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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冬之子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块名为不列颠的土地上,发生过这样的故事。所有已逝或健在的圣徒中,最受主蒙恩的桑森主教曾说,有些回忆,应随那些肮脏堕落的人类一同深埋。因为,这些故事发生在那最后的时刻,发生在吾主耶稣基督以光芒驱散无边黑暗之前;这些故事发生在被我们称为“洛依格”——失落之地——的土地上,这片土地曾经属于我们,现在却被我们的敌人称为“英格兰”。这是亚瑟的故事,他是战神,是无冕之王,是上帝之敌,同时也是——愿吾主耶稣和桑森主教原谅我——我所认识的最好的男人。我为他流下的眼泪何其之多。

今日天寒,山丘死寂苍白,天上乌云密布。日暮之前,应该就会下雪,但桑森定不会赐予我们炉火。这也好,圣人说,汝需禁欲。我已年老,但桑森——愿上帝保佑他长命百岁——比我更老。这让我无法借口年迈去开启柴火间。桑森总是会说,我们所受的苦难是对吾主的献祭,吾主所遭受的苦难远胜于我们所有人,所以我们这六位教友就应在半梦半醒间颤抖。而明日,若井水冻结,马格文兄弟得沿着链子爬下,用石头敲开冰,我们才可饮水。

然而,我们冬日里最大的烦恼并不是寒冷,而是结冰的道路让伊格莲无法探访修道院。伊格莲是我们的王后,是布洛奇维尔国王的妻子。她黝黑苗条,非常年轻,活泼得犹如冬日里的暖阳。她来此祈子,但与我交谈的时间,倒比向圣母与圣子祈祷的时间还长。她之所以与我交谈,是因为喜爱听亚瑟的故事。上个夏天,我把自己记得的所有故事都告诉了她;当我挖空记忆之后,她带给我一堆羊皮纸、装在角制瓶中的墨水,以及一束用作为笔的鹅毛。亚瑟的头盔上就曾装饰着鹅毛。这些翎毛不似其大也未如其白,但昨日,当我迎着冬日天空高高举起一束翎毛时,在既感光荣又觉愧疚的一瞬间,却好像在那束羽毛下看见了他的脸。那一瞬间,龙与熊又一次咆哮于不列颠,让异教徒胆战心惊。但之后,我打了个喷嚏,发现自己握着的仅仅是一把沾着鹅屎、用来写字几乎都不够格的羽毛。墨水也很糟,就只是灯油混着苹果树皮上弄来的树胶。纸要好些,它们由羊皮制成,自罗马人统治时期遗留至今,上面曾经覆盖着我们没人能看懂的手迹,但伊格莲的侍女们将它们刮得干净洁白。桑森说,如果能把这么多羊皮做成鞋子就更好。但刮过的羊皮纸太薄,无法用作缝补;另外,桑森也不敢冒犯伊格莲,进而失去布洛奇维尔国王的友谊。这所修道院距离敌人的枪兵不过半天行程,如果没有布洛奇维尔的战士时刻严阵以待,即使我们那小小库房也足以引诱敌人穿过黑溪,登上山丘,前来狄那拉克峡谷。然而我也知道,即使是为了布洛奇维尔的友谊,桑森也不可能同意让德瓦教友为上帝之敌亚瑟立传。所以伊格莲和我向这位圣人谎称,我是在将吾主耶稣基督的福音翻译为撒克逊语。这位被祝福的圣人不会说也看不懂敌人的语言,所以我们应当能瞒着他,直到写完这个故事。

我也必须向他说谎。我刚动笔在这张羊皮上书写没多久,桑森圣人就进了房间。他站在窗边,凝视着暗淡天空,揉搓自己干瘪的双手。“我喜欢寒冷。”他说道,明知我不喜欢。

“我感觉很糟,”我礼貌回答,“尤其是这只断手。”我失去了左手,写字时,是用疙瘩不平的手腕假肢来固定羊皮的。

“所有的痛苦都是恩赐,提醒我们不忘吾主曾受难。”一如我所料,主教如此说道。接着,他靠上桌子,查看我的文章。“告诉我,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德瓦。”他命令道。

“我正在写,”我撒谎,“圣子诞生的故事。”

他盯着羊皮,然后用肮脏的手指甲指着自己的名字。他能猜出几个字母,自己的名字在羊皮纸上凸显出来,就好比雪地上的渡鸦那么明显。他像个顽童一般喋喋不休,用手指绕着我的一缕白发把玩。“圣子诞生之时,我可不在场,德瓦,但那确是我的名字。是不是在写什么异端邪说,你这地狱杂碎?”

