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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珀下了山,寒气冻痛她的鼻腔与肺部。她呼出雾气,彷佛就要化为龙身,从体内燃烧起来。

  她觉得走过海边页岩时是最冷的一段,脸部没有包覆的部分都冻到麻木。消防员小屋上的锡制烟囱冒着一缕轻烟,是这片冰封世界里唯一的活动迹象。她不喜欢走在码头上,让她觉得自己暴露在外,觉得会有人叫住她。但是没人发现她,教堂尖塔的视线也被高大的常绿树挡住。她低身蹲进划桨船,松开了缆绳。就算尖塔可以看到所有地方,她划进水中时仍是无星无月的夜空。她认为,在这样的黑暗中应该不会被看见。

  这次她踏上岸,走向小屋的时候,靴子已经不会陷到泥泞里了,泥地已经冻得像瓷砖。哈珀敲了敲门框,里面没人响应,所以她又敲了门。室内传来了燃木与病痛的味道。

  「没锁。」消防员说。

  她钻进这间小房间,里头有火炉令人窒息的高温与金黄色的火光。

  消防员躺在床上,腰间跟腿上缠着被子,手臂则戴着肮脏的悬吊带。房里有股痰味,消防员的呼吸也很费力。

  她拉了一张椅子到他床边,然后坐下。她倾身把自己的脸颊贴上他裸露的胸膛。他的皮肤发亮,有着檀香与汗水的气味,胸口的龙鳞癣让人联想到花样繁复的波斯地毯。

  「正常呼吸。」她说:「我没有听诊器。」

  「我本来就要好了。」

  「闭嘴。我还在听。」

  他吸气时会发出微弱的杂音,听起来像是拉开保鲜膜的声音。

  「妈的,」她说:「你有了肺不张症状(atelectasis)。我没有温度计,但知道你在发烧。妈的,妈的!怎么会这样。」

  「《肺不张》(Atelectasis)是创世纪乐团早期的专辑吧?是菲尔.柯林斯当主唱之前的事,之后他们就变成平庸的音乐影片垃圾了。」

  「我说的是一种肺炎的专有名词。这是肋骨受伤的并发症,但我以为你这种年纪的人不会发作。你有抽烟吗?」

  「没有。妳知道我没有烟。」

  「你最近有呼吸新鲜空气吗?」

  「很多。」

  她瞇着眼睛看着他。「很多是多久?」

  「呃?十八小时?可能多上或少上两小时?」

  「你怎么跑出去整整十八小时?」

  「我本来不打算这样,但是我昏倒了。每次我派凤凰出去,都会昏过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想我还是太弱了,还没好到能创造凤凰的程度,因此耗上太多精力。不过派了凤凰还是好事,机关枪已经够可怕了,妳前夫开着雪铲车乱绕简直就像是坦克——」

  「等等,倒带,你怎么知道我前夫出现在凡尔登巷?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我那时人就和妳一起在现场。」

  「和我在现场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挑起一边眉毛,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住受伤的另一边。「他们开火的时候,妳躲在派契特的警车后面。第一个死的是海因里克——直接在街上被打成肉酱。接着卡车撞上救护车,把明蒂压在下面。再来妳像是你们美国佬的赛车一样暴冲。之后一直到妳前夫撞翻面包车,差点把我压扁的记忆,我都记得。」

  哈珀一时无法理解,原本她假设凤凰是效果奇佳的火光秀,而且可以在远距离之外操纵,不像遥控飞机。这是只火焰戏偶,路克伍在他的岛上操弄着它的线。

  然而他知道面对雅各布与香烟牛仔的事情,彷佛亲身与他们战斗一样,这让哈珀又困惑了,也因为路克伍这么爱现又故作神秘而觉得烦躁。

  「不可能,你看不到现场。」

  「唉,不要那么激动。这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吧,我没说是亲眼看到,我并没有看见现场,但是我有记忆。」他看见她准备打断他,伸出手阻止她发问。「妳也知道,龙鳞癣会侵入大脑,癣菌会响应人的思想与感受。它们的天然型态就是树枝状,并且与大脑连结。」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人一害怕起来,或是承受极大压力时,便会自体燃烧。恐慌将使人分泌可体松,龙鳞癣会对这种物质产生反应,进而认为宿主不再处于安全状态,于是就爆燃起来,制造烟灰,好能脱离原本的宿主,找到更好的居所。」

  他的眼神中带着赞叹。「没错,那正是它的机制。妳是和谁聊到这事的?」

  「哈洛德。」哈珀一边说,一边很高兴能使路克伍惊讶。

  消防员想了一下,嘴角露出笑容。「妳找到他的笔记本了,有机会让我看看。」

  「等我看完再说吧。」她说:「可体松会引发自体燃烧,但是催产素这种社交荷尔蒙能让龙鳞癣安定下来。人只要因为受到团体认同而满足时,就会增进龙鳞癣的安全感,降低它把人烧死的机会。到这边我还懂,但我不懂你怎么可以人在小屋里,却又看见三公里以外的事。」

  「我刚刚说了,我没有亲眼看见事情发生,只是有这个记忆,这是有差别的。凤凰的核心有一团龙鳞癣,而那团龙鳞癣带着我的思绪、我的感受,还有我的反应。它是在我体外的大脑,最后会回到我身上,回到它的窝巢,在完成任务后死亡。我在海边昏迷时,烟灰就像雪一样落在我身上,在接着几个小时内,我就梦到火鸟的所作所为。这些记忆一开始只是片段,最后结合成整个惨况。」

