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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1

  39崔西一边放下丹的Tahoe运动休旅车[1]车尾门,一边讲电话:「我是崔西.克罗斯怀特探员,西雅图重案组。」她习惯性地报上职称。丹半拖半抱地把雷克斯抬进后车厢,再把车钥匙交给崔西,自己也爬上车去陪伴大狗。「我要报案,雪松丛林镇榆树林大道六百街区,刚才发生枪击事件,请求附近的线上警力支援。」

  崔西砰的一声关上车尾门,滑坐进驾驶室内。「嫌犯驾驶的车辆应该是卡车,它朝雪松山谷的东边而去,往郡道驶去。」她快速把车开下车道,车身颠簸一下便驶上了马路,再加速往前冲去,轮胎吱声尖叫着。「嫌犯车辆的左煞车灯坏掉不亮。」她挪开手机,对着丹喊叫,「我要怎么走?」

  「往松弗兰。」

  她把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踩下油门。福尔摩斯哀呜呻吟,崔西从后照镜看见牠在后座上望着受伤的好兄弟。丹依然用手压着雷克斯的伤口,同时用肩膀夹着手机跟动物诊所通话。

  「牠有好几个伤口都在流血,我们再七八分钟就到了。」

  「牠怎样?」崔西大喊着问。

  「兽医在等我们,我止不了血。」丹的声音透着恐慌,「加油,雷克斯,撑住,老兄。撑下来,留在我身边。」

  她转上郡道,快速追上一辆缓速行驶的厢型车。眼看厢型车并未加速,于是她打算超车,却在看到对向车道来车的车灯后,迅速闪回原车道。一辆十八轮大型拖车疾驶而过,带起的旋风震动了丹的大型运动休旅车。拖车驶走后,崔西再次尝试超车,这次对向车道不再有车灯迎面而来,她立刻踩下油门,却意外看到更多车灯绕过弯道而来。她更用力地把油门踩到底,运动休旅车疾速拉近和对向车辆的距离,就在两辆车迎面逼近之时,她的车也驶过了厢型车的车头,赶紧猛力扭转方向盘,回到原车道,逼得另外两辆车扬起长长的喇叭巨响抗议。

  她又超了另外两辆车,才来到松弗兰的出口。在丹的指引下,车子来到一栋半圆木造房子前。她踩下煞车,运动休旅车猛地在土石停车场上停下。崔西没有熄掉引擎就跳下车,一对男女从诊所大门冲了出来,同时间崔西拉起了车尾门,丹抱着满身是血的雷克斯滑下车,冲上阶梯,跑进诊所内。

  看着丹进入诊所后,崔西才回头关掉引擎。室外的气温已经低得让人发抖,但她身上只有长袖衬衫和牛仔裤,可是情绪又过于激动,根本坐不住,也气愤到什么事都不能做。她用丹为雷克斯止血的毛巾擦掉后车厢的血迹,再关上车尾门,拿起手机一边在土石停车场上踱步,一边打电话。郡警局的警力调度员告诉她,卡洛威不在警局内,不过有一组警察已经前去处理发生在丹住处的枪击案。崔西告诉和她通话的女士,她正在松弗兰动物诊所,请那个女士随时跟她保持联络。

  她试着平抚胸中的怒火,好让脑袋恢复思考能力。从玻璃窗炸碎的情况和雷克斯身上多处的伤口判断,对方用的是打猎用的大型铅弹。崔西经常跟她父亲上山打猎,有丰富的猎鹿经验,知道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确定那些子弹是否伤及重要器官。寒气让她冻得环抱住自己,夜空乌云密集,遮断了星星,大风停歇下来,长条金属风铃文风不动地吊挂在屋檐下。

  她来回踱步,直到刺骨的寒意冻疼了关节,冻麻了手指和脚趾,才爬上木梯来到阳台上。固定在大门上方的黄色灯具放射出温暖的光芒,她正要进门时,看到柏油路上有车灯出现,一会儿后,才发现那辆雪佛兰警车放慢了速度,转进停车场,停在丹的车子旁边。卡洛威走下车,一身的法兰绒衬衫、蓝色牛仔裤和美国工装品牌的外套,脚上的靴子重重地踩着木梯。

