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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糟透了，充满挫折和煮过头的咖啡。当库柏一登上土星的第十四颗卫星，他就觉得好多了。
「恩赛勒达斯，」他儿子说，「是太阳系中最可能出现生命的地方。它有很多水和碳和氮。」
「听起来是个可以去找小绿人的地方。」
「对啊，」陶德说，「但我们得先强化太空站的墙才行。外面是摄氏负三百度。」
「天啊。」库柏抓住毯子的一头，盖住椅背，再将流苏打个结，好固定在原位。「那我们最好别浪费时间了。特工K?」他将毯子另一头递给他女儿，让她拉向房间另一端。他和陶德把沙发拖过来，当成一道墙，然后将另一条毯子盖在上面。
他儿子检视着眼前的堡垒，嘴唇一皱，露出臭脸。「我们需要更好的天花板。」
「了解。」库柏回答。他从松垮的毯子底下爬出来，走到厨房翻箱倒柜，寻找一卷万用胶带。他踮起脚，将胶带顺着吊扇的灯泡底座缠了一圈。接着他捏起毯子中央，往上拉起，用胶带固定。「这样如何，队长?」
「太棒啦!」
他微笑，爬回毯子底下。头顶上的灯光透过毯子上的小洞照射进来，形成星星般的形状。这个帐篷的高度只够让他在中间盘腿而坐，看着孩子们继续打造堡垒。陶德的动作比较豪迈，将软垫堆迭成墙，再把沙发往内拉，让入口变窄。凯特则是专注在细节，将隙缝补起，小心翼翼地抚平绉折。建立秩序。这是她的作法。
当然了。她是异能。她的世界由模式组成。
一阵不由自主的寒颤伴随着这个想法而来。她不只是个异能，还是个第一级的异能。美国每年四百万个新生儿之中，只有几千个拥有这种力量。根据法律，他们会被带离原生家庭，进入政府设立的特殊学校就读。这些学园是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知肚明，却不会谈论。毕竟，第一级异能的数量不足以让这些学园影响到大部分的人。就像德国的集中营，或是珍珠港的拘留营，或中央情报局在非洲的监狱，这些学园是大家轻易就可以忽略的国家暴行。
库柏曾去过一家学园。他见识了这些孩子怎么被孤立、虐待，学园老师怎么让他们彼此对立。教职员怎么记录下他们的秘密，打造他们最深沉的恐惧。事实很简单——这些学园就是洗脑中心。他曾听罗立治园长冷静地解释整个过程：「基本上，我们参考所有孩童体验过的负面成长经历，并根据心理状态的不同，制造出更加严重的负面经验。从青少年时期开始，我们就教导他们不可信任他人，其他异种都很弱小、残酷和低等。」
他在那一刻感受到的无力，和想把园长的头往桌上撞、直到其中一边先裂开的渴望一样强烈。他勉强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可是在那一刻他发誓：他的女儿绝不会进入学园。永远不会。
他拨弄她的头发。她转头看向他。「爹地?」
「是，宝贝?」
「火星人是好人吗?」
「这个嘛，我们不是在火星上，亲爱的，所以他们不是火星人。」
「那他们是什么?」
「陶德星人?」
「恩赛勒达斯人。」
「恩赛勒达斯人是好人吗?」
「当然啦。他们不可能很刻薄，因为这里太冷了。」库柏听到一个声响，从毯子的隙缝中看出去。「事实上，我现在就看到一个了。看起来像是个恩赛勒达斯女孩呢。」
娜塔莉的脚出现在帐篷的进出口处，当她蹲下时，他们看见她的膝盖，最后是她的头。「我可以进来吗?」
「大伙儿，你们怎么想?来点跨种族合作吧?恩赛勒达斯的感恩节?」孩子们彼此对望，接着凯特严肃地点点头。
库柏的前妻露出笑容，说道：「呼!我一直很想登上太空船呢。」她挤进来，到他身旁。
「这是太空站，妈。」
「抱歉。这里有浴缸吗?现在是太空小女孩的洗澡时间喽。」
「不要!」
「当然要，来吧。」
「我们可以留着太空站吗?」
「当然喽，」娜塔莉说，「不然客厅还可以拿来干嘛?」
他们一起催促孩子们动身，度过晚上的点心、洗澡、刷牙时间。整个仪式充满了一种痛苦的甜蜜感，是库柏所渴望的。
