只好说:「人真的很难察觉自己越界了,我不觉得我曾对席尔维大人造成任何不便。」

  「噢,我指的不是席尔维。」关提斯大人拿起白兰地酒杯,再啜了一口,刻意拖长时间。「我说的是妖伯瑞奇。」

  这是艾琳最不希望听到的名字。她从未争取成为大图书馆最恐怖噩梦的眼中钉,从不希望和活剥人皮的家伙扯上关系。在他们上一回交手时,她自己都是死里逃生了。「啊。」她说,让声音保持平稳,并再次庆幸自己戴着面具。或许大声嚷嚷、让自己被逮捕真的是更好的选项,她可以趁乱逃跑。

  「的确。」他望着她,眼神警醒地留意着任何脆弱迹象。「很便利的一位绅士,我是指对那些想要利用他独门秘技的人而言。他很──怎么说来着?好用。对,好用。他修炼的成果非常惊人,而且听说他还在进步呢。他可能有他自己的规画,但说到与人合作,他的专业是有口皆碑……」

  「就是他告诉你哪里有龙可抓的,对不对?」艾琳说。一切都说得通了。在上次交手之后,妖伯瑞奇势必看出了凯的身分,而他绝对是会想报复的那种小人。

  「妳说对了。」关提斯大人认可。「所以我欠他一份情,把妳交给他刚好可以抵债。」

  飙升的恐惧差点让艾琳的胃整个翻转。她最恐怖的噩梦要成真了……等一下,这未免太明显了。理智冷冷地把她由惊慌中往回拉,让她能进行批判分析。他刻意拿这骇人的事来吓唬我,好说服我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这么积极地要我替他做事,究竟是为什么?

  「是啊,可不是嘛。」她附和,发现关提斯大人眼中闪过一抹懊恼。他原本预期他的话能制造更强烈的效果。来吧,向我吹嘘,告诉我一点有用的事。「本地贵族一定很不高兴吧,今晚他们的包厢全被占了。」她表示。「而且来了这么多不同世界的人,却好像没人注意到,真奇怪。」

  「这是我们的威尼斯,温特斯小姐。」关提斯大人把双手指尖贴合耸起,望向底下的人群,露出领主般的神态。「这个世界我们说了算,而且始于威尼斯也终于威尼斯。除了威尼斯,没有别的土地来干扰。十人会发号施令,人民把他们当主人一样服从。就连我们脚下的土地都听从他们的意志。一切都恰恰是威尼斯该有的样子。拿破仑绝对不会来这个威尼斯;它绝对不会被征服,不会没落,不会变成别的样子。十人会希望人民只把他们选择邀请的访客看作外国人,所以他们就这么做了。」他停顿了一下。「我说的是他们选择邀请的访客,我不认为妳受邀了,温特斯小姐。」

  「我认为我朋友被绑架,就算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了。」艾琳面无表情地反驳。「也就是说,你就是招待我的人了,关提斯大人。」

  他呵呵笑。「妳反应很快嘛,可惜是口说无凭。我不认为妳在十人会面前可以引用法条来支持妳的说法。」

  「那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吗?」

  「除非妳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温特斯小姐,或是有绝对必要这么做。妳也知道这类事情的做法为何。匿名举发,妳在公开场合曝露行踪,妳被逮捕,妳被……讯问。」如果换作是席尔维,可能会刻意用不同语气讲出这两个字,往不健康、淫猥的方向去暗示。关提斯大人不同,他只是自然地讲出来,那两个字显得沉重,让人联想到黑暗、地牢和绝望。「我敢担保,等妳站在十人会面前的时候,早就已经全盘招供了。」

  「我很意外你还没有把我交出去。」她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她意识到自己像走在剃刀边缘,既要刺探他的真正目的,又要小心别逼他逼得太过分。

  歌剧院的灯光又转暗了,观众席的噪音沉寂下来,帘幕拉开了。

  关提斯大人等到台上的表演开始,才继续说:「当然,还有别的选项。」

  「是吗?」艾琳说,她试着抑制语气中的急切。

  「但是现在妳的选择非常有限,温特斯小姐。有限到得由我来决定妳的新主人是谁,因为妳现在是我的囚犯。」他停顿了一下,让她能够表示理解,但她不发一语。于是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相信十人会很乐意收容妳,他们可以留着妳,以后再拿去交换别的好处。他们并不想和妳的组织结仇,所以大概会先榨干妳知道的信息,然后把妳关起来,直到妳能派上什么用场。」

  你这番话没怎么告诉我他们看事情的角度,倒是泄露了你看事情的角度。艾琳僵硬地点了一下头,等着他继续说。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把妳送给我某个盟友,或是用妳来拉拢我潜在的盟友,或许都对我有好处。」他停顿了一下,可能是为了让她能体会高阶政治的奥妙,虽说这种政治的实际表现是交换俘虏。「我一些力量强大的同类,应该很乐意把妳放进他们的故事当作个人对手,或是学生。」

  「学生?」艾琳讶异地说。

  「最终结果啦,在经过充分的训练后。或是……玩具。」他因为必须说出这令人不快的内容而语气悲伤,但语气也同样传达出,如果有必要,他仍然可以毫无困难地分类列出可能的屈辱、折磨或更恶劣的事──甚至亲手执行。

