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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我与加拉哈特同行。他本不希望我去,说我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我就此和他大吵了一番,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人这么激烈地争执。我同时也向亚瑟请求,至少应该有一位德莫尼亚人亲耳听见高菲迪特对我们国王的意图,亚瑟帮我向加拉哈特求情,后者最终心软答应了。我们毕竟是朋友,但为了我的安全,加拉哈特坚持让我扮成他的侍从,让我在我的盾牌上画他的标志。“你没有纹章啊。”我对他说。

“现在我有了。”他下令让人在我们的盾牌上画十字架。“有何不可?”他问我,“我是个基督徒。”

“看上去别扭。”我说。我习惯了战士们的盾牌上画着公牛、老鹰、猛龙和雄鹿的纹章,而不是什么乏味的宗教几何形状。

“我喜欢。”他说,“再说了,现在你可是我卑微的仆人,德瓦,所以我才不在乎你的意见呢。完全不在乎。”他大笑着躲开我挥向他手臂的拳头。

我不得不骑马前往司乌思城堡。我跟随亚瑟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习惯骑马。对我而言,只是坐在马背上不是什么难事,但用膝盖夹住马腹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总会慢慢向前滑,直到靠近它的脖子,两只脚挂在它的前腿后面荡来荡去。最后,我习惯了将一只脚塞在马鞍的系带里,以此来找到一个固定点。这让以精湛骑术而自豪的加拉哈特很不满。“好好骑!”他老是训我。

“但我没地方放脚!”

“马有四只脚。你还要多少只?”

我们先到了路德城堡,高菲迪特在边界山脉中的主要要塞。这座城镇位于河湾地的一座山丘上,我们注意到它的守卫没有勒格溪谷罗马道路上的守卫那么机警。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说出来波伊斯的真正目的,只说我们是阿莫里凯来的失地流民,希望能进入高菲迪特的王国。守卫们发现加拉哈特是位亲王,坚持要护送他去见城镇指挥官。他们带着我们在布满全副武装士兵的镇子中穿行,每一扇门旁都靠着长枪,每一家酒馆的长椅下都堆着头盔。城镇指挥官是一个看上去精疲力尽的男人,对负责管理这座被战争热潮席卷的要塞,他表现出了明显的痛恨。“一看到您的盾牌,就知道您是从阿莫里凯来的,亲王殿下。”他对加拉哈特说,“对我们这些乡下人来说,这纹章很有异国风格。”

“对我来说,是值得骄傲的纹章。”加拉哈特严肃地说,故意不看我。

“肯定的,肯定的。”那指挥官说。他的名字叫哈希德。“我们非常欢迎您,亲王殿下。我们的至尊王欢迎所有……”他停顿了,有点尴尬。他本来要说,高菲迪特欢迎所有流浪的战士,但对一位流离失所的阿莫里凯亲王来说,这说法近乎羞辱。“所有勇士。”指挥官换了措辞。“您不会是想留在这里吧?”他担心为填饱驻军而压力大增的镇上又会多添两张饥饿的嘴。

“我要去司乌思城堡。”加拉哈特宣布,“带着我的侍从。”他指了指我。

“愿诸神保佑您一路顺利,亲王殿下。”

就这样我们进入了敌人的国土。我们骑马走过安静的山谷,田野中堆着新收获的谷物,果树上沉甸甸地挂着熟透的苹果。第二天我们进入山区,沿着一条泥土路穿越过潮湿的树林,最后翻过山头,沿山路而下,向着高菲迪特的首都行去。看见司乌思城堡那粗糙的土墙时,一阵紧张涌上我的心头。高菲迪特的大军也许聚集在四十英里之外的布拉诺吉纳,但司乌思城堡四周的土地上也布满了士兵。军队搭起了许多简陋的小屋,以石块为墙,草皮为顶。要塞周围的小屋墙头飘扬着八面旗帜,以示高菲迪特不断扩大的部队中的八国战士。“八国?”加拉哈特问,“波伊斯、瑟卢瑞亚、艾尔蒙特,还有哪些?”

“康诺瓦、德米缇亚、格温内德、雷吉德和德米缇亚的黑盾族。”我将这份残酷的名单列述完整。

“怪不得图锥克不想打仗。”加拉哈特小声说,惊奇地看着驻扎在流经敌人首都河流两岸的大群士兵。

我们进入那个钢铁蜂巢。孩童跟着我们,对我们奇怪的盾牌很好奇,他们的母亲则站在小屋门口的阴影中,猜疑地看着我们。男人们瞥了我俩几眼,注意到了我们陌生的纹章和精良的武器,但无人质疑,直到我们到达司乌思城堡的大门,被高菲迪特手持利枪的王家卫兵拦住。“我是贝诺克的亲王加拉哈特。”加拉哈特大模大样地宣布,“我来见我的表亲至尊王。”