  哈珀思量这个概念:灰烬可以思考,火焰可以带着生命,而孢子能将冲击与记忆带到人的思想中。哈珀认为,这正是那些对人类进化抱持的幻想,大自然的巧手有不少神奇伎俩。

  哈珀再度开口,不再关切龙鳞癣的事。「你得用抗生素,我正好有一些。我会派麦可拿日舒锭来,他可以在日出时溜过来。起来,路克伍,我们来检查你的手臂。」

  「看来妳不能亲自把药带来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轻轻松开悬吊带,解开他的手臂。他的表情扭曲,但她觉得比起真正的痛苦,这只是为了接受痛楚所做的准备。

  「路克伍,现在状况变糟了。我被软禁在医务室,禁止离开斯托里神父身边,如果不是麦可放行,今晚我不会在这里。而且麦可不再乖乖听凯萝的命令了,艾莉也是,她现在也被软禁在女子宿舍内。麦可担心要是让我来见你的话,我可能不会回去,他不希望我抛下他们逃跑。」她停顿了一下。「迟早会有二十几人变节,然后带着物资逃跑。芮妮已经谈到跟李文斯顿、逃犯,还有少数几个人逃跑的事。」

  「你们要去哪里?」

  「唉,不管麦可怎么想,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着他们走。斯托里神父还有恢复的机会,丢下他并不好。」

  消防员接着做了奇怪的动作,他瞥向她身后的火炉,然后倾身低语,彷佛不想被偷听。「我很欣赏愚蠢的举动,哈珀,但是你们这样行不通。妳的首要任务就是保住自己和宝宝,而不是斯托里神父。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心地最善良的人,我确信他不会希望妳为了他而留下。他已经躺了——多久了?六个礼拜?还是七个礼拜?他被砸破了头,而且还七十岁了?他没救了,没有机会醒来。」

  「有些状况更糟的人也康复了。」虽然哈珀说这句话时,正在思考诊断正确与否之间的差别。「而且,路克伍,我快要生了。九周?还是八周以后?我得找地方生产,医务室是个好地方。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更适合的地方。李文斯顿可以替我接生,他处理过很多水里游的动物——我相信再来一个也没问题。现在我已经快生了,除非无路可走,否则我不会离开。」她没有提到斯托里神父要是去世,她就真的无路可走。她不是带着宝宝逃走,就是得被迫独自流亡。但她不想告诉路克伍有关凯萝威胁她的事,制造他的压力,至少现在不行。路克伍病了,他受了伤,得了热病,胸腔里也有着秽物。哈珀的工作是带给人同情与照护,而不是反过来被关照。

  她站起来,走到本来是工作桌的地方,到抽屉边拿了剪刀。哈珀剪开他胸口的脏绷带。他的胸口还肿胀着,仍有着严重的瘀青。但是哈珀要路克伍转身时,他似乎没有很僵硬,因此她认为不需要再包扎了。

  「我想你不需要悬吊带了,但是手肘还是要留着护腕,留到你可以弯曲手臂而不会有剧痛的时候。务必试着让手多休息,你还需要一点时间疗养,所以最好自己在脑袋里自慰就好。你不能过度扭动腰部。」

  路克伍哑口无言。

  她坐回椅子,然后说:「你知道吗?麦可要走也要有艾莉跟着,而我肯定艾莉不会抛下尼克离开。一想到他们逃离营地,试着在野外求生,都可以把我吓死。可是如果你在呢?如果他们和你一块离开,那就没问题了。你可以照顾他们,照顾艾莉和尼克。」

  他的目光转向她身后的炉火一下,垂下眼睛。「妳觉得我有办法离开吗?」

  「现在可能不行,但是我们会治好你的。我本人就会治好你。」

  「我们别想太多。现在连计划都没有,不过是聊聊而已。」

  哈珀缓缓地将不安的眼神移到火炉里。炉里的火焰并没有人回望她,没有神秘的女人,也没有天狼星.布莱克1。她思考着路克伍怎么会在瞥向火堆之后,才俯身低语,彷佛不想被人听到。她脑里窜过意外的思绪,也就是他说「体外的大脑」那句。这个想法让她不禁颈背发凉。

  「是不行。」她说:「但我们最好开始计划。我认为应该想方法在这里见个面,把所有人找来,可以的话连逃犯都要到场。我们不只要搞定离开的方法,还要知道我们的去处,以及求生的方式。」她挺直身子,温柔地补了一句。「你认为斯托里神父不会希望我为了宝宝冒生命危险留下来,我则认为莎拉也不会想要你冒险留下来。」

  「唉,我不知道。」他说:「死在这里没那么糟,何乐而不为呢?某方面我觉得这里才是我真正活起来的地方。我在温德汉营地遇见莎拉,在得了龙鳞癣后也回到这里。我的生命在这里终结的话,放在故事里也很优美。」1

  「故事优美个屁。你最初是怎么选择躲在这里的?」

  「我没地方可去,就这么简单。真的。」

  「你可以做得更好。」哈珀说。

  「妳坚持那样想的话。」他对她说。

  1 《哈利波特》系列里的角色。有次曾利用魔法,传送到学校的交谊厅火炉,与哈利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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