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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契特走在前头,一行人走过架设在建筑之间的雪地上木头栈道。眼前除了派契特手电筒照出的白色圆盘,没有其他光亮。洁咪走在后方,左肩扛着来复枪,右手拿着砍短的扫把柄,其中一端裹着胶带。她一边前后摇摆木柄,一边吹起口哨。他们从杉树林中出来,往黑星之屋前进。这座小屋就是凯萝与她父亲过冬的地方,它是一座一层楼的大屋,外墙是褐色的木瓦,窗户是黑色的百叶窗,而「黑星之屋」这个名号,则是来自房子北侧一对窗户间的铁制星章。哈珀认为这颗星章是很适合的装饰,正适合给宗教审判官当作地窖,或是做为刑求者的秘室。有两位守望队队员本来坐在石阶上,看见派契特走出树林时马上跳了起来。派契特没有向他们致意就穿过他们,直接敲门。凯萝要他们进去。

  凯萝的椅子是张清教徒风格的实木椅,上面有着已经裂开的光滑皮革。它显然本来是斯托里神父在坐的:这张椅子适合一边读米尔顿作品,一边抽起水烟,然后进行由衷发起的智慧省思,就像邓不利多一样。房内还有一张双人沙发,上面放着白色的皮制坐垫,但是没有坐人。凯萝身边还有两位守望队员,他们坐在她的脚边。其中一人是明蒂,她在凯萝姆姆身前,带着水汪汪的可爱眼神看过来。另一名守望队员是个阴柔的少年,顶着极短的头发,双唇柔软,细腰带上挂着一把大刀。营地里的人都叫他鲍伊,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那把刀,还是因为他的气质接近那位名歌手的表演人格的关系。他张着粉红色无力眼皮下的眼睛,目送他们进门。

  哈珀没想到会看到吉尔伯特.克兰,他正坐在火炉的石制壁架旁。火炉装满了木炭,火舌在其上扭动,暖气并没有传远。霜气已经使玻璃护板化为钻面,让哈珀觉得自己彷佛走进冰冻瀑布后的洞穴。

  洁咪甩上大门以后,就背靠了上去。派契特好像刚搬了一迭木头,大吐了一口气,然后坐上了双人沙发。他拍拍身旁的空位,但哈珀假装没看到。她不想和他坐在一起,也不想象是求凯萝施恩般坐到她脚边。她留在墙边,背靠着窗户,寒气吹拂着她的后颈。

  凯萝的眼神移到哈珀身上,滞止的双眼带着血丝,透露出狂热的气息。带着这副眼神的她,还有一顶光头,跟一副饿了很久的疲惫脸庞,看起来像是得了癌症的老人,接受化疗但是成效不佳。

  「威柳斯护士,能见到妳真好。很感谢妳过来这里一趟,我知道妳很忙。我们刚才正在听克兰先生讲说他怎么藏在南磨坊水潭,躲在离警局不到九十公尺地方的故事。要喝茶吗?还是要吃早餐?」

  「好的。谢谢。」

  明蒂默默地站起来,轻轻走进没有光线的小厨房。

  「看来,克兰先生并不可能造成我父亲的惨事。」凯萝继续说:「而我很好奇我父亲是为了谁冒上生命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赔上性命。威柳斯护士,妳不介意吧?他正要讲到他脱逃的过程。」

  「不。我不介意。」哈珀说。明蒂已经回来,递给她一只装着热茶的小瓷杯,还有一盘散发着香气的坚果咖啡蛋糕薄片。哈珀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咖啡蛋糕?这跟泡热水澡差不多奢侈。

  「请继续。克兰先生?你说你和玛兹切利先生在哪里相识的?」

  「我们是在布伦特伍德的看守所遇上。」克兰好奇地盯了哈珀一会儿,像是表示「妳来这里做什么?」,才转头面向凯萝。「他们的牢房本来只够关四十人,却有一百名囚犯在里面。

  「看守所里有十间牢房,每间约有三公尺宽,却要挤十个人。狱卒在大厅放了一台电视,让我们看《飞天万能床》(Bedknobs and Broomsticks)和《妙妙龙》。他们只有在家属探视时才播这类儿童节目。大厅里有个人发疯了,有时会大喊大叫到有人把他打得不能出声为止。过了一阵子以后,我开始觉得狱卒只放这两部电影,其实是为了折磨我们。」

  哈珀听他说着有人在身陷困境时焦虑到发疯,甚至还唱起歌来的情况,开始感觉不适。克兰描述的状况,其实也适用于她在营救行动时卡在排水管中的情景。

  「里面的人本来应该待上几天就走,被押到布伦特伍德的人不外乎那几种原因,大多数是羁押待审。我的状况是从康科德的监狱来为其他案子作证,玛兹则是被人从柏林州立监狱带来,为他的罪行上诉。」

  「他为什么进了监狱?」凯萝问。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个坏胚子,」克兰说:「但他是因为伪证罪入狱。女士,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伤了您的父亲,但玛兹不是会自己惹麻烦的类型。他只是嘴很贱,总是忍不住,讲起事情来,一定会骂上大量的鬼话。」

  「因此我们更应该从你口中听取逃离布伦特伍德的经过,而不是从他那里知道。」凯萝说。

  「你陈述的时候,也不要弄脏你的嘴。」派契特说:「这里有女士在场。」

  哈珀差点被满嘴的咖啡蛋糕呛到。至于「脏嘴」一词为何跟「鬼话」一样让她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

  她清清喉咙,不满地盯着空空如也的蛋糕盘。她本来想要细嚼慢咽,但是这小小一片蛋糕刚进到嘴里,她就因为砂糖与肉荳蔻的味道而无法自拔。现在这片蛋糕已经在不可置信的惊愕中,悲剧性地消失了。她把盘子放在茶几上,才不会忍不住再舔上几口。

  克兰继续说:「本来我只会在布伦特伍德待到作证那天,但是法院休了庭。我等着上面集合我们,送我们回去,但是上面没有这样做,只是把更多囚犯塞进来。我那间有个年轻人,有次靠到栏边说要陈诉,还要求见自己的律师。结果一个州警走了过来,直接用警棍打他的脸,一下就敲掉了三颗牙齿。那条子接着说:『已经接受到您的陈诉,如有其他问题,还请告知』,然后看看其他人还有没有不满的地方。」

  「这不可能。」派契特说:「我做了二十年的警察,听说过上千个警察施暴的报告,但我认为只有三件属实,剩下的只是想要向警方扳回一城的毒虫、醉汉跟小偷。」

  「这是事实。」克兰平静地说,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世界已经变了,法律不再是法律。一旦不需要向上司负责,法律只掌握在手持警棍的那一方,而这警棍也可以是装着石头的洗碗毛巾。」

  派契特闻言,顿时怒发冲冠,胸口上下起伏,像是要把钮扣爆开的样子。凯萝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外,派契特便默默地冷静下来。

  「让他继续说,我要听听这件事。我想认识我们带来营地的人物,想知道他们的见闻、他们的作为,以及他们的经历。继续吧,克兰先生。」

  克兰低下头,像是正在回想多年前背诵诗句的人,而这段诗可能是他很久以前在课堂上背的。最后他抬起头来,一无畏惧地对上凯萝的注视,告诉大家后续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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