“大人。”我低声下气地说,被他扯着头发,低着头,脸被迫贴近文稿。“在福音起始我写了,只因为吾主耶稣基督的慈悲与其圣徒桑森的允许,”说到此,我将手指移至他的名字处,“我才得以写下耶稣基督之善闻。”

他猛地拉我头发,扯下几根,然后就走开了。“你是个撒克逊婊子生的,”他说,“撒克逊人都不值得信任。小心点,撒克逊人,别得罪我。”

“仁慈的主。”我对他说,但他并没有留下来听。曾经,他跪在我的面前,亲吻我的宝剑;但如今,他是位圣徒,而我只是一名最凄惨的罪人,还是名冻坏了的罪人。墙外的日光冰凉、灰暗、充满威胁,第一场雪即将落下。亚瑟的故事开始时亦有雪。那是很久之前,至尊王乌瑟统治的最后一年。那一年,按照罗马人的历法,是他们建都后的1233年;但在不列颠,我们习惯以黑暗之年为始,来计算年月,也就是罗马人在莫岛战胜德鲁伊[1]的那一年,按此计算方法,亚瑟的故事始于420年;然而桑森——愿上帝保佑他——则是以吾主耶稣基督的诞生为始来纪年,在他的信仰中,吾主的诞生日之后再过480个冬天,才是亚瑟这故事开始之时。但不论你如何计算时间,这都已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块名为不列颠的土地上发生之事,而我就在那里。

故事是这样的。

故事始于一个婴儿的诞生。

在一个严寒刺骨的夜晚,残月之下,整个王国万籁俱寂,银装素裹。

大厅中,诺维娜正在尖叫。

一直尖叫。

已是午夜。夜空澄霁,群星闪耀。大地冰封,有如铁铸,其上溪流亦被冻结。不祥的残月阴沉地照耀着广阔的西方大地,使其看似闪耀着苍白冰冷的微光。已经三天没有下雪,但积雪未消,整个世界一片银白,只有被风吹落枝头积雪的黑色树木,还缠结着对抗荒凉的冬日大地。在

这个清朗无风的午夜,我们呼出的雾气迟迟不散。大地看来死气沉沉、一片寂静,就好像是被太阳神贝勒诺斯所遗弃,随意地抛在了几个世界之间寒冷的无尽空虚中。这寒冷,是刺骨、死寂的严寒。长长的冰锥从卡丹城堡大厅的屋檐垂下。今天早些时候,在纷飞大雪中,至尊王的侍从艰难地将我们的王妃送来了这个属于王者的至高处所。卡丹城堡是王室的基石所在,是国王登基之处,也是唯一一处,至尊王坚持自己的王储应当出生的地方。

诺维娜再次尖叫起来。

我从没有见过孩子的诞生,上帝保佑,愿将来也别目睹。我见过母马下崽,看过小牛犊滑进这个世界,听过分娩中母狗的轻声牢骚,也见识过生产时母猫的痛苦翻滚,但我从没有见过伴随着女人尖叫的鲜血和黏液。诺维娜竭力压抑,但尖叫依然可怖,女人们在事后这么说道。有时尖叫声会突然停止,整个城堡中仅余下忽来的寂静,这时至尊王就会从一蓬毛领中抬起他那伟大的头颅,细细倾听,就好像他正在一丛灌木中听见了撒克逊人逼近。只不过他现在的聆听充满希望,希望突然的安静意味着生产的瞬间,他的王国将再一次拥有继承人。他就这么听着,在这片冻结混乱的静止中,能听见他儿媳那尖锐可怕的喘息声,有那么一次,仅仅只有一次,一声可怜的呜咽传来,至尊王半转过身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接着尖叫又起,他将头埋回了厚实的皮毛中,