“他是你的亲戚?”我低声问。

“王室用语罢了。”他轻声回答。

城墙内的景象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司乌思城堡周围聚集了这么多士兵。地上插着三根高柱,这里正准备举行战前誓师仪式。波伊斯是基督徒最少的几个王国之一,最尊重传统,我猜墙外驻扎的许多士兵是特意从布拉诺吉纳来见证仪式的,如此他们就可以回去告诉他们的同伴,诸神已得告慰。高菲迪特的侵略一点都不草率,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条不紊。我猜亚瑟现在正想着,一次突袭也许能打乱这样的进军。我们的坐骑被仆人牵走,一名顾问前来询问加拉哈特,证明了他的确是他自称的身份,随后我们被引入宴会大厅。门卫拿走了我们的剑、盾和长枪,将它们加进了一堆相似的武器中,那些武器属于已经聚集在高菲迪特大厅中的人。

超过百人齐聚在那些矮胖的橡木厅柱之间,柱子上挂着人类头骨,以示王国正处于战争。这些露齿头骨下方是各支军队的国王、亲王、领主、酋长和勇士。大厅中的唯一家具是黑暗尽头放置在高台上的一排王座,高菲迪特坐在他的雄鹰纹章下,他身旁低一些的王座上,坐着甘德利亚斯。一见到这位瑟卢瑞亚国王,我左手上的伤疤便抽动起来。坦纳波斯蹲坐在甘德利亚斯身旁,高菲迪特的右手边坐着他自己的德鲁伊路万斯。波伊斯王储昆格拉斯坐在第三张王位上,两侧是我不认识的国王。没有女人在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作战会议,至少是让这些人为他们即将获得的胜利而扬扬得意的一个机会。所有人都身着铠甲或皮甲。

我们在大厅后方停留了一会儿,我看见加拉哈特向他的上帝默念了一次祈祷。一只单耳破损、腰腹伤痕累累的猎狼犬嗅了嗅我们的靴子,然后慢跑回它主人那里。铺着灯芯草的泥土地面上,它的主人和其他的战士们站在一块儿。在大厅远远的角落,一名吟游诗人轻诵着一首战歌,但人们都无视了他时断时续的诵咏,专心听着甘德利亚斯说他估计会从德米缇亚前来的战力。一名首领显然曾经在爱尔兰人手下吃过亏,反对说波伊斯不需要黑盾族的帮忙就能打败亚瑟和图锥克,但他的抗议被高菲迪特的一个手势打断了。我半是期望地以为等会议讨论完其他事务,我们才会被留下来,但才等了不到一分钟,我们就被领到了大厅正中的空地,带到高菲迪特面前。我看向甘德利亚斯和坦纳波斯,但他们两人都没有认出我。

我们跪下并等待着。

“请起。”高菲迪特说。我们服从起身,我再一次看见了他冷酷的面容。自我上次见到他到现在这么多年,他并没有很大的改变。他的脸如同亚瑟前来与夏汶订婚那天一样松垮多疑,但前些年的病痛让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变白了。他的胡子很稀疏,藏不住他喉咙处的一个肿块。他警惕地看着我们。“加拉哈特,”他的声音很沙哑,“贝诺克的亲王。我们听说过你的兄弟兰斯洛特,但没听说过你。你是否和你的兄弟一样,是亚瑟的一条狗崽子?”

“我不对任何人效忠,国王陛下。”加拉哈特说,“除了我那已经被敌人践踏尸骨的父亲。我是无土之人。”

高菲迪特在王座上侧了侧身。他空荡荡的左袖垂在扶手旁,永远提醒他想着他的仇敌——亚瑟。“所以你前来问我要土地,贝诺克的加拉哈特?”他问,“很多人都为同样的目的前来,”他指向拥挤的大厅,“但我敢说德莫尼亚有足够多的土地给每一个人。”

“国王陛下,我前来带上格温特的图锥克国王的问候。”

这句话在大厅引起了一阵骚乱。后面的人没有听清加拉哈特的话,叫别人重复给他们听,这样的窃窃私语持续了几秒钟。高菲迪特的儿子昆格拉斯猛地抬起头。他留着长长黑胡须的圆脸看起来很担忧,这不奇怪,我想,因为昆格拉斯同亚瑟一样渴望和平。然而亚瑟抛弃夏汶,毁掉了昆格拉斯的希望,现在波伊斯王储只能跟随他的父亲,进行这场威胁毁掉所有南方王国的战争。

“我们的敌人似乎已经丧失了他们对战争的渴望。”高菲迪特说,“不然图锥克为何要派人来问候?”

“禀至尊王,图锥克国王毫不畏惧任何人,但更热爱和平。”加拉哈特小心翼翼地使用了高菲迪特在他胜利之前就自封的称号。

高菲迪特的身体一阵起伏,一开始我以为他要呕吐了,然后才意识到他是在笑。“我们这些国王只有在战争不利于我们的时候才热爱和平。”高菲迪特最终说道。“贝诺克的加拉哈特,这支大军,”他指向那些首颁和亲王们,“解释了图锥克的这个新爱好——和平。”他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贝诺克的加拉哈特,直到现在,我都拒绝接见所有图锥克的使者。为什么要接见他们?一只雄鹰会听羔羊咩咩求饶吗?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听取所有格温特的臣民向我跪求和平,但现在,既然你已经长途跋涉来到此处,你可以供我取取乐。图锥克出什么价?”

