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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伊甸园东  

「你怎么做到的?」克莱莉问道。路克趴在驾驶盘上方,车子加速朝住宅区驶去。

  「你是指我怎么跑到屋顶上的?」杰斯靠着椅背,眼睛半闭。他的手腕上绑着白色绷带,发际也有斑斑的干血。「我先从伊莎贝的窗口爬出来,然后沿着墙往上爬,那里有很多滴水兽装饰可以抓住。我还要记下一件事,就是我的摩托车不在了。我敢说一定是审问官自己骑去兜风了。」

  「我是指,」克莱莉说道,「你怎么能从教堂屋顶上跳下来没有摔死?」

  「我不知道。」他举起手揉眼睛,一边手臂刷到她。「妳是怎么发明新符印的?」

  「我也不知道。」她细声说道。「善福宫女王说得没错,是不是?华伦泰,他──是他把我们变成这样。」她瞄一眼路克,他只是假装专心要左转。「是吗?」

  「现在不是谈那个的时候。」路克说道。「杰斯,你心里有没有一个特定目的地要去,还是只想离开『学院』就好?」

  「华伦泰把梅雅跟赛门带到船上去执行那套仪式。他一定希望尽快完成。」杰斯扯一下一边手腕上的绷带。「我得去那里阻止他。」

  「不行。」路克断然说道。

  「好吧,我们得去那里阻止他。」

  「杰斯,我不能让你再回那条船上。太危险了。」

  「你看到我刚才做了什么事,」杰斯说道,语气觉得难以置信,「而你还会为我担心?」

  「我是很担心你。」

  「没有时间想那个。等我父亲杀死你的朋友后,他就会召集一支你们无法想象的恶魔大军。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完全无人能挡了。」

  「那时候『政委会』──」

  「审问官什么事都不会做,」杰斯说道,「她根本不让莱特伍夫妇接触『政委会』,即使我把华伦泰的计划告诉了她,她也不肯去找援兵。她只是对自己的疯狂计划执迷不悟。」

  克莱莉问:「什么计划?」

  杰斯语带嘲讽。「她想拿我去跟我父亲交换圣物。我跟她说华伦泰并不会接受,可是她不相信我。」他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带着断音。「伊莎贝与亚历克要去告诉她赛门跟梅雅出了什么事,不过我不会太乐观。她不相信我说的华伦泰的事,也不会为了两个异世界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宝贵计划。」

  「反正我们也不能只是坐着等他们的消息,」克莱莉说道,「我们必须赶快上船。如果你能带我们去──」

  「我很不愿意告诉你们,可是我们需要先有一条船才能上那条船去,」路克说道,「我不确定杰斯能在水面上走。」

  就在这时候,克莱莉的电话嗡嗡响了起来,是伊莎贝传的简讯。克莱莉皱起眉头。「是一个地址,在河岸那边。」

  杰斯从她的肩头望过去。「那是马格努斯要和我们会合的地方。」他把地址唸给路克听,路克立即把车用力回转往南走。「马格努斯会把我们送上船,」杰斯解释道,「那艘船周围有防护网。我上次能上去,是因为我父亲希望我上去。这次他可不会了。我们需要靠马格努斯处理防护网。」

  「我不喜欢这样。」路克用手指敲着方向盘。「我想我应该去,而你们两个留下来跟马格努斯在一起。」

  杰斯的眼睛闪一下。「不行。应该去的是我。」

  「为什么?」克莱莉问道。

  「因为华伦泰用了一只恐惧恶魔,」杰斯解释道,「他就是那样才能杀死缄默长老。也是那个恶魔杀死了那个巫师与『猎人之月』外面巷子里的狼人,可能还有公园里的那个仙灵小孩。那就是为什么缄默长老的脸上都有那种惊恐的表情,他们实际上是吓死的。」

  「可是他们的血──」

  「他后来才把血吸干。在巷子里是被狼人打断了,所以他才没有时间弄到足够的血。那也是为什么他还需要梅雅。」杰斯用手穿过发际。「没有人能对抗那种恐惧恶魔,它会进到你的脑子里摧毁你的心智。」

  「阿格拉蒙。」路克说道。他默然瞪着挡风玻璃外,脸色扭曲发灰。

  「对,华伦泰是这么称呼它的。」

  「它不是普通的恐惧恶魔,而是道地的恐惧恶魔,也叫做恐惧幻魔。华伦泰怎么有办法让阿格拉蒙帮他工作?即使是巫师都不容易约束大恶魔,而且又在五角星之外──」路克吸一口气。「那个巫师孩子就是这样死的,对不对?召唤阿格拉蒙的结果?」

