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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过了快一个礼拜才打开手机。

  她一直把手机放在毛衣口袋里,每天都会摸个几下,确保东西还在。手指抚过玻璃屏幕和金属曲面的感觉,让她感到安心。

  这支手机她连用都不敢用。他们的掠夺行动之后几天,她一直被监视,令人十分不愉快。候诊室一直都有守望队员看守(为了保护斯托里神父),而这些护卫很喜欢不时拉开布帘,找些借口探头进来望望。哈珀甚至不敢把手机藏在放着哈洛德笔记本的天花板上,觉得自己很可能在站上椅子、推开天花板的同时,就有人走了进来。

  哈珀准备在某天冒险打个电话。她父亲的生日在十九号,要是他还活着,届时就六十一岁了。只要她的自制力能够撑到那时候的话。

  因为子宫开始收缩的关系,她在十七号的清晨苏醒。这种痛楚让她不禁喘起气,就像是她的体内有个强壮的面包师傅,正慢条斯理地用力揉捏着她身体里的生面团。这种感觉就跟刚拉过肚子一样,她忍耐这份痛苦时,脸上不断冒汗。

  她的护士角色认为这是定期的假性阵痛,只是让人可以准备接受未来生产的痛楚。准妈妈的角色则思考着这是不是早产的症兆,她已经怀胎二十八周,早产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更何况又经历了压力、枪战与屠杀。觉得自己可能早产的想法(觉得婴儿马上就会出世的这种想法),让她有如身处缆线断裂的下坠电梯那般心慌。

  但在她过度担忧之前,收缩的力道弱了下来,她觉得体内像是刚喝了冰可乐一样滋滋麻麻的。她的耳朵响起了血液的脉动,然后认为自己今天就该打电话了,让她父亲在生日之前知道自己准备当外公的喜讯。她再也不想忍受接受双亲竟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更不用说她还活着。她的母亲会大叫起来,惊呼出声。

  尼克睡在她隔壁床,一只手缩在脸旁。她不担心吵到他,就算在他床边打电话,也不会吵醒他。赤脚走上地板时她又痛了起来。她拉开布帘,瞄了候诊室一眼。躺在长椅上的是个叫作胡德.路利的男孩,他通常会跟李文斯顿一块儿去抓鱼。派契特巡察的时候,他会拿石头代替早餐。

  哈珀进了浴室,锁上了门。她坐在马桶盖上,将手机开机。手机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电力,讯号也只剩下一格。她看着平面、闪亮到不行的屏幕好几秒,按了记忆中母亲的手机号码,再按下「拨号」。

  手机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两、三秒,接着播出一个不耐烦的录音:「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她接着试拨父亲的电话,电话发出哔哔声,像是有人用摩斯电码打电报。接着有一声吓人的声音,让她不得不赶紧挂断。

  她又想到了电子邮件。她打开网页浏览器,登入她的谷歌信箱,悄声呼吸,等着登入画面出现,但是没有任何显示。

  她的网页被导向谷歌的首页。不过首页的样子不一样了,只是一个空白的页面,中央不再是谷歌的字样,而是「故别」两字。

  在搜寻栏下方,还有两个让人熟悉的按钮。一个是使用「谷歌搜寻」,另一个则是「好手气」。

  现在左边的按钮已经改成「搜寻功能停止」。

  右边的按钮则写着「我们运气真好」。

  或许是因为她的情绪仍受到子宫收缩刺激的关系,又或者其他的原因,哈珀看着面目全非的谷歌首页,不禁双手冒汗。她觉得尝试搜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还是打了「谷歌邮件」四个字,按下确定键。

  网页没有显示搜寻结果,在搜寻栏上的文字颤动起来,然后变黑,接着化成像素化的烟灰,焦屑冒出了数字世界的烟雾。

  为了谷歌的消失而哭是件可笑的事,但哈珀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谷歌的崩解就像是双子星世贸大楼倒塌那样让人难以想象,毕竟它至少曾是个永恒的文明象征。

  她可能不只是因为谷歌的毁灭而哭,而是因为整个美好、机智、聪明的造物都悄悄溜走,成为了过去式。她怀念起简讯,怀念起电视,怀念起专贴照片的社群平台,还有微波炉、热水澡以及购物满足和上好的花生酱。她觉得这世上已经没人种花生了,因此伤心地吞下咸咸的泪水。她想念这一切,但最重要的是她想念父亲、母亲与哥哥;这时她才真正发觉到,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哈珀不希望哭出声来,把候诊室的守望队队员吵醒。她双手紧握着手机,指节压住正要发出悲鸣的嘴巴。等到确定情绪稳定了以后,她带泪吻了手机屏幕,说了声「爸爸,生日快乐。」然后关机。

  她回到病房,先把手机跟笔记本藏在一块,再躺回床上,抱着枕头好好地哭了一场。

  她很快就哭够了,气力放尽地想要昏睡。肚里的宝宝按住胎房坚硬的组织壁,试探般的张开手指——她肯定自己感觉得到——笨拙地安抚她。她隔着三公分不到的肚子,把手按在他的手上。

  「现在只剩我们了,孩子。」她说。

  但是她和孩子早就已经孤独好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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