“和平,国王陛下,就是和平。”

高菲迪特啐了一口。“加拉哈特,你没有土地,双手空空,难道图锥克认为只要恳求就能得到和平?他以为我毫无理由就在一支军队上倾尽全国的黄金?他觉得我是个蠢货吗?”

“国王陛下,他认为不列颠人之间的流血是没有意义的。”

“你说话像个女人,贝诺克的加拉哈特。”高菲迪特故意大声说出羞辱之语,让整个大厅爆发出嘲讽与大笑。“但不管怎样,”笑声平息之后他继续说,“你得带个回复给格温特的国王,就这么跟他说。”他停顿了一下整理思路。“告诉图锥克,他是一只羔羊,吮吸着德莫尼亚干枯的乳房。告诉他,我并不是要和他作对,我的敌人是亚瑟。告诉他,如果要和平就得答应两个条件,第一,他让我的军队通过他的领土,不得阻拦;第二,他给我提供足以供千人食用十日的粮食。”大厅中的战士们纷纷倒吸冷气,这些要求很划算,但也很聪明。如果图锥克接受这些条件,那么他就能让自己的国土躲过一劫,而高菲迪特侵略德莫尼亚也就更容易了。“贝诺克的加拉哈特,”高菲迪特问,“你有权接受这些条件吗?”

“不,国王陛下,我只是来询问您的条件以及您对图锥克发誓要保护的德莫尼亚国王莫德雷德的打算。”

高菲迪特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我看上去像是要跟个小孩子打仗的人吗?”他站起身,向前走到高台的边缘。“我的敌人是亚瑟,”他说话的对象不仅仅是我们,还有整个大厅的人,“那个宁愿娶汉尼斯维恩的婊子,而不娶我女儿的人。任何遭受此等羞辱的人能不复仇吗?”大厅众人咆哮回答。“亚瑟是个得志小人!”高菲迪特大吼道,“妈是婊子,老婆还是个婊子!只要格温特保护这个婊子爱人,格温特就是我们的敌人!只要德莫尼亚为这个婊子爱人作战,德莫尼亚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将从我们的敌人那里夺来黄金、奴隶、食物、土地、女人和荣耀!我们会杀了亚瑟,让他的婊子在我们的军营里干活儿!”等欢呼声渐轻,他傲慢地看着加拉哈特说:“贝诺克的加拉哈特,把这些话告诉图锥克,然后告诉亚瑟。”

“德瓦可以将这些话告诉亚瑟。”大厅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转过身看见了莱加塞特。狡猾的莱加塞特曾经是诺维娜的卫兵,现在是效力于甘德利亚斯的叛徒。他指着我:“这个人为亚瑟效力,至尊王,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大厅沸腾了。我听见一些人大叫我是个奸细,另一些人说要宰了我。坦纳波斯紧张地盯着我,透过我浓密的长胡子,他突然间认出我并大喊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高菲迪特的卫兵,大厅中唯一全副武装的一群人,向我跑来。高菲迪特举起手制止了卫兵,并让吵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你宣誓效忠于那个婊子爱人?”国王以充满威胁的声音问我。

“德瓦效忠于我,至尊王。”加拉哈特坚持说道。

高菲迪特指着我。“我要他回答,”他说,“你效忠于亚瑟吗?”

对于自己的誓言,我不能撒谎。“是的,国王陛下。”我坦言。

高菲迪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平台,朝一个守卫伸出手,同时紧紧地盯着我。“你这条狗,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对待亚瑟的上一个使者的吗?”

“您杀了他,国王陛下。”我说。

“我所做的,是把他被蛀烂的脑袋送还给了你那个婊子爱人。快点拿过来!”他厉声冲离他最近的守卫吼道,后者还不知道应该把什么放进他国王伸过来的手上。“你的剑,蠢货!”那守卫急忙拔剑,将剑柄递给国王。

“国王陛下。”加拉哈特走上前,高菲迪特挥剑,剑尖在离加拉哈特双眼几英寸的地方颤抖。

“注意你在我大厅中的言辞,贝诺克的加拉哈特。”

“我恳求您饶过德瓦。”加拉哈特说,“他来这里不是充当探子,而是作为和平的使者。”

“我不要和平!”高菲迪特冲加拉哈特吼道,“和平不能取悦我!我想看见亚瑟像我的女儿那样哭泣,你明白吗?我要看见他的眼泪!我要看见他像我的女人一样恳求我。我要看见他卑躬屈膝,我要看见他死去,他的婊子取悦我的士兵。这儿不欢迎亚瑟的任何使者,亚瑟知道的!你也知道的!”他向我吼出最后一句话,并将剑指向我的脸。

“杀了他!杀了他!”坦纳波斯穿着他那破烂的绣花长袍,跳上跳下,他头发里的骨头像锅里的干豆一样噼啪作响。

“高菲迪特,你敢碰他,”大厅中又响起了一个新的声音,“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会将它埋在埃登城堡的粪堆里,让狗在上面撒尿。我会将你的灵魂送给缺少玩物的孩童鬼魂。我会让你沉沦于黑暗直到末日,然后在新时代降临时朝你吐唾沫,而即使到了那时,国王陛下,你所要遭受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呢。”

