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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珀直到把船靠上岸来，发现有双手接走了划桨，才知道有人在码头等她。
「护士小姐，要帮妳下船吗?」洁咪伸出手说。
洁咪藏在黑暗之中，哈珀几乎无法辨认出她矮胖的身形，只能看见摇曳的松树，以及在昏暗天色下紊乱的乌云。她身边还有另一人正系起船索。哈珀从那人带着的轻盈动作，认出那是艾莉。
哈珀握住洁咪的手，却留在原地不动。她把装着物资的布袋推到坐着的船板下，这只帆布提袋里装着兰姆酒、香烟、速溶咖啡，还有茶叶等物品。虽然根据营地的规定，个人物品属全体所有——但她决定立下新规则。要是酒精跟香烟可以换取消防员的秘密，营地就不能在其上执行公约。
哈珀从袋口拿出急救包，把其他物品留下后起身。
她的视线越过洁咪，想对上艾莉的视线，但艾莉已经从系索座旁站起身转过去。她的身体正在颤抖，然而打颤的原因不是出自寒冷，而是出于愤怒。她肩上扛着一把来复枪，洁咪也扛着一把。
「艾莉，抱歉我没有赶快回来。我可以理解妳会对我发火，要是妳遇上什么麻烦，我会找派契特、凯萝或是任何责难妳的人，让他们理解妳不需要为此负责。但我不懂妳为什么会遇上麻烦?我说过我要帮消防员检查后再回来，而我的确这样做了。差不多是这样。」
「妳没说要回家的事，是吧?护士小姐。」洁咪说。
看来她们知道哈珀在上消防员的岛以前绕了一点路。她离开营地的路上都在森林里行进，但是也曾回头，看看麦可是不是在礼拜堂的塔顶窥视着她。尖塔上的观察者可以看见任何人。
「医务室缺乏重要的用品，而我知道自家地下室里有营地需要的东西。」
两个女生靠近她身旁两侧，使哈珀联想起警察押解囚犯上庭的画面。
洁咪说：「真是好险啊，妳知道还有什么人与险境擦身而过吗?我们。好险那些人没有跟着妳留下的踪迹，没有跟着足迹走进森林，然后发现我们的营地。没错，我们发现他们了。火葬队在妳进森林里之后就出现了。我们都拿着来复枪，但是艾莉把射杀妳的责任交给我，她没办法想象自己动手的样子。我们躲在林地中观察，直到天暗才离开。这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哈珀与护送她的人走出杉树林，沿着有如盛月雪篮的足球场往上走。哈珀不知道肚里阵阵作痛是紧张所致，还是宝宝在踢她的肚子。
「艾莉。」哈珀说：「我很抱歉让妳紧张了。我不应该让妳经历这样的事。但是妳必须理解，既然我可以亲自动手，就不能接受自己派孩子们深入险境。妳也还没长大，守望队的孩子们都还不是大人。」
「可是妳的确让我们陷入险境，让整座营地都濒临危险。」洁咪对她说。
「我很小心，那些人不会找到我的足迹。」
「那些人不必找到足迹，只要找到妳本人就够了。妳可能以为自己不会招认，不过那些人用球杆挥个几下，就可以让人什么话都脱口而出。妳不该过去的，妳心知肚明这一点。让艾莉最难受的是，她知道不该让妳离开。我们承诺要保护大家的安全，关住营地里像妳这样的混蛋，并且监视妳这种人。守望队全员已经向凯萝姆姆保证——」
「姆姆?凯萝吗?洁咪，她不是任何人的母亲。」哈珀觉得「凯萝姆姆与守望队」听起来像是巡回音乐祭首次试办场中表演的乐团。
「我们向她与守望队的全员互相承诺过，可是现在却搞砸了。凯萝听到妳跑掉的时候，整个人都受不了了，彷佛被人嫌处境还不够惨。」
「好吧，妳想说什么都行。妳就告诉凯萝，妳已经传达了她的讯息。下次我需要出去走走的时候，保证会给她留个字条。还有艾莉，妳可以结束妳的闭口疗法了，这样的沉默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没什么效。有话想讲的话，就帮帮忙说出来吧。」
