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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我有时候觉得那是亚瑟最勇敢的决定。天知道他还在多少同样绝望的处境下作出过别的决定,但那个马格尼斯的雨夜是亚瑟人生最脆弱的时刻。图锥克耐心地下达命令,让他在前线的人通通退进罗马城墙,准备与敌人谈和。

亚瑟在城墙边的一座战士小屋里召集了我们五个人。雨水击打在屋顶上,茅草下一堆火焰燃烧冒烟,将我们笼罩在通红耀眼的火光中。亚瑟发言时,他最信任的指挥官塞格拉莫坐在小屋的一条长凳上,身边是墨凡斯,库尔威奇、加拉哈特和我则蹲坐在地上。

亚瑟说,莫里格王子说出了残酷的真相,这场战争的确是亚瑟自己造成的。如果他没有抛弃夏汶,那波伊斯和德莫尼亚之间就不会敌对。格温特被扯进来,是因为它是波伊斯最古老的敌人,也是德莫尼亚传统的朋友,但继续这场战争不符合格温特的利益。“如果我没有来不列颠,”亚瑟说,“那图锥克国王就不会看着自己的土地遭受践踏。这是我的战争,正如我引发了它,现在我也必须结束它。”他顿了顿。他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而那个时刻,他被情感征服了。“明天我会去勒格溪谷,”他最终说道,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我以为他是要将自己交由高菲迪特去进行那残酷的复仇,但接下去亚瑟便冲我们豁达地露齿一笑,“如果你们要跟我一起去,我会很高兴,但我没有权力如此要求诸位。”

房间中一片死寂。我猜所有人都在想,在格温特和德莫尼亚联合作战的情况下,在溪谷里战斗都是个冒险的主意,更何况现在只有德莫尼亚的人马,我们该怎么才能赢呢?“您有权力要求我们去,”库尔威奇打破了沉默,“因为我们宣誓效忠您。”

“我解除你们的这些誓言,”亚瑟说,“只问问你们自己,是否愿意支持我的誓言,看到莫德雷德长大成为我们的国王。”

又一阵沉默。我认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忠诚都没有动摇,但没人知道该怎么表达,直到加拉哈特说了出来。“我从未向您宣誓,”他对亚瑟说,“但我现在要起誓。殿下,您战斗,我战斗,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您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以基督耶稣珍贵的鲜血起誓。”他靠向前,抓起亚瑟的手,亲吻了一下。“如果我违背誓言,就让我遭受惩罚。”

“立下誓言需要两个人,”库尔威奇说,“您可以解除我的誓言,殿下,但我不会解除自己的誓言。”

“我也不会,殿下。”我也说道。

塞格拉莫似乎感到有些无聊。“我是您的人,”他对亚瑟说,“不属于任何其他人。”

“誓言算个啊,”丑陋的墨凡斯说,“我想战斗!”

亚瑟的眼中含着泪水。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是用一根木柴鼓捣着火堆,直到他成功地将热度减半,却制造出了多一倍的烟雾。“你们的人不用宣誓效忠,”他强调说,“明天我只想让完全自愿的人出现在勒格溪谷。”

“为何是明天?”库尔威奇问,“为什么不是后天?准备时间越长越好,不是吗?”

亚瑟摇摇头。“即使等上一整年,我们也不会准备得更好。另外,高菲迪特的斥候一定已经北上,带去了图锥克愿意接受高菲迪特条件的消息,所以我们必须在那同一批斥候发现我们德莫尼亚人没有撤退之前攻击。我们在明日破晓进攻。”他看着我,“你来做前锋,德瓦阁下,所以今晚你必须去找你的人,和他们谈话,如果他们不愿意去,那就算了,但如果他们愿意,墨凡斯会告诉你他们该怎么做。”

墨凡斯之前穿着亚瑟盔甲在敌人战线各处都耀武扬威了一番,但同时他也侦察了敌人的位置。现在他从锅里抓起一把谷粒,堆在他摊平的披风上,简单地模拟了一下勒格溪谷的地形。“溪谷不长,”他说,“两侧的岩壁很陡峭。路障在这里,南面的尽头。”他指向溪谷模型里的一点。“他们砍下树,做了道墙。这墙足以拦住马,但找一些人,不花太长时间就能把这些树拖走。他们的弱点就在这里。”他指着西方的山丘,“溪谷的北面一头非常陡峭,但你可以轻易地走下斜坡,到他们建造防御工事的地方。在夜里爬上山丘,破晓时向山下攻击,趁他们还没醒透的时候拆除他们的树栏,那样战马就能通行了。”他咧嘴一笑,想象着突袭敌人的快感。

“你的手下已经习惯了在黑夜行军。”亚瑟对我说,“所以明天清晨你们要占领路障,毁掉它,然后守住溪谷,直到我们的战马到达。战马之后是我们的枪兵。塞格拉莫会率领枪兵守住溪谷,我和五十名骑兵则会攻击布拉诺吉纳。”即使亚瑟宣布将自己绝大多数兵力都交给塞格拉莫,塞格拉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我们余下的人都掩藏不住惊讶,并不是因为对塞格拉莫的指派,而是亚瑟的战术。“五十名骑兵攻击高菲迪特的整支大军?”加拉哈特疑虑地问。

