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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方的挑战

  [C.L. Moore]

  乔治·坎贝尔在黑暗中睁开了朦胧的睡眼,躺着望向帐篷外苍白的八月夜晚。头几分钟,他还没完全清醒起来,甚至都没去想是什么东西吵醒了他。这片加拿大林地里清凉而纯净的空气中有着某种和药物一样有效的安眠剂。坎贝尔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缓缓地滑回了那甜美的睡梦边缘。他觉察到了一股强烈的倦意,一种过度使用肌肉后的异样感觉;接着,他又回到了完美的舒适中。毕竟,这是假期中最为愉快的时刻——辛苦劳作之后,酣睡在甜美的森林夜晚里。

  随着意识渐渐陷入沉眠,他再一次奢侈地向自己保证,他还有三个月的自由时光可以挥霍。在此期间,他能摆脱城市与单调,摆脱教学任务与大学工作,摆脱那些学生——他们对于地质学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可为了维持自己的日常生计,坎贝尔必须喋喋不休地将授课内容灌进他们执拗的耳朵——此外,他还能摆脱——

  忽然,这种令人愉快的酣睡被打断了。马口铁刮擦时发出的刺耳尖叫从外面的某个地方传了进来,割破了他的安宁。乔治·坎贝尔猛地坐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手电筒。接着,他又笑着将手电筒放了下来,同时睁大眼睛看着午夜月光照亮的户外空地——在那儿有一只小小的、不知名的黑色夜行动物正在打翻的补给罐头间觅食。于是,他伸长了胳膊,试着在帐篷入口的石头堆里摸索出一块东西来吓跑它。他的手指抓住了一块大石头,于是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准备将石头扔过去。

  但他并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他在黑暗中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一块奇怪的东西——一块正方形、水晶般光滑、有着粗钝圆角、显然包含了人工痕迹的物件。触碰在石块表面的手指传来了一种奇妙陌生的感觉。这种手感颇为奇特,因此他再次抓起了手电筒,打开灯光,照在了自己抓住的东西上。

  当看到自己偶然间摸到并抓起的东西后,他的睡意立刻消散了。它是一块奇特而又光滑的立方体,像是水晶一样清澈。毫无疑问,这是一块石英,但却又不是石英常见的六方柱结晶。它被制作成了一个完美的立方体,但他不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立方体的每一个被磨圆的面都是四英尺见方。它的磨损程度高得让人难以置信。原本无比坚硬的晶体被完全的磨圆了,它的顶角几乎已经消失了,整体的形状开始呈现出球形的轮廓。这块古怪的透明东西肯定在年复一年的磨蚀中度过了漫长得无法计算的岁月。

  但最为古怪的地方却是这块水晶的中心。他能从外面模糊地辨认出水晶中心有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用不知名物质制成的苍白色圆盘。在与圆盘接触水晶表面深深地凿刻着一些字符。这是一些楔形的符号,隐约让人联想起古老的楔形文字。

  乔治·坎贝尔皱起了眉头,低下头,贴近了手上这块叫人琢磨不透的小谜团,无助地苦苦思索起来。这样一小块东西是如何被嵌进纯净水晶里的?随后,他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些关于古老传说的记忆。他回忆起了传说里提到的水晶冰——据说这些冰冻得非常坚硬,甚至不会再度融化。冰——楔形的文字——对了,这种文字体系最初不是起源于苏美尔人么——而在最早期的那段历史里,这些苏美尔人在迁移到美索不达米亚河谷定居之前不就生活在北方么?这时,理性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坎贝尔笑了起来。水晶肯定是在地质史中最古老的那段时期里形成的,在那个时候,除了翻滚起伏、炙热无比的岩石外,世界上什么都没有。直到这东西形成了几千万年后,冰才开始出现在地球上。

  然而——那文字。毫无疑问,这些符号是人工制作出来的,不过坎贝尔并不清楚它们的源头,只知道这些符号隐约有些类似楔形文字。或者,在古生代的世界里曾存在过一种使用书写语言的生物?是它们将这些神秘的楔形符号雕刻在了坎贝尔手中那块密封在水晶里的圆盘上?或者——这个小圆盘像是陨星一样,穿越太空,坠落到了这个尚未凝固的世界里,并最终嵌进了一块当时还未形成的岩石中?它会不会是——