  杰斯点头,然后快速解释着华伦泰怎样愚弄伊莱亚。「圣杯,」他最后说道,「使他能够控制阿格拉蒙。显然它能给你控制恶魔的力量,不过跟圣剑的方式不一样。」

  「现在我更不想让你去了,」路克说道,「那是一个大恶魔,杰斯,需要用全城的闇影猎人才能应付它。」

  「我知道它是大恶魔,但它的武器是恐惧。如果克莱莉帮我弄上无惧的符印,我就能解决它,或者至少可以试试看。」

  「不行!」克莱莉抗议道。「我不要你把自己的安全指望在我的蠢符印上。万一没有用怎么办?」

  「上次就有用。」杰斯说道,这时车子已经下桥,又回到布鲁克林区。他们驶上狭窄的范布伦街,两旁是高高的砖造工厂,窗口都用木板封起,门上也加了大锁,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河岸就在两排建筑前方远处闪烁着。

  「万一这次搞砸了怎么办?」

  杰斯转头看她,他们俩的视线相接片刻,他的金色目光宛如遥远的阳光。「妳不会的。」他说道。

  「妳确定是这个地址吗?」路克问道,一面将车子缓缓停下。「马格努斯不在这里。」

  克莱莉环视四周。他们来到一个似乎是毁于火灾的大工厂前,空心的石灰砖墙仍矗立着,但上面有许多焦黑扭曲的金属支架穿透出来。她可以看见远处的下曼哈顿商业区,以及更远处海上黑黑一团的总督岛。「他会来的,」她说道,「如果他跟亚历克说他要来,他就会来。」

  他们下了车。这座工厂所在的街上都是类似的建筑,不过这里非常安静,即使是星期日也太安静了。周遭不见人影,也没有一点商业活动的声音:卡车倒车,人员喊叫,没有可以让克莱莉联想到仓储区的声音。反之,这里只有一片沉寂,夹杂着河上的凉风与海鸟的叫声。她把帽兜拉起来,又把外套拉鍊拉上,身体仍然直发抖。

  路克把车门关上,也将法兰绒外套的拉鍊拉起。他默默将他的厚手套递给克莱莉,她戴上后活动一下手指,这副手套很大,她好像戴着一副爪子。她环视一下周遭。「等一下,杰斯在哪里?」

  路克伸手指着。杰斯跪在水边,黑色身影衬着灰蓝色天空与褐色河水,只有金亮的头发算是有一点色彩。

  她问:「你想他是想要隐私吗?」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享受不起隐私。走吧。」路克顺着车道走下去,克莱莉跟在后面。工厂本身是顺着河岸而建,但是旁边有一片很宽的碎石滩,上面有一些木头堆成方形,中间有火烧过的痕迹,到处散弃着锈罐头与瓶子。杰斯站在水边,外套脱掉了。就在克莱莉看的时候,他把一些白色小东西丢到水里,溅起一堆水花就不见了。

  她说道:「你在做什么?」

  杰斯转身看他们,风把他的金发吹到脸上。「发一个讯息。」

  克莱莉从他的肩头望去,看见一条闪亮的触须──象是一根活的海草,由灰色的河水中冒出来,尖端抓着一点白色的东西,一会儿之后就不见了,只剩下她眨着眼睛瞪着水面。

  「给谁的讯息?」

  杰斯沉下脸。「没有给谁。」他转身离开水边,穿过碎石滩,走到他摆着外套的地方。有三把长剑放在他摆平的外套上。等他再转回身,克莱莉看见他腰间系着尖锐金属盘。

  杰斯用手指抚过长剑,形状扁平,顔色灰白,等着命名。「我没有机会到兵器室去,所以我们只有这些武器。我想我们最好在马格努斯来之前先准备好。」他举起第一把剑。「阿伯拉瑞尔。」那把天使刃放出光芒,他一给它命名,它的颜色就变了。他将剑递给路克。

  「我不必。」路克说着,拉起外套露出腰间的索卡西亚短剑坎扎尔。

  杰斯将阿伯拉瑞尔递给克莱莉,她默默接下。剑摸起来是温热的,彷彿里面有生命在震动。

  「卡麦尔。」杰斯举起第二把剑说道,使它颤动着发出闪光。「泰兰特斯。」他又对第三把剑说道。

  「你们有没有用过天使拉赛尔的名字?」克莱莉问道。杰斯把剑塞到腰带间,穿上外套之后站起身。

  「从来没有,」路克说道,「没有人用过。」他的目光搜寻着克莱莉身后的路上,想找马格努斯的踪影。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焦虑,但她还未开口,电话又嗡嗡响起来。她掀开手机盖,无言地将它递给杰斯。他看着简讯,双眉扬了起来。

  「似乎审问官要华伦泰在日落之前决定是要我还是要圣物,」他说道,「她跟玛蕾西吵了好几个小时,所以还没有注意到我已经不在了。」

  他将电话还给克莱莉,两人的手指相触,虽然戴着厚羊毛手套,克莱莉仍连忙把手抽回。她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暗影,但是他没有对她说话,反而突兀地转头问路克:「审问官的儿子是不是死了?所以她才这个样子吗?」

