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正如艾琳预期，她一抵达目的地，就看到眼前一片混乱，而且是该死的大混乱。她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车，踏上一道摇摇晃晃的月台，这月台很长，一路延伸到漆黑的舄湖深处。火车是停放在钢轨上没错，但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支撑起这些轨道，甚至到底有没有支撑物都很难说。
伊丝拉阿姨研究班的学生都围在艾琳周围，正中她下怀，她刻意让自己待在人群中。有些人脱队去找他们的恩主或保护人，不过其他人则待在原位，直到骚乱的人群渐渐变少。由于到处都是杂役、女仆、堆积如山的行李、灵缇宠物犬，还有一对雪白的利比扎骏马，她很难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或是分得出哪些人是同一群来访的妖精。月台上的奇装异服琳琅满目，几乎件件都极度戏剧化，在高挂的路灯光线照耀下像是疯狂的梦境──各种色彩、装饰，完全没有逻辑或理性可言。她背上的大图书馆烙印一直隐隐作痛，一阵一阵地发热，像是晒伤，时时提醒她它的存在。不过从外表看来，她只是人群中另一个无名小卒。谢天谢地，并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理论上来说，由于这里是高度混沌世界，她直接晃进人群中就可以遇见她拯救凯时所需要遇见的人，顺利解决任务。在这里故事很容易成形，她只是又一个有故事要说的主角。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贸然闯进人群的结果，可能是遇见需要「她」来让「他们」故事继续进行的人物，例如关提斯夫人。那对艾琳来说可能是大灾难。
「嘿。」打扮得像牛仔的女人戳了一下艾琳的手臂，吓了她一跳，艾琳强忍着惊慌到脸部抽搐的冲动，戒备地转头看对方。他们逮到我了!不，等等，她只是有事想问我。「妳叫克莱瑞丝，对吧?我叫马莎。我告诉妳，我们几个人要去搭──阿森奈斯，那叫什么来着?──水上出租车离开这里，晚点再去找我们的主子。我要到午夜才要向我的女主人报到，而且我知道她住在哪里。妳可以晚点再去找妳老大吗?他们会在哪里呢?」
艾琳回想席尔维大人说过的那短短几句话。「他说是格瑞提皇宫酒店，」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能借机到处走走晃晃可能很有用处……「但他可能会改变心意。真拿他没办法。」她耸耸肩。
马莎点点头。她有一头和身上皮衣颜色相同的浅褐色鬈发，蓬松地垂在脸颊旁和肩头，她的肤色偏深，只比发色浅几度。「我也遇过几个那类型的。不过我还想问妳，妳之前用阿拉伯语和伊丝拉阿姨说话对吧?妳是不是精通各国语言──例如意大利语?」她的神态看起来很焦虑。
艾琳一时间有点想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当然，身为妖精并不会让你变成语言大师，不过伊丝拉阿姨的言下之意是真正法力高强的妖精自有办法克服语言问题。这里的年轻妖精都是看起来等级和她差不多的低阶小喽啰，当然不会是语言学家。「会啊，」她说。「至少勉强过得去啦……」
「那就行了。嘿，阿森奈斯!占住那艘船!」女人勾住艾琳手臂，开始拖着她穿过人群走向月台的另一端，那里有水波不断拍打着。艾琳认出同样参加研究班的另几个学生。「克莱瑞丝会说意大利语!」