  「你是来跟我说『早就警告过妳了』?」崔西说。

  「我是来确认妳没事的。」

  「我没事。」

  「那只狗怎样?」

  她的下巴朝诊所扬去,「还不知道。」

  「妳看到了对方?」

  「对,是辆卡车。」她说。

  「有看到车牌吗?」

  「太远了,而且他是关灯开车。」

  「那妳怎么知道是卡车?」

  「从引擎声和煞车灯距离地面的高度判断的。」

  他思索了一下,「这里有很多人开卡车。」

  「我知道,但它的左煞车灯坏掉不亮。」

  「这是条线索。」

  「对方用的是猎枪,」她说,「子弹是打猎用的铅弹。某个白痴想吓唬我们。」

  「丹的狗也许不会同意妳的推测。」

  「我们没拉上窗帘,罗尹。我就坐在厨房的窗户前,如果他们想杀我,轻而易举就能瞄准。这是警告。媒体过于煽情,把事情搞得很大,你很清楚的,不是吗?」

  卡洛威搔抓着颈背,「我会派郡警调查此案,看看有没有人喝多了,放话要修理人。」

  「这也不会缩小调查范围。」

  「我已经派范雷过去丹的房子,也吩咐他打电话给木材厂的迈克,要些夹板去封住窗户。」

  「谢谢,我会跟丹说的。」她伸手去拉诊所的门,打算进屋里去。

  「崔西?」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实在不想听,也不想跟他争论。她现在只想进到暖和的室内,查看雷克斯的情况。不过她还是转过去面对着他。卡洛威似乎正在苦苦思索适当的用词,这一点都不像他。一会儿后,他才好不容易开口:「妳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不是说我跟妳一样难过,但我真的没有一天不想到他和莎拉。」

  「那你就应该找出害死他们的人。」

  「我找出来了啊。」

  「证据可不是这么说的。」

  「妳不能完全依赖证据。」他说。

  「我没有。」

  卡洛威好像又要发脾气了,他向来都是这样。但这次他没爆发出来,只是垮下肩膀,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让崔西第一次觉得他真的老了。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柔,「我们之中有些人没办法双手一摊就逃到别的地方去,崔西,我们必须留在这里。我们有工作要做,要考虑全镇的福祉,这里是很多人的家园。小镇曾经是个理想的居住地,直到那件事发生为止。大家都希望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好好地过日子。」

  「看来大家想要的都差不多。」她说。

  他双手朝她一摊,「妳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两人本来谈得还不错,现在又回到原点,而且她也冷得发抖了。「什么也不想。」她又动手拉开门。

  「妳爸爸……」

  她放开了门把,下午迪安奇洛.芬恩也提起了她父亲,「什么,罗尹?我爸爸什么?」

  卡洛威咬咬下唇,「告诉丹,他的狗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很遗憾。」他说完走下了阶梯。

  ✦

  崔西看到丹的神色,以为雷克斯没有撑过来。他的双肘撑在膝盖上,坐在接待区,下巴顶在双手之上,眼眶泛红。福尔摩斯躺在前面的地板,头枕在前掌之上,抬眼担忧地一看,额头都皱了起来。

  「你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吗?」崔西问。

  丹摇摇头。

  「卡洛威刚才过来打声招呼,」崔西说,「他说他会四处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放出狠话。

  他也说会找人封住那扇窗户。」

  丹没有回应。

  「想喝咖啡吗?」崔西问。

  「不用了。」他说。

  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四周安静地令人难以忍受。一会儿后,她伸手放在他手臂上,「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的,这对你不公平。对不起。」

  丹盯着门看,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如果你想退出……」

  丹转过头看着她,开口说:「我会卷进来,是因为童年玩伴请求我看一看她的调查资料。我后来接下这个案子,是因为发现这个官司有问题,似乎有个无辜的人,被捏造出来的证据陷害定罪。如果真是这样,那表示凶手还逍遥法外,而且这个凶手曾经住在镇上,现在也可能还住在这里。我已经决定搬回来定居,这里如今是我的家,崔西。不管好歹,这座小镇曾经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对,它曾经是。」卡洛威和迪安奇洛.芬恩也这么跟她说过。

  「我并不是想找回我们小时候那个纯朴的小镇,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也许……」他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崔西并没有追问,他们就沉默地并肩坐着。

  他们送雷克斯进来的四十五分钟后,挂号柜台左边的一扇门打开,兽医走了过来。又高又瘦的他,看起来好像十七岁的小毛头,崔西一下子觉得自己好老。她和丹站了起来,福尔摩斯也跟着爬起来。

  「你的狗躺在里面,奥莱利先生。」

  「牠会好起来吗?」

  「伤口没有看起来那么糟。铅弹的确造成破坏,但都很表面,幸好牠的肌肉要命的坚硬。」

  丹松了一大口气,他摘下眼镜,捏捏鼻子,微微颤抖地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我们还是会给牠施打镇定剂,以免牠乱动牵动到伤口。今天由医院来照顾牠会比较好,或许明天以后你就能带牠回家了,如果你能让牠乖乖躺着的话。」