  路克叹一口气,将双手插到外套口袋里。「你怎么猜到的?」

  「每次有人说到他的名字时她都反应激烈。我只有那时候才看到她露出常人的情绪。」

  路克长吁一口气。他将眼镜往上推起,眼睛被河面的强风吹得瞇了起来。「审问官那样子有许多原因,史蒂芬只是其中一个。」

  「奇怪,」杰斯说道,「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会喜欢小孩的人。」

  「对别人的小孩不会,」路克说道,「对她自己的就不同了。史蒂芬是她的宝贝金童。事实上,每个人也都这么想……每个认识他的人。他是那种什么都很擅长,对人又好,从来不惹人烦,长得又俊还没有人会恨他。呃,也许我们都有一点恨他吧。」

  「你跟他是同学?」克莱莉问道。「还有我妈妈,还有华伦泰?你们是这样认识他的吗?」

  「海隆戴尔夫妇主管伦敦的『学院』,史蒂芬就在那里上学。毕业后他搬回艾岚坎迪,我比较常看到他。有一段时间我还真的经常看到他。」路克望着远方,眼睛跟河水是同样的灰蓝色。「在他结婚之后。」

  克莱莉问:「那他也是『圆环会』的?」

  「那时候不是,」路克说道,「他加入『圆环会』是在后来我──呃,我碰到一些事情之后。华伦泰需要一个新的副手,就想到史蒂芬。对『政委会』向来死忠的伊穆珍简直变得歇斯底里,她求史蒂芬再考虑,但他却与她断绝关系,不跟她说话,也不跟他父亲说话。他对华伦泰死心塌地,到哪儿都像影子跟着。」路克停了一下。「问题是,华伦泰认为史蒂芬的妻子不适合他,不适合一个要当『圆环会』二号头子的人。她的──家庭背景不好。」路克痛苦的语气令克莱莉惊讶。他当初那么关心那些人吗?「华伦泰逼史蒂芬跟阿玛提丝离婚再娶。他的第二任妻子非常年轻,只有十八岁,叫做席琳。她也是深受华伦泰影响,再荒诞的事都完全听命于他。后来史蒂芬在『圆环会』突袭一个吸血鬼巢穴时被杀,席琳知道后就自杀了,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史蒂芬的父亲也伤心而死,所以伊穆珍就变得家破人亡。他们还不能把儿媳妇与孙子的骨灰埋在骨城,因为席琳是自杀的。她被埋在艾岚坎迪外面的一处十字路口。伊穆珍活了下来,可是整个人变成冷冰冰的。后来审问官在『起义』时被杀,这份职位就给了她。她从伦敦回到伊德瑞斯──而我从来没有,就我所知的,没再听她提过史蒂芬。但这确实足以说明她为什么痛恨华伦泰。」

  「因为我父亲会毒害每个他碰到的人?」杰斯怨恨地说道。

  「因为你父亲虽然罪孽深重,却仍然有一个儿子,而她没有。也因为她把史蒂芬之死怪到华伦泰身上。」

  「她没错,」杰斯说道,「是华伦泰的错。」

  「不尽然,」路克说道,「他只是给史蒂芬选择,而史蒂芬选择了那么做。不管华伦泰有什么别的错,他并没有威胁或者恐吓任何人加入『圆环会』。他只要甘愿追随他的人,而史蒂芬选择了什么是他自己的责任。」

  克莱莉说:「自由意志。」

  「那没什么自由不自由的,」杰斯说道,「华伦泰──」

  「给了你一个选择,对不对?」路克说道。「你去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要你留下?留在那里加入他?」

  「有。」杰斯望向远方的总督岛。「他说了。」克莱莉看见他的眼睛反映着水光,颜色如钢,彷彿水把原有的金色都淹没了。

  「而你拒绝了。」路克说道。

  杰斯怒视着他。「我希望每个人不要再猜了。那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很容易预测似的。」

  路克转身似乎想掩饰笑意,然后突然顿住。「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一个很高的人,黑头发在风中飞舞。「马格努斯,」克莱莉说道,「可是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等他走近,她看见他的头发,本来都弄成尖刺状,亮晶晶得像迪斯科舞厅的水晶球一样,现在却清爽地像一块黑色丝布贴在耳后。彩虹色的皮裤换成一条简单的老式西装裤,配上一件有闪亮银釦的礼服外套。他的一双猫眼闪烁着琥珀色与绿色。「你们好像看到我很惊讶。」他说道。

  杰斯瞄一眼手表。「我们还在猜你到底会不会来。」

  「我说过会来就会来。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这不是普通的戏法,闇影猎人,需要用到正经的魔法。」他转头看路克。「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好了。谢谢你。」路克总是很有礼貌。

  「停在工厂那边的是你的货车吧?」马格努斯伸手指着。「对一个卖书的人而言可真大。」

  「噢,我不知道,」路克说道,「有一堆书箱子要搬来搬去,爬上爬下,还要按字母排列……」

  马格努斯笑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车发动?我是说,我能自己来,」他晃着手指,「但那样似乎很无礼。」