「噢，谢天谢地。」阿森奈斯说。艾琳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并没有怀疑她，根本想都没想过他们之中有奸细。远处突然迸出一团烟火，映照在他的金发上。「我们完全没有半个人会说意大利语。欸，麻烦妳和这个船夫说，我们只想找一间好的酒馆──」
「是酒吧。」穿套装的女人插嘴。
「亲爱的，我们一定要先去服装店。」一个穿着黑色比基尼的女人说，她坐在月台边缘，膝盖以下都泡在水里。「我叫札雅娜，亲爱的，」她向艾琳自我介绍。「我发誓，要是他准许我像其他人一样多带几件衣服……」
月台另一侧泊着几艘小船，有的是贡多拉船，大到可以容纳六个人，但其他只是稍大的小艇，配上划桨的船夫。那些船夫──该叫他们贡多拉船夫吗?──都披着黑斗篷、戴着面具、穿条纹连身服、戴着三角帽，这好像是某种制服。
「不好意思。」艾琳说，然后又改用意大利语说：「不好意思!借过!」她凑到阿森奈斯旁边，很快就谈好载他们六人的价钱。穿套装的女人叫史特灵顿，只要能拿到收据，她很乐意付账。
艾琳越来越觉得找一间酒馆藏身其中真是好主意。她可以来一杯烈酒，让头脑清醒一下，搜集当地八卦，之后再继续追查凯的下落。只要这一群看似友善的妖精不要把她当目标就好。她和贡多拉船夫谈妥价钱后，便改回英语说：「各位先生女士，大家都上船吧。趁着还没有哪个高层征用我们的船来载他们的宠物象之前，快点离开，不然大家都得游去酒吧了。」
窃笑声此起彼落，其他人鱼贯登上窄船。他们向艾琳介绍，剩下的那个学生叫亚绰克斯菲洛克斯──他是亚裔妖精，穿着黑色合成皮衣。他的腰间配着一把漂亮的手枪，脸庞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表情。札雅娜直接溜进水里，游到船边后用一条手臂勾着船边。史特灵顿先扶艾琳上了船，自己随后上船，阿森奈斯也跟进。
船夫站在船尾，船桨很有戏剧效果地竖起，然后船滑顺地动了起来，由月台边出发，穿越舄湖前往城市。
艾琳在心里讽刺：这还真是童话故事里的威尼斯该有的样子啊。建筑物古老而美丽，材质是砖块和大理石。它们在夜晚的雾气中看似得意且永恒地矗立着，点缀着炽亮油灯和彩色灯泡。她看到更接近城市的水面上有别的船──较小的贡多拉船──船首挂着提灯、轻巧地穿梭在水面，远处还传来音乐声和笑声。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人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然后便安静了。
「妳看。」史特灵顿低声说，回头指着他们刚离开的月台。有一辆用四匹黑马拉的黑檀木驿马车停在月台前端，有个仆人正在搀扶一个女人上车，别的仆人则在把她的行李放上去。即使隔得这么远，艾琳都认得出那是关提斯夫人。
「你们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留在那里自我介绍啊?」阿森奈斯兴冲冲地说。「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十几种方法替她小小服务一下──」
「太有侵略性了。」亚绰克斯菲洛克斯严厉地说。这是艾琳第一次听到他开口，他的声音就和脸一样，尖锐而冰冷。「你不能强迫恩主的被保护人注意你。」
泡在水里的女人撑起身子，一只手肘勾在船边，靠着船休息。「你应该说『强迫他们与你相处』，而不是『强迫他们注意你』。」
「多谢指正，札雅娜。」亚绰克斯菲洛克斯酸溜溜地说。「若是恩主没有允许，你是没办法强迫恩主的被保护人与你相处的。当可以安排普通会面时，后续会更适当。」
艾琳一边努力搞清楚他这番乱七八糟的发言究竟想表达什么，一边忍不住好奇龙族是不是也有语言障碍。他们有所谓共通龙语吗?如果有，她能不能学呢?