仿佛有一股流水,将紧张从我身体里一扫而光。只有一个人敢对至尊王这么说话,是梅林。梅林!梅林慢慢从大厅中央的过道走上前,看起来越发挺拔,他经过我的身旁,姿态比高菲迪特所能想象的高贵无数倍。他用他的黑手杖将国王的剑拨到一边,又走到坦纳波斯的面前,朝他耳语了几句,那弱小得多的德鲁伊随后就尖叫逃出了大厅。

那是梅林,比任何人都善变。他喜欢伪装、欺骗、故弄玄虚。他可以出其不意,可以淘气顽皮,可以耐心容忍或气派非凡,但今天他选择展现出一种刻板冷酷的威严。他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深邃的双眸中没有一丝快乐,只有傲慢的权威,让他周围的人本能地跪下。即使是高菲迪特国王,前一刻还准备以剑刺我的脖子,现在也放低了剑刃。“您为这个人说话,梅林阁下?”高菲迪特问。

“你聋了吗,高菲迪特?”梅林厉声说,“德瓦·卡丹会活下来。他将成为你尊贵的客人。他将吃你的食物,饮你的酒。他将睡在你的床上,如果愿意,他还能睡你们的女奴隶。德瓦·卡丹和贝诺克的加拉哈特在我的保护之下。”他转身盯着整个大厅,挑衅地看着众人,看他们是否敢反对自己。“德瓦·卡丹和贝诺克的加拉哈特在我的保护之下!”他重复道,这一次他举起了黑色手杖,战士们都在它的威胁下瑟瑟发抖。“如果没有德瓦·卡丹和贝诺克的加拉哈特,”梅林说,“就不会有不列颠真知。我会死在贝诺克,而你们注定要在撒克逊的统治之下成为奴隶。”他转向高菲迪特。“他们需要食物。别盯着我看了,德瓦。”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

我的确在盯着他看,惊讶无比的同时也松了口气,但我同样好奇梅林在敌人的大本营做什么。当然,即使在敌国境内,德鲁伊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旅行,不过他出现在司乌思城堡的时机太奇怪也太危险。果然,高菲迪特的人虽然害怕这位德鲁伊,却同样憎恶他的干涉。有一些人安全地躲在大厅后方,高声喊着叫他别多管闲事,管好自己的事情。

梅林转身面向他们。“我的事情,”他声音低沉,却让那些抗议的声音消失了,“就是看管你们的灵魂,如果我折磨那些灵魂,你们会希望自己的母亲从未生下你们。蠢货!”最后两个字,他突然大声喊出,并挥动手杖,这让那些全副武装的人统统跪了下去。没有一位国王胆敢干预,梅林挥舞手杖,猛地击碎了一个挂在柱上的头骨。“你们祈求胜利!”梅林说,“击败谁的胜利?你们的同族而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的敌人是撒克逊人。我们在罗马人的统治下痛苦了这么多年,等最后诸神终于将那些罗马害虫赶跑,我们又做了什么?我们自相残杀,让一个新的敌人占领我们的土地、强奸我们的女人、收走我们的谷物!去打你们的仗吧,蠢货,即使打赢,你们也不会拥有胜利。”

“但我女儿的仇不能不报。”高菲迪特在梅林身后说。

“高菲迪特,你的女儿,”梅林转过身,“会为自己报仇的。你想知道她的命运吗?”他以嘲讽的口气问出这个问题,但回答得很冷静,且使用了一种预言式的轻快语调,“她不会登上高位,也不会沦落低贱,但她会得到幸福。高菲迪特,她的灵魂是被祝福的,如果你有一只跳蚤的认知,你就该为此满足。”

“等我得到亚瑟的头骨时,我就会满足了。”高菲迪特挑衅道。

“那就去拿吧。”梅林轻蔑地说,然后眉毛冲我轻挑了一下,“来,德瓦,享受你敌人的热情招待吧。”

他带着我们走出大厅,毫不在乎地穿过敌人全副武装的军队。战士们憎恶地看着我们,但无法阻止我们离开,或是制止我们占据高菲迪特的一间客房,很明显,梅林自己一直在使用这房间。“所以,图锥克想要和平是吗?”他问我们。

“是的,阁下。”我回答。

“图锥克的确会这样想。他是个基督徒,觉得自己比诸神知道得更多。”

“您知道诸神的心思吗,阁下?”加拉哈特问。

“我相信诸神讨厌无聊,所以我尽力取悦他们,那样他们就会朝我们微笑了。你的上帝,”梅林酸溜溜地说,“讨厌娱乐,要求信徒们卑躬屈膝地膜拜。他一定是个痛苦的生灵,也许跟高菲迪特很像,总是有着永无止境的猜疑,令人恶心的嫉妒。你们俩运气真好,我正好在这里!”他突然冲我们调皮地咧嘴一笑,我看得出来他很享受当场羞辱高菲迪特。梅林的一部分名气源于他的演技,有些德鲁伊,比如路万斯,总是低调地工作;另一些,比如坦纳波斯,靠的是阴险狡诈和诡计多端。但梅林喜欢支配,让人眼花缭乱,让一位野心勃勃的国王变得谦卑是他天生的本领,也给了他极大的乐趣。