  艾琳吞了吞口水,她的嘴巴好干。从专业角度来看,她知道他只是──只是?──想吓唬自己。但实际体验确实很吓人,她感觉到一股想服从他的冲动,她得要使出全力来对抗,才不会向那股力量屈服。

  关提斯大人已经控制住她了吗?难道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这么顺从地坐着,说服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查探他的秘密?她在脑中浏览几套计划。把整个包厢弄垮;射杀他;用枪威胁他;砸烂他的椅子,然后用他的白兰地点火。从包厢边缘跳到观众席。她觉得每一项她都做得到……只要她拿定主意,只要她选择那么做。

  「或者我也可以把妳送给妖伯瑞奇。」关提斯大人伸过手来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椅子扶手上。

  艾琳扭动挣扎,但他的手扣得死紧,手劲大到弄痛她,他在椅子里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很愉悦,但不是对弄痛她而生的变态快感,只是陶醉在自己权力胜过她这件事。和席尔维一个样,如果哪天我真心想要羞辱他的话,我要这么告诉他。「啊,不行,温特斯小姐。这不是妳的选项,在我们决定妳的命运前,不管是哪种命运,妳都不能离开这个包厢。告诉我,妳真的那么怕他?」

  「怕妖伯瑞奇?」她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难道不应该吗?」

  「告诉我,」他在玩弄她。舞台上全是男性的声音,威胁和反抗的情绪交织,预示着囚禁和死亡的桥段。「妳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我相信你知道他都做了哪些事。」艾琳厉声说道。

  「我想听妳亲口说。」他对上她的眼神,这次即使她想,也无法移开视线。那对眼睛强力控制着她。现在是他的意志力和她的意志力在对决,就连她的大图书馆烙印也不足以拯救她。

  她开口说话时,几乎认不得自己的声音。「他会剥人的皮──」

  她的声音破解了箝制的瞬间,她猛然往后靠向椅背,全身都在颤抖。她的背很痛,彷佛刚被人殴打。这比席尔维试图钻进她的防御更糟,因为关提斯大人办到了。

  她恍神了一阵子,现在台上换成托斯卡在唱歌了,她的歌声滑顺而毫不费力地往上飙,在歌剧院内划出一道弧形,像是倒数计时的银色钟摆。

  「动人心弦。」关提斯大人缓慢地说。「真是动人心弦。」他的手仍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套平整无痕,好像完全没有施力。「我开始明白席尔维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妳了,妳很能激发人的灵感,温特斯小姐,妳正是我要的。」

  「可是你要什么?」艾琳低声说。她的声音颤抖,正符合他成功吓唬她的状况。在此之前,也有别的人试图破坏她的意志力,但没有人真的办到,她不敢想这代表什么。

  「我想要在今晚,在众目睽睽下,让妳以我的仆人的身分亮相。」他的笑容具体说明了什么叫得意洋洋。「到时候,我们已经证明我们可以击败龙族,若是再加上一个听我差遣的图书馆员,更能证明在这场冲突中,龙族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妳不这么认为吗?」

  艾琳的心往下沉。他说得对,把她当作战利品来展示,可能会促使某些妖精倒向支持开战的立场。都怪她跑来自投罗网……

  不对,那是他想灌输她的想法。她想到颈间的坠饰。她跑来这里是正确的行动──也是她唯一能采取的行动。

  该换她出招了。「白兰地,沸腾!」

  装着白兰地的酒杯和酒瓶都喷出蒸气并爆裂。白兰地是易挥发液体,酒瓶夸张地炸开,效果很令人满意。这突来的变故让关提斯大人吓了一跳,他的注意力由艾琳身上转移,目光也在瞬间移向破碎的玻璃。

  艾琳用没被扣住的手抽出藏在裙子里的枪,举起来对准他。「换你下棋了。」她说。

  他的注意力又移回她身上,这次他毫无保留。他的眼神像有一千吨的重量压迫着她,像铅块一样又冷又重,她的四肢和心脏都像被冰块包住。他的手在她的手腕周围用力收紧,她痛得惊呼一声。她背上的大图书馆烙印带来的灼烧感和颈间坠饰的重量,再次变得遥不可及,被他眼神的压迫力给隔绝在外。

  陪他演这场戏,假装他赢了,她脑海中有个声音提议。把枪放下……

  她考虑着这个做法。最重要的讯息似乎是「把枪放下」,而那是她绝对不会做的事。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停止战斗,否则她就会输。但她已经耗尽全力了,当她眼神失焦的那一刻来临,她的意志力就会瓦解。

  她感觉得出来自己快输了,一点一点地败退。她手里的枪感觉冰冷而遥远,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握着它。

  想想办法呀。

  她无法可想。

  「回答我。」他说。

  她挣扎着想用语言说「破掉、碎裂、坠落」,但她能感觉自己的嘴巴开始做出「好」的嘴形。

  「我想这位小姐拒绝接受你的邀请。」韦尔从她身后的黑暗中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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