「克莱瑞丝，妳怎么看?」马莎问道。
艾琳思索怎么说比较安全。「我很意外我们这么多人都不必立刻去办什么事情。会不会其实我们的恩主比较在意随员人数多寡，而不是真心认为我们有用处?」
阿森奈斯、马莎和札雅娜都笑了。史特灵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亚绰克斯菲洛克斯缄默地盯着黑暗处。
艾琳耸耸肩。「我猜有些事举世皆通。」她很清楚只要与人互动就有风险，但如果她想从他们身上获取信息，总得有人开启话头。
「噢，看!」札雅娜又攀着船边撑起身体，指着他们正渐渐靠近的湖岸。
「对，」史特灵顿冷静地说。「那些建筑物非常宏伟。」
「不是啦，你们看那些人!」
大家安静了一下。现在距离比较近了，虽然隔着一层雾，还是能看得清楚在人行道上悠闲行走的人。有些人在窗户内，或是在其他贡多拉船上，而艾琳突然意识到他们有一个明显的共通点──都戴着面具。
「现在正在举行嘉年华会吗?」艾琳问，她的声音轻如耳语。
马莎耸耸肩。「这里可是威尼斯，当然在举行嘉年华会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用力拍大腿。「我需要面具!」
「我们都需要面具，否则会很显眼，也很格格不入。」阿森奈斯说。「克莱瑞丝，妳一定要叫我们的船夫先带我们去面具店，拜托?」他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艾琳再次感到安心，她似乎仍然成功地扮演他们同伴的角色，至少暂时是。
这里可是威尼斯，当然在举行嘉年华会啰。马莎的话在她脑中回荡。梦幻版的威尼斯，而不是现实中的威尼斯。难怪这里的水散发令人愉快的咸味，而不是下水道的恶臭或更恐怖的气味。难怪他们这么容易就招到船搭，而不是等到天荒地老之后还得讨价还价。
我们最好的美梦──会不会也是噩梦?不，以防万一，还是别这么想吧，万一心想就会事成呢?
艾琳告诉船夫他们改变计划了，然后朝其他人嫣然一笑。「我很高兴你们信任我来交涉。」她希望自己悠闲而冷静的态度不会表现得太过火。
「如果连在火车上认识的陌生人都不能信任，还能信任谁?」阿森奈斯懒洋洋地说。「毕竟我们又没有在密谋杀死彼此的敌人。」不管他来自哪个世界，显然是希区考克影迷。
「当然没有。」马莎快速接口。
「绝对没有。」史特灵顿附和。
「肯定绝对没有。」札雅娜喃喃道。
「那种非法行为连想都不该想。」亚绰克斯菲洛克斯坚定地说。
船夫礼貌地等所有人都发表完高见，才喃喃向艾琳表达允诺。当然，前提是要略微加价。
「克莱瑞丝?」马莎问。「他说什么?」
「如妳所愿，」艾琳说。「我们再五分钟就到了──顶多十分钟。」
其他人互使眼色。「我们意识到妳藉由翻译而帮了我们的忙。」阿森奈斯说，他说话突然咬文嚼字起来。「虽然通常我们很乐意欠妳人情，但我们不确定何时还会再见到妳──所以如果我们为妳支付面具的钱，再请妳喝一、两杯酒，是否足以当作妳的酬劳呢?」
艾琳昨天才在担心让妖精请喝咖啡，现在看起来连妖精自己都很介意欠人情和送礼物。「我觉得这条件很公平，至少先等我们找到一间好酒馆再说。」她回答。「况且我们未来还可能再遇见。」如果我运气够差的话。「我们的关系有个好开始也不错。」
札雅娜点点头。「很奇妙，我们一直遇到认识的人，亲爱的，不过我猜伊丝拉阿姨会说这才正常。阿森奈斯和我来自同一个球界──第二网状、第三回应球界，而我认识亚绰克斯菲洛克斯，是因为他奉他的指挥官命令，来我们球界追捕一个逃犯。阿森奈斯则遇到马莎──」
「我觉得伊丝拉阿姨把我们统统当成菜鸟看，是有点武断了。」史特灵顿接口。她的口气听起来很有优越感，不过艾琳在想她的话还有一丝恐吓意味，是不是刻意为之。
他们的船滑入两排楼房之间相对较窄、宽约五公尺的水道，水道上方悬着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蓝色及绿色吹制玻璃挂灯，闪烁发亮。此处远离开阔的舄湖，周围全是华丽建筑，雾气轻盈如薄纱。这种雾浓得够引诱人，却不会完全遮蔽你的视线。艾琳试着记忆环境，思索着如果她得迅速脱身，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回到湖湾。也许她把凯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的地方救出来后，可以直接雇一艘船带着凯逃离这座城市。然后可以再从滨海的邻近城镇逃走?前提是滨海还有别的城镇，或该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威尼斯……她真希望自己知道最近的图书馆在哪里。