“夏汶真的是被祝福的吗?”我问他。

他对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表现得很吃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我承认漂亮女孩是我的弱点,所以我会为她构织一个祝福的咒语。我曾经也帮你做过同样的事情,德瓦,当然,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他大笑起来,随后看着窗外,判断着太阳投下阴影的长度。“我马上就要走了。”

“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阁下?”加拉哈特问。

“为了和路万斯交谈。”梅林边说边四下巡视,确保自己带上了全部的随身物品。“他或许是个装模作样的白痴,但他确实有一些我暂时遗忘的零散知识。他提供了关于艾利耐德之戒的种种信息。我已经找到它了。我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他拍了拍缝在长袍内侧的口袋,“反正是在我这里。”他漫不经心地说,但我怀疑这冷淡只是一种伪装。

“艾利耐德之戒是什么?”加拉哈特问。

梅林因为我朋友的无知而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决定纵容他。“艾利耐德之戒,”他郑重其事地说,“是不列颠十三宝藏中的一样。我们一直以来都知道这十三样宝物——至少是我们这些认得真神的人——”他意有所指地补充,并扫了一眼加拉哈特,“但没人知道它们的真正力量是什么。”

“那卷轴告诉您了?”我问。

梅林笑得像一匹狼。他白色的长发整齐地用黑色绸带扎在颈后,胡子被编成了一根根细辫。“那卷轴,”他说,“证实了我所知或猜测的一切事情。哈,在这儿呢。”他在口袋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枚戒指。对我来说,这宝物看上去就像是一般的战士铁指环,但梅林将它托在掌心,仿佛它是不列颠最珍贵的珠宝。“艾利耐德之戒,”梅林说,“于天地诞生之日打造于彼世。其实不过是一块金属罢了,没什么特别。”他把指环扔给我,我慌张接下。“戒指本身,”梅林说,“没有任何力量。所有的珍宝单独都没有力量。隐形斗篷不会让你隐形,布兰·盖尔之号角响起来也不比任何狩猎号角好听。对了,德瓦,你去接妮慕了吗?”

“是的。”

“干得好。我就知道你会去的。亡者之岛是个有趣的地方,你不觉得吗?想找点刺激的时候,我就会去那里。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宝物。其实都是些不值钱的垃圾。如果你有善心的话,就绝不会把帕达恩之外套给一名乞丐,但它还是珍宝之一。”

“那它们有什么用?”加拉哈特问。他从我手上接过了戒指,然后又交还给了梅林。

“它们能命令诸神,毫无疑问。”梅林说得坚决,就好像这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单个只是廉价的无用之物,但它们合起来,能让诸神像青蛙一般蹦跳。当然,也不仅仅是集齐这些珍宝就行了,”他补充道,“还要进行一两项另外的仪式。而且谁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有用呢?就我所知,没人曾经尝试过。妮慕还好吗?”他真诚地问我。

“现在挺好。”

“听起来你有点怨气!你觉得我应该去接她?我亲爱的德瓦,就算没有跑遍不列颠去追妮慕,我也已经够忙了!如果那个女孩不能适应亡者之岛,那她还有什么用?”

“她可能会死。”我责备他,想到了岛上的那些食尸鬼和食人族。

“她当然可能会死!如果没有危险,那还算什么考验?你的想法太孩子气了,德瓦。”梅林同情地摇了摇头,将戒指戴上了他的一根纤长骨感的手指。他严肃地看着我们,我们两人都敬畏地等着一些超自然力量的显现,但紧张的几分钟过去,梅林开始嘲笑我们的表现。“我告诉你们了!”他说,“宝物本身没什么特别的。”

“你找到几样宝物了?”加拉哈特问。

“好几样,”梅林闪烁其词,“但即使我已经有了十三件当中的十二件,还是会遇到麻烦,除非我能找到第十三样。德瓦,那就是传说中遗失的宝藏,克莱德诺·艾丁的圣锅。没有这圣锅,我们就输了。”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输了。”我苦涩地说。

梅林注视着我,好像我表现得特别迟钝。“战争?”过了片刻他说,“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祈求和平!你们俩真蠢!高菲迪特不想要和平。这人是只野兽,他的头脑跟一头公牛差不多,而且还不是头聪明的公牛。他想成为至尊王,这就意味着他必须统治德莫尼亚。”

“他说他会让莫德雷德坐在王位上。”加拉哈特说。

“他当然会这么说!”梅林轻蔑地说,“他还会说什么呢?然而,一旦他将手放上那个残疾小孩的脖颈,他就会立刻拧断它,像拧断一只鸡的脖子。而且这是件好事。”

