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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梦境中的敌意

  赛门看着克莱莉靠在冰箱上,咬着下唇彷彿很烦恼。他常常忘记她有多娇小,有多轻多柔弱,但是在此刻──这种让他想将她揽到怀里的时候──他得克制住自己,想到他如果抱得太用力可能会伤到她,尤其是现在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他知道,杰斯就不会这样想。看到杰斯紧抱着克莱莉亲吻,那么用力的样子让赛门以为他们搞不好会被挤碎,当时赛门感贵胃里一阵恶心,但是无法移开目光。杰斯彷彿想要把她压到他自己的身体里面,好像那就能让他们合而为一似的。

  当然,克莱莉很强壮,比赛门所知的强壮得多。她是闇影猎人,那就代表着她拥有许多能力。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仍脆弱得宛如风中烛火,像蛋壳般脆弱。而他知道,一旦破碎的话,如果他不小心弄碎了、破坏了这种关系,他心底的某一部分也将随之破碎,永远无法修复。

  「赛门。」她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赛门,你在听我说话吗?」

  「什么?噢,我当然在听啦。」他靠着洗碗槽,假装在注意听的样子。水龙头在滴水,又令他一时分了心。每滴银色水珠都似乎在闪烁,形成完美的泪珠然后滴落。吸血鬼的视力实在很奇怪,他想着。他的注意力经常受到最普通的东西所吸引,亮晶晶的水珠,人行道上的裂缝,路面上的一层油光。好像从未见过似的。

  「赛门!」克莱莉又气恼地喊一声。他这才发现她拿着一个粉红色的金属东西递给他。是她的新手机。「我说,我要你打电话给杰斯。」

  这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了。「我打给他?他讨厌我。」

  「不会,他不会的。」她说道,不过他从她的眼神可以知道连克莱莉自己也是半信半疑。「反正,我不想跟他讲话。拜托?」

  「好吧。」他接过电话,找出杰斯的电话号码。「妳要我说什么?」

  「就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会知道要怎么办。」

  电话铃响了三声杰斯才接,听起来有一点喘吁吁的。「克莱莉──」他说道。赛门吃了一惊,然后想起来杰斯的手机上显示的当然应该是克莱莉的名字。「克莱莉,妳还好吧?」

  赛门迟疑一下。他从未听过杰斯这种语气,纯粹的焦虑与关切,毫无讽刺或自卫心态。他与克莱莉独处时是不是都这样讲话呢?赛门瞄她一眼,她正睁着绿色大眼睛看他,同时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

  「克莱莉,」杰斯又说道,「我以为妳在躲着我──」

  赛门的心里闪过一阵怒意。你是她的哥哥,他想对着电话大声喊出来。她不属于你。你没有权利语气这么、这么──

  心碎。正是这个字眼。不过他从不认为杰斯有心可以破碎。

  「你说得对,」他终于说道,声音冰冷,「她还是一样。我是赛门。」

  接着是好长一段沉默,赛门还以为杰斯把电话掉到地上了。

  「哈囉?」

  「我在听。」杰斯的语气干脆冷酷得宛如秋叶,先前所有的软弱味道都不见了。「如果你打电话来只是要聊天,蒙迪,那你一定比我想的还无聊。」

  「相信我,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打电话给你的。我是帮克莱莉打的。」

  「她没事吧?」杰斯的声音仍然干脆冷酷,但现在又多了一点尖锐,彷彿秋叶上面撒了一层薄冰。「要是她出了什么事──」

  「她没出事。」赛门好不容易压下语气中的怒意。他尽可能简单扼要地把刚才的事情、以及梅雅的状况告诉了杰斯。等他讲完后,杰斯说了一些简短的指示。赛门胡里胡涂地听着,一面猛点头,然后领悟到其实杰斯看不见他在点头。他开口要说话时,发现自己听到的是一片沉寂,原来对方已经挂断了。赛门无言地把电话阅上,递还给克莱莉。「他要来这里。」