  「我要开始忙一场听证会,未来几天在家的时间可能都不长。」

  「你可以把牠留在这里让我们来照顾。决定好后,跟我们说一声就可以。」兽医双手捧住福尔摩斯的头,「你想现在见见你的兄弟吗?」

  福尔摩斯翘起尾巴,左右摆动。牠甩着头挣脱出来,耳朵甩得啪啦啪啦响,项圈也晃得叮铃叮铃的,随后和丹跟着兽医往里间走去。崔西依然留在原地不动,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福尔摩斯停下脚步,回头纳闷地望着她,不过丹却没有丝毫迟疑地穿过了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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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佛兰汽车公司出厂的一种车型,属于豪华大型运动休旅车。

  40天很快就亮了。崔西昨晚回到位于银色马刺的汽车旅馆时,已经过了午夜,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但睡意就是不来。她记得当时床头柜上的时钟闪着两点三十八分,而她是在四点五十四分决定不睡干脆下床。

  她拉开窗帘,看到低低的灰色天空落下白色帘幕般的雪花。白雪已经满满覆盖地面,附着在树枝和电线上,也柔软了小镇的各式声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宁静感。

  崔西在西雅图时就预定了旅馆房间,当时她是考虑到如果留宿在丹的住处,早上可能会被记者拍到他们两个一起离开的照片。昨夜枪击案发生后,丹坚决要求她留下来,两人还为了她一个人去住汽车旅馆而争论一番。她以化解卡洛威对她的恐吓的方法,来化解丹的忧心,「那只是有人喝多了而已。」她说,「如果有人想杀我,他有相当好的机会可以瞄准,而且他才不会用铅弹。我身上有手枪,足以保护自己。」

  但事实是,她不愿意再拖累丹和福尔摩斯涉险。

  ✦

  她驾车驶进卡斯卡德郡法院的停车场,打算提早一个小时抵达听证会,以避开大批媒体的包围。但法院停车场居然已经四分之三满了,摄影师和记者在路边新闻采访车附近三两成群,他们一看到崔西,立刻蜂拥而来,追着她穿越停车场,一起朝法院走去。

  记者扯着喉咙大声提问。

  「探员,请谈谈昨晚发生的枪击案。」

  「妳担心生命安全吗,探员?」

  崔西没理会他们,径自朝雄伟的阶梯走去,阶梯上方的法院主体是由梁柱和山形墙构成。

  「妳为什么会在丹.奥莱利的住处?」

  「警方找到了嫌犯吗?」

  她越是接近阶梯,记者和摄影师的阵仗就越大,令她寸步难行。法院前还堵着一排等着看热闹的人,他们全都裹在厚厚的冬衣里,衣服上还有斑斑白雪,队伍弯弯曲曲地绕下阶梯,分散在人行道旁,使得通行的空间更加狭小。

  「妳会出庭作证吗,探员?」

  「这要看律师的决定。」她想起当年艾德蒙.豪斯的开庭,她和家人根本不需要排队等着进法院。

  「妳跟艾德蒙.豪斯谈过吗?」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朝法院南侧的玻璃门而去,那一区的座位在艾德蒙.豪斯初审时是特别保留给家属、证人和辩护律师。崔西敲敲门,玻璃门内的法警毫不迟疑地为她开门,也没检查她的身分证件就放她进去。

  「我是初审时劳伦斯法官的法警,」他说,「妳应该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听证会的法庭跟上次是同一间。」

  ✦

  为了容纳预期中的人潮,梅尔法官果然被分配到了二楼的礼堂式法庭。二十年前,艾德蒙.豪斯就是在这里接受审判的。法警允许崔西提早进入法庭,她踏了进去,彷佛又回到那段凄凉的过往。法庭内的一切几乎都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依旧是奢华的大理石地板,桃花心木制品,拱形的木格天花板,以及垂挂下来的彩绘玻璃灯具。

  崔西向来把法庭比做是教堂,华丽的法官席像十字架一样是全间的焦点,高高在上,俯视整个审判过程。控辩双方诉讼代理人的两张桌子面对着法官席,翻过一道附有弹簧闸门的栏杆后就是旁听席,现在席上通道两侧的十几张靠背长椅都是空空的。所有证人将从旁观席后方进入法庭,走下通道,推开弹簧闸门,从诉讼代理人的两张桌子之间走过去,坐上高起的证人席木条座椅。法庭左侧是一扇扇木框窗户,它们此时此刻正在播放着持续不断的大雪雪景。

