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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6

  14莎拉失踪第三天的一大早,崔西打开大门,一眼就看到卡洛威站在门廊上,双手绞着帽沿,脸上的表情告诉崔西,他不是来通报好消息的。「早安,崔西,我需要跟妳父亲谈谈。」

  昨晚天黑后,小镇上方的山岭漆黑一片,再努力搜山也徒劳无功,所以崔西硬是把父母拖回家。她父亲把书房当成指挥中心,崔西就在他身旁听候差遣。詹姆斯打了电话给巿警局、国会议员,以及其他认识的有权有势人物;崔西则打电话给广播电台和报社。他们忙到十一点过后,詹姆斯依然在研究地形图,崔西则蜷缩在一张皮椅上小睡。没想到她再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清晨的阳光已穿过玻璃洒了进来,她父亲依旧坐在书桌前,昨晚为他做的三明治动也没动过。他正用长尺和圆规将地形图分割成四等份。崔西起身打算去煮咖啡,却发现厨房里正煮着一壶,显然她母亲很早就出门了,并没有叫醒她。就在她要倒杯咖啡给爸爸时,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他在他的小窝里。」她说。

  她身后的木门滑开,詹姆斯一边走出来,一边戴上眼镜,「我在这里。崔西,去煮咖啡。」

  「妈已经煮了一壶。」她跟着他们走进小窝。

  「你跟他谈过了吗?」詹姆斯问。

  「他说他那个时候在家。」

  崔西知道他们在说艾德蒙.豪斯。

  「有不在场证明吗?」

  卡洛威摇摇头,「那天帕克在木材厂上大夜班,很晚才回家。他说他到家时,看到艾德蒙在卧房里睡着了。」

  卡洛威并没有接下去,詹姆斯追问:「但是?」

  卡洛威递了几张拍立得照片给詹姆斯。「他的侧脸、双手手背上都有抓痕。」

  詹姆斯拿起一张照片,就着灯光看,「他怎么解释?」

  「他说他在帕克做家俱的铁皮屋里工作时,一块木头炸开,木屑划伤了他。」

  詹姆斯放下照片,「我没听过这种事。」

  「我也没有。」

  「看起来像是某人用指甲抓过他的脸和手。」

  「我也这么认为。」

  「你能弄到搜索票吗?」

  「万斯已经试过了,」卡洛威的声音里带着些微沮丧,「他打电话到苏利文法官家里,苏利文否绝了他。法官说证据不足,不能随意闯进他人的产业,侵犯帕克的尊严。」

  詹姆斯按揉着后颈,「如果我来跟苏利文说呢?」

  「是我就不会这么做。苏利文一切照着法官手册走。」

  「罗尹,他曾经到过我家里,该死。他来参加过我家的圣诞派对。」

  「我知道。」

  「如果他把莎拉关在那里呢?关在帕克产业里的某个角落?」

  「他没有。」

  「你怎么知道?」

  「那是帕克的土地。我问帕克是否能四处看看,他答应了。我在那里搜过每一个房间和每一栋建筑物,她不在那里,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曾经去过。」

  「可能还有别的证据,例如车上的血迹,或是主屋里的血迹。」

  「有可能,但要找鉴识组过来──」

  「天杀的,他可是重刑犯,罗尹。一个有强暴前科的罪犯,脸上、手上都有抓痕,又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些事实为什么还不够?」

  「我也是这样问万斯的,他也照样问过苏利文法官。法官说豪斯被判了罪,也服了刑。」

  「我打电话去金郡问过,罗尹。因为警方的疏忽,豪斯在一场该死的答辩中脱罪了。他们说他又强奸又毒打那个可怜女孩,期间超过整整一天。」

  「他服刑了,付出了代价,詹姆斯。」

  「那你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哪里?莎拉在哪里?」

  卡洛威一脸为难,「我不知道。我也很希望我知道。」

  「这算什么,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他们把人放出来,他来到镇上长住,然后现在莎拉失踪了?」

  「这样的推论是不够的。」

  「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还是不够,詹姆斯。」

  「那会是谁?流浪汉?刚好经过的人?这样的机率有多少?」

  「寻人公告已经发送到华盛顿州的每一个执法机关了。」

  詹姆斯卷起地形图,交给崔西,「带着它去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交给妳妈。告诉她把地形图给韦恩,同时集合搜山队。搜山行动即将要结束了,所以这次我要系统化地搜山而且要完全彻底,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看着卡洛威,「搜救犬安排得怎么样?」