  他突然打住了念头,觉得自己的耳朵已因为这个耸人听闻的想法热得发烫起来。寂静、孤单与他手中的奇怪物件结合在了一起,戏耍着他的常识。他耸了耸肩,将水晶放在小床的边上,然后关掉了手电筒。或许,明天早晨,头脑清醒的时候,他就能解决这些目前看起来完全无法回答的问题了。

  但是,想要再度入睡却并非易事。他觉得当自己关掉手电筒的时候,那个小立方体似乎闪亮了一下,仿佛在最终融入周围的黑暗之前,它曾短暂地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光亮。或者,他想错了。这可能只是因为他一时眼花,所以才会看见光芒继续环绕在这块水晶周围不愿离去,才会看见这东西自它神秘莫测的深处古怪地持续散发出光亮。

  他心烦意乱地躺了很长时间,在脑海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那些无法解释的疑问。这块源自亘古过去,甚至可能源自一切历史之初,的水晶立方里包含着某些别样的东西。这些东西为他设下了一场挑战,让他无法安然入睡。

  [A. Merritt]

  他觉得自己躺了好几个小时。它曾经持续亮过一段时间,仿佛散发着不愿熄灭的荧光,这让他觉得着迷。仿佛某些藏在立方体中心的东西突然惊醒了过来,倦怠地骚动了一会儿,接着突然变得警惕起来……并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这完全源自他自己的想象。他不耐烦地扭动了一会儿,打开了手电筒,看了看手表。接近一点;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然后他将光束转了过来,聚焦在那块温暖的水晶立方上。他把手电筒准确地照在立方体上,等了好几分钟,然后关掉了开关,继续盯着立方体。

  这时,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当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见那块奇怪的水晶正从中心散发出微弱而又短暂的光芒,就像是一束束天蓝色的闪电。这些光芒聚集在立方体的中心。在他看来,光线似乎全都是从那块有着奇怪符号的苍白色圆盘上散发出来的。而且圆盘本身似乎正在变大……那些符号正在改变形状……这个立方体正在逐渐长大……这些是那些微小闪电带来的幻觉吗?……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非常的模糊,就像是朦胧的手指拨弄竖琴琴弦时发出的隐约声响。他靠近了一些。那声音是从立方体里传来的……

  灌木丛里传出了吱吱的叫声,而后又是一阵动物的骚动与痛苦的哀嚎,就像有个承受着致命剧痛的孩童在呻吟一般。接着,一切又迅速地归于平静。杀手与猎物,一出荒野里的小小悲剧。他走了出去,想看看悲剧发生的地方,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他关掉了手电筒,望向自己的帐篷。地面上亮着些许淡蓝色的微光。那是那个立方体发出的光芒。他弯腰想将立方体拾起来;接着又莫名地警惕了起来,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这时,他再次看到立方体散发的微光正在熄灭。那细微的天蓝色闪电断断续续地闪烁着,缩回了它们的源头——那片圆盘。这时,它里面已经没有声音了。

  他坐了下来,看着荧光在立方体中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地闪亮着。但它的确正在渐渐地熄灭。坎贝尔意识到想要造成这种现象有两个必须的要素:手电筒的光芒,以及自己聚精会神的关注。如果光芒正在闪动着增强,他的思维就必须随着那光线一同运动,将注意力集中在立方体的中心,直到……什么?

