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哈珀狂奔到消失的交流道边缘，看向扭曲的钢筋与粉碎的水泥块之下的空间。消防车右侧朝上倒在下方。她所处的角度看不见驾驶舱，也看不见路克伍。福莱纳卡车车轮朝天，下面起火了，哈珀可以闻到橡胶烧焦的臭味。
她除了震惊以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她的神经末梢一阵阵地刺痛，直达全身。死了，她想。他们死了，全死了，路克伍和尼克和艾莉和芮妮和路克伍和尼克和艾莉和芮妮和路克伍和艾莉和芮妮。
等她喉咙一痛，她才注意到自己正在尖叫，大吼大叫了快一分钟，才终于静下来。她接着该做的事情就是到桥下，到桥下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转身跑了起来——几乎直接撞上艾莉。她涨红的脸汗水淋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妳是怎么上来的?」哈珀问：「妳是怎么下车的?」
哈珀茫然地看着他。她在不到一公里外的地方看见尼克，他沿着道路的边缘小跑步，牵着芮妮一块过来。
「我们没上车。」艾莉说：「根本没机会。我一到消防车后面，芮妮就把我和尼克推到浅沟里。接着我只知道妳和路克伍就这样开走，路克伍呢?他在——」
艾莉一边说，一边往哈珀身后爬去，想看看裂口下面的样子。哈珀在她爬到边缘之前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不要看。我不要尼克看见，也不要妳看见。你们待在这里，在我叫你们之前不要过来。」
哈珀想要快跑，但她能跑的日子早在几个礼拜前就已结束。她滑稽地扶着大肚子慢跑起来，爬上护栏，然后用孕妇的大屁股靠着地面滑下边坡，同时抓着草皮减慢速度。
她的下方是已被分隔的东西向高速公路。消防车翻倒在东向的线道上，柏油路上冒出一片汹涌的火海，哈珀不禁想着，是汽油，车子喷出燃烧的汽油，就要爆炸了。她的视线越过火海，往消防车的车头看去。
她可以望见挡风玻璃后方的驾驶舱。挡风玻璃已经受到重击，沿着框架往内侧凹陷。路克伍还系着安全带，斜挂在他的座位上。他的头靠着右肩，鲜血沿着他的发线与鼻子滴落。然而他还没死，哈珀可以看见他胸口的起伏。
但她无法看出自己要怎样才能把他救出来。身怀六甲的她爬不上驾驶侧朝天的门，也不能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打碎挡风玻璃，就算打碎也可能让碎片刺伤他。
需要梯子，哈珀想。她不需要可以攀到屋顶的长梯，而是后车厢里的较小版。
她跳过火河(究竟是什么东西烧了起来?这不像是汽油的味道)，走到后车厢。消防车的工具箱全部散落一地，她小心踩过交迭的斧柄与铁撬，急得差点踩到一只猫，在猫咪发出警告的低吼时跳开。
哈珀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步。珠芙先生抬头看着她，碧玉色的眼睛惊恐无比，毛皮乱糟糟的。芮妮把所有人都带了出来，却似乎漏掉了牠。
「噢，是你啊。」哈珀一边说，一边蹲下来伸手。「我的老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不知道你用掉九条命中的几条了呢?」
「牠全用完了。」雅各布一边说，一边从烟雾中用力甩动铲子，就像击打槌球。
珠芙先生被打飞到灌木丛中，折断脖子死去。哈珀尖叫着后退，一屁股跌坐下来。雅各布用双手把铲子举到头上。哈珀的脚跟踢着地面后退，铲子接着落在她双脚中间的柏油路上。
她拖着身体想逃离他身边，用臀部把自己推离碎玻璃与松动的土石。雅各布必须前后挥动手把，把铲头松开来，才能前进，这让她有时间观察他。他的右手已经焦黑，皮肤像是炸鸡面皮般绽开，露出底下带血带脓的肌肉。他的右脸也烧焦了，头部右侧的头发还冒着烟，松弛的喉头上有着灼伤的黑色掌印。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来，步伐完全没了以前如舞蹈般的优雅。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粗哑含糊，因为他的嘴角已经被熔成一块。
「宝贝女孩，我那时说得对，妳让我病了。」他说：「妳没有让我感染龙鳞癣是事实，但是妳让我在另一方面变得病态，而且更糟。在妳身边就像是发了微烧那样，妳这种女人就是某种感染源。妳就像细菌一样寄生在我身上。妳不知道我多想赶快病好，从妳这种病中痊愈。」
他又往地上一挥，但她已经用脚跟不断后退。铲子的边缘切过烟雾，拖曳着烟丝。
「我以为妳会成为我的缪思女神，曾经是!」他一边说，一边用怪异不和谐的声音笑了出来。「我以为妳会启发我!这个嘛，就结果而言，妳的确启发了我。妳引导我回应真正的召唤：扑灭火焰。我是个优秀的小消防员，在火灾发生以前就扑灭它们。妳懂了吗?妳根本就启发了我!」
哈珀心想，她不再是缪思女神，而雅各布也不曾是个作家。对此，她并没有亏欠。雅各布只能怪罪她，或是把她当作启发者，但不管是哪种方向，都是把她当燃料来消耗。不管是哪种方向，她都仅只是他的燃料。
「妳的男朋友还活着吗?」雅各布一边说，一边向消防车那边点点头。「他得活下来。我要在杀掉他之前，把妳的头切下来，摆在他的大腿上。我要他见妳最后一面，叫出妳的名字。我要他知道，他不能保住自己从我这里带走的东西。」
哈珀的内心开始唱起无字之歌，她的左手冒出烟雾、发出火光，然后喷溅起火花。她一举起手，雅各布就用铲子打偏她的手，火焰也跟着熄灭。哈珀痛得喊出声来。
「他教了妳小把戏啊?」雅各布问：「却没有教妳怎样含他的老二?真可惜他没有教妳玩火。宝贝女孩，妳这年纪的女人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玩火的小女孩最后会被烧死，会烧得一点也不剩。」
但是哈珀没在听雅各布讲话。她望向他的身后，感觉心脏流过一股病弱的血液，难以呼吸。
「好好看着我。」雅各布用铲子的尖端抵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望着他的双眼。「我可是在跟妳说话呢，宝贝女孩。妳有在听我说话吗?从头到尾都好好听着吗?小女孩不该玩火，这会让人受伤的。」
「是啊，」哈珀低声说：「你说得对。对不起，雅各布。」
他带着疑问瞇起眼睛，接着转过头去。
那个时候，火焰所化身的女人已经站在他和消防车之间。她和雅各布一般高，长长的头发往后飘动，发出红黄相间的光芒。她赤裸着身子，不过晃动摇摆的身形看来更像是深红色的丝袍。她的双眼烧灼着蓝焰，就像是喷枪一样。她在身后留下脚印——燃烧着红色火焰的脚印。
「妈?」艾莉就站在不到十公尺外。她终于找到方法下来这里，牵着手和尼克站在一起，细弱的声音透出困惑。
那个女人投掷出火焰之斧。火斧在她收手时才飞了出去，击中雅各布的脸，让他尖叫起来，火舌爬上了他的五官，袭上他的头发。她的手往后伸，再次凭空生出一把火斧，又对着他投掷。第二把火斧打中他的胸口，点燃他肮脏、带着油渍的白色T恤。他蹒跚地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但无法看穿包围他头部的黑烟。她像是斗牛士般站到一旁。雅各布跌了下去，单膝跪地。
火焰之女蹲了下来，轻柔地拥他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