  「最近的搜救犬队在加州,要用飞机运牠们过来,有点问题。」

  「就算牠们在西伯利亚也要运过来,我负责所有运费。」

  「不是钱的问题,詹姆斯。」

  詹姆斯转过来,看到崔西,似乎很诧异她居然还在,「妳没听见我的话吗?我叫妳把东西送过去。」

  「你不一起去吗?」

  「我怎么说,妳就怎么做!可恶!」詹姆斯大吼。

  崔西吓了一跳,往后退开。父亲从未对她和莎拉大声说话过。「好的,爹地。」她从他身边走过去。

  「崔西,」他轻轻碰触她的手臂,顿了一下,镇静之后,才说:「妳现在就出发。告诉妳妈,我很快就过去。我和郡警官还有点事要讨论。」

  15找到莎拉遗骨的一个星期后,崔西驾车朝雪松丛林镇驶去。虽然从西雅图一路开下来大多是艳阳高照,但就在快抵达目的地时,天际渐渐出现乌云,现在已经聚集在小镇上空,彷佛呼应她这次返乡的凄凉原因。她是回来埋葬妹妹的。

  路上的车流量比预期少,她和殡仪馆约好了时间,但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她四下张望着周遭老旧的店面和商店,目光最后落在咖啡杯形状的霓虹灯招牌,以前考夫曼杂货铺的橱窗上。大雨将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味,她投了一个硬币进停车计费表,心里很纳闷附近一公里半内有停车收费员吗?随后她走进「天天活跃」咖啡店,狭长的内部空间曾经是杂货铺贩卖汽水和冰淇淋的柜台,如今有人将杂货铺用隔板分成咖啡店和中国餐馆。店内的装潢宛如家俱杂烩,也像一间大学公寓,破旧的沙发上铺着报纸,条板灰泥墙有长长的裂痕,画着一扇窗户外都巿人行道上,行人打从褐色砖墙前经过的街景,笨拙地想遮掩掉那几条瑕疵。一家乡村咖啡店却选择这样的壁画内容,有些唐突诡异。柜台后的年轻女人戴着鼻环,下唇插着一个唇钉,至于她的服务技巧则相当于距离退休只剩一星期的公务员。

  年轻女人并不想花工夫打招呼,于是崔西直说:「黑咖啡。」

  她端着咖啡走到那扇真实窗户边的桌子,坐下来望着外面空寂的巿场街,回想她、莎拉和朋友们,在拥挤的人行道上骑脚踏车闯祸的往事。他们都把脚踏车随意地停靠在墙上,根本懒得上锁,就跑进店里采买星期六探险行程所需的物资。

  ✦

  丹.奥莱利无助地站在脚踏车旁,瞪着它,「可恶。」

  「怎么了?」崔西走出考夫曼杂货铺,她刚才在店内已经把一节粗绳子、一条面包、以及几罐花生酱和果酱都塞进背包里,还用剩余的钱买了十块黑色和五块红色甘草糖。早上她询问过爸爸能不能和莎拉骑脚踏车去卡斯卡德湖玩,因为莎拉找到一棵很棒的树,可以在夏天玩荡绳秋千,那个时候爸爸给了她一些旅费。崔西很诧异他居然给得那么爽快,通常他只在给零用钱的时候才会如此大方,更何况高中二年级的崔西也已经在哈钦斯电影院售票处打工。不过爸爸不只给她钱,还特别吩咐要花光光,说是考夫曼先生「入不敷出」。崔西推测应该是因为考夫曼先生的儿子──跟莎拉六年级同班的彼得──生了病,他这一年几乎都在医院里进进出出。

  「轮胎没气了。」丹的声音如同他的轮胎般泄气。

  「可能只是气不够。」崔西说。

  「不是,一大早它就没气了。出门前我才打了气,一定是轮胎破了才这样。太好了,这下我没办法去了。」丹滑下背包,一屁股坐到人行道上。

  「怎么了?」莎拉边问边和桑妮走出杂货铺。

  「丹的轮胎没气了。」

  「我不能去了。」丹说。

  「我们去跟考夫曼先生借电话,打给你妈,」崔西说,「说不定她会下来镇上,帮你买一条内胎。」

  「不行啦,」丹说,「我爸已经老是念我没有责任感,他总说钱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那你不跟我们去了?」桑妮问,「我们都安排好了耶。」