艾莉转头，用湿润、责难的眼神瞪着哈珀。洁咪大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哈珀问。
「妳觉得自己有麻烦了，但比不上艾莉让妳离开后所承受的烂摊子。艾莉此时此刻正在做补赎。她求斯托里姆姆给她补救的机会，姆姆也答应了。」
「她要怎么补赎?发缄默誓言吗?」
「不算是。妳还记得吗?斯托里神父以前会在需要思考时含着石头。」
她们爬上山丘，雪地发出了尖锐的崩碎声。哈珀想了一下，才理解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晚上真是漫长。
「妳在糊弄我。」
「我没糊弄妳。艾莉嘴里现在含着石头，好思考自己犯下的错误，并重新致力于她的义务。上次我们玩忽职守的时候，就有人拿石头砸了斯托里神父的头。现在我们随身携带石头，谨记此事。」洁咪从口袋里抽出一颗高尔夫球大小的石头。
「我的老天。艾莉，妳要含着那东西多久?」哈珀带着能获得回答的期待对艾莉发问。
艾莉的表情像是要把石头吐到哈珀脸上。
「看吧，这都是妳害的。」洁咪说：「妳没有参加我们制订处理违规者办法的会议，大家也没有特别生气。麦可看到妳离开消防员的小岛，因此知道妳的人没事。派契特和斯托里姆姆谈过话，他们认为不需要对妳离开安全领域祭下重罚。但是凯萝也担心，因为妳而宽松的标准会让营地的状况变糟。因此他们做了一个艾莉也同意的决定，只要妳能从她嘴里拿出来，艾莉就不用含住那颗石头。之后就换妳含着石头，然后——」
「洁咪，我很感谢妳的直言。但妳要知道，不管大家决定什么，我并不想要含着石头体验这种中世纪苦行。如果妳认为我会照做，那么脑袋像石头一样死硬的人，就不只有艾莉了。」
她们接近礼拜堂的东南边，就在通往女子地下宿舍的阶梯不远处，有三名守望队员坐在木板上，唱着一首朴实、但是残酷得吊诡的歌谣，歌词是「他们把祂钉在十字架上」。他们的双眼像铜币一样发出光辉，裸露的双手上，龙鳞癣像是点燃的蕾丝，让雪地沐浴在深红色之中。他们唇间的吐息有如溢出的红色蒸气，脸凹瘦见骨的三人都带着饥肠辘辘的表情。他们有赢弱的双手、嶙峋的脖颈、内陷的太阳穴，以及如集中营囚犯般的光头。哈珀脑袋里充斥着一个无关当下的想法：肚子还饿着的时候，脑袋也无法作用。
「好吧，护士小姐，希望妳改变主意。艾莉的悔过苦行必须由妳接手才能终结。」
「艾莉，」哈珀说：「我会为我搞砸的事情负责，担下所有责任，所以妳如果想扮演殉道者，也是妳自己的决定。我不会逼妳这样做。」她侧目地看了洁咪一眼，接着说：「也不会有人能让我本人进行这样的苦行。这彻底侮辱了一个人的人格，而且极其幼稚。如果有人要我削马铃薯或是洗锅子，我不怕弄脏双手，但我不接受这种古怪的自我羞辱。」
「艾莉会动手让事情导入正轨。大家都等着看妳的作为，护士小姐，妳要是照做的话就好了。不论要花上多久，艾莉都很高兴能够以身作则。」
「最多到晚餐时间。」
「不是喔。如果接下石头，妳不论早、午、晚餐，都要含着石头……虽然妳可能想起守望队放弃自己的午餐，好让妳这种人可以吃饭。艾莉在睡觉的时候可能可以把石头吐出来、放在枕头下，但是最多也只能这样。」
「我不知道妳们谁的状况比较糟。艾莉嘴里塞着石头，妳的嘴里则都是屁话。」哈珀停了下来，背对洁咪，用手势向艾莉做出表示。
「住手。」她用尼克教她的手势对艾莉说。
艾莉用冰冷且带着恨意的视线对上哈珀的双眼，比起手语。哈珀只学过手语的拼音法，因此只能一个一个认字，让语句在她的脑海中成形：
妳、知、道、让、我、住、手、的、方、法。
艾莉在这句话的最后比了个中指，这个手势的意涵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