  「当然可以。」路克耸耸肩,他们就朝工厂前面走去。克莱莉正要跟过去,却被杰斯抓住手臂。「等一下。我要跟妳谈一下。」

  克莱莉看着马格努斯与路克走向车子。他们两人在一起形成很怪异的一对,穿着长西装的高巫师,配上穿牛仔裤与法兰绒外套的矮壮汉,而两个都是异世界人,都被困在凡人与超自然世界之间。

  「克莱莉,」杰斯说道,「呼叫克莱莉,妳在哪里?」

  她回神看他。太阳在他身后正在落下水面,使他的脸处在暗影中,也将他的头发变成一顶金色光圈。「对不起。」

  「没关系。」他用手背轻轻碰她的脸。「有时候妳会整个人像在神游,」他说道,「我真希望能进入妳的脑子里。」

  你能,她很想这么说,你一直都活在我的脑子里。但她只是说:「你要跟我谈什么?」

  他把手垂下。「我希望妳给我弄个无惧符印。趁路克还没有回来的时候。」

  「为什么要趁他没有回来?」

  「因为他会说这不是个好主意。但我只有这个机会打败恐惧幻魔。路克没有碰过它,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形。但我碰过。」

  她打量着他的脸。「是怎样的?」

  他的眼神无法参透。「妳会看到妳在这世界上最怕的事情。」

  「我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相信我,妳不会想知道的。」他低头望着。「妳有没有带符杖?」

  「带了。」她把右手上的羊毛手套摘下,往口袋里掏着符杖。她取出来时,手在微微发抖。「你要弄在哪里?」

  「越接近心脏越有效。」他转身脱掉外套,任它滑到地上,再将T恤撩起露出背部。「在肩胛骨上就行。」

  克莱莉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让自己站稳。他那里的肤色比手跟脸部浅,象是淡金色,没有疤的地方很光滑。她用符杖尖端沿着他的肩胛骨画过去,感觉到他缩了一下,肌肉变紧起来。「别压那么用力。」

  「对不起。」她放松一点,让符印自然由心中涌现,经过她的手臂进入符杖。符杖所经之处像被烧过,变成一道黑灰。「好了,画完了。」

  他转回身,碹肩将上衣穿好。「谢啦。」太阳已经落下海平线,天际染成红色,河水也沾上金光,中和了周边丑陋的城市垃圾。「妳呢?」

  「我怎么样?」

  他走近一步。「把袖子卷起来。我帮妳画。」

  「噢,好。」她依言卷起衣袖,朝他伸出手臂。符杖在她皮肤上像针尖轻触,只是用刮的而不是往下戳。她着迷地看着黑色线条浮现。她梦见的那个符印仍然看得见,只有边缘略微褪掉。

  「主对他说,既然如此,凡杀该隐的就须遭报七倍。主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

  克莱莉转回身将衣袖放下。马格努斯在看他们,黑外套被风吹得像飘浮在他身边。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笑容。

  「你会背圣经?」杰斯说道,然后弯腰捡起外套。

  「我生在一个宗教意识非常强的世纪,孩子。」马格努斯说道。「我总认为该隐可能是第一个接受符印的人,那确实能保护他。」

  「但他可不算天使,」克莱莉说道,「他不是杀了他的兄弟吗?」

  杰斯说:「我们不是打算杀自己的父亲吗?」

  「这不同。」克莱莉说道,但是没有机会解释怎么不同,因为这时候路克的货车已经开上河滩,轮胎底下碎石飞溅。路克从车窗探头出来。

  「好了,」他对马格努斯说道,「我们走吧。上车。」

  「我们要把车开到船那里?」克莱莉困惑地说道。「我以为……」

  「什么船?」马格努斯咯咯笑着爬上去坐在路克旁边,伸出拇指指着身后。「你们两个,坐到后面去。」

  杰斯爬上车子后座,然后转身帮克莱莉爬上车。她靠着备胎坐好之后,看见金属的车地板上面画了一个圆圈,里面还有一个黑色五角星,星尖上面装饰着不规则的卷纹图案。这跟她所知的符印都不太一样──看着它就象是在听一个人说着很接近但又不是英文的语言。

  路克探身到车窗外回头看他们。「你们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他说道,风把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克莱莉,妳跟马格努斯待在车上,杰斯跟我上船去。妳懂吗?」

  克莱莉点点头,身体窝向角落。杰斯坐在她旁边,双手抱住腿。「这会很有意思。」

  「什么──」克莱莉正要说话,车子又开动起来,轮胎在碎石滩上磨擦着,将她的话压了下去。车子往河边的浅水处冲过去,驶到河里时克莱莉的身体撞到驾驶座后面的玻璃窗上。路克要把他们淹死吗?她扭身望过去,看见驾驶座充满不停旋转的眩目蓝光。车子彷彿驶过一根木头般颠簸一下,然后他们就平顺地往前进,几乎象是在水面滑行一样。