  丹垂头靠着横放在膝盖上的双臂,眼镜滑下鼻梁,但他没去理会它,「妳们去就好。」

  「好吧。」桑妮牵起了脚踏车。

  崔西盯着桑妮说:「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们不去了?又不是我们的错,是他的脚踏车太烂。」

  「闭嘴,桑妮。」莎拉说。

  「妳才闭嘴。谁约妳啦?跟屁虫。」

  「谁约我?」莎拉骂了回去,「发现那棵树的人是我,不是妳。」

  「两个都闭嘴,」崔西喝止她们。「丹不去,我们就不去。」崔西抓住丹的手臂,「来,丹,起来。我们一起把你的脚踏车推到我家,可以把绳子绑到垂柳树上,做个荡绳秋千。」

  「妳在开玩笑吗?当我们才六岁啊?」桑妮说,「原本不是说好要玩荡绳跳湖的吗?现在呢?跳草地?」

  「我们走。」崔西左右张望,没看到妹妹,叹了一口气,「莎拉呢?」

  「很好,」桑妮说,「她又搞失踪。今天真是够了。」

  莎拉的脚踏车仍然靠在店墙上,却看不到她的人。「在这里等着。」崔西走进店里,看到妹妹正在柜台跟考夫曼先生说话。「莎拉,妳在干嘛?」

  莎拉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卷一元纸钞和几个硬币,放到柜台上说:「买轮胎给丹。」

  她甩甩头,把掉到脸上的发丝甩开。艾比最受不了她这样,但莎拉就是不肯用夹子夹好,也拒绝用橡皮筋绑头发。

  「那些都是妳看电影不买零食省下来的钱?」

  莎拉一耸肩,「丹比我更需要这些钱。」

  「拿去,莎拉。」考夫曼先生递给莎拉装着新内胎的盒子,「这条的尺寸应该是对的。」

  「这些钱够吗,考夫曼先生?」

  考夫曼先生数都没数,一把掏起钱,「绝对够。妳确定妳会换?换内胎有点麻烦。」他看着崔西,眨了一下眼。

  「我看过爹地换内胎,而且只是前轮,不需要移掉车链。」

  「也许妳姊姊可以帮妳。」他说。

  「不需要,我可以的。」

  他伸手到柜台下面,拿出扳手和一字起子递给莎拉,「妳会用到它们的。需要我的话,就喊一声。」

  「好的,谢谢,考夫曼先生。」莎拉拿着盒子和工具跑了出去,大喊着:「丹,我买了新内胎,你可以去了!」

  崔西从窗户望出去,丹先是一脸困惑,然后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咧嘴开心地笑着。

  「如果需要帮忙,就跟我说一声好吗,崔西?」考夫曼先生说。

  「好的。」崔西说。

  他拿了一支打气筒交给崔西,「修好后,跟工具一起还回来就行。」他往窗外望去,莎拉和丹已经跪在脚踏车旁,她正用扳手扣住前轮的螺帽,「妳妹妹是个侠女,很有义气。」

  「对,她的确很不一样。谢谢,考夫曼先生。」崔西往店外走去,但考夫曼先生又叫住她,递给她一包特大号的巧克力片。每次去露营时,她妈妈都会用这种巧克力片做巧克力棉花糖夹心饼干。「噢,不了,考夫曼先生,我没钱了。」

  「送妳的礼物。」

  「我不能拿。」崔西想起爸爸说的话,考夫曼先生正面临捉襟见肘的问题。但是她怀疑,内胎的价钱不只莎拉放在柜台上那些而已。

  考夫曼先生的神情哀伤又感慨,「妳知道吗?她会大老远骑脚踏车去医院看彼得。」

  「真的吗?」那家医院要骑过另一座小镇才会到,如果被爸妈知道,莎拉就惨了。

  「她还送彼得着色本。」他说着说着,眼睛湿润起来,「她说那是省下买爆米花的钱存的。」

  16崔西抖掉外套上的雨滴,走进托伦森殡仪馆。托伦森老先生──他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称呼亚瑟.托伦森,这个人曾经为雪松丛林镇所有尸体涂过香油做防腐处理,包括了她的父母。只不过前几天崔西打电话过来时,却是他的儿子达伦负责跟她接洽。达伦和她同一所高中,是高她几届的学长,现在显然接下了家族事业。