又经过了两条街──或该说水道──之后，面具店到了。六个人要挑到满意的面具得花多少时间，说出来会吓死人，不过最后他们终于都挑到了，而贡多拉船夫一直在等他们，不消说，每多等一分钟都会算进最终的船资。艾琳的新行头是一副灰白色小鸽子式半脸面具，上头嵌有海蓝宝石玻璃，并系着蓝色缎带。不过她真正看中的是和它成套的黑色大斗篷，还附有能掩人耳目的大兜帽。
艾琳有了可以保护她不被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关提斯夫妇识破的装备，发现自己能稍微放松一点，并且更注意周遭的威尼斯了。与从位于湖湾里的火车月台上远观相比，这个地方现在显得生命力旺盛得多。水道两岸有许多小小的圣坛，其中燃烧着迷你油灯，而他们经过的高耸住宅和商店中传来各种声音──音乐、歌声、讲话、争吵、犬吠。还有气味!食物、美酒、蜡烛、油灯、海水……
札雅娜先前已爬上船，现在很开心地分掉了艾琳的发言量，因此艾琳只是默默地听着其他人闲聊，自己躲在面具和兜帽后头发愁。她的伪装很成功，但凯仍是阶下囚──而时间一直在流逝。
到了酒馆后，艾琳被史特灵顿拖着待在门口;史特灵顿仍乐意支付船资，但要对方开立详列细目并签名的收据。等艾琳和不太愿意配合的船夫协调完毕，尽管语言不通，其他人早已点好饮料了。
他们可能语言不通。艾琳并不完全相信他们都像他们自己声称的那么天真。对他们的话照单全收很蠢。
「这是地道的普罗赛克气泡酒，」札雅娜边说边递给艾琳满满一杯酒，并拉着她走向他们一群人占据的桌位。「干杯!」
「妳真的玩得很开心耶。」艾琳说。他们共享同一瓶酒，所以这酒大概没问题。她啜了一小口。似乎没有中毒的立即反应。她又啜了一口。
「能够暂时摆脱那些讨厌的职责真不赖，」札雅娜出乎意料带着恨意说。「有那么多神坛要管理，有那么多蛇要照顾，我何年何月才能放几天假?得负责给蛇挤毒液的人永远都是我，而我的主人却能去勾引英雄。太不公平了嘛，亲爱的。」她吞了一大口酒。显然这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杯酒了。
「不晓得能不能申请调到这里工作，」艾琳若有所思地说。「据伊丝拉阿姨的说法，像这种高等球界还满有……激励效果的。」
阿森奈斯轻拍她的手。「克莱瑞丝，妳一个字都别信。他们这样说是为了诱导妳献出忠诚，但最后从来就没有好结果。妳看看我。」他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承诺我三次要让我在某人家中升迁到更高的职位，结果我有升迁吗?」
「我们需要的是，」史特灵顿边说边把一迭收据塞回外套里。「找一个当地的网民。如果我们要利用这个状况来成就我们自己的利益──或是我们共同的利益……」她瞥了一眼亚绰克斯菲洛克斯。「或是我们上级的利益，就需要进一步掌握信息。」
艾琳有股想要起立鼓掌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但是会有很多当地人知道──呃，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吗?」艾琳不确定大声说出「被囚禁的龙」会不会有问题。「还有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对的人问问题呢?」
她环视酒馆内部，试着回答自己的问题。在她看来，船夫带他们来的是好地方──客人包括真正的当地人，而不只是骗观光客钱的地方。在这里喝酒的其他人虽然也戴面具穿斗篷，但配件有长期使用过的痕迹，不像艾琳自己的配件，一看就是新买的。
「我们应该要小心一点，」史特灵顿说。「毕竟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们会在附近布满眼线，任何可疑举动都会被呈报上去。」