  克莱莉跪起来往旁边下面看,而且已经确定自己会看到什么了。

  他们在移动,不对,在行驶。在黑暗的水面上,车轮掠过河面,溅起细小的水波,偶尔还有一阵马格努斯创造出来的蓝色火花。所有东西突然变得非常安静,只有微微的引擎声以及上方的海鸟叫声。克莱莉望着对面的杰斯,他在咧嘴笑着。「这可真的会让华伦泰佩服得很。」

  「我不知道,」克莱莉说道,「别的特别行动小组会回力棒而且会爬墙,而我们则有水陆两用车。」

  「如果妳不喜欢,亚衲人,」马格努斯的声音从驾驶座传了过来,只是隐约可闻,「欢迎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在水面上走。」

  ❖

  「我认为我们应该进去。」伊莎贝耳朵贴在书房门上说道,一面招手要亚历克走近一点。「你听得见什么吗?」

  亚历克靠在妹妹旁边,同时留意着不让手中的电话掉下。马格努斯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会打来,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没有。」

  「正是。她们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了。」伊莎贝的黑眼睛亮起来。「现在她们在等华伦泰。」

  亚历克离开门口,走到附近的一个窗前。外面的天色象是红色余烬上的黑木炭。「太阳下山了。」

  伊莎贝伸手去握门把。「我们进去吧。」

  「伊莎贝,等一下──」

  「我不想待会儿听她骗我们说华伦泰讲了什么,」伊莎贝说道,「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再说,我也想见他,杰斯的父亲。你不想见吗?」

  亚历克回到书房门外。「想,但这并不是好主意,因为──」

  伊莎贝转动书房门把,将门推开。她半笑地回头瞄他一眼,然后溜了进去。亚历克暗咒一声,也跟着她进去了。

  他的母亲与审问官隔着大办公桌站着,像两个拳击手对立在场边。玛蕾西的脸颊通红,头发散在脸旁。伊莎贝噔亚历克一眼,似乎在说,也许我们不应该进来。妈妈看起来非常生气。

  另一方面,相较于一脸怒容的玛蕾西,审问官则像精神错乱似的。书房门打开时,她猛然转过身,嘴巴扭曲成丑陋的形状,喊道:「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

  「伊穆珍──」玛蕾西说道。

  「玛蕾西!」审问官抬高音量。「我已经受够了妳跟妳这些不守规矩的孩子。」

  「伊穆珍。」玛蕾西又说了一次,语气带着一丝什么意味──急切?连审问官也不禁回头看她。

  地球仪旁边的空气变得像水在发亮,一个形状开始冒出来,象是黑墨洒在白色画布上,逐渐变成一个肩膀宽阔的人形。那个形像一直在晃动,亚历克只能看得出他很高,还有一头雪白的短发。

  「华伦泰。」审问官神情惊愕。亚历克想着,不过她应该预期到他会来才是。

  地球仪旁边的空气晃得更厉害了。伊莎贝惊吸一口气,只见一个人从那团晃觔的空气中走出来,好像穿透一层水似的。杰斯的父亲威武壮大,身高超过六呎,胸膛宽阔,粗臂上面肌肉贲结,脸近乎三角形,下巴尖锐。他本来也许还算英俊,亚历克想着,但却完全不像杰斯。没有儿子那副淡金色的容貌。他的左肩后面隐约可见一把剑柄──正是「圣剑」。他其实并不需要武装,因为他又不是实体现身,所以一定是想用「圣剑」气气审问官。不过他也不必再火上加油,她已经够生气了。

  「伊穆珍。」华伦泰说道,黑眼睛得意地扫视着审问官。那种眼神绝对像杰斯,亚历克想着。「还有玛蕾西,我的玛蕾西,好久不见。」

  玛蕾西的喉头紧张得吃力呑咽一下。「我不是你的玛蕾西,华伦泰。」

  「这两个一定是妳的孩子。」华伦泰继续说着,彷彿没听见她开口似的。他的目光落在伊莎贝与亚历克身上。亚历克全身一阵微颤,好像神经被抽动一下。杰斯的父亲讲起话来其实很正常,甚至还很客气,但他那掠食似的眼神使亚历克很想挺身挡在妹妹前面不让华伦泰看到她。「他们长得就像妳一样。」

  「别把我的孩子扯进来,华伦泰。」玛蕾西说道,显然在拚命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

  「嗯,这太不公平了,」华伦泰说道,「想想看妳却把我的孩子扯了进来。」他转头看审问官。「我收到妳的讯息了。妳该不会只能做到这样吧?」

  她一直没有动,此刻也只是像蜥蜴般缓缓眨着眼皮。「我希望的条件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