在厚重毛领与兜帽形成的阴影下,只能看见他闪烁的双眼。

“您不应该站在壁垒这儿,陛下。”白德文主教说道。

乌瑟挥了挥戴着手套的手,就好像示意白德文可以到燃着火炉的屋里去,但他,至尊王乌瑟,不列颠的潘德拉贡,则不会离开。他想要站在卡丹城堡的壁垒上,如此便能一眼望越冻土,直至恶魔潜伏的空中。但白德文是对的,至尊王不应该在如此艰难的夜晚成为守卫,抵抗恶魔。乌瑟已年老体衰,但王国的安全依旧系于他浮肿的身躯和迟钝悲观的头脑。仅仅六个月前,他还精力充沛,但接着,嗣子去世的噩耗来临了。莫德雷德,他最心爱的儿子,他由婚姻所得的唯一仅存的孩子,被撒克逊阔斧砍倒,在白马丘山麓流血至死。死亡夺去了这个王国的储君,而没有继承人的王国是被诅咒的王国。但今晚,如果上帝保佑,莫德雷德的遗孀将会产下乌瑟的继承人。除非这孩子是个女孩,当然,这所有的痛苦就白费了,王国也将灭亡。

乌瑟从覆盖着冰霜的毛领中抬起了头,呼出的气体在皮毛上凝聚。“该做的都做了吗,白德文?”乌瑟问。

“是的,陛下,全部。”白德文主教说。他是国王最信任的顾问,与诺维娜王妃一样是基督徒。诺维娜拒绝从林第尼斯附近暖和的罗马别墅搬出,她朝自己的公公大喊,除非他保证不让旧神的女巫们靠近,否则她不会去卡丹城堡。她坚持要以基督教的方式分娩,而渴望继承人的乌瑟答应了她的要求。现在,白德文的神父们正在房中咏唱祷词,就在圣水泼洒之处的旁边,产床床头挂着一个十字架,诺维娜的身体下放着另一个十字架。“我们正在向蒙福的圣母玛利亚祈祷,”白德文解释道,“她圣洁的身体没有被任何肉欲玷污,就成为了基督的圣母,而且……”

“够了!”乌瑟咆哮道。至尊王不是基督徒,也不喜欢任何人劝说他皈依。虽然他的确认同,基督教的神也许和旧教诸神一样强大。今晚就是测试他忍受程度的时刻。

这是我为何在那里的原因。我是个快要成年的孩子,嘴上无毛的跑腿听差,在卡丹城堡壁垒中国王的座椅旁伺候。我来自怀君岛,梅林修筑于北境的城堡。我的任务是,如果国王下令,就去把莫甘和她的助手们带来,她们就等在卡丹城堡西面斜坡山脚一个猪倌的肮脏栅舍里。诺维娜王妃也许希望基督的母亲做她的接生婆,但若是新神失败,乌瑟也准备好了与旧神同行。

基督教的神果然失败了。诺维娜的尖叫次数越来越少,呻吟声却越来越绝望,直到最后,白德文的妻子艾伦走出房间,颤抖着跪在了至尊王的椅旁。艾伦说,这个孩子生不出来,她担心母亲也会死去。乌瑟挥挥手,直接忽略了最后一句:母亲无足轻重,重要的只有孩子,而且只有男孩才重要。

“陛下……”艾伦紧张地开口,但乌瑟已经没在听了。

他拍了拍我的头。“去吧,孩子。”他说,于是我转身跑离了他的影子,从壁垒上一跃而下,奔跑穿越了屋子之间月影斑驳的纯白雪地。我经过西门的守卫,滑倒在结了冰的西方斜道上。我在雪地上蜿蜒行进,被一根树桩刮破了斗篷,重重地摔进满负冰雪的荆棘丛中,但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除了自己稚嫩肩膀上所负担的王国命运。“莫甘夫人!”靠近栅舍时,我大叫道,“莫甘夫人!”

她一定正等着,栅舍的门即刻被猛地推开,她那戴着黄金面具的脸在月光下闪耀。“走!”她冲我尖叫,“走!”我转过身,开始爬回小丘,身边围绕着一群正在雪中攀爬的梅林的孤儿。她们跑步时,随身带着的锅子碰撞在一起,铿锵作响;斜坡过陡、变得危险时,她们又被迫把锅子掷到前头,自己在后面攀爬。莫甘慢慢地跟着,她的奴隶瑟柏儿携带着必要的咒符和草药,伴随于她身侧。“点上火,德瓦!”莫甘吩咐我。

“火!”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跑进了门,“壁垒上的火!火!”