「妳说的『他们』是指?」马莎询问。
「掌权者。」史特灵顿平静地说。「这是合理做法。」
「前提是他们有很多眼线可以派到这里。」札雅娜说。「好的间谍可是很吃预算的。」她伸出空杯要求续杯。「天啊，不必喝蘑菇酒真好!我敢发誓，当我们主人提到这趟旅程时，为了争抢唯一的名额，我们简直是互相厮杀。我才不在乎间谍、龙族什么鬼的，我只想藉这个机会放纵一下。」
「札雅娜，」阿森奈斯说，伸手要拿走被她霸占的酒瓶。「也许妳该少喝一点……」
「噢，让她喝吧。」马莎说。「就我听说的，我们只会在这里待两天。还是及时行乐得好。」
「只有两天吗?」艾琳努力装出无辜的样子。「就算拍卖会明天就要登场，之后还是会有社交活动吧。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有些人可能会待久一点。」史特灵顿说。「我也不是完全清楚，不过火车倒是三天后就会出发，它在任何地方都只能停留这么久。妳的恩主要用别的交通方式回去吗?」
「可能吧。」艾琳表示，同时她的胃又在下坠。看来她别想在拍卖会后先把凯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偷偷潜进火车。当然，拍卖会就已经是最紧急的最后期限了，但多添一道障碍仍是雪上加霜。「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这样很难办事耶。」她耸耸肩。
「既然妳是他的贴身口译员，我倒是很意外妳不必跟在他身边。」史特灵顿看似随意地抛出这句话，但艾琳感觉心中警铃大作。
她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又耸耸肩。「噢，他要和别人见面时可不需要我。」她刻意强调「别人」，暗示不伦之恋和情欲之事。「我可不想因为不识趣而被鞭打，所以就另找地方待着了。只要我在天亮前回去就不会有事。」
「噢，原来妳是那种私人秘书。」马莎说，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拘谨且透露出不认同。「我没有……发现。」
阿森奈斯翻了个白眼，明显到就算隔着红色皮革面具都看得出来。他仍然坚持以红色为装扮主题，极端到艾琳都想问他是故意想扮成爱伦‧坡小说中的红死魔，还是只是有色盲。「马莎，亲爱的，有些恩主用鞭子来管教，有些用烙印，有些用报销账目，但我们就别装作我们对这方面有什么选择余地了吧。要是我们想要有选择余地，就不会立誓效忠恩主了。我们还是带着感恩之心享受属于我们的这一晚比较实在。克莱瑞丝，这里有没有卖吃的?」
「我闻到海鲜。」艾琳说，假装没注意到札雅娜已经趴靠在桌子上，还碎碎念说没人在乎、一切都要怪她的恩主、她总有一天要在祭品台上挖出他的心、等着瞧云云。「我去问一下。」
十分钟后，艾琳点了鲜虾玉米糊，开朗的女老板玛丽亚(很幸运，她会说英语)又为他们这桌奉上了另一瓶酒。「嘉年华会期间有新客人上门真好，」她边说边点头赞许他们的面具。「我们可以趁大斋期开始前好好享乐一番，对吧?我告诉你们，别看我这间店小，它可是够格招待伟大的十人会──」
马莎张开嘴想说什么，艾琳很担心她不是要说「没错，请妳多透露一点客人的事」，就在此时，酒馆门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穿朴素制服的男人走进来，一边鞠躬一边撑住门，恭迎另外两个人进来，那是一男一女，都穿着厚重黑丝绒长衫和相配的银黑相间面具。他们挟带着一缕雾气且同时走进来，站在门口审视着酒馆内。
艾琳看到他们披风上的盾徽，心生一股不祥预感。他们的盾徽是黑底配上一双交错的手套。她双手握紧桌缘。故事朝对她不利的方向发展了吗?叙事线进行到这里，是不是乔装的女主角就要和她的主要敌人正面对决了──或是从另一种角度讲，该是两位主角揭穿和处理讨厌间谍的时候，端看读者采取何种观点而定。到目前为止，故事的力量一直对她帮助有加……
「哎呀，你瞧瞧。」女老板说。她大步迎向前，行了个裙襬擦过地面的屈膝礼。「关提斯大人和夫人，欢迎光临敝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