  他感受到了一股源自内心的寒意,仿佛触碰到了某些陌生的东西。他知道,那东西非常怪异;它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命。他压抑住了自己颤抖,拾起了立方体,然后带着它走进了帐篷。这时,立方体既不温暖也不冰凉;如果不是它的重量还压在手上,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还拿着这个立方体。随后,坎贝尔把立方体放在了桌子上,并刻意让手电筒的光避开了立方体;然后,他又走到了帐篷的入口边,关上了门帘。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回到了桌子边,拉过了轻便折椅,并将灯光直接照在了立方体上,聚集到他能看清楚内部核心的位置上。他集中了自己的全部意志,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一面拿着手电筒,一面将精力与视线全都聚焦在了那片圆盘上。

  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那天蓝色的闪电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它们从圆盘内迸发了出来,涌进了水晶立方里,然后又收缩了回去,环绕在圆盘与那些符号周围。随后,那些东西出现了变化,它们变化,移动,前进,然后又退回到蓝色的光芒中。它们已经不再是楔形文字了,它们是一些东西……一些物体。

  他听到了喃喃的音乐声,像是拨动的竖琴琴弦。但那声音越变越大,随后整个立方体都开始震颤出它们的韵律。包裹着的水晶似乎融化了,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仿佛变成了钻石颗粒飘散成的薄雾。那片圆盘也在逐渐变大……那些形状在不断变换,分割,增长,仿佛一扇门被打开了,一群群幻像如同洪水般灌了进来。与此同时那脉动着的光芒也在变的越来越亮。

  一阵恐慌迅速地传过了他的脑海。他试图移开视线与注意,关掉灯光。那立方体已经不需要光线了……而他也没办法移开视线……没办法移开?为什么,他自己被吸进了那片圆盘。而那片圆盘也变成了一颗圆球。在圆球里,许多无法描述的形状正随着环绕球体的某种音乐翩翩起舞。而球体也散发出了持续而稳定的光辉。

  这不是帐篷里。这里只有一道由闪光迷雾组成的广阔帷幕,而在帷幕之后,是那个闪闪发光的球体……他觉得自己被拖进了那片迷雾,仿佛被一股强风给吸了进去,径直扑向了球体。

  [H. P. Lovecraft]

  在朦胧迷雾之中,天蓝色太阳照射出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了。前方球体的轮廓开始摇曳起来,消融成一团搅动的混沌。它的苍白色彩,它的运动变化,它的音乐旋律全都揉合进了吞没一切的迷雾——迷雾将它漂染成了淡淡的灰钢色,并让它开始波浪般地起伏运动起来。那天蓝色的太阳也在不知不觉间熔化成了一片无形脉动着的灰色无垠。

  与此同时,一种向前、向外运动的感觉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同时变得难以承受、不可思议地的迅速起来。相比之下,世界上任何已知的速度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坎贝尔知道,如果是在真实世界里以这样的速度飞行,他肯定会立刻死掉。即便是现在——沉浸在这样一种古怪、痛苦的催眠或噩梦中——他的心智也几乎被这种如同陨星疾驰一般、类似视觉的感官刺激给完全麻痹了。虽然,在这片不断脉动着的灰色虚空中并没有任何真实的参照点,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甚至超过了——光速。最终,他失去了意识——空白仁慈地吞没了一切事物。

  突然之间,在最无法穿透的黑暗中,乔治·坎贝尔感觉到了一些念头与想法。他不知道自己在在这片灰色的虚空里飞行了多少时间——多少岁月——多少永恒。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已经静止了,感觉不到疼痛。事实上,他没有任何身体方面的知觉——这也是这一状态下最显著的特点。甚至连黑暗似乎也不是实际的黑色了——这似乎意味着他并非是一个被剥夺了感知器官的有形实体,反而更像是一个脱离了躯壳的智能,正沉浸在一种完全没有躯体感觉的状态中。他能迅速而敏锐地思索——几乎超乎寻常地处理所有的念头——然而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困在怎样的处境中。

  他已经不在帐篷里了。他几乎是直觉般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确,他可能刚摆脱了一个噩梦,却在同样漆黑一片的现实世界里醒了过来;然而,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并没有躺在帐篷里的小床上——他没有双手去触摸那些应该在自己身边的毛毯、帆布表面以及手电筒——也感觉不到空气里的寒意——也不能透过帐篷的门帘瞥见外面苍白的夜色……出了些问题,出了些可怕的问题。