  她瘫靠在水槽上。「现在?」

  「现在。马格努斯和亚历克会跟他一起来。」

  「马格努斯?」她眩然问道,继而又说:「噢,当然了。杰斯是在马格努斯那里。我还以为他在『学院』,但他当然不在那里。我──」

  客厅那边传来一声尖叫,把她的话打断了。她瞪大眼睛,赛门感到后颈的寒毛直竖。「没事的,」他说道,语气尽可能保持平静,「路克不会伤害梅雅的。」

  「他把她弄得很痛,不过他也没有选择,」克莱莉摇着头说道,「现在事情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没得选。」梅雅又喊一声,克莱莉抓紧流理台的边缘,好像是自己在痛。「我不喜欢这样!」她脱口说道。「我讨厌这一切!总是担惊受怕,总是在逃避猎捕,总是在担心下一个受伤的是谁。我真希望能回到以前那样!」

  「但是妳不能。我们都不能,」赛门说道,「至少妳还能在白天出门。」

  她转身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赛门,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他往后退开,感觉喉间哽咽。「我要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起先他还以为她会跟过来,但她并未出言抗议,只是看着他把厨房门带上。

  客厅里的灯开着,脸色灰白的梅雅躺在沙发上,毯子盖在胸前。她抓着一团染血的布按在右臂上,眼睛紧闭。

  「路克在哪里?」赛门说道,但随即一缩,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否太尖苛。她看起来很不妙,眼眶深陷,嘴唇痛苦地抿紧。她眨眨眼皮,然后睁眼看着他。

  「赛门,」她细声说道,「路克到外面去把车子从草坪上移开。他怕邻居会觉得奇怪。」

  赛门往窗外瞄一眼,看见路克把车子驶上车道,前头大灯照着房子。「妳怎么样了?」他问道。「他有没有把妳手臂上的东西拿掉?」

  她缓缓点头。「我只是好累,」她微启干裂的嘴唇低声说道,「而且好渴。」

  「我去帮妳拿水来。」饭桌旁的架子上有一壶水,还有一叠杯子。赛门倒了满满一杯温水,回来拿给梅雅。他的手微微发抖,她接过杯子时有一点水洒了出来。她抬起头想说什么──大概是谢谢你──这时他们的手指相触,她猛然把手缩回,杯子飞了出去,撞到咖啡桌上破掉了,水洒溅到光洁的地板上。

  「梅雅?妳没事吧?」

  她缩避开他,肩膀抵着沙发靠背,囓牙咧嘴,眼睛闪着黄光,喉间发出狗受困时的那种警告声。

  「梅雅?」赛门惊骇地说道。

  她低吼道:「吸血鬼。」

  他的头往后仰,好像被她打了一耳光。「梅雅──」

  「我以为你是人类,但你是怪物,吸血的家伙。」

  「我是人类──我是说,我本来是人,后来变了。几天以前的事。」他头晕目眩,只觉得想吐。「就像妳本来──」

  「别跟我比!」她挣扎着坐起身,一双可怕的黄眼睛仍紧盯住他,用充满嫌恶的目光扫视着他。「我还是人,还是活着。而你是靠吸血维生的死人。」

  「吸动物的血。」

  「那只是因为你不能吸人血,不然闇影猎人会把你活活烧死。」

  「梅雅。」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半是愤怒半是恳求。他朝她走近一步,她的手朝他一挥,鹰爪似的长指甲突然冒来,划过他的脸颊。他踉跄退开,一只手摀着脸。血从他脸颊上滑下来,滴到他的嘴里,他尝到血的咸味,胃部开始翻搅。

  梅雅已经跳到沙发扶手上蹲着,尖锐的爪子深陷在灰丝绒套里。她的喉间发出低吼,耳朵也变长了而且往后贴着。她咧嘴露出锯齿般的尖牙,不像他的牙那样尖细,而是白森森的粗壮狼牙。她刚才握在手中的染血布团已经掉落,他看到她手臂上的尖刺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他感到下唇一阵刺痛,发现自己的尖牙已然出鞘。他有一股想跟她对打的冲动,想把她扑倒,将尖牙插入她的皮肤底下,大口吸她的热血。然而另一方面他只想尖叫出来。他退后一步,然后又退一步,伸出双手似乎想挡住她。

  她全身紧绷,作势跃起,就在这时候胞房门开了,克莱莉冲进来,纵身跳到咖啡桌上,落下的动作轻盈如猫。她举起手臂,手里的银白色东西一闪,赛门看出来那是一把匕首,形状有如优美的鸟翼。那把匕首从梅雅的头发旁边擦过去,离她的脸只有几毫米,直直插落到灰丝绒椅套上。梅雅惊吸着气想缩避开,但那把匕首穿透她的衣袖,将她钉在沙发上。