  「用我的儿子换回圣物。就是这样,对不对?不然妳就会杀他。」

  「杀他?」伊莎贝重复着。「妈!」

  「伊莎贝,」玛蕾西绷紧声音说道,「闭嘴。」

  审问官瞇起眼狠狠瞪了伊莎贝与亚历克一眼。「你说的条件很正确,摩根斯坦。」

  「那么,我的答覆是不要。」

  「不要?」审问官的神情彷彿是脚底下的地塌陷了一般。「你唬不了我,华伦泰。我威胁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噢,我绝对不怀疑妳,伊穆珍。妳向来是一心一意,专注得冷酷无情。我了解妳的这种特质,因为我自己也一样。」

  「我才不像你。我都会遵照『律法』。」

  「即使『律法』要妳杀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是为了处罚他的父亲?这跟『律法』有关,伊穆珍,而是妳恨我,怪我害死妳的儿子,而这是妳想报复我的方式。其实不会有什么不同。我不会放弃圣物,即使为了强纳森也不行。」

  审问官只是瞪着他。「但他是你的儿子,」她说道,「你的孩子。」

  「孩子都会自己做选择的,」华伦泰说道,「这一点妳永远都不明白。我愿意保证强纳森的安全,只要他答应加入我,他却弃之不顾,又回到妳这里来,而妳却要报复他,就跟我告诉他的一样。妳最明显的一点,伊穆珍,」他补上一句,「就是太容易预测了。」

  审问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侮辱。「如果你不把圣物给我,『政委会』一定会要他死的,」她说道,好像身处噩梦之中,「我无法阻止他们。」

  「我知道,」华伦泰说道,「但我也无能为力。我给过他机会,但是他不接受。」

  「可恶!」伊莎贝突然喊道,同时作势要冲向前,被亚历克拉住手臂将她扯回来按住。「他是死脑筋的笨蛋。」她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又大声对华伦泰喊:「你则是──」

  「伊莎贝!」亚历克摀住妹妹的嘴,华伦泰只是含笑瞄他们一眼。

  「你……给他……」审问官的模样让亚历克联想到一个短路的机器人。「而他拒绝了你?」她摇着头。「但他是你的间谍,你的武器──」

  「妳是这么想的吗?」他说道,而且显然真的很讶异。「我根本没兴趣打探『政委会』的祕密。我感兴趣的只是要摧毁『政委会』,而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有更强大的武器,远比一个孩子强得多。」

  「可是──」

  「信不信由妳,」华伦泰耸耸肩,「妳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伊穆珍‧海隆戴尔。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政权,它的统治已经要终结了。我不可能想要妳提议的任何东西。」

  「华伦泰!」审问官往前冲过去,彷彿希望拦住他、抓住他,但她的手划过他的身体就像划过水一样。他露出极为嫌恶的神情,往后退一步就消失了。

  ❖

  天际带着最后一抹晚霞,水色变成铁灰。克莱莉发着抖将外套裹紧身体。

  「妳冷吗?」杰斯一直站在车尾望着后方的水波,两道白色泡沫划过水面。他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背靠着驾驶座的后窗,整个窗玻璃被一片蓝雾遮住。

  「你不冷吗?」

  「不冷。」他摇着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她将它穿上,摸着轻柔的皮料,虽然很大但是很舒服。「妳会乖乖听路克的话留在车上吧?」

  「我有选择吗?」

  「就字面上而言,没有。」

  她摘下手套,对他伸出一只手。他轻轻握住。她垂下目光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她的手指好小,指尖圆圆的,而他的手指则又瘦又长。「你会帮我找到赛门,」她说道,「我知道你会的。」

  「克莱莉,」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反映出他们周围的水面,「他可能──我是说,可能──」

  「不会的。」她的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杰斯吐一口气。他的眼眸漾着暗蓝色水纹。好像眼泪,克莱莉想着,但那不是泪,只是反映的水面。「我想问妳一件事,」他说道,「我以前不敢问,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他的手往上移,捧住她的脸颊,温暖的手心碰到她冰冷的皮肤,她发觉自己的恐惧也不见了,彷彿他透过接触就将「无惧」的符印力量传给了她。她抬起下巴,期望地轻启嘴唇──他的嘴轻轻擦过她的唇上,轻得如羽毛刷过,宛如记懞之吻。然后他往后退开,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见他眼中出现一堵黑墙,遮住他的金眸:是那艘船的影子。

  杰斯喊一声,将她松开,同时迅速爬起身。克莱莉笨手笨脚地爬起来,杰斯的厚外套使她难以保持平衡。驾驶座的窗口飞溅出蓝色火花,她趁着蓝光瞥见船的侧面是波状的黑色金属做的,上面垂挂着一道窄梯,上方是一圈铁围栏,还有一些形状怪异的大鸟栖在栏杆上。船上面一波波寒气直冒,彷彿冰山上面吹下来的冷空气。杰斯对她喊着,口中吐出白雾,语声被大船突然响起的引擎吼声盖了过去。