  他将思绪向前回溯,思索着那个让自己陷入催眠的发光立方体——思索着关于它的一切,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思绪正在运转,却无法将它收回来。最后,他感觉到了令人惊骇的恐慌——那是一种潜意识中的恐惧,甚至比那种可怖飞行带来的惊惶还要剧烈。这种恐惧来自某些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或是些许非常遥远的细微记忆——但是他没办法立刻说出那到底是什么。他脑中的某些细胞组织似乎从立方体中找到了一点儿隐约的熟悉之处——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充满了模糊的恐惧。这时,他开始试着回忆起这些熟悉与恐惧的具体内容。

  渐渐地,他开始意识到了一些事情。过去——很早以前,在坎贝尔奉献了毕生的地质学工作中——他曾读到过某些与立方体类似的东西。这与一些令人不安同时又充满了争议的陶土碎片有关。这些碎片被称为“埃尔特顿陶片”。三十年前,有人在英国南部的一处前石炭纪地层中发现了这些东西。它们的形状与标志非常古怪,因此部分学者认为它们是人工制造的,并且就它们的内容与起源做出了非常疯狂怪诞的猜想。显然,在它们起源的那个时代,地球上还没有出现任何人类——但它们的外形与图案却极度地令人困惑。这也就是它们名字的来源。

  然而,坎贝尔并非是因为回忆起了那些严肃的科学家们所写下的记录,而联想到了这块包裹着圆盘的水晶球体。勾起这种联想的源泉是一件几乎没有什么名气,却无比生动的小事。大约在1912年的时候,一个博学多才并且对神秘学颇有兴趣的苏塞克斯郡教士——阿瑟·布鲁克·文特斯-哈尔牧师——对外宣称埃尔特顿陶片上的符号是一些“出现在人类之前的象形文字”——某些神秘主义团体一直珍藏着这类的象形文字,并且秘密地将它们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此外,牧师还自费出版了一本书籍对那些原始而又令人困惑的“铭文”进行了“翻译”——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神秘主义作家会频繁而且严肃地引用这份“翻译”里的观点。考虑到“碎片”的数量非常有限,这份带插图的“翻译”册子长得有些不可思议。而根据翻译,这份——据说是由出现在人类之前的作者写下的——叙述里恰巧包含了让坎贝尔产生可怕联想的内容。

  根据牧师做出的翻译,有一群类似蠕虫的强大生物居住在一个位于外层空间的世界里——并且最终散布到了其他无数个世界中。这些生物的成就,以及它们对自然的控制,远远地超过了地球居民所能想象到的界限。早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它们就已经精通了星际旅行的技术,并且开始在它们起源的星系中殖民,占领所有适宜居住的星球——同时消灭它们能找到的一切种族。

  但是,它们被限制在了自己的星系中——但那并不是我们的星系——它们不能亲自航行到它们所属的星系之外;但是,为了追寻关于所有时间空间的知识,它们发明了一种能够将自己的心智投射过浩瀚星际虚空的技术。它们制作了一些奇怪的物体——一种用古怪水晶制作的立方体。这些生物在立方体中包裹了具有催眠力量的奇物,同时还灌注了奇异的能量。然后,这些立方体被封装进了用未知材料制作、能够抵抗星际空间恶劣环境的球形外壳中,强行射出了它们所属的宇宙空间。

  这些特制的球壳只会响应那些冰冷固态物体的吸引。因此,它们中的一小部分必然会降落在外部宇宙空间中的各式宜居星球上。而这些成功降落的立方体将会构建起引导精神交流的以太桥梁。在降落的过程中,大气层内的摩擦会烧毁保护性的外壳,并暴露出包裹其中的立方体,等待着那些生活在着陆星球上有智慧的心智去探索发现。由于本身的独特性质,立方体肯定会吸引智慧生物的注意。这个时候,只要配合上光的作用,它就能发挥自己的特殊性质。