  克莱莉将匕首拔出来。那是路克的匕首,她从厨房门缝间瞥见客厅里的状况时,就直奔到他的书房里去找他收藏的武器。梅雅虽然受伤体弱,但看起来仍足以杀人,克莱莉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妳这是怎么了?」克莱莉觉得彷彿隔着一段距离在听自己讲话,语气中的坚冷意味连她自己都深感惊讶。「狼人、吸血鬼──你们都是异世界的人。」

  「狼人不会伤人,也不会自相残杀。吸血鬼是杀人凶手,上次在『猎人之月』外面就有一个男孩遇害。」

  「那不是吸血鬼做的。」梅雅听到她语气坚定的说明,脸色变白了。「如果每次异世界出事时你们不再互相指责,也许『政委会』就会认真看待你们,也会采取实际行动来处理。」她转头看赛门,他脸颊上的抓伤已经愈合成发亮的红色线条。「你没事吧?」

  「嗯。」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看见他深觉受伤的眼神,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要臭骂梅雅的冲动。「没事。」

  克莱莉又转回身对狼人女孩说:「算妳运气好,他不像妳这样心胸狭窄,不然我就会向『政委会』投诉,要整个狼人族为妳的行为付出代价。」

  梅雅怒道:「妳不懂。吸血鬼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们会传染恶魔力量。」

  「狼人也一样!」克莱莉说道。「我虽然所知不多,但这一点我倒知道。」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是恶魔力量改变了我们,使我们变身。妳要说那是一种病也可以,但是创造吸血鬼的恶魔,跟创造狼人的恶魔本来就是敌对的。它们彼此仇视,所以我们也生而彼此仇视。我们没有办法,因此狼人与吸血鬼永远不能做朋友。」她看着赛门,明亮的眼睛里充满怒气以及另外一种神情。「你很快就会开始仇视我,」她说道,「你也会仇视路克。你无法自主。」

  「仇视路克?」赛门突然脸色发白,但克莱莉还来不及安慰他,前门就砰地打开了。她转身看过去,以为是路克,但结果是杰斯。他全身黑色劲装,腰带两边佩带着天使刃。亚历克与马格努斯在他身后,马格努斯的长披风舞动着,上面彷彿装饰了许多碎玻璃。

  杰斯的金色目光有如雷射般精准地立即盯住克莱莉。如果她以为他会为了过去种种表示歉意或者关切,那她可就想错了。他只是一脸怒容。「妳以为,」他刻意厉声气恼地说道,「自己在做什么?」

  克莱莉低头看自己,她仍手拿着匕首站在咖啡桌上。她强忍住想把匕首藏到背后的冲动。「我们碰到一点状况。我正在处理。」

  「真的。」杰斯语带讥讽。「妳还知道怎么用那把刀,克莱莉?不会把自己或者无辜的旁观者戮一个洞?」

  克莱莉咬牙说道:「我没有伤到任何人。」

  「她刺破沙发了。」梅雅眼睛半闭,用含糊的声音说道。她的双颊仍因发烧与愤怒而泛红,但脸上其余部分苍白得骇人。

  赛门担心地看着梅雅。「我想她的情形更糟了。」

  马格努斯清一下嗓子。见赛门没有动作,他就说道:「别挡路,凡人。」语气充满不耐。他把披风往后一掀,大步穿过客厅朝梅雅这边的沙发走来。「我想,妳是我的病人吧?」他问道,一面低头垂着闪亮的睫毛打量她。

  梅雅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他。

  「我叫马格努斯‧贝恩。」他继续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同时对她伸出戴满戒指的双手。他们俩之间冒出火花,像水中生物的蓝光在飞舞。「我是巫师,要来帮妳疗伤。他们没告诉妳说我要来吗?」