  她跟坐在大厅办公桌前的女人自我介绍,并婉拒了坐椅和咖啡。馆内的灯光似乎比记忆中明亮了许多,墙壁和地毯也换上比较浅淡的颜色,不过气味倒是没有变,这股焚香的气味在崔西心中早就和死亡画上了等号。

  「崔西?」达伦穿着深色西装,打着深色领带,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看到妳真是开心。听到那件事,我很难过。」

  「谢谢你帮忙安排一切,达伦。」除了火化莎拉的遗骨,他还找来了挖墓师傅,并请来神职人员主持葬礼。崔西本来没打算举办葬礼,但也不想选个夜深人静的夜半,挖个地洞随便埋葬妹妹了事。

  「小事而已。」达伦领着她走进曾经是他父亲的办公室,崔西进来过两次,一次是和母亲来处理父亲的葬礼事宜,另一次是为了死于癌症的母亲。达伦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他父亲的肖像就挂在墙上一张全家福照旁边,肖像里的人比崔西记忆中年轻一些。达伦娶了高中青梅竹马爱琶.贝克,似乎生了三个孩子。他很像他父亲,体格一样魁梧,达伦抬手把额头的头发往后耙,更加突显出蒜头鼻和黑边厚框眼镜,就是丹.奥莱利小时候戴的那种。

  「你重新装潢过这里。」崔西说。

  「一点一点慢慢改的,」他说,「要说服我爸『虔诚』不表示就要『单调冷硬』,需要一些时间。」

  「你父亲好吗?」

  「他还是时不时威胁我,说要重出江湖。他每次那样说的时候,我们就把高尔夫球杆塞到他手里,爱琶总说那是透过那支杆子来传达她对他的安慰。」

  「墓地有任何问题吗?」

  雪松丛林公墓的历史比小镇还要年久,没人知道第一位亡者是何年何月埋入的,因为最早的墓碑上都没有标明。公墓由志工照看,自然有人拔草割草,一旦有人过世,就帮忙挖墓穴,所有服务都是无酬,大家自有默契,总有一天这些服务会有人回报。因为公墓空间有限,每一块墓穴都必须经过巿议会核准,雪松丛林镇的居民享有优先权,莎拉过世时仍是镇上居民,所以不会有争议。崔西要求把妹妹和父母三人葬在一起,不过严格来说,父母是葬在双人墓地里。

  「完全没有,」达伦说,「都安排好了。」

  「我想我们最好把所需的书面资料都准备妥当。」

  「也都妥当了。」

  「那我就签张支票给你。」

  「不用了,崔西。」

  「达伦,别这样,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妳并没有占我便宜。」他微微一笑,但笑容里带着一丝哀伤,「我不会拿妳的钱,崔西。你们全家人经历的够多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感激,真的。」

  「我知道。我们都在那一天失去了莎拉,从此这里就不再一样。她就像是小镇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当时我们全都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崔西也听其他人这么说过,当年克力斯钦.马提欧利关闭矿坑后,大部分居民都迁离,但雪松丛林镇并没有凋零殆尽,可是莎拉失踪那天,小镇却跟着咽了气。那天之后,居民不敢再不锁门,不敢再让孩子自由地四处游荡,无论是步行或骑脚踏都不准。那天之后,人们不让孩子走路上学,也不让孩子在没有大人的陪伴下等公车。那天之后,人们不再友善地招待陌生人,也不再热情欢迎他们。

  「他还在坐牢吗?」达伦问。

  「对,他还在牢里。」

  「我希望他在牢里烂掉。」

  崔西瞥了手表一眼。

  达伦站了起来,「准备好了吗?」

  她并没有准备好,却依然点点头。达伦带领她走进了相邻的礼堂,眼前的椅子上空无一人。这个礼堂当初在她父亲停灵时,前来祭拜的人潮挤都挤不进来。正墙上挂着一个十字架,下面的大理石座上,放着一个珠宝盒大小的镀金盒子。崔西走上前,默念着上面的刻字:

  孩子

  莎拉.琳.克罗斯怀特

  「希望这样可以。」达伦说,「我们记忆中的她,就是一个跟在妳屁股后面满街跑的孩子。」崔西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达伦继续往下说:「很高兴看到妳终于让莎拉可以安息,妳自己也可以放下了。我为妳们两个感到高兴。」

