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监视器上，克里夫兰燃烧着。
库柏看着总统注视监视器，莱恩诺.克雷拉长脸，衬衫下的肩膀紧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好像忽然被摆在聚光灯焦点下。
「情况愈来愈糟了。」欧文.莱希按下一个按钮，景象切换，变成一栋政府建筑物的鸟瞰画面。冰冷的石块和梁柱，看起来像被群众包围的一座灰色小岛，好几千人形成杂乱汹涌且无迹可循的潮流。国防部长继续说：「市政府被包围了，现场的国民警卫队保全了建筑，但他们没办法获得支援。克里夫兰警方派出的镇暴小组已经在路上，暴民拖慢了他们的前进速度。」
「起火点在哪里?」总统说，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萤幕。
「东边，史格巷五十五号，一栋出租公寓。火延烧得很快，已有十二个街区起火燃烧，接下来一个小时有可能继续延烧二十个街区。」
「消防队呢?」
「都分散开来了，而且他们很疲累，过去两个星期以来每天都有好几起火警。这是第一起失控的，消防队已经将心力集中在围堵火势，每个消防站都派了人力，但暴民——」
「拖慢了速度。」
「是的，长官。」
「拨电话给市长。」
「我们一直试着打给他。」莱希语带保留。
「达尔文之子是幕后主使者吗?」
「他们一定参了一脚，不过现场有好几千个滋事分子，状况已经失控了。」莱希按下另一个按钮，镜头角度变了，拉近距离。
库柏注意到，是摄影侦察机，无人驾驶、在现场上空一哩处盘旋。影片显示了一场激战最前线的情景，男男女女互相叫嚣、挥拳、旋转着。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挥舞棒球棍;一个少女满脸是血，瘫倒在两个扶着她挤过人群的人中间;一名白人俯视着一名黑人，野蛮地踹着他。一群人摇动着一辆车，又压又推，直到车子整个翻过来为止。
「整个城市都像这样吗?」
「很多人跑出来捍卫他们的财产，其他人则只是在观望，公共广场方圆半哩之内的事物都乱成一团，情报单位预估在市中心有将近一万名滋事分子，而且电力还没恢复，天黑后情况会更加恶化。」
「为什么市长不立刻召集更多警力?」
「我们不知道，长官，但现下就算镇暴小组成功抵达市政府大楼，他们除了保护市政府官员之外，也没办法多做什么。暴民的人数太多了。」
「民主党这下一定在大开同乐会，」玛拉.基佛斯说。白宫幕僚长总是有办法让「民主党」这词听起来像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你事情大条了——」
「现在我不在乎政治，玛拉，我的一座城市在燃烧，这会是场大规模攻击的一部分吗?」
「我们不知道，长官。」
「为什么不知道?」
「那里一团混乱，总统先生。」国防部长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长官，是时候采取侵略行动了。我们应该假设这是对方攻击的第一步，而且很有可能是国家规模的攻击。」
总统什么话也没说。
「长官，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克雷盯着萤幕看。
「总统先生?」
当尼克.库柏站在美国总统办公室里一棵闪烁的圣诞树旁，看着世界分崩离析时，他发现自己想起他的老上司被他推下一栋二十楼高的建筑前所说的话。
「长官?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他从前的人生导师说，你要是这么做，世界会大乱。「总统先生?」
监视器切换回大角度的鸟瞰图，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浓浓的黑烟淹没了半座城市。
「长官?」
克雷总统只是盯着监视器看，库柏可以感觉到他的紧绷和恐惧。那男人盯着萤幕看的模样彷佛一切都只是梦，好像如果他看得够专心，就可以让自己醒过来。
「好吧，」欧文.莱希转向玛拉.基佛斯，「国民警卫队挡不住，我要下令让所有军方单位都进入戒备状态，把海外几个师的兵力都调回来加强本土防御。我们必须做好出动强势军力的准备。」
基佛斯点头。
「我们必须立刻逮捕约翰.史密斯、艾瑞克.艾普斯坦，以及其他已知的领袖，还要拘留所有应变部监控的第一级异种——」
「我完全赞成逮捕史密斯，」库柏说，「但你的计画牵涉到好几千人。」
「可以依照现行法规设立地方俘虏拘留营。」莱希再度面向基佛斯说，「再来，我们要启动监控机制倡议案，立刻生效，没办法等到明年夏天了。如果法案通过时我们马上执行，说不定现在就不会有三座城市遭围了。我们从第一级异种开始下手，慢慢扩大。圣诞节前，我要每个异种脖子里都装好晶片追踪器。」
库柏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不只是莱希讲了什么，而是他竟然自行下了这些决定。「你不能这么做。」
「这已经是法律了，库柏先生，我们只是加快施行速度而已。」
「不，我的意思是你没权力这么做。」库柏跨步向前，刻意靠他很近，「除非你要发动政变。」
国防部长火冒三丈。「注意你的口气。」
「你也是。」他逼视着莱希，知道他这是在抗命而且很无礼，然而他一点也不在乎，有些时候总得有人挺身而出。「我没听见总统下达任何你说的命令。」
「这个国家现在需要铁血的领导人，再拖下去情况会更加恶化。」
「我同意，但你不是总统。」他转向克雷。「长官，如果你觉得现在情况很糟，那么先等一下，捉捕市民和启动监控机制倡议案意味着对我们自己人宣战。」