  「我知道你是谁,可是……」梅雅一脸茫然。「你看起来好、好……好亮。」

  亚历克发出像笑又像咳嗽的声音,而同时,马格努斯用细瘦双手在狼人女孩的身体周遭织出一片蓝色魔网。

  杰斯没有笑,只是问道:「路克在哪里?」

  「他在外面,」赛门说道,「他在把卡车从草坪上移开。」

  杰斯与亚历克互视了一下。

  「真好笑,」杰斯说道,语气却丝毫不觉得好笑,「我们上台阶时可没有看见他。」

  克莱莉的胸口感到一丝惊慌。「你们没看到他的车?」

  「我看到了,」亚历克说道,「就在车道上,车灯没有亮。」

  听他这么说,就连正在专心照顾梅雅的马格努斯也抬起头来。隔着他与狼人女孩周围的魔网,他的五官模糊不清,象是在水中看着他们。「我觉得不妙,」他说道,声音空虚遥远,「先前已经有一个追味魔出现,而它们都是成群行动的。」

  杰斯已经伸手准备拔出天使刃了。「我去看看他。亚历克,你留下来保护这个房子。」

  克莱莉从桌子上跳下来。「我跟你去。」

  「不行,妳不能去。」他朝门口走去,根本不回头看她有没有跟来。她飞速冲过去挡在门口。「等一下。」

  一时之间,她还以为如果能的话,他会直直穿过她的身体走出去,但他还是停了下来,离她只有几吋,近得她都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吐出来的气息拂动她的头发。「必要的话我会把妳一拳打昏的,克萝莉莎。」

  「别叫我那个名字。」

  「克莱莉。」他低声说道,而她的名字由离他这么近的口中吐出,那种亲密的感觉使她背脊窜起一阵颤栗。他的金色眼睛变得如钢铁般坚硬。她怀疑他是否真的会攻击她,将她打倒,或者扭住她的手腕。打架对他而言,就像别人对性爱的感觉一样。想到他那样触碰她,不禁使她两颊火烫。

  她好不容易挤出话来。「他是我的叔叔,不是你的。」

  他的脸上闪现一丝充满野性的笑意。「妳的叔叔就是我的叔叔,亲爱的妹妹,」他说道,「而且他跟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杰斯──」

  「再说,我也没有时间帮妳画符印,」他说道,懒洋洋的金色目光扫视着她,「而妳只有那把刀,如果我们要对付恶魔,那也没有多大用处。」

  她将匕首用力插到门旁边的墙上,他的反应是一副惊讶的神情。「那又怎样?你有两把天使刃,给我一把。」

  「唤,看在老天的份上。」说话的是赛门,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苍白脸上的两颗眼睛像漆黑的煤炭。「我去。」

  克莱莉说:「赛门,别──」

  「至少我不会浪费时间站在这里调情,完全不管路克出了什么事。」他比手势要她从门口让开。

  杰斯抿紧嘴巴。「我们都去。」更令克莱莉惊讶的是,他竟然将腰间的一把天使刃拔出来递给她。「拿着。」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她问道,一面从门边移开。

  「纳启尔。」

  克莱莉的外套留在厨房里,她一走到外面黑暗的门廊上就感到东河方向来的冷风吹到身上。「路克?」她喊道。「路克!」

  他的小货车停在车道上,一边门敞开着,里面的车顶灯亮着,发出淡淡的光。杰斯皱起眉头。「钥匙在启动位置,这车子在空转。」

  赛门把身后的房门关上。「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听见。」杰斯打量着赛门。「如果你试试看也能听到,吸血虫。」他大步跑下台阶,抛下一声窃笑随风传了过来。

  「我想,跟『吸血虫』比起来,我还是喜欢『蒙迪』这个称呼。」赛门咕哝道。

  「杰斯要用什么羞辱的外号,你根本没得选。」克莱莉往牛仔裤的口袋里掏着,终于摸到一颗光滑冰凉的石头。她握着巫光石举起手,亮光像小太阳似的从指缝间透出来。「走吧。」

  杰斯说得对,车子是在空转。他们走近时,克莱莉闻到废气的味道,她的心直往下沉。路克绝对不会这样丢下车子让门开着,钥匙还在启动位置,除非出了什么事。

  杰斯皱眉绕着小货车转一圈。「把巫光石拿近一点。」他跪到草地上用手指轻轻摸着,然后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个东西,克莱莉认出来是什么:一块光滑的金属,上面雕刻着精细的符文。是感应器。杰斯拿着感应器在草地上扫描一遍,它发出一连串很强的滴答声,好像狂响的盖格辐射侦测器。「肯定有恶魔行我测到非常强的踪迹。」