厕所的白色地板瓷砖反射明亮的灯光。愚蠢的歌曲和英雄图案的睡衣充斥房间。牙膏从凯特的嘴里流到下巴。一场即兴跳舞派对在卧室里开场，凯特抖来抖去，陶德则有点不自在，直到库柏追着他跑、呵他痒。念完了床边故事，经过一轮讨价还价后，又再读了一次故事。
接着，他关掉女儿那一边的灯，拿被子紧紧包住她。快十岁的陶德准许看书看晚一点，他早已沉浸在一本科幻小说中。当库柏吻他的额头时，他咕哝了一声晚安。库柏走出房间，在身后关上门，感觉到那种照顾孩子时产生的飘然和失落感开始慢慢消失。
他走下楼，晃进厨房。娜塔莉不在那里，也不在游戏室。他们盖的堡垒占满了客厅的空间，沙发移了位，咖啡桌紧靠着墙，万用胶带从灯座连接到毯子上。「小娜?」
「在太空站里。」
他笑出来，爬进里面。他的前妻盘腿坐在帐篷中间。库柏不是很懂女人的时尚，但他非常肯定瑜伽裤绝对是过去二十年来最棒的发明。娜塔莉拿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他们睡了?」
「陶德在看书。」
「我们在哪里?」
「恩赛勒达斯。」他回答，「土星的第十四颗卫星。至少这是我们的老大告诉我的。」
「那孩子真疯狂。」
「彻底疯了。」库柏同意道。他接过她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那你还好吗?」
他一直很爱娜塔莉这一点，她的话语和涵义是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里最一致的。这很接近直率，但没有那种趾高气扬的感觉。她不是想找碴，也没有想表现什么。她只说她真正想说的话。对于他这种拥有异能的人来说，这是天大的慰藉。
他真诚地回答她的提问：「当妳不确定是在游泳还是溺水时，要怎么形容这种状况?」
「踩水?」
「我猜也是。」
「你在烦恼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他们已经离婚三年半了。他们是朋友，共同照顾孩子一事也做得很好，不过向她吐露他的生活并不公平。那是夫妻做的事。「我会自己搞清楚的。」
「尼克。」她说，对帐篷四壁比了比。毯子起了一阵轻柔的波动。「你很安全。我们在恩赛勒达斯。跟我说吧。」
他笑出声来。接着他便开始说话，发现自己停不下来。他想分享美好的事物，例如从车道走向西厢办公室的路程、踏进椭圆办公室时的感受、看到自己的话语和想法转化成出现在晚间新闻里的内容。但这些部分却和让他愈趋挫折的会议桌战争不可分割。
「基佛斯和其他人，甚至包括克雷，都还死守着老旧的观念。他们只重眼前，却不顾大局。」他笑着说，实际上却毫无笑意。「他们真的很担心到了选举时，这些事给人什么观感。我就在那边说：『各位，我们不是该担心到时候可能就没有选举了吗?』」
「有这么糟?」
库柏停顿一下，喝了一口酒，点点头。
「那就搞定它。」
「嗯?」
「搞定它。」她耸耸肩。「美国总统会听你说话。那就好好利用这点。」
「没那么简单。」
「你在为衡平局追捕同类时，有比较简单吗?」
「没有。」
「你这一生都在为打造一个我们的孩子不用害怕的世界而奋斗。我知道去年对你来说很难熬。如果事情已经变得这么糟了，那你就必须准备好，士兵。」
他看着她，经历了各自的风风雨雨，他爱着眼前这位特别的女人超过十年了。他们的爱曾经火热，接着，他的天赋和工作开始介入其中，但他们仍然在决定分居时，保持彼此尊敬的爱意。「准备好?」
「没错。还有另一件事。」她放下酒杯。那是一个计画好的动作，经过非常审慎的考虑。他可以从她肌肉的移动方式看出来，以及她双唇微微分开的方式、倾身往前爬过来——哇喔。
吻他。
那个吻既完整又坚定。她的双唇温柔地吻着他的唇，她充满红酒气味的舌头滑入他的嘴里。这个触感立刻让他感觉到既熟悉又奇异——当她靠近、上臂擦过他时产生的电流，以及充满他鼻腔的她的味道。
她让这个吻持续到足以表明这不只是个出于善意的举动，也不是老情人之间的轻吻。她停下后，她看着他的双眼说：「我以你为荣。」接着她拿起她的酒杯，爬出帐篷。她转过头说：「搞定它。」
嗯。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