  唯一改变的,是科技设备。一架平板电视占据着法庭的一个角落,取代了从前向陪审团展示照片的黑板,几台电脑萤幕分别立在两张律师桌、法官席和证人席上。

  丹已经将文件在左侧、靠近窗户的律师桌上安置妥当。崔西进来时,他回头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复习笔记。尽管经历了昨晚的突发事件,穿着海军蓝西装、白衬衫和打着单色银领带的他,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万斯.克拉克则正好相反,他站在丹隔壁的桌子旁边,靠近只有座椅的陪审团席,整个人无精打采。他已脱下了蓝色运动外套,衬衫袖子卷到前臂上,双手撑在桌上,蜷着背悬在一张地形图上方低垂着头,紧闭双眼。崔西纳闷他是否曾经想过会再回到这间法庭,坐在二十年前被他定罪的同一位被告隔壁。她猜他应该想都没想过。

  她身后的法庭门打开,更多旧识进来了。艾德蒙的叔叔帕克一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知是该留下或是退出去。他苍老了许多。崔西推测他现在应该六十五岁上下,他的头发稀疏、花白了,但依然绑成几条辫子,垂在工装外套领子上,面目因为长年的户外工作而皮肤粗糙黝黑,同时也因生活的艰困和酗酒而松垮萎靡。他把双手插进磨损的牛仔裤口袋之中,垂下视线,沿着后墙朝法庭内部走去,钢头工作靴拖着地板的声音回荡开来。他在第一排、丹后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和初审期间一样的位置。那个时候,那一排通常都只有他一个人。崔西的父亲在初审的每个早上必定会过去跟他打招呼,崔西曾经询问过原因,詹姆斯是这样回答的:「帕克也不好过。」

  崔西来到坐着的帕克面前,他转开了头,望着窗外持续飘落的大雪。「帕克?」

  帕克听到自己的名字似乎相当吃惊,稍作迟疑后,才站起来打招呼,「嗨,崔西。」声音微小得如同耳语。

  「帕克,抱歉又让你再次经历这种事。」

  他皱起眉头,「是啊。」

  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就退开了,本能地也走到第一排、检察官那一边的座位上。这排座位曾经坐着她、爸妈和班……想到这里,物是人非的伤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平静和崩溃之间的界线竟是如此薄弱,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般脆弱。

  于是她换到第二排,坐了下来。

  她一边等待听证会开始,一边用手机收电子信件,同时又望了望木框窗户的外面。法院广场上的大树看起来好像是棉屑填塞出来的,周遭的景色是清一色的纯粹洁白。

  八点五十分,法警解开法庭的门锁,推开了门。人潮从容地涌入,填满了座位。这情景令她想到了电影院,大家选了最好的座位,赶紧脱下外套、帽子和手套来为亲友占位置。

  「不能占位置,各位,」法警说。「这里的规矩是先来的先坐。请把外套和手套放到座椅下方,把座位留给仍然在寒风中排队进场的人。」

  如果旁听席真如预期都坐满,那就表示旁听总人数超过二百五十人。从法院前面阶梯上蜿蜒而下到人行道的队伍长度看来,这间法庭应该塞不下那么多人,有人会进不来,被迫到隔壁法庭观看现场转播。

  樊佩儿走了进来,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随着步伐晃来晃去,她走到前排,就在帕克.豪斯的后面坐了下来。崔西数了数,另外还有十二位男男女女也配戴着记者证。她认得许多前来听审的人,他们的脸孔几乎和出席莎拉葬礼的人完全重复,但这次没有一个人来跟崔西打招呼,只有一些人跟她点点头,或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旁听席坐满后,法庭的门再次开启,艾德蒙.豪斯由两名狱警押送着走进来。旁听席立刻陷入一片死寂,参加过初审的人不是被豪斯外型的转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就是跟身旁的人交头接耳地传达自己的诧异。和上次开庭不同,这次没有人想到要好好打理豪斯的外表,以争取陪审团的好印象,因为这次并不会有陪审团。他拖着步伐走到前方,身上的囚服是卡其裤和露出刺青手臂的短袖衬衫,长长的马尾辫子已经到达宽厚背部的中央,脚镣上的铁链和串接到腰带上的铁链当啷作响,两位狱警带领他朝辩方律师桌走去。