  赛门问:「有没有可能是攻击梅雅的那个恶魔留下的?」

  「这个强度太高,今天晚上这里不只出现一个恶魔。」杰斯站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许你们两个应该进屋去,叫亚历克出来。他以前应付过这种东西。」

  「杰斯──」克莱莉的脾气又上来了。但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的眼角瞥见了什么东西。只是动作一闪,在对街东河岸的水泥人行道上。那个动作有点特别,被光线照到的地方角度很奇怪,动作也太快,过长的身体不象是人形……

  克莱莉伸手指着。「你们看!在河边!」

  杰斯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禁猛吸一口气,然后他拔腿跑起来,他们也跟着他跑去,穿过肯特街的柏油路面,跑到河岸旁的草丛那里。克莱莉手中的巫光石随着她跑步不住晃动,光线偶然照到河岸的东西:一团草丛,一块差点绊到她的碎水泥,一堆垃圾与破玻璃──然后,他们跑到看得见河水拍岸的地方,巫光又照到一个缩成一团的人形。

  是路克,克莱莉立即看出来了,不过有两团黑黑的东西伏在他身体上,遮住了他的脸。他仰躺在那里,离水很近,她一时惶恐起来,怀疑那两团东西是不是要把他拉下水。这时,那两个东西退开,无唇的圆嘴里发出嘶嘶声,她才看到他的头枕在河岸的碎石上,脸色灰滞。

  「劳姆魔。」杰斯低声说道。

  赛门瞪大了眼睛。「跟攻击梅雅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不是,这种更糟。」杰斯向赛门与克莱莉打手势,要他们移到他的后面。「你们两个,留在后面。」他举起天使刃。「以色拉费尔!」他喊道,那把剑顿时亮起来,冒出火热的光芒。杰斯跳上前,举剑朝比较靠近的一个恶魔挥去。在天使刃的光芒照射之下,恶魔的模样可以看得很清楚:覆鳞的皮肤死白,嘴如黑洞,蟾蜍似的凸眼睛,手臂末端只有触须没有手。它的触须像鞭子般朝杰斯抽过来,速度快得难以置信。

  但是杰斯更快。随着一阵恶心的声音,「以色拉费尔」从恶魔的手腕部分划过去,它的触须就飞到了空中,然后落到克莱莉的脚边,仍不停扭动着,顔色灰白,尖端有着血红的吸盘,中间是一丛针齿。

  赛门发出闷哼声,克莱莉很想跟他一样反应。她用脚一踢,那团扭动的触须就沿着脏草地滚开了。她再抬头看去,只见杰斯已经把那个受伤的恶魔打倒,它跟着触须同时滚向河边。杰斯的天使刃亮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划破水面,他扭转手臂,避开它们乱挥的触须,不用说也避开了断腕处喷溅的黑血。克莱莉犹豫着,她是应该去帮路克呢,还是要去帮杰斯?正在犹豫之时,她听见赛门喊道:「克莱莉,小心!」她一转身,看见另外一个恶魔正朝她直冲过来。

  她来不及拔出腰间的天使刃,也来不及回想剑的名字然后喊出来。她伸出双手往前挡,恶魔已经上来将她扑倒。她惊喊着往后摔倒,肩膀碰到崎岖不平的地面时撞得好痛。黏滑的触须磨到她的皮肤,有一根卷到她的手臂上用力抽紧,接着又是一根往前绕到她的脖子上。

  她惊狂地抓着脖子,想把那根弹性触腕拉掉。她的肺已经在发痛了。她拚命地又踢又扭。

  突然之间,压力不见了,那个东西离开了她。她咻地吸一口气,爬起身跪在地上。那个恶魔半蹲在那里,没有瞳孔的黑色眼睛直瞪着她。它是准备再次发动攻击吗?她抓起天使刃,喊道:「纳启尔。」一道光芒从她的手指间射出来。她从未拿过天使刃,只觉得手中的剑柄部分在震动,感觉好像有生命一样。「纳启尔!」她又喊道,一面晃着身子站起来,剑刃伸展出去,直指着那个劳姆魔。