  注意到立方体的心智会被圆盘的力量吸入水晶之中,然后转变成一束神秘难解的能量送往圆盘的出发地——浩瀚星际深渊另一侧、那些蠕虫般的星际开拓者所生活的遥远世界。每个立方体有一台与之调谐的机器。当接收到被俘获的心智后,机器会将这个心智悬置在一种没有躯体或感官的状态下,等待统治种族中的一员进行检查。然后,通过一种神秘莫测的交换过程,机器将会输送出接收到的所有内容。接下来,讯问者的心智会占据那台奇怪的机器,而被俘获的心智则通过交换程序转移进了讯问者那蠕虫般的身体里。最后,另一次交换过程会让讯问者的心智飞跃过无边无际的星际空间,抵达那个位于它们星系之外的世界,接着占据被俘获者那具丧失了自我意识的空洞躯体——讯问者会尽己所能地控制这副陌生的皮囊,伪装成一个当地居民的模样,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

  当探索完成后,冒险者会使用立方体与其中的圆盘返回故乡——有时,被俘获的心智也会被安全地送回属于自己的遥远世界。但是,那个统治种族并不总会这样仁慈。偶尔,如果它们发现一个有能力进行星际旅行,也有潜力造成重大影响的种族时,这些蠕虫般的居民会使用立方体俘获并歼灭数以千计的心智,并以一些外交方面的理由彻底灭绝这个种族——而那些派遣过去执行探险任务的心智就变成了执行毁灭任务的代理人。

  有时,一部分蠕虫般的居民会永久地占据一个位于它们星系之外的行星——它们会摧毁所有俘获到的心智,消灭余下的其他居民,然后操控着陌生的皮囊正式定居下来。然而,这种情况下,它们一直不能完全重建与故乡一样的文明世界;因为新星球通常不具备蠕虫种族技术所需的全部材料。例如,它们只能在自己的母星上制造那些立方体。

  它们发送了不计其数的立方体,但其中只有少数最终找到了可以降落同时也生活着其他居民的世界——因为它们无法瞄准自己无法观测,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目标。根据埃尔特顿陶片的记录,有三个立方体在我们的宇宙里找到了有生物居住的世界。第一个于二万亿年前坠落在了星系边缘的一颗行星上;另一个则于三十亿年前击中了一个接近星系中心的世界;第三个——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侵入太阳系的立方体——于一亿五千万年前抵达了我们的地球。

  文特斯-哈尔牧师的“翻译”主要就是在讲述第三个立方体的遭遇。他记叙到,当立方体抵达地球时,统治地球的种族是一种圆锥形的巨型生物。这些生物的智力,以及它们所创造的成就,超越了从古至今乃至未来的一切种族。这些先进的生物能够将自己心智投射出去,穿越空间与时间,探索整个宇宙;因此,当立方体从天而降,某些个体因为凝视立方体而遭遇精神交换之后,它们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意识到那些被转变的个体代表着入侵的心智后,种族的领导者摧毁了这些个体——即便这意味着那些被俘获的心智将被永远流放进怪异陌生的世界,不能返回。它们曾经遭遇过更加古怪的转换过程,所以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时间与空间范围上进行了精神探索之后,它们对立方体有了大致的了解;在这之后,它们小心地将这件东西藏了起来,并当作一个威胁小心地加以看守,确保它不会再接触任何视线与光线。它们不希望摧毁这个物件——因为它拥有大量潜在的实验用途。有时,一些轻率而又肆无忌惮的冒险者会偷偷来到它的面前,不计后果地体验它所具备的危险力量——但那些守卫们发现了所有的尝试,并且安全而彻底地处理了每一起事件。

  这些摆弄立方体的危险举动并没有造成大的损害,仅仅带来了一个恶果。位于另一个星系的蠕虫种族从新的流放者那里得知了它们派遣去的探索者遭遇了怎样的厄运。这些情报让它们对这颗新星球以及它上面的一切生命形式产生了强烈的憎意。如果条件允许,它们想要消灭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物;事实上,它们的确向宇宙中额外发送了一批立方体,疯狂地希望这些立方体会意外地掉落在不受看守的区域——但意外从未发生过。