  初审时,豪斯对旁听者的目光无动于衷,现在似乎却被集中在他身上的注意力搞迷糊了。这勾起了崔西的回忆,想到她和丹去探监时豪斯说过的话,他说想知道雪松丛林镇的镇民再次看到他行走在街上时的表情。幸好,那至少还要再等上一阵子。她环视法庭一圈,发现另外两位法警已经进来,就分立在出口的两边,而第五位法警则站在法官席旁就定位。

  豪斯转了过来面对旁听席,让狱警解开他的手铐和脚镣。丹把一只手放到豪斯肩上,在他耳边低语,而豪斯的目光锁定在叔叔身上,但帕克并没有抬起头来。帕克一直低着头,像教堂里低头祈祷的忏悔者。

  梅尔法官的助理在豪斯进来之后走了出去,现在又从法官席左侧的门走了回来,大声宣告听证会开始。梅尔法官跟着快步走入,踏着阶梯上到法官席,干净俐落地交待一个个开庭事项,其中包括嘱咐大家遵守法庭礼节。接着,他毫无预警地转向丹。

  「奥莱利先生,既然这场听证会是为了被告而举行的,就请你先开始吧。」

  二十年过后,他们终于启程了。

  41在丹起身大声宣布「辩方传唤证人,罗尹.卡洛威郡警官」时,艾德蒙的背脊一僵。

  豪斯打从这位雪松丛林镇的郡警官进入法庭后,就直盯着他看。卡洛威推开弹簧门走了过去,然后停下脚步回瞪着豪斯,两人对峙过久,引得一位法警朝丹的桌子走去,但卡洛威得意地对豪斯一笑,就掉头穿过应讯处走到证人席上。

  雪松丛林郡警官一站上高起的证人席,给人的印象就更高大了。他宣誓着他会说实话,完整的实话,绝无虚言。

  卡洛威坐下,那张椅子和他的身型一比,瞬间变得矮小。丹引领他做开场陈词,还没说几句,梅尔法官就插口要求省略这个程序,「我知道证人的背景,资料里都写得很清楚了。直接盘问吧。」太座的荒野骑马之旅在呼唤他了。

  丹听命行事,「你还记得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接到部属打电话向你通报,发现一辆蓝色福特货卡车,似乎被遗弃在郡道路旁?」

  「不是似乎,那辆车确实被遗弃在那里。」

  「请告诉法官,你接获通报后,是如何处置此案?」

  「我的部属当时已从车牌号码查出,车子是登记在詹姆斯.克罗斯怀特之下,但我知道那辆车是他女儿,崔西.克罗斯怀特在驾驶的。」

  「你跟詹姆斯.克罗斯怀特是朋友吗?」

  「大家都是詹姆斯的朋友。」

  耳语声和轻轻的点头动作,惹得梅尔法官抬起了头,不过小木槌并没有被拿起。

  「然后呢?」

  「我开车去了现场。」

  「那辆车有外伤吗?」

  「没有。」

  「你曾试着检视车内吗?」

  「车门上锁着,而驾驶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车斗罩是有色窗户,看不到里面,不过我敲了,没有人回应。」卡洛威的语气透着不屑和厌烦。

  「接下来呢?」

  「我开车去克罗斯怀特家,敲了门,还是没有人回应。所以我就打电话给詹姆斯。」

  「克罗斯怀特先生在家吗?」

  「不在,他和艾比去茂宜岛庆祝结婚二十五周年。」

  「你如何联络上他?」

  「詹姆斯给了我饭店电话号码,以免我有事要找他。只要他离开小镇,都会这么做。」

  「詹姆斯.克罗斯怀特先生听说你找到他女儿的车,如何回应?」

  「他说他的两个女儿周末去参加华盛顿州的射击比赛,还说崔西刚在外面租了房子,已经搬出去住了。他说如果孩子的车出问题,应该会在租屋处过夜。他说他会打电话去问崔西,要我等他的电话。」

  「他有回拨给你吗?」

  「他说他联络到崔西了,但崔西告诉他是莎拉一个人开那辆货卡回家。他说崔西正在回家的路上,她身上有钥匙,跟我约在他们家碰面。」

  「莎拉在家吗?」

  「如果她在家,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你只要回答问题就行了。」法官说。

  丹看了iPad里的笔记一眼,才继续引导卡洛威进入他和崔西检查货卡和房子的过程。「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请崔西打电话给莎拉的朋友,确认她是否在别的地方过夜。」