  没想到那个恶魔竟挥着触手往后退,几乎象是──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害怕她的样子。她看见赛门往她这边跑来,手里拿着一截钢管之类的东西。杰斯跪在后方的地上,克莱莉看不见他是否仍在跟另外一个恶魔打斗,也许他已经杀死它了。至于这个劳姆魔,它只是张开大口发出痛苦的呜呜声,活像一个大猫头鹰怪物。它忽然转头挥舞着触手冲向河岸,直直跳到河里,溅起一堆黑色水花。然而那个恶魔就消失在水中,水面上连一点能显示它痕迹的泡沫都没有。

  就在它消失的时候,杰斯跑到了她旁边。他臀下腰喘着气,身上染着恶魔的黑血。「怎么一回事?」他喘吁吁地问道。

  「我不知道,」克莱莉承认着,「它朝我扑过来,我想挡住它,可是它太快,然后它就走开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吓跑了似的。」

  「妳还好吧?」问话的是赛门,他跑到她前面停下,半点气都没喘──他已经不再呼吸了,她提醒自己──但神色担忧,手里拿着一截水管。

  杰斯问:「这东西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从一根电线杆旁边扯下来的。」赛门的神情彷彿回想起来很惊讶的样子。「我想如果肾上腺激紊增多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吧。」

  杰斯说:「或者是你拥有受诅咒的魔力的时候。」

  「噢,你们两个都闭嘴。」克莱莉斥道,得到的回报是赛门的殉道者眼神,以及杰斯的怒目斜视。她从他们身边挤过去,朝着河岸走去。「难道你们都把路克给忘了吗?」

  路克仍然不省人事,但是还有呼吸。他跟梅雅一样苍白,衣袖从肩部扯破。克莱莉小心地将沾了凝血的破布掀开,看见他的肩膀上有一簇红色的圆圈形伤口,那是被恶魔的触手抓住时造成的,每个伤口都在渗出血与黑色的液体,她惊吸一口气。「我们得把他送回家。」

  马格努斯在前面的门廊上等他们,赛门与杰斯撑着瘫软的路克走上台阶。马格努斯已经将梅雅安顿好,让她睡在路克的房间里,所以他们就把路克放在她先前躺的沙发上让马格努斯检查。

  「他会好吧?」克莱莉问道。她凑在沙发旁边看着马格努斯从双手之间变出蓝色火燄。

  「他会好的。劳姆魔的毒比追味魔的刺复杂一点,但是什么都难不了我。」马格努斯示意她走开。「如果妳坐回去,让我好好工作的话。」

  她不甚情愿地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杰斯与亚历克站在靠窗那边,两个人头凑得很近,杰斯的手在比铲着。她猜他是在跟亚历克解释碰到恶魔的经过。赛门则一副不安的样子在厨房门口靠墙而立,沉浸在思绪之中。克莱莉不想看到路克死灰的脸与深陷的眼眶,只好盯着赛门瞧,研究着他那既熟悉又非常陌生的样子。现在他不戴眼镜,眼睛显得有两倍大,而且颜色暗得近乎黑色而非褐色。他的苍白皮肤光滑得像大理石,太阳穴与尖削的颧骨上可以见到一条条深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衬托之下,就连他的头发颜色都似乎比较深了。她想起上次在拉斐尔住的旅馆那里,她看着那伙吸血鬼,觉得奇怪,好像都没有一个吸血鬼长得很丑或者不迷人。当时她猜想,或许有某种规矩让吸血鬼的外表具有吸引力,但现在她想,吸血鬼并不只是代表变化,让皮肤变光滑或者让眼睛与头发变色,或许那还是他们的一种演化优势。好看的外表一定能帮吸血鬼诱惑猎物。

  她发现赛门也在回看她,深色眼睛张得大大的。她回过神,转头一看,马格努斯刚站起身来,那片蓝光不见了。路克的眼睛仍然闭着,但皮商上那层可怕的灰色已经消退,呼吸很深也很有规律。

  「他好了!」克莱莉喊道,亚历克、杰斯与赛门都连忙赶过来看。赛门握起克莱莉的手,她也将手指握紧,很乐意接受他的安慰。

  「所以他会活下去了?」赛门问道。马格努斯跌坐到旁边的椅子扶手上,面容疲倦、扭曲与发青。「你确定吗?」

  「对,我确定,」马格努斯说道,「我是布鲁克林大巫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目光移向杰斯,杰斯刚刚在对亚历克说话,而且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人听到。「这倒让我想起来,」马格努斯继续说道,语气有一点僵硬──克莱莉从未听过他的声音这么僵硬,「我不太确定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每次有什么像指甲倒插需要修剪这种小事就打电话找我。身为大巫师,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有很多小巫师会很乐意减价为你们服务。」