  她皱眉看他。「什么?你说什么?」

  他抓住她,一只手伸到她的外套底下,指尖擦过她的皮肤。她惊讶地喊出声。他从她腰间抽出先前给她的天使刃,将它塞到她的手中。「我说,」他又将她放开,「把阿伯拉瑞尔拿出来,因为它们来了。」

  「谁来了?」

  「恶魔。」他朝上指着,起先克莱莉什么都没看见,然后注意到那些怪异的大鸟。它们一个接一个从栏杆上飞开,像石头般由船侧落下,然后拉平,乘着浪头朝车子直飞过来。飞近之后,她才发现它们根本不是鸟,而是像翼手龙似的丑东西,大型皮翅配上一个骨质三角头,满口鲨鱼似的成排尖齿,爪子像锐利的剃刀般闪亮。

  杰斯爬到驾驶座的顶上,泰兰特斯在他的手中绽放着光芒。第一只怪物飞过来时,他将剑一挥,劈中恶魔,像把一颗蛋的尖端削下似地将它的头砍下来。随着一阵尖厉的叫声,少了一颗头的怪物扑着翅膀往旁边摔下,落到海里时,周围的海水都沸腾起来。

  第二只恶魔落到车顶上,爪子在金属皮上抓出长长的凹痕。它倒挂在挡风玻璃上,将玻璃撞出蜘蛛网状的裂痕。克莱莉唤着路克,但是又有一只朝她斜冲过来,像一支箭从铁灰色天空射下。她将杰斯的外套袖子拉起,露出手臂上的防卫符印。它发出跟先前那只一样的尖锐叫声,扑着翅膀倒退。但是它已经飞得太近,她几乎触手可及。她看见它没有眼睛,头骨两边各有一个凹洞。她将阿伯拉瑞尔刺到它的胸口,它爆裂开来,变成一团黑烟。

  「干得好。」杰斯说道。他已经跳下车顶,又解决了一只尖叫的怪鸟。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支匕首,握柄上面沾着黑血。

  「它们是什么东西?」克莱莉喘着气问道,一面挥舞着阿伯拉瑞尔,往一只飞行恶魔的胸前劈过去。它呱呱叫着用翅膀扫她。现在离得这么近,她可以看见它的翅膀末端长着利刃般的骨状凸起。它碰到杰斯的外套袖子,将袖子扯破了。

  「我的外套。」杰斯愤怒地说道,趁怪物飞起时一剑刺到它的背部。它尖叫着消失了。「我很爱这件外套呢。」

  克莱莉瞪着他,又立即转过身,耳边响起刺耳的金属声。两只飞行恶魔已经用爪子扯开车顶,尖锐的撕扯声划破空中。路克就在车顶下方,用他的坎扎尔瞬间朝怪物砍过去。一只怪物跌下车,还没碰到水就消失了。另一只飞到空中,爪子上还抓着车顶的铁皮,得意地扑翅叫着朝船飞回去。

  天空暂时清静下来。克莱莉连忙爬上去往驾驶座瞧。马格努斯摊坐在位子上,面色死灰。由于光线太暗,她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受伤。「马格努斯!」她喊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吃力地想坐直身子,却又跌坐回去。「我只是──力气耗尽了。这条船的防护网太强,要穿透或者避开它都──很难。」他的声音越来越细。「但是如果我不试,除了华伦泰以外,其他谁踏上船就会死。」

  路克说:「也许你应该跟我们一起走。」

  「如果我自己也在船上,就没办法应付防护网。我必须在这里工作,只有这样才行。」

  马格努斯露出痛苦的笑容。「此外,我本来就不太会打仗。我的天分是用在别的方面。」

  仍趴在车顶上的克莱莉说:「可是万一我们需要──」

  「克莱莉!」路克喊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没看到有一只怪物动也不动地挂在车子的另一边。它往上爬回来,翅膀往旁边一掀,利爪钳住克莱莉外套的背后。只见它扑动翅膀露出尖牙,然后得意地尖叫着飞升到空中,克莱莉无助地挂在它的爪子上晃着。