  圆锥形的地球生物只保留了一个立方体,并将它放置在特殊的圣殿里当作纪念品与用于实验的材料。直到千万年后,一场混乱的战争摧毁了用来看守立方体的极地都市,而那个立方体也在这场战争中丢失了。而后,在五千万年前,这些生物将它们的心智送往了无限遥远的未来,试图避开一场来自地球内部、无可名状的危机,而那个来自太空的邪恶立方体也完全没有了消息,不知所终。

  根据那个博学的神秘主义学者的翻译,这就是记录在埃尔特顿陶片上的内容。这篇“翻译”详细而精确地描述了这个怪异的立方体,这让坎贝尔感到了模糊恐惧。所有的细节都吻合得很好——尺寸、硬度、刻有象形文字的中央圆盘,以及催眠般的效果。在那种一片漆黑的奇怪状态中,他一遍遍地思索着这些事情。接着,他开始怀疑这些夸大其词、胡编乱造的文字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了某些畸形的记忆,而与水晶立方体有关的全部经历可能只是这些记忆杜撰出的一个噩梦而已——事实上,连水晶立方体本身都可能是个噩梦。然而,如果这种猜测是正确,那么这场噩梦依旧在继续;因为他现在这种显然没有任何身体感觉的状态一点儿也不正常或普通。

  坎贝尔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回忆、思索这些令人困惑的事情。他所处的状态是如此地不真实,以至于大小与测量都失去应有的意义。这种状态似乎是永恒的;但是,当一阵突如其来的扰动降临时,他也可能没有等待多长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和之前那片漆黑同样离奇怪异、不可思议。他有了一种感觉——一种心灵、而非身体上的感觉——然后,突然之间,坎贝尔感觉自己的思绪脱离了控制,混乱而动荡地被吹飞、吸走了。

  记忆纷纷胡乱而又毫无关联地浮现在脑海里。他知道的一切——他的个人背景,习惯,经历,学识,梦境,念头以及灵感——在同一时间突然喷涌了出来,速度快得令人头晕目眩,规模大得让人眼花缭乱。这种喷涌很快便使得他没办法注意任何单独的念头。他脑海中的所有内容变成了一条游行的队伍,然后又变成了一场雪崩,一座瀑布,一个漩涡。那情形就和被水晶立方体拖住,催眠般地飞越空间一样恐惧与晕眩。最后,这种异状耗尽了他的意识,让他陷入了新的昏迷。

  又是一段无法估量的空白——然后,他又慢慢了有了丁点感觉。这一次是源自身体,而非精神。天蓝色的光线,以及一种遥远而低沉的隆隆声。他有了触觉——他能意识到自己正伸直身体躺在什么东西上面,但是自己的姿势似乎有些古怪,让他觉得困惑不解。他没法将支撑面提供的支撑与自己的形体协调起来——或者说,他感觉到的支撑完全无法与人类的形体协调起来。他试图挪动自己的胳膊,却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相反,他感觉到某一片区域传来了一阵琐碎而又无用的神经抽动——那似乎标识出了他的身体。

  他试着把眼睛睁得更大些,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它们的机制。天蓝色光线以一种模糊而弥散的形式射入了他的眼睛,然而他却无法自动地聚焦成明确的影像。不过,渐渐地视觉图像开始以一种古怪、无法明确界定的方式慢慢流进了脑海。视野与视觉的特点与他过去看到的完全不同。当这种感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稳定之后,坎贝尔意识到自己肯定还在噩梦里挣扎。

  他似乎在一个相当大的房间里——房间有着中等的高度,却有一个比例宽大的地面面积。他显然可以同时看到四个方向。在每个方向上都有略显狭窄的高大裂口——那似乎是连接其他地方的门或窗户。房间摆着一些奇怪的矮桌或基座,但并没普通模样或正常比例的家具。天蓝色光线透过裂口涌了进来。通过裂口,他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些奇妙建筑的墙面与屋顶——那些建筑看起来就像是簇拥在一起的立方体。墙面上——裂口之间的竖直嵌板上——有着一些奇特的符号。这些符号让他古怪地感到不安。但过了一会儿,坎贝尔才意识到这些符号为何会让他心烦意乱——他意识到这些符号,那些相同的重复例子,与水晶立方体中圆盘上的象形文字一模一样。