  克莱莉惊讶地眨着眼睛。「你要跟我们收费?可是路克是我们的朋友耶!」

  马格努斯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根蓝色细香菸。「不是我的朋友,」他说道,「我只见过他几次,那还是妳妈妈带着他一起来让妳的记忆更新的时候。」他用手在香菸一端抹了一下,就冒出一道彩色火苗将菸点燃。「妳以为我帮你们是出于善心吗?还是因为你们碰巧只认识我这一位巫师?」

  杰斯听他说着,琥珀色眼睛直冒怒火。「不对,」他终于说道,「是因为我们碰巧只认识你这位巫师在跟我们的一个朋友约会。」

  一时之间每个人都瞪着他。亚历克一脸惊恐,马格努斯一脸惊怒,克莱莉与赛门则一脸惊讶。结果是亚历克先开口,他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杰斯神情困惑。「哪种话?」

  「说我在约会──我们在──这不是真的。」亚历克说道,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高低差了好几个八度。

  杰斯定定看着他。「我没有说他在跟你约会,」他说道,「好笑的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我们不是在约会。」亚历克又说一遍。

  「噢?」马格努斯说道。「所以你只是跟每个人都这么友好,是吗?」

  「马格努斯。」亚历克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巫师。然而马格努斯似乎受够了,只是双臂抱胸,默默地往后一靠,瞇眼望着眼前这一幕。

  亚历克转头看杰斯。「你不──」他说道。「我是说,你不可能以为──」

  杰斯不解地摇着头。「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拚命想对我隐瞒你跟马格努斯的关系,好像以为如果你真的告诉我,我就会介意似的。」

  如果他这么说是想安抚对方,那么这话显然没有用。亚历克二言不发,脸色变得灰白。杰斯转而对马格努斯说:「帮我让他相信我真的不在乎。」

  「噢,」马格努斯平静地说道,「我想他相信的。」

  「那我就不……」杰斯仍旧一脸困惑。这时克莱莉看见马格努斯的神情,知道他非常想再做说明。她突然很同情亚历克,就把手从赛门的手中抽出来,说道:「杰斯,够了。别再管了。」

  「管什么?」路克问道。克莱莉猛然转过身,发现他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脸上痛苦地缩一下,但整体而言算是相当健康。

  「路克!」她冲到沙发旁想要拥抱他,但是看到他摀着肩膀的样子就打消了念头。「你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太记得。」路克举手抹一下脸。「我只记得我要下车,有什么东西打到我的肩膀,把我往旁边拉下去。我记得我感觉痛得不得了──总之,然后我一定是昏过去了。接下来我就只听见五个人在喊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克莱莉、赛门、亚历克、马格努斯与杰斯不约而同地说道,这种团结性大概以后不会再出现。

  尽管倦容明显,路克仍讶然扬起眉毛,不过他只说了一声:「我明白了。」

  ❖

  由于梅雅睡在路克的房间里,他声称自己睡沙发也无妨。克莱莉想让他睡在她房间的床上,但他拒绝了。她无奈地穿过狭窄的走道,到柜子那边拿床单与毯子。她正将一条棉被从高架子上拿下来时,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克莱莉猛一转身,抱在手中的毯子跌落到脚边。是杰斯。

  「抱歉吓到妳了。」

  「没关系。」她弯腰捡起毯子。

  「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抱歉,」他说道,「这是我这几天以来见到妳最情绪化的反应了。」

  「我这几天并没见到你。」

  「那要怪谁呢?我打电话给妳,妳不接。我又不能径自跑来见妳。我是在坐牢期间,如果妳没忘记的话。」

  「不尽然是坐牢。」她站直身子,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有马格努斯作伴。还有『梦幻岛』影集。」