“我们不会占领布拉诺吉纳,”亚瑟承认,“甚至不会接近,但我们会引诱他们来追击,这追击会将他们带至溪谷。塞格拉莫会在溪谷的北端对上他们的大军,就在道路和河水相交的地方,当他们进攻时,你们就后退。”他转而看着我们,确保我们明白他的指示。“后退,”他重复道,“一直后退。让他们觉得自己快要赢了!随后等你们将他们诱进溪谷深处时,我会出击。”

“从哪里出击?”我问。

“当然是从他们的身后!”受战场前景的激励,亚瑟恢复了他的热情,“我的骑兵从布拉诺吉纳撤退时,不会进入溪谷,而是躲在它的北面入口之外。那个地方树木很繁茂,等你们一旦吸引敌人深入,我们就会从后方出击。”

塞格拉莫盯着那堆谷子。“爱尔兰黑盾族人就在科伊尔山,”他用糟糕的口音说道,“他们可以从山丘往南走,袭击我们的后方。”他用手指划过山谷南端散开的谷子,以说明他的意思。我们都知道,那些爱尔兰人,是伊仑之子欧依戈斯——德米缇亚国王——的可怕战士,曾经是我们的盟友,直到高菲迪特以黄金收买了他们的忠诚。“您想要我们正面挡住一支军队,还要挡住身后的黑盾?”塞格拉莫问。

“你看,”亚瑟笑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解除你们的誓言。不过,一旦图锥克知道我们开战了,他会来援助的。随着时间过去,塞格拉莫,你会发现你的盾墙每一分钟都变得越来越厚。图锥克的人会对付科伊尔山的敌人。”

“如果他们不来呢?”塞格拉莫问。

“那我们大概就会输。”亚瑟平静地坦言道,“我的死亡将伴随着高菲迪特的胜利和图锥克的和平。我的脑袋会被送给夏汶,作为她的结婚礼物,而你们,我的朋友们,将在彼世享用盛宴,我相信,你们会为我留个位子的。”

房间中又安静了下来。亚瑟似乎很确信图锥克会战斗,但我们其余人都不敢如此肯定。在我看来,图锥克大可以让亚瑟和他的人死在勒格溪谷,正好可以摆脱一个不方便的盟友。但同时我告诉自己,高层政治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应该考虑的是怎样活过第二天。我看着墨凡斯那简陋的战场模型,很担心那些西面的山丘——就是我们在清晨要攻击的地方。我想,如果我们可以从那里发动进攻,敌人也可以。“他们可以从侧面进攻我们的盾墙。”我描述了一下我的担忧。

亚瑟摇摇头。“山谷北端的山丘太陡峭,身着盔甲的人很难爬上去。他们最多派他们的民兵,也就是弓箭手上去。德瓦,如果你有多余的人手,派一些守在那里,不然就祈祷图锥克快点来吧。说到这里,”他转身看向加拉哈特,“亲王殿下,虽然请求您离开盾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明天如果您可以作为我的信使去见图锥克国王,那您就是我最宝贵的帮助了。您是位亲王,您说话有威信,而您也是所有人中最可能说服他的人,告诉他在这场我违抗他的意志也要强加给他的胜利中,他能够获得好处。”

加拉哈特看上去很困扰:“我宁愿战斗,殿下。”

“总而言之,”亚瑟笑了,“我宁愿胜利,而不是输掉战争。为此,我需要图锥克在明天日落前派兵来援,而您,亲王殿下,是我能派去见一位忿忿不平的国王的最合适信使。您必须说服他,奉承他,恳求他,但最重要的是,亲王殿下,说服他,如果我们不能赢得明天的战斗,我们的余生都将身处战火之中。”

加拉哈特接受了这个选择。“那您可以允许我,一旦送完信,就回到德瓦的身边与他一起战斗吗?”他补充道。

“非常欢迎。”亚瑟说。他停顿了一下,盯着这些谷堆。“我们人数很少,”他直白地说,“他们又是主场作战,但梦想不是靠小心翼翼实现的,它靠的是勇敢冒险。明天我们将给不列颠人带来和平。”他突然打住,也许是意识到他对于和平的渴望也是图锥克的梦想。或许亚瑟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应该打这一仗。我记起我们与阿尔会面后在橡树下立下的誓言,亚瑟想要放弃反抗,我半是期待地等他再次展现自己的内心灵魂,但在那个雨夜,野心的马猛拉着他的灵魂,他不能以自己的生命或流放作为代价,指望换来和平。他想要和平,但他更想要造就和平。“不论你们向哪位神祇祈祷,”他小声地说,“愿明日他们与你们同在。”

我必须骑马去找我的人,我太匆忙,从马上摔下来了三次。这些摔落是不吉的征兆,但土路很软,除了我的骄傲之外,我毫发无伤。亚瑟和我一起骑行,在距离我方的营火一投枪的射程距离时,他拦住了我的马,营火在下个不停的雨中暗淡地闪烁。“明天为了我去战斗,德瓦,”他说,“你可以带上自己的旗帜,在你的盾牌上画上自己的纹章。”

在这个世界或下个世界我都会为你而战,我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生怕惹怒诸神。因为明天,在那个灰暗阴冷的破晓,我们将与整个世界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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