  「你觉得这个可能性大吗?」

  卡洛威耸耸宽厚的肩膀,「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我的想法是,如果那辆货卡出了问题,莎拉决定徒步下山,那她就会直接走回家。」

  「所以你已经先入为主,认为她出事了?」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丹。」「请直接回答问题。还有在这间法庭里,请用『律师』来称呼诉讼代理人。」法官说。

  「最后一个看见莎拉的人是谁?」丹问出口后,崔西看到他懊悔地瑟缩一下。

  卡洛威立刻咬紧这个失误,「艾德蒙.豪斯。」庭中开始充满了窃窃私语。

  法官拿起小木槌敲了一下,耳语声立刻静默下来。

  「你除了相信被告就是──」

  「不是相信,律师。是豪斯亲口告诉我,他是最后一个看见莎拉的人,接下来他就强暴了她,然后把她勒死。」

  「庭上,请您明确指示证人,起码要让我把话说完再回答。」

  梅尔法官朝证人席倾身过去,俯视着卡洛威,「卡洛威警官,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要尊重法庭上的诉讼程序,以及参与诉讼的相关人士。把问题听完,再回答。」

  卡洛威一脸咬到很酸的东西的样子。

  丹往左边走了几步,窗外地毯似的雪景成了他的背景。「卡洛威警官,就你所知,最后一位看到活着的莎拉.克罗斯怀特的人,是谁?」

  卡洛威想了一下,「崔西和她男朋友在奥林匹亚的停车场,和莎拉道别。」

  「你隔天早上和崔西、她父亲詹姆斯.克罗斯怀特在他们家碰面,对吗?」

  「詹姆斯和艾比搭了深夜班机回来。」

  「你为什么去见詹姆斯.克罗斯怀特?」

  卡洛威望向法官,似乎在默问我还要回答这些蠢问题到什么时候?「我为什么去见失踪女孩的父亲?当然是讨论寻找莎拉的计画。」

  「你认定莎拉真的如你所推测的出事了?」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

  「你和詹姆斯.克罗斯怀特有谈到可疑的嫌犯吗?」

  「有一个,就是艾德蒙.豪斯。」

  「你们为什么怀疑艾德蒙?」

  「豪斯刚因性侵罪被假释,而那个性侵案的案发经过跟莎拉的失踪很类似,都是先绑架一个年轻女孩。」

  「你去找他谈过吗?」

  「我开车去他们的产业,他的叔叔帕克.豪斯,和我一起把他叫醒。」

  「他还在床上睡觉?」

  「所以我们才要叫醒他。」

  「你有注意过艾德蒙的外貌吗?」

  「我注意到他的脸和前臂都有抓伤。」

  「你问过艾德蒙是怎么受伤的吗?」

  「他说是在做木工时被一块碎开的木头划伤。他说他受伤后就停下工作去看电视,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你相信艾德蒙.豪斯吗?」

  「一点也不相信。」

  「你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定他和莎拉的失踪有关,对不对?」

  「我认定我从没看过一块木头可以造成他脸上和手臂上那样的伤痕,这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你认为他身上的伤痕是什么造成的?」

  卡洛威又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丹所提问题的走向,「我觉得好像是人的指甲抓伤他的脸,划伤他的手臂。」

  「指甲?」

  「对,是指甲。」

  「你针对这个假设求证过吗?」

  「我用拍立得拍了几张伤口的照片,然后询问帕克是否能四处看看,帕克也同意了。」

  「有什么发现吗?」

  卡洛威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我只是四处看看。」

  「你并没有找到莎拉曾经到过那里的证据,对不对?」

  「我说过了,我只是四处看看。」

  「所以你的答案是『对』啰?」

  「我的答案是,我并没有找到莎拉。」

  丹放过了他。「搜索队曾经搜过小镇上方的山岭吗?」

  「有。」

  「是全面而彻底的搜山?」

  「那里幅员辽阔。」

  「你认为搜得彻底吗?」

  「那么大的范围,我们尽力了。」

  「有找到莎拉的尸体吗?」

  「天啊。」卡洛威低声咒骂,但麦克风收到了他的声音。他往前一坐,「我们没找到莎拉,也没找到她的遗体,我到底还要回答几次同样的问题?」

  「这要由我来决定,卡洛威郡警官,不是你。」法官说完又看着丹,「律师,我们都清楚死者之前未曾被寻获过。」

  「我会跳过这个问题。」丹接着引导卡洛威蜻蜓点水地掠过了七个星期来,民众拨打举报专线提供的线索,最后来到莱恩.哈根的报案电话。丹拿了一迭文件交给卡洛威,「卡洛威警官,这是莎拉.克罗斯怀特失踪案调查期间,民众拨打报案专线的纪录。请你找出哈根先生的报案纪录。」