  然而,实际的噩梦要素并不止这些。真正的噩梦始于那个活物——它此时正通过一道裂口进入房间,带着一个比例奇怪、拥有玻璃与镜子般表面的金属盒子,不慌不忙地靠了过来。那个东西绝不会是人类——绝不会是地球上的东西——甚至不会是人类神话和梦境中的东西。那是一只灰白色的巨型蠕虫或蜈蚣,有一个人那么粗,两个人那么长。它长着一个圆盘般、显然没有眼睛、边缘生长着纤毛的头部,头部中央有一个紫色的小孔。它一面依靠后面几对腿滑动,同时将自己的前端竖直地立起来——那些腿,或者说它们中的至少两对,被当作手臂一样使用。在它身后,沿背脊方向生长着一条古怪的紫色肉冠,而它怪诞的身躯末端还连接着一条由灰色皮膜组成的扇形尾巴。它的颈部有一圈柔韧灵活的红色长刺,这些尖刺缠绕扭动以一种准确而从容的节奏发出了混合着“咔哒”与“崩”的声音。

  事实上,这正是荒诞噩梦的高潮——反复无常的幻想达到了它的顶点。但即便这种精神错乱的景象也没能让乔治·坎贝尔第三次陷入昏迷。他还需要一个刺激——最后一点点无法承受的刺激。那只无可名状的蠕虫带着闪光的盒子渐渐靠了上来。这时,斜躺着的男人在镜子般的表面里瞥见了那个应该是自己身体的东西。然而——那景象印证了他错乱、陌生的感觉——他在抛光的金属里看到镜影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相反,那是一只巨大蜈蚣的一截令人憎恶的灰白色身体。

  [Robert E. Howard]

  从最后一次不省人事中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心智被囚禁在一个可怕生物的躯体中。这个生物来自一个怪异陌生的星球,而这个星球位于宇宙另一边的某个角落。而那个怪物的心智此刻正居住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他克制住了毫无理性的恐惧心理,从一个更广阔立场出发,思索着这种变形为何会让自己感到恐惧。生命与意识是宇宙中唯一的真实。形态并不重要。他之所以会觉得现在的躯体丑陋恐怖,是因为他在用地球的标准做出判断。就这样,宏大冒险带来的兴奋与刺激淹没了他心中的恐惧与反感。

  他之前的躯体不过是一件斗篷,当死亡来临时,不是最终还是褪去么?对于失去的生活,他没有多少伤感的幻觉。除了艰辛、贫困、接连不断的挫折与压抑外,它还给过自己什么呢?如果眼下的生活不会带给他更多的东西,至少,它也不会少给什么。而直觉告诉他,眼下的生活对带给他很多东西——非常多的东西。

  尽可能诚实地来说,只有当生命从它赤裸的物质基础上剥离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仅仅只能记得之前生活中那些身体上的愉悦。但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尝遍了那个地球躯体所包含的各种身体上的可能性。地球上再无新鲜事。但生活在这句怪异陌生的新躯体中时,他感觉到还有许多充满异域风情的古怪乐趣在等着自己发觉。

  他感到一种无法无天的欢欣鼓舞。他是一个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人,不论是地球的习俗与禁令,还是这颗奇怪星球的习俗与禁令,或者这个宇宙中的任何人为规定限制,都对他毫无意义。他成为一个神!随后,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因为他想起自己的身体还在地球上的社会里四处走动,处理各种事务——那个陌生的怪物会始终注视着身边的人群,而乔治·坎贝尔的眼睛就是它观察外界的窗户——如果其他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肯定会逃得飞快。