“您希望高菲迪特赢?”我惊愕地问。

他叹了口气。“德瓦啊德瓦,”他说,“你跟亚瑟太像了。你们觉得世界很简单,正邪对立,黑白分明。你问我希望什么?我告诉你我想要的。我想要十三件宝藏,我想要用它们将诸神请回不列颠,我会命令诸神将不列颠恢复到罗马人到来前那神佑之下的美好状态。没有基督徒——”他指向加拉哈特,“也没有密特拉教徒——”他指着我,“只有诸神的子民生活在诸神的国度。德瓦,我所希望的便是这个。”

“那亚瑟怎么办呢?”我问。

“他怎么办?他是个男人,他有把剑,他能照顾自己。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德瓦,如果亚瑟命中注定要赢得这场战争,那么即使高菲迪特召集全世界的军队来对抗他也没用。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承认我会去帮亚瑟,因为我喜欢他,但命运决定了我是个老人,越来越虚弱,膀胱就像是漏水的袋子,所以我必须节约使用我不断减少的精力。”他用一种精力充沛的语气来述说这种可悲的处境,“即使是我,也不能同时帮亚瑟赢得战争、治愈妮慕的头脑和寻找宝藏。当然,如果我发现拯救亚瑟的性命能帮助我找到宝藏,那么我一定会来战场。不然的话……”他耸了耸肩,就好像战争对他来说毫不值得关心。我想,的确如此。他转身,透过小窗看向院子中竖立的三根柱子。“你们会留下观看仪式吧?我希望如此。”

“我们应该留下吗?”

“当然,如果高菲迪特允许的话。所有经历都有其作用,无论多么令人厌恶。我以前操办过太多这样的仪式,所以我就不留下来看热闹了,但我会确保你们的安全。如果高菲迪特碰你们这两个小傻瓜一根汗毛,我就把他变成一条鼻涕虫。但现在,我必须要走了。路万斯说,德米缇亚边境有一个老妇人可能记得一些有用的事情。如果她还活着,当然,还想得起来事情的话。我讨厌和老女人说话,她们很高兴有人陪伴,于是就会不停地说啊说,还总说不到点子上。前途一片昏暗啊!告诉妮慕,我很期待再见到她!”说完这些话,他就出了门,大步穿过堡垒的内院走了。

那天下午乌云密布,傍晚前一场令人讨厌的灰色小雨淋湿了堡垒。路万斯德鲁伊来找我们,保证我们是安全的,但委婉地建议我们不要参加晚上的宴会,这场宴会是高菲迪特的同盟和首领战前最后一场集会,之后司乌思城堡的人就会南下与布拉诺吉纳其余的部队会合。他说,如果我们出席,对高菲迪特现在这勉为其难的招待是一次挑战。我们向路万斯保证,我们绝不会去参加晚宴。路万斯笑着表示感谢,然后在门旁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你们是梅林的朋友?”他问。

“德瓦阁下是的。”加拉哈特说。

路万斯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他很老,长着张友善温和的脸,秃顶,只有两只耳朵上方还留有一些削发的痕迹。“我不禁觉得,”他说,“我的兄弟梅林对诸神的期望太高了。他相信世界可以再造,历史可以被抹去,就像是泥里画着的一道线。但一切并非如此。”他抓了抓胡子里的虱子,看着脖子里戴着十字架的加拉哈特,摇了摇头。“我羡慕你们基督徒的上帝。他是三者,他是唯一;他既死且生;他无所不在,他无迹可寻;他要求你们尊崇,但又宣称没有任何他物值得尊崇。这些矛盾给了人们空间,他们可以相信任何事或不相信所有事,但我们的神却与此不同。我们的诸神像是王者,变化无常,强大无比,如果他们想遗忘我们,便遗忘我们。我们的信仰无关紧要,只有他们的想法才重要。只有诸神允许,我们的咒语才能生效。当然,梅林不同意这个说法,他觉得如果我们声音够大,就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你会怎么对待一个大吵大嚷的孩子呢?”

“关注他?”我说。

“打他,德瓦阁下,”路万斯说,“打到他安静为止。我担心,梅林阁下叫嚷得太响太久了。”他站起身,拿起他的手杖。“很抱歉,你们不能和战士们一同用餐,但赫拉德王妃欢迎你们与她的同伴一起进餐。”

艾尔蒙特的赫拉德是昆格拉斯的妻子,她的邀请并不一定是一种恭维,反倒很可能是高菲迪特设计的一种羞辱,暗示我们只配与妇孺一起用餐。但加拉哈特回复说,我们很荣幸接受这邀请。

而就在那里,在赫拉德的小厅中,我遇见了夏汶。我一直想要再见到她,从加拉哈特一开始提议出使波伊斯的那刻起,我就想要见到她,这也是我费了这么大的劲要陪他来的原因。我来司乌思城堡并不是为了和谈,而是为了再见到她的脸庞,现在,在赫拉德厅闪烁暗淡的火光中,我看见了她。