  ✦

  通往公墓的单线道马路上,停满了一辆辆保险杠连着保险杠的车子,完全超出崔西的预期,但转念一想,她大概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也猜得出他这么做的原因。阿姆斯壮站在路上指挥交通,雨水滑下套在制服外面的透明雨衣,帽沿也滴着水。崔西煞住车子,摇下车窗。

  「妳可以把车停在马路上,不必担心。」阿姆斯壮说。

  驾车跟在崔西后面的达伦,为刚下车的崔西撑开一把宽大的高尔夫球伞遮雨,两人一起爬上山坡,朝那片架在她父母墓地上的白色遮雨篷而去。站在那座山丘顶上,可以俯瞰雪松丛林全镇。遮雨篷下大约有三、四十个人坐在白色折迭椅上,另有二十几位撑伞站在雨篷外围。崔西一走进雨篷之下,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她花了一点时间重拾那些曾经熟悉的脸庞。他们都老了,她认出爸妈的朋友,小时候跟她和莎拉一起上学的孩子也都是大人了,其中还有她大学毕业后返乡在雪松丛林高中教化学时的同事。桑妮.薇斯朋也来了,还有一位莎拉最好的朋友玛丽贝思.弗格森。万斯.克拉克和罗尹.卡洛威就站在雨篷之外。她的搭档肯辛、中队长安德鲁,以及法兹也从西雅图开车过来,看到他们,崔西才有了真实世界的感觉。每次回到雪松丛林镇,她仍然会有一种虚幻不实的错觉,总觉得自己被困在二十年扭曲变形的时间长廊中,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感觉很错乱,无法把眼前实实在在看到的景象和记忆联系在一起。现在不是一九九三年,远远不是了。

  尽管站着的人很多,第一排的座椅仍然是空的,而崔西两旁的空位只是放大了她的孤单。一会儿后,她察觉有人踏进雨篷之下,朝身旁的座位走来。

  「这个位置有人坐吗?」崔西花了一点时间,翻开一年又一年的记忆。这个人抛弃了黑框眼镜,换上隐形眼镜,露出带着淘气的蓝色眼睛。平头发型也换上了触及西装外套领口的微卷发。丹.奥莱利倾身亲吻崔西的脸颊,「我很遗憾,崔西。」

  「丹,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他微微一笑,仍然小声说,「头发是有些白了,但智慧倒是没长多少。」

  「还长高了。」她仰头看着他。

  「我是迟开的花朵。高三那年夏天,我一口气长了三十公分。」高二升高三那年,他们全家就搬走了,他父亲在加州一家罐头工厂找到工作。他搬走的那天,对崔西和其他玩伴来说,真是悲惨的一天。崔西和丹一开始还有联络,但那个时候没有电子信箱,没有手机简讯,很快的两个人就失联了。崔西想起丹似乎在高中毕业后去了东岸读大学,之后就留在那里工作,她也听说丹的父亲退休后,带着妻子又搬回雪松丛林镇。

  达伦走了过来,跟他们介绍神职人员比德.里昂。里昂个子高䠷,一头红发,肌肤莹白,穿着及踝白麻布圣职衣,腰系一条绿色棉绳,肩上披着同色圣带。崔西和莎拉是在长老教会家庭里长大的,莎拉失踪后,崔西从疑神论者变成了无神论者。母亲葬礼过后,她再也没踏进教堂。

  里昂慰问了崔西几句,就走到坟头,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他先向前来观礼的人表达感谢之意,大雨打在雨篷上,他必须提高音量才能对抗滴答的雨声。「大家今日来此共同让我们的姊妹,莎拉.琳.克罗斯怀特,入土安葬。我们失去了至爱,心情无比沉重,然而在逆境和痛苦中,可以将心转向《圣经》,从上帝的话语中寻求安慰和救赎。」神职人员翻开《圣经》开始朗读。结束时,他念着:「主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他阖上《圣经》说:「莎拉的姊姊,崔西,请上前来。」

  崔西站到墓穴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达伦将镀金盒子递给她,并协助她在地上的白色防水布上跪下,不过雨水仍然弄湿了她的袜子。她把莎拉的骨灰放入墓穴中,再抓起一把湿泥,闭上眼睛,回想莎拉小时候经常跑来躺在她身旁睡觉,还有和父亲去参加射击比赛时,一起在旅馆房间里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光。