  卡洛威拿起文件快速翻过后说:「我没看到。」

  丹拿回文件,正要把它放回证物桌上时,卡洛威又说:「那通电话可能是直接打进警局的,那个时候举报专线已经撤销了。」

  丹皱起了眉头,但姿势没变,「你有纪录吗?」

  「现在没有了。我们的警局很小,律师。」

  丹又引领卡洛威简单描述了他和莱恩.哈根的对话,「你曾问过他,他看的是哪一家新闻吗?」

  「或许有。」

  「你曾问过他,他去拜访的客户是谁吗?」

  「可能有。」

  「但你都没记录下来,对不对?」

  「我不会大事小事都记录的。」

  「你去查访过哈根先生那天去拜访的客人吗?」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怀疑哈根先生。」

  「卡洛威警官,你的警局不是接到一大堆无效的报案电话,那些人都声称看到了莎拉?」

  「我想起来了,是有一些。」

  「不是有个男人声称莎拉来到他梦里,跟他说她现在住在加拿大?」

  「我想不起有这条线报。」卡洛威说。

  「詹姆斯.克罗斯怀特先生是不是悬赏一万美元,给予提供线索并协助破案的人?」

  「没错。」

  「悬赏令就刊登在镇外的大型看板上,不是吗?」

  「没错。」

  「而你不认为有必要去确认这位证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卡洛威倾身向前,「我们从未泄露一丁点警方正在调查艾德蒙.豪斯的消息,也没透露过我们相信他就是驾驶那辆红色雪佛兰货卡的人。事实上,那辆车并不是登记在艾德蒙名下,而是帕克的。所以哈根事先根本不知道,他所看到的那辆红色货卡在此案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

  「但你知道艾德蒙.豪斯开的是一辆红色雪佛兰货卡,对不对,卡洛威警官?」

  卡洛威瞪了他一眼。

  「证人请回答。」法官说。

  「我知道。」卡洛威说。

  「哈根先生有说过,他为什么特别想起这么一辆车吗?」

  「这你要问他。」

  「但我现在问的是你。我此时此刻是以执法人员的身分,对你的好友之女被绑架案提问。你想过要询问他,在暴风雨之夜、黑漆漆的马路上,为什么他会特别想起这么一辆一闪而过的车子?」

  「我想不起来。」卡洛威说。

  「你的报告里也没有纪录。我可以假设你也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吗?」

  「我没说我没问。我说过,我不会把大大小小的事都记录下来。」

  「你确认过他是否真的有那趟客户拜访行程吗?」

  「他写在他的行事历上。」

  「但你没有确认。」

  卡洛威用力一掌拍在证人椅旁边的桌子上,站了起来,「我觉得重点是找到莎拉──那才是我处理这个案子的首要项目。我把自己搞到累毙了,只为了找到莎拉。」法官敲着小木槌,急促的撞击声和卡洛威越来越大的音量相互较劲。站在法庭前方的法警迅速赶到证人席旁,但卡洛威无视他,一手指着丹,「你当年根本不在这里,你在东岸上你的大学。现在,二十年后,才回来质问我是怎么办案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放马后炮,随便猜测和胡乱影射!」

  「坐下!」梅尔法官也站了起来,气得脸都涨红了。

  又一位法警赶到证人席边,押送艾德蒙进来的两位狱警也赶回他身边。

  卡洛威仍然瞪着丹,丹巍然不动地站在法庭中央。艾德蒙坐在律师桌后面,看着这么精采的一幕,困惑地露出一个微笑。

  「郡警官,如果你逼得我下令把你上铐以维护法庭的秩序,那场面可不好看了。但你下次再大吼大叫,我立刻叫人送上手铐。」法官严厉地说。「现在这是我的法庭,你蔑视它,就是蔑视我,而我不接受别人的轻蔑。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卡洛威的目光从丹那里移到了法官脸上,崔西一度以为他会把法官瞪到下令送上手铐,不过他后来转移视线,看了看旁听席里许多小镇居民和媒体,就默默坐下了。

  梅尔法官也坐了回去,动手整理着桌上的卷宗资料,似乎想给大家一点时间,缓和绷紧的情绪。卡洛威拿起法院事先提供的水杯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回到桌上。