岁月没有改变她一丝一毫。她的脸庞还是那么甜美,举止还是那么娴静,金发还是那么闪耀,笑容还是那么美丽。我们进入房间时,她正为一个小孩子而手忙脚乱,努力地想要喂给他苹果片。那孩子是昆格拉斯的儿子皮德尔。“我刚刚对他说,如果他不吃苹果,那可怕的德莫尼亚人就来抓他了,”她笑着说,“我觉得他一定挺想跟你们走的,所以不肯吃任何东西。”

皮德尔的母亲,艾尔蒙特的赫拉德是一个高挑的女子,下巴很宽,眼睛的颜色很浅。她向我们表示欢迎,命令一名侍女为我们倒酒,然后介绍我们认识她的两位姑母,托温与艾尔莎,那两位都一脸憎恶地看着我们。显然,我们打扰了她们的谈话,两位姑母不友善的眼神暗示了我们应该马上离开,但赫拉德却很亲切。“两位认识夏汶公主吗?”她问我们。

加拉哈特向她鞠躬致意,随后便蹲坐在皮德尔的身边。他一直很喜欢孩子,孩子们也总是第一眼看到他就信任他。才过了不一会儿,亲王和王子便开心地玩起了苹果片,就好像苹果片是狐狸,皮德尔的嘴是狐狸洞,而加拉哈特的手指是追赶狐狸的猎犬。苹果片就这样消失了。“我怎么没想到这招?”夏汶说。

“因为您不是加拉哈特的母亲,殿下,”我说,“她肯定会是这么喂他的。到今天,没听见猎号声,他都吃不下饭。”

她大笑起来,随后看见了我佩戴的胸针。她缓了口气,羞红了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微笑着问:“我是不是应该记得您,德瓦阁下。”

“不,殿下,我那时候还很年轻。”

“而您却保留了这个。”她显然十分惊讶,有人居然会如此珍惜她的礼物。

“我一直留着它,殿下,即使失去所有其他东西时。”

赫拉德王妃打断了我们,问我到司乌思城堡来做什么。我敢肯定她已经知道了,但对一位王妃来说,假装置身男人们的事务之外才是精明的举动。我回答说,我们被派来判断战争是否不可避免。“那,是不是呢?”王妃担忧地问。这情有可原,毕竟她的丈夫即将南下对敌。

“很遗憾,殿下,”我回答,“看来是的。”

“这都是亚瑟的错。”赫拉德王妃干脆地说,她的两位姑母也拼命点头。

“我想,亚瑟会同意您的看法,殿下,”我说,“而且为之悔恨。”

“那他为什么要和我们作战?”赫拉德问。

“因为他发过誓要保住莫德雷德的王位,殿下。”

“我公公绝对不会废黜乌瑟的继承人。”赫拉德激烈地反驳道。

“今天早晨,德瓦阁下差点因为这样的谈话而掉了脑袋。”夏汶俏皮地打趣。

“德瓦阁下,”加拉哈特从最新一次猎狐游戏中谈起头来,加入对话,“能保住脑袋是因为受到了他的神明的眷顾。”

“不是您的神明,亲王殿下?”赫拉德尖锐地说。

“我的上帝爱着每一个人,殿下。”

“你的意思是他从不做出选择?”她大笑起来。

这一餐有鹅肉、鸡肉、兔肉和鹿肉,配餐的葡萄酒已经变质,它被带来不列颠之后一定已经储藏了过长时间。餐后我们移步至带靠垫的长榻,一位竖琴手为我们演奏音乐。长榻是女人们的庭室中才有的家具,那低陷松软的坐垫让加拉哈特和我坐得不太自在,但我很高兴能确保自己坐在夏汶身旁的长榻上。我一开始笔直地坐着,后来便靠在一边的扶手上以便能轻声与她说话。我恭喜她与甘德利亚斯订婚。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话听上去像是个廷臣说出来的。”

“我曾被迫充当廷臣,殿下。您更希望我是战士?”

她靠上一边的扶手,这样我们的谈话就不会打扰到音乐,她的靠近让我飘飘欲仙。“甘德利亚斯陛下,”她小声说,“要求得到我,以作为他出兵的报酬。”

“殿下,那他的军队,”我说,“是整个不列颠最值钱的军队。”

听到这样的恭维,她并没有微笑,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几近耳语,“是他杀了诺维娜?”

这直接的问题让我不安。“他是怎么说的,殿下?”我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她的声音更小了,我几乎快听不见,“她遭遇到袭击,死在一片混乱中。是一场意外,他说。”

我看了一眼弹奏竖琴的年轻女孩。两位姑母在看着我们两人,但赫拉德看上去并不在意我们的谈话。加拉哈特在聆听音乐,一只手环绕着已经睡着的皮德尔。“那天我就在托尔,殿下。”我转身看回夏汶。

“然后呢?”

我决定以直率来回应她的直接。“她向他下跪,迎接他,殿下,”我说,“他用剑插进了她的喉咙。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发生。”

她的表情僵了一秒。闪烁的火光照亮了她雪白的皮肤,在她的脸颊和唇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她身着浅蓝色的华丽长裙,裙边装饰着过冬白鼬那银白色的皮毛,颈间戴着银项圈,耳朵上佩着银耳环。我觉得银色太衬她的金发了。她轻声叹了口气。“我害怕听到真相,”她说,“但作为一位公主,我必须嫁给对我最有利的人,而不是我想嫁的人。”她转头看了一会儿乐师,随后又靠近我。“我的父亲,”她紧张地说,“说这是一场维护我荣誉的战争,是吗?”