  杰斯说「梦幻岛」里面的角色所做的事,不象是他们自己的身体结构能做到的。

  克莱莉叹一口气。「你不是应该跟马格努斯一起离开吗?」

  他兰着嘴,她看见他眼中闪现一丝痛苦之色。「妳就等不及摆脱我吗?」

  「对。」她抱紧毯子,垂眼瞪着他的双手,因为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他修长的手指上面有着伤疤,但仍很漂亮。右边食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迹,那是从前他戴摩根斯坦家族戒指时留下的印子。她渴望触碰他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她真想丢下毯子放声尖叫。「我是说,不是,不是那样。我并不恨你,杰斯。」

  「我也不恨妳。」

  她抬眼看他,感觉松了一口气。「我很高兴听到。」

  「我希望我能恨妳。」他说道,声音很轻,嘴形似笑非笑,眼神凄苦。「我想要恨妳。我试着恨妳。如果我真的恨妳,事情会比较容易一点。有时候我想我确实恨妳,可是当我看见妳,我就──」

  她抱着毯子的双手抓得太紧而发麻。「你就怎样?」

  「妳想呢?」杰斯摇着头。「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所有的感觉告诉妳,而妳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这就好像我自己用头撞墙一样,只不过至少如果我真的去撞墙,我还能够要自己停下来。」

  克莱莉的嘴唇颤抖得很厉害,她发觉自己很难开口说话。「你想这对我又容易了吗?」她问道。「你以为──」

  「克莱莉?」是赛门从走道另一头走来,新生的他现在走路优雅无声。这又让她吓了一跳,毯子再次掉到地上。她转开头,但是仍来不及掩藏自己脸上的神情或者再明显不过的晶亮眼睛。「我明白了,」他呆了好久才说道,「对不起打扰了。」他又退回客厅去,留下克莱莉含泪望着他的背影。

  「可恶。」她转头看杰斯。「你是怎么搞的?」她说道,语气凶得超乎自己预期。「你为什么总是要破坏每件事情?」她匆匆把毯子塞给他,转身跑去追赛门。

  他已经走出前门了,她追到门廊赶上他,然后把前门在身后带上。「赛门!你要去哪里?」

  他勉强转回身子。「回家。很晚了,我不想等到太阳出来被困在这里。」

  太阳还要过好几个小时才出来,克莱莉觉得这个借口太薄弱。「你知道你可以留下来,如果你想躲开你妈妈,白天也可以在这里。你可以睡在我的房间。」

  「我想那不是好主意。」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

  他对她露出微笑,悲哀的笑容底下另有含意。「妳知道我可以想象最糟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眨眼望着他。「不知道。」

  「不信任我爱的人。」

  她拉住他的衣袖。他没有移开,也没有回应。「你是指──」

  「对,」他说道,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我是指妳。」

  「但是你能信任我。」

  「我从前以为我能,」他说道,「但我现在觉得妳宁愿渴望一个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人,也不愿试着跟一个可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再假装下去并没有意义。「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好,」她说道,「我只需要一点时间应付过去,把所有问题解决。」

  「妳没有告诉我说我想错了,是吗?」他说道,眼睛在微弱的门廊灯光之下显得又大又黑。「这次没有。」

  「这次没有。很抱歉。」

  「不必。」他转身避开她伸出的手,朝着台阶走去。「至少这是真话。」

  真话的代价很高。她把双手插到口袋里,看着他离开,看着他走入黑暗之中。

  ❖

  结果马格努斯与杰斯并没打算离开。马格努斯要再待几小时,以确定梅雅跟路克能如预期复元。克莱莉跟一副无聊状的马格努斯尴尬地聊了几分钟,杰斯则不理会她,只是坐在路克的钢琴凳上努力研究乐谱,后来克莱莉决定早点上床睡觉。

  但是她睡不着。她隔着墙可以听见杰斯轻轻地弹钢琴,但那并不是让她无法入睡的原因。她是在想赛门,想着他那样离开一个对他不再感觉像家的地方,想着杰斯说「我想要恨妳」的声音,也想着马格努斯不曾对杰斯透露的真相:亚历克不想要杰斯知道他们的关系,是因为他仍爱着杰斯。她想到马格努斯如果讲出来一定会觉得很得意,但是他没有说,只是让亚历克继续说谎与假装下去,因为亚历克希望那样,而马格努斯由于对亚历克的关爱而愿意容忍。也许善福宫的女王说得没错:爱会让你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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