  法官看着丹,「请继续吧,律师。」

  丹问:「卡洛威郡警官,你是否想过哈根先生可以事后才在行事历上补记这一笔?」

  卡洛威清清嗓子,目光锁定在天花板的某个角落,「我说过了,我找不到理由怀疑这个人说的话。」

  丹以提问引导卡洛威更深入和艾德蒙.豪斯相关的议题。

  「我跟他说,我有证人目击那天晚上在郡道上看到一辆红色雪佛兰货卡。」卡洛威说。

  「他怎么回应?」

  「他冷笑一声,说我这样吓唬不了他,我必须再加把劲。」

  「你加把劲了吗?」

  卡洛威紧抿着嘴唇,不过这次他的目光越过了丹,停在崔西脸上。

  「需要我重复问题吗?」丹说。

  卡洛威看着丹,开口说:「不必。我告诉豪斯,那位证人还说看到货卡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开车的男人和一个金发女人。」

  迪安奇洛.芬恩在豪斯初审时从未提到这点,崔西搜集到的资料里,也没有关于这件事的纪录。她知道这是卡洛威的问话套数,因为他和她父亲在书房里商讨案情时,曾经说溜嘴过。

  「是哈根先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说他看到了?」

  「这是问话套数,律师,想要试探艾德蒙.豪斯是否上钩。我们警方问讯时,经常运用这个技巧。」

  「你不否认这句证词是假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确实是为了寻找好朋友的女儿才编这个谎。」

  「所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什么话都可以说,对不对?」

  「这是莫须有的问题。」克拉克终于提出抗议,法官表明抗议有效。

  「豪斯先生如何回应这个问话套数?」

  「他改变了说词。他说他那天晚上有出门喝酒,开车回家时,看到那辆货卡停在路边,他再往前开一点,就看到了莎拉。他说他停车问莎拉需不需要搭便车,然后就载她回家。」

  「你曾记录艾德蒙光顾的酒吧店名吗?」

  「我确定我没有。」

  「你曾问过艾德蒙,他在哪家酒吧喝酒吗?」

  「不记得了。」

  「你曾一家家酒吧调查、跟里面的工作人员谈过,以确定艾德蒙的确是在酒吧喝酒吗?」

  「是他亲口告诉我,他在酒吧里喝酒。」

  「但你没有记下那家酒吧的店名,也没去确认他那天晚上的确去了酒吧,对不对?」

  「对。」

  「所以在哈根先生和豪斯先生之间,你选择根据他的证词逮捕豪斯先生?」

  「我看不出豪斯有说谎的必要──」卡洛威倏地打住。

  「你要把话说完吗?」

  「不用,我说完了。」

  丹往前走去,「你看不出豪斯先生有什么理由,要欺骗你说他跟受害者在一起,把自己卷进是非之中,你是这个意思吗?」

  「人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谎话。」

  「我完全赞成。」丹说完这句,使得克拉克又站了起来。丹快速接下去问:「你曾录音存档这段对话吗?」

  「我没机会录音。」

  「你不认为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卡洛威郡警官?」

  「我认为重要的是豪斯否认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认为重要的是,赶快把这个线索告诉苏利文法官,好取得搜索票搜索那片产业和豪斯的货卡。我优先考虑的依然是找到莎拉。」

  「没有哈根先生在郡道上看到那辆红色雪佛兰货卡的说词,你就拿不到搜索票,对不对?」

  「我并不清楚苏利文法官是如何做决定的。」

  丹引导卡洛威描述了执行搜索票的过程。「你拿耳环给詹姆斯.克罗斯怀特先生看时,他怎么说?」

  「他确认那就是莎拉的耳环。」

  「他有告诉你,为何那么肯定吗?」

  「他说那对耳环是莎拉赢得前一年华盛顿州射击比赛冠军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你曾拿这个新证据讯问过艾德蒙.豪斯吗?」

  「他说『放屁』。」卡洛威的视线越过丹,落在豪斯身上。「他靠在桌上,对我笑了一个,说他根本没载莎拉回家。他说他载她到山丘上,强奸她后,把她勒死,埋了起来。然后他放声大笑,他说找不到尸体,我们根本没办法定他的罪。接着,他又继续大笑,彷佛在玩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旁听席骚动起来。

  「你有把他的认罪自白录音下来吗?」

  卡洛威咬着下唇说:「没有。」

  「自从他第一次坦白后,你还是没有做好录音准备?」

  「我那时没想到。」

  「最后一个问题,郡警官,」丹用摇控器对着平面电视一按,叫出放大的地形图。萤幕上显示的是雪松丛林镇上方的区域,「不知道你是否能指出,最近发现莎拉遗骸的地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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