主教抗议莫甘的到来,但至尊王冲他的顾问发了火,主教立马投向了旧教的怀抱。他下令神父和修士离开他们的临时教堂,并带上壁垒各处的火把,聚起一堆可燃物,拆下集中在要塞北墙内小屋上的木板,添进火堆。火焰劈啪作响,在夜色中熊熊燃烧,烟雾在空中聚成一个华盖,可以迷惑邪灵,让它们远离奄奄一息的王妃与孩子。我们小孩子则绕着壁垒跑,敲打着锅子,好以这巨大的噪音让邪灵混乱。“喊起来!”我命令那些来自怀君岛的孩子们,而更多来自要塞棚屋的孩子为我们增添了吵闹声。守卫用枪柄击打着盾牌,神父们往几个燃烧的柴堆里丢进了更多的木头。我们尖叫着制造噪音向邪恶的幽灵挑战,它们正划过夜晚,诅咒着诺维娜的分娩。

莫甘、瑟柏儿、妮慕和一个小女孩走入大厅。诺维娜在尖叫,不知是为了抗议梅林的女人们的到来,还是因为顽固的孩子正将她的身体一撕为二。当莫甘赶走基督徒侍从时,尖叫声更响了。她将两个十字架扔到雪中,将一把艾蒿——女人草药——扔进火里。妮慕后来告诉我,她们在潮湿的床上放了铁矿石,以赶走已嵌入其中的邪灵;还在因剧痛打滚的女人的头周围放了七块鹰石,以便从诸神处带来善灵。

莫甘的奴隶瑟柏儿在大厅门楣上放了一根桦树树枝,并在痛苦翻滚的王妃身体上方挥舞着另一根。妮慕蹲在门栏处溲溺,让邪恶的妖精远离大厅,然后她盛了一点自己的尿液,用稻草洒在诺维娜的床上,以进一步防止孩子的灵魂在出生的瞬间被盗走。莫甘的黄金面具在火光中闪亮,她挪开诺维娜的双手,将一块稀有琥珀咒符放置在王妃的双乳间。那个小女孩,梅林拾来的弃婴,在床脚恐惧地等待着。

新生起的火焰释放出浓烟,模糊了夜星。卡丹城堡山麓树林中的野兽苏醒,冲着上方爆出的噪音号叫;至尊王乌瑟抬眼看向渐沉的月亮,但愿自己找来莫甘时还不迟。莫甘是乌瑟的亲女儿,是他与格温内德的伊格莲所生下的四名私生子中年纪最大的。毫无疑问,乌瑟更希望梅林在这里,但是梅林已经离开数月,不知去向何处,有时我们会觉得,他似乎是永远地离去了。莫甘从梅林处习得技艺,就必须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替代他的位置,而我们则在今晚敲打锅子,大声喊叫,直到嘶哑,直至将恶毒的魔鬼赶离卡丹城堡。连乌瑟也加入进来制造噪音,虽然他拐杖击打壁垒边沿的声音相当微弱。白德文主教双膝跪地祈祷,他的妻子被赶出了分娩室,流泪悲叹,呼唤着基督教的上帝,祈求着主宽恕那些异教徒女巫。

但巫术起作用了,孩子活着生下来了。

在生产那一刻,诺维娜发出了比之前都要可怕的尖叫。那是受折磨的动物的惨叫,一声让整个夜晚啜泣的恸哭。妮慕后来告诉我,是莫甘造成的这一记剧痛,她把手伸进了产道,粗暴地将孩子强行拽来了这个世界。那一刻,母亲受到折磨,孩子满身鲜血。妮慕将脐带打结咬断,莫甘则冲那个惊恐的女孩大吼,叫她过来抱起婴儿。婴儿必须由一个处女最先抱起,这点很重要,这也是女孩会被带来大厅的原因,但她太害怕了,不肯靠近沾满鲜血的稻草。诺维娜喘着气,血迹斑斑的新生儿则像死胎那样躺着。“抱起来!”莫甘大吼道,但那个女孩子哭着跑了。于是妮慕从床上抱起了婴儿,清洁了他的嘴巴,好让他能吸进第一口空气。

满是凶兆。光晕笼罩的月亮正在亏缺,处女则逃离了婴儿,大哭出声。乌瑟听见了吵闹,我看见他闭上了双眼,向诸神祈祷是个男孩。

“要我进去吗?”白德文主教迟疑地问道。

“去!”乌瑟厉声说道,主教急急忙忙地爬下木梯,提着长袍,踩着已被践踏过的雪地跑去大厅的门口。他在那里站了几秒钟,然后挥舞着双手跑回了壁垒。

“好消息,陛下,好消息!”白德文一边叫着,一边笨拙地爬上梯子,“最好的消息!”