  崔西,我害怕。

  别怕,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崔西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我不……」她低声说,奋力维持语调的平稳,张开手指任由湿泥掉落在镀金盒子上。

  我不……

  「我不怕……」

  我不怕……

  「我不怕黑。」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吹得遮雨篷波浪起伏,众人头发拂乱到覆尽满脸。崔西在回忆中浅浅一笑,把飘散的头发塞到耳后。

  「睡吧。」崔西悄声说,擦掉滚落脸庞的泪珠。

  ✦

  观礼的人纷纷上前朝墓穴撒落泥土和鲜花,悼念莎拉。以前的理发店老板弗莱德.迪卡斯帕洛,现在必须依靠助行器,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他曾经拿折迭剃刀为人理发的双手颤抖地朝崔西伸来,牵起她的手,「我必须来一趟,」他说话时带着义大利口音,「为了妳父亲和妳的家人。」

  桑妮一把抱住崔西,低声啜泣。她们从中学到高中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崔西并没有跟她保持联络,现在的这个拥抱令她不太自在。桑妮和莎拉向来都不亲近,她一直很嫉妒崔西和莎拉的姊妹情谊。

  「真的很遗憾,」桑妮擦干泪水,向崔西介绍她的丈夫盖力。「妳会多待几天吗?」

  「我不能。」崔西说。

  「那在妳走之前,一起喝杯咖啡?也许聊个十几分钟?」

  「再看看吧。」

  桑妮交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有需要,任何需要……」她碰了一下崔西的手,「我很想妳,崔西。」

  崔西认得大部分上前悼念的人,但不是全部。至于丹,她必须剥掉多年的空白,才能找到以前认识的他。队伍尾端的一名男子往前一站,这个人穿着三件式西装,身旁陪着一位怀孕的女人,崔西认得他,但叫不出名字。

  「嗨,崔西。我是彼得.考夫曼。」

  「彼得,」她看着当初那个因为血癌而休学一年的男孩,「你好吗?」

  「我很好。」考夫曼为崔西介绍他的妻子,「我们住在雅基马,但东尼.史瓦森打电话来通知这场葬礼,我们就早上开车过来了。」

  「谢谢你们大老远跑来。」雅基马可是在四个小时的路程之外。

  「我怎么可能不来?妳知道她曾经每个星期都骑脚踏车来医院看我,送我糖果和着色本,还会带书来给我看吗?」

  「我记得。你现在身体如何?」

  「癌细胞已经消失了三十年,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为我做的事。以前我每个星期都等着她来看我,总是能让我精神百倍。她就是那样的人,如此特别。」他的眼眶红了,「听到警察找到她,我真是高兴,崔西,还有我也很高兴妳给大家一个机会跟她道别。」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彼得才离去。在她继续招呼上前来吊唁的人时,一直站在她背后、礼貌地保持距离的丹走上前,递给她一条手帕。

  崔西收拾好心情,擦干了眼泪,等整个人平静下来后,才开口问:「我以为你住在东岸,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之前的确住在东岸,就在波士顿郊外,但我搬回来了。我现在又──住在这里了。」

  「雪松丛林镇?」

  「说来话长,妳需要先从往事里抽身出来。」丹静静地递给她一张名片,又给了她一个拥抱,「等妳觉得可以了,我想跟妳聚聚。崔西,我十分遗憾。我爱莎拉,真的很爱。」

  「你的手帕。」她把手帕递过去。

  「妳留着。」丹说。

  她注意到手帕上绣着丹的英文名字缩写DMO,不禁多想了一下他那套剪裁合身的西装和领带的质感。根据和律师接触的经验,崔西知道他的西装和领带都是名牌货,这完全不符合以前那个穿二手衣的男孩印象。

  她看着他的名片,「你是律师。」

  丹对她眨了一眼,「妳恢复了。」

  名片上的地址是:雪松丛林镇巿场街第一国家银行。「丹,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打电话给我。」他给了她一个优雅的微笑,然后撑开高尔夫球伞,走出雨篷,走入雨中。

  肯辛、督察和法兹走过来,「需要有人陪妳开车回去吗?」

  「回去的路上有很多好吃的,我可以带妳去。」法兹说。

  「谢谢,」她说,「但我还要再待一个晚上。」

  肯辛问:「妳不是要直接回西雅图?」

  她目送着丹走到一辆休旅车旁,拉开车门,收起雨伞,滑坐了进去。

  「我改变计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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