  「克莱莉!」路克又喊道,他爬到车顶边缘,仰头呆瞪着那个扑翅身影带着无力垂挂在爪子上的形体逐渐变小。

  「它不会杀她的,」杰斯过来跟他一起站在车顶上说道,「它要把她带给华伦泰。」

  他的语气令路克感觉一股寒意直透血液中。他转头瞪着身边的这个男孩。「可是──」

  他还来不及说完。杰斯已经以一个利落动作跳下车,落到黑漆漆的水中,踢着水花朝船游过去。

  路克转身看马格努斯,隔着破挡风玻璃,只看见他苍白的脸像黑暗中的一片白影。路克举起一只手,彷彿看见马格努斯点头回应。

  于是他把坎扎尔收回腰间的剑鞘内,也跟着杰斯跳到水中。

  ❖

  亚历克松手放开伊莎贝,他将扬在她嘴上的手拿开时,还以为她会开始尖叫。她没有,她只是站在旁边瞪着,审问官则微微摇晃地站在那里,脸色如死灰。

  「伊穆珍──」玛蕾西说道。她的声音不具感情,连怒意都没有。

  审问官似乎没有听见,连表情都没有改变,身体一软就摊在霍奇的旧椅子上。「我的天,」她瞪着桌面,「我做了什么?」

  玛蕾西回头看伊莎贝。「去把妳爸爸找来。」

  伊莎贝脸上带着亚历克从未见过的惊骇神情,点点头就溜出了房间。

  玛蕾西朝审问官走过去,低头看着她。「妳做了什么,伊穆珍?」她说道。「妳把胜利送给了华伦泰。这就是妳干的好事。」

  「不会的。」审问官细声说道。

  「妳把杰斯关起来的时候,就非常清楚华伦泰有什么打薄。妳拒绝让『政委会』插手,因为那样会破坏妳的计划。妳想要让华伦泰伤心,就像他当年对妳那样,妳要让他知道妳有能力杀死他的儿子,就跟他杀妳儿子一样。妳想要羞辱他。」

  「对……」

  「但华偷泰不会受到羞辱,」玛蕾西说道,「我可以告诉妳这一点。妳从来就不可能影响他。他只会假装考虑妳的提议,好确定我们没有时间从伊德瑞斯调来援兵。现在已经太迟了。」

  审问官心神狂乱地抬起头,她的头发已经散掉,乱七八糟地披在脸旁。这是亚历克看见她最像人的一面,但他却不觉得高兴。他母亲的话使他心寒:太迟了。「不会的,玛蕾西,」她说道,「我们还是可以──」

  「还是可以什么?」玛蕾西的声音沙哑。「通知『政委会』?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们来。如果我们要面对华伦泰,天知道我们有没有选择──」

  「我们得现在行动。」一个深厚的声音插了进来。罗伯‧莱特伍怒沉沉地站在亚历克身后。

  亚历克瞪着父亲,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父亲穿上猎装。罗伯的时间都用在行政上面,管理闇影猎人以及异世界的问题。看见父亲全身黑色劲装,宽剑斜挂在背上,使亚历克又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他父亲简直是他所能想象最高大、最强壮、最可怕的人。而他现在还是很吓人。自从上次在路克家做出那种尴尬事之后,他还没有再见过父亲。此刻他想看父亲的眼睛,但罗伯却在看着玛蕾西。「猎人都准备好了,」罗伯说道,「船在码头上等着。」

  审问官的双手在脸前乱挥。「这样不好,」她说道,「我们人数不够,我们不可能──」

  罗伯不理她,只是看着玛蕾西。「我们应该马上动身。」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他在对审问官讲话时从未有过的尊重。

  「可是『政委会』,」审问官又说道,「应该通知他们。」

  玛蕾西把办公桌上的电话用力推过去。「妳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妳做了什么好事。毕竟,那是妳的工作。」

  审问官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电话,一只手摀着嘴巴。

  亚历克还来不及对她感觉同情,门又开了,伊莎贝走进来,身上全副闇影猎人装扮,一手抓着金色长鞭,另一只手抓着木刃薙刀。她皱眉看着哥哥。「去准备吧,」她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开船去找华伦泰。」

  亚历克忍不住翘起嘴角。伊莎贝总是这么坚决。「那是给我用的吗?」他指着薙刀问道。

  伊莎贝将刀抽开。「用你自己的!」

  真是本性难改。亚历克朝门口走去,但是肩膀被一只手拉住。他讶然抬眼看。

  是他的父亲。他低头看着亚历克,虽然没有笑,皱纹纵横的脸上却带着骄傲与倦意。「如果你需要剑,亚历山大,我的长戟就在门口,你想用就可以拿去。」

  亚历克紧张地咽一下喉头,点了点头,但是他还没有开口道谢,伊莎贝又在身后说:「给妳,妈。」她说道。亚历克转回头,看见妹妹正将那把藉刀递给母亲,玛蕾西接过去,熟练地在手中转动着。

  「谢谢妳,伊莎贝。」玛蕾西说道,然后她的手迅速一转,动作快得不输女儿,将剑尖直抵着审问官的心脏。

  伊穆珍‧海隆戴尔抬眼看她,茫然的眼神像一座破雕像。「妳要杀我吗,玛蕾西?」

  玛蕾西由齿缝挤出话来。「差远了,」她说道,「我们需要城里的每一个闇影猎人,而此时此刻连妳也包括在内。起来,伊穆珍,准备上阵吧。从现在起,这里都听我发号施令。」她冷笑着。「而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我的儿子从那个该死的马拉基结构体里面放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威严极了,亚历克傲然想着,脸上的每根线条都是真正的闇影猎人战士。

  他很不想打断这一刻,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杰斯不见了。最好给她们一点缓冲以免太过震惊。

  他清一下嗓子。「事实上,」他说道,「有一件事你们大概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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