“殿下,对他而言是的,但我可以告诉您,亚瑟为自己对您做下的事情深感懊悔。”

她轻轻地苦笑。这个话题无疑让她很痛苦,但她不能避开它,因为相比较这件事对亚瑟的影响,他的拒绝对夏汶人生的改变更微妙更悲伤。亚瑟幸福地结婚,她却被抛下,陷入长久的悔恨。她痛苦地寻找答案,而显然,她并没有找到。“您明白他吗?”片刻之后,她问。

“我那时不明白,殿下,”我说,“我认为他是个傻子。我们都这样觉得。”

“那现在呢?”她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

我思索片刻。“我现在觉得,殿下,亚瑟当时生平第一次被一种他无法控制的疯狂击中了。”

“爱情?”

我看着她,告诉自己我并没有爱上她,她的胸针只是随机获得的护身符。我告诉自己她是位公主,而我只是个奴隶的儿子。“是的,殿下。”我说。

“你现在懂得这种疯狂了?”她问我。

整个房间里,我的眼中只能看见夏汶。赫拉德王妃、睡梦中的王子、加拉哈特、姑母们、竖琴手,对我来说他们全都不再存在,同样消失的还有墙上挂着的幔帐和铜制烛台。我的世界只剩下夏汶忧伤的大眼睛和我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

“我懂得那种感觉,”我听见自己说,“看到某人的眼睛,突然就知道你的生命中不能缺少她。知道她的声音会让你的心跳漏跳,她的陪伴是你唯一向往的幸福,而她的离开会让你的灵魂变得孤单、凄凉、迷茫。”

她沉默片刻,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你身上发生过这种情况吗,德瓦阁下?”她最后开口问。

我犹豫了。我知道自己的心想要说的话,我也知道我的身份应该说的话,但我告诉自己,一名战士不应该助长自己的胆怯,于是我让自己的心控制了舌头。“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此时此刻,殿下。”我说。做这番告白比打破一面盾墙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立刻移开视线并坐直身体,我诅咒自己用愚蠢之举冒犯了她。我靠在长榻上,面红耳赤,羞愧至极。夏汶向竖琴旁的灯芯草地面扔了几枚银币,以此来表示对竖琴手的赞赏。她要求乐师弹一曲《莉安珑之歌》。

“我还以为你没在听呢,夏汶。”一位姑母不怀好意地说。

“我在听,托温,我在听,而且非常享受我听到的。”夏汶的话让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名击破敌人盾墙的战士。我不敢相信她说了这句话。我想要相信,却不敢。爱情是疯狂的,一秒就能让人在狂喜与绝望之间来回。

音乐再次响起,吵闹的喧哗欢呼从战士们备战的大厅中传来。我整个人向后靠在了靠垫上,脸还是很红。我想弄明白夏汶最后的那句话是指我们的对话还是指音乐,随后夏汶向后靠,又一次靠近我。“我不想因为自己而引起一场战争。”她说。

“这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殿下。”

“我的兄长同意我的看法。”

“但统治波伊斯的是您的父亲,殿下。”

“的确。”她的语气很平淡。她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如果亚瑟赢了,他会要我嫁给谁?”

她直率的问题再次让我吃了一惊,但我给了她真实的答案。“他希望您成为瑟卢瑞亚王后,殿下。”我说。

她极为惊讶地看我:“嫁给甘德利亚斯?”

“嫁给贝诺克国王兰斯洛特。殿下。”我说出了亚瑟的秘密心愿。然后,看着她的反应。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显然是在判断我说的是否属实。“他们说兰斯洛特是一名了不起的战士。”过了一会儿,她不怎么热心地说。她的态度让我的心泛起一阵暖意。

“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殿下。”我说。

她又一次沉默了,靠在扶手上,看着竖琴手的十指在琴弦上颤动,而我则看着她。“告诉亚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我,“我心中没有怨恨。再告诉他……”她突然不说了。

“殿下?”我鼓励她。

“告诉他如果他胜了,”她转向我,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越过我俩长榻之间的空隙,碰了碰我的手背,以示自己接下去的话有多重要,“如果他赢了,”她说,“我会恳求他的保护。”

“我会告诉他的,殿下。”我的心里满满的,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以我所有的荣誉向您起誓,我一定会保护您的。”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我的手上,她的碰触轻柔得像熟睡中小王子的呼吸。“我也许会找您兑现这个誓言,德瓦阁下。”我们四目相对。

“永生永世,直到世界末日,这个誓言将永远可靠,殿下。”

她微笑着收回了手,坐直身子。

那晚,我带着一种晕眩上了床,融合了迷惑、希望、愚蠢、犹豫、害怕和愉悦。正如亚瑟一样,我来到司乌思城堡,被爱情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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