“一个男孩。”乌瑟轻声呼出这四个字,期待着。

“一个男孩!”白德文确认道,“一个健康的男孩!”

当时,我正蜷缩在至尊王之侧,看见了他仰望天空的眼中闪烁的泪光。“一名王储。”乌瑟的声调如此惊讶,就好像他实已不指望诸神会垂青于他。他用戴着皮毛手套的手擦拭泪水。“王国安全了,白德文。”他说。

“上帝保佑,陛下,安全了。”白德文应道。

“一个男孩。”乌瑟说,庞大的身躯突然因一阵剧烈的咳嗽而扭曲变形,他气喘吁吁。“一个男孩。”气息平稳后,他重复道。

稍后,莫甘来了。她爬上梯子,结实的身体拜倒在至尊王面前。她的黄金面具闪耀着,掩盖了其下的恐怖。乌瑟用手杖碰了碰她的肩膀。“起身,莫甘。”他笨拙地在自己的长袍中摸索,找出了一枚黄金胸针,要奖励给莫甘。

但莫甘不肯收。“那男孩,”她说出恶兆,“是瘸的。他的一只脚是变形的。”

一名瘸腿的王子是这个寒夜最坏的预兆,我看见白德文画了个十字。

“多糟?”乌瑟问。

“就只是脚,”莫甘用刺耳的声音说道,“腿没事,陛下,但王子永远不能跑步。”

乌瑟在他厚厚包裹的毛皮斗篷中咯咯轻笑。“国王不跑步,莫甘。”他说,“他们走路,他

们统治,他们骑马,他们奖励忠实的好仆人。拿着这黄金。”他将胸针再次递给她。那是一块厚实的黄金,精美地铸造为乌瑟的护身符形状——一条龙。

但莫甘还是不肯接受它。“而且这个男孩是诺维娜怀上的最后一个孩子了,陛下。”她警告乌瑟,“我们烧了胎衣,一点声音都没有。”胎衣总是被放进火中,燃烧时的噼啪声将会预言那母亲还能再生多少孩子。“我什么也没听见,”莫甘说,“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是诸神的旨意。”乌瑟生气地说。“吾儿已死,”他变得阴郁,“那谁又能再给诺维娜一个适合成为国王的孩子呢?”

莫甘沉默了。“您,陛下?”她最后说道。

听到这个主意,乌瑟轻笑起来,然后转为大笑,最后变成一阵痛苦的咳嗽,肺部的疼痛让他弯下了腰。咳嗽最终平复,他摇头,以颤抖的声音说:“诺维娜仅有的职责就是生下一名男孩,莫甘,她已完成。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他。”

“用德莫尼亚的全部力量。”白德文急切地补充。

“新生儿很容易死。”莫甘以她冷酷的声音警告两个男人。

“这个不会,”乌瑟猛地出声,“这个不会。他会交由你照顾,莫甘,去怀君岛,用你所有的技艺确保他活着。把这胸针拿去。”

莫甘最终接受了龙形胸针。那残疾的婴儿还在哭泣,他的母亲也在幽咽,但卡丹城堡壁垒的周围,敲锅人与看火人正在欢庆王国再一次有了继承人。德莫尼亚有了一位王储,王储的降生意味着盛大的宴会和慷慨的礼物。沾着血的产床稻草被从屋里拿出,扔进了火堆,火焰高高蹿起,炽烈明亮。一个婴儿诞生了,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毋庸置疑。毋庸置疑。乌瑟从椅子中站起身,庞大坚韧的身躯立于卡丹高堡的城墙之上,他宣布了新生孙儿的名字,他继承人

的名字,这个王国王储的名字。这个于冬日出生的孩子将以其父命名。

他将被称为莫德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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