「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莱希指着萤幕说。
「那是叛变，不是战争，况且你把所有美国公民都关起来是没办法拯救美国的。」他想大喊、想拍桌，想抓住他们的肩膀大力摇晃直到他们清醒为止。「这会正当化恐怖分子的主张，还会让人们开始内斗，这会引发战争。」
莱希说：「我受够了。我们很感谢你的服务，库柏先生，但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是为你工作。」
好像接收到什么指示一样，克雷忽然咳嗽着复活过来。他将视线自萤幕上移开，在库柏和莱希两个人之间游移。「尼克——」
库柏打断他的话。「长官，这是个坏主意，我相信你也知道。而且我认为那就是为什么你一开始会招募我进来的原因，你知道有人会站在这里鼓吹你开启一场内战，而你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拒绝的力量。」
「嘿!」基佛斯厉声说，像一声鞭响。「够了。」
「没关系。」克雷的声音很虚弱，「继续说吧，尼克，你在想什么都说出来。」
「长官，我们都同意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但不会是这个。我并非太过理想主义，我的想法其实很实际。我们会输的，我们会输掉一切。」
「所以你有何建议?」
「我们转移焦点，不跟恐怖分子硬碰硬，而是跟异能谈。」自从他和昆恩将约翰.史密斯丢在废弃小屋之后，库柏就一直在反复思量这个问题。如果他不能干脆地杀了史密斯——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没杀了他——他们就得想出方法，出其不意地攻击他，改变局面，让史密斯对抗的不是压迫异能的政府，而是全体美国公民。意思是得多加入一名玩家，一个有手腕、有影响力，而且有钱的人。「我们去找艾瑞克.艾普斯坦。」
玛拉.基佛斯嘲讽地笑，莱希说：「你是认真的吗?那家伙根本不存在。他是个演员，约翰.史密斯和达尔文之子可能在背后操控他，才没有艾瑞克.艾普斯坦这个人。」
「有，」库柏说，「有这个人，我见过他。」
忽然间，房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克雷、莱希和基佛斯都瞪着他。
库柏说：「三个月前在怀俄明州新迦南特区，艾瑞克.艾普斯坦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掌管了很多事，他只是注重隐私而已。你称为演员的那个人其实是他的兄弟雅各，十年前他们两个伪造了雅各的死讯，让他扮演艾瑞克在公众场合发言。」
克雷总统在桌边坐下，揉揉下巴。「嗯，尼克，你真是出人意料啊。」
「他相信我。」那是个超级大谎。他背叛了艾普斯坦，库柏原本同意杀了约翰.史密斯，最后反倒放了他一条生路。他不知不觉帮了史密斯的计画一个忙，库柏的决定让新迦南特区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而艾普斯坦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事物莫过于沙漠中他们的那个小天地。
尽管如此，知道全世界最富有的男人对他们很火大可没什么好处。「我们主动找他谈，请他加入我们，一起安抚这个国家。」
莱希说：「那么做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处——」
「可以重新架构目前的对话局势。一九六○年代，政府让金恩牧师加入对话，好让他发起的运动合法化。这么一来，像麦尔坎.X和豪尔.牛顿这些极端分子就被排除在外，忽然间，局势变成并非黑人对上白人，而是和平主义对上暴力。你当过历史教授，长官，你应该了解我们必须这么做。」
克雷盯着维多利亚风格的圣诞树瞧，上面一堆缎带和装饰小物。
玛拉.基佛斯说：「还会有另一个好处，」她转向总统，「给了我们一个箭靶。」
库柏说：「什么?」
「我们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与达尔文之子沟通，如果我们跟艾普斯坦和新迦南合作，以他们协助终止恐怖行动为前提来提供他们援助……」她耸耸肩，「这样做会是双赢，要嘛他们就会收敛些，要嘛我们就有正当理由攻击异种的权力核心了。」
「等等，那不是我的意——」
克雷站起身。「好了，尼克，收拾行李吧，你要以大使的身分去新迦南了。去说服艾普斯坦加入我们，帮忙阻止这些攻击行动，然后把我们的城市还给我们。」
「长官，我不是外交官，我根本不懂——」
「你认识艾瑞克.艾普斯坦，他相信你。」
「我——是的，长官。」库柏感到头晕目眩。
克雷移动到办公桌另一边。「在此同时，欧文，开始部署兵力，将非必要的海外驻军调回本土，加强防卫国内的军事基地，并且拟定针对新迦南特区的协调作战计画，以防万一。」
「长官，那监控机制倡议案呢?我们应该移送那——」
「我们要先试试看库柏的方法。」
莱希原本想要开口争辩，但阻止了自己，很明显地努力将话吞回去。他用纯然恶意的眼神朝库柏的方向望了一眼。「是的，长官。」
克雷转向库柏。「都交给你了，尼克，你最好成功办好事情。」
总统为人太温和了，没将下一句话说出来，但在库柏脑中，德鲁.彼得斯的声音帮克雷把话说了出来。
因为如果你失败了，世界会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