  就让它在地球上随意杀戮与毁灭吧。对乔治·坎贝尔而言,地球与地球上的种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在那里,他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被累积得如同大山一般的习俗、法律与礼仪困在原地,注定在自己那肮脏卑微的位置上终此一生。但通过一次盲目的飞跃,他便翱翔在平庸之上。这不是死亡,而是重生——一次心智成熟的重生,它带了新发现的自由,相比而言,躯体被囚禁在耶库伯星球上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惊跳了起来。耶库伯!那是这颗星球的名字,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然后,他知道了,就像他知道自己占据的身体的名字——托斯——一样。那些深深凿刻在托斯大脑里的记忆刺激着他——那是托斯所掌握的知识在这颗大脑里留下的影子。这些记忆深深地凿刻在大脑的生理组织中,如同灌输的本能一样隐约模糊地传递给乔治·坎贝尔;他人类的意识捕获并翻译了这些记忆,向他展现了全新的道路——这条道路不仅会通向安全与自由,还将通向他的灵魂——在被剥夺了原始冲动后——一直渴望得到的权能与力量。那些古老的野蛮人也曾一度坐上高贵帝国的王座,因此他绝不会像是个奴隶一样居住在耶库伯,他要像个国王一样生活在这里!

  于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周围的环境。他依旧躺在那张摆放在奇妙房间中央,像是长椅一样的家具上;那个蜈蚣般的生物依旧站在他的面前,拿着那个抛光的金属器物,碰撞扭动着自己颈部的尖刺。坎贝尔知道,它在向自己说话。依靠着移植来的、本属于托斯的思索过程,他能模糊地弄懂那些话语的意思,正如他知道这个生物叫做尤库斯,它是最高科学领主。

  但坎贝尔没有理会,因为他正在为自己计划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这将是一个与耶库伯人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同的计划,因此尤库斯也无法理解他的想法,而坎贝尔也能出其不意地击败它。和坎贝尔一样,尤库斯也看到了身边桌子上那个尖头的金属碎片,但对于尤库斯来说,它只是一件科学工具而已。它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东西能当作武器一样使用。但坎贝尔,这个自地球的心智,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并作出了不同的动作。他驱使着托斯的身体作出了耶库伯人从未做过的动作。

  坎贝尔抓住了尖头的碎片,发起了攻击,野蛮地向上撕扯。尤库斯竖了起来,接着又翻到在地,它的内脏流淌到了地板上。紧接着,坎贝尔向着一扇门飞奔过去。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让人兴奋,这是新奇的身体感官带来的第一种满足。

  从托斯的身体反射中移植来的本能知识完全引导了他的奔跑行动。就好象他自己的腿上有着一个分离的独立意识一般。托斯的身体载着他沿着一条线路快步向前,当托斯的心智操纵着这具躯体的时候,它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过上万次了。

  他冲下了一段蜿蜒的走道,爬上了一条扭曲的楼梯,穿过了一扇雕刻过的大门,带着自己行走的本能告诉坎贝尔,他发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东西。此时,他正在一个圆形的房间里。房间有着一个拱穹形的屋顶,屋顶闪耀着灰蓝色的光芒。在彩虹色的地板中央立着一个奇怪的结构,它一层层叠在一起,每一层都有着一个独立的鲜艳色彩。在最高的那一层是一个紫色的圆锥。一股蓝色的烟雾从圆锥的顶端升了起来,飘向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球体——那个球体如同半透明的象牙般散发着光泽。

  深深凿刻在托斯大脑中的记忆告诉坎贝尔,这就是耶库伯人的神明。但它不知道耶库伯人为何会畏惧并崇拜它。因为早在一百万年之前,耶库伯人就已经遗忘了其间的理由。一只蠕虫祭司挡在了他与任何血肉的手都不曾触碰过的圣坛之间。触碰圣坛是一种从未有哪个耶库伯人想象过的亵渎举动。因此,蠕虫祭司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直到坎贝尔手中的碎片终结了它的性命为止。

  坎贝尔操纵着自己那蜈蚣般的腿爬上了层层堆叠的圣坛,毫不理会它突然地颤抖,也不理会那悬浮球体出现的变化,更不去理会那从蓝色云雾中汹涌翻滚的烟雾。他为权能的力量感到陶醉。对于他而言,耶库伯人的迷信与地球上的迷信一样,根本不值得害怕。只要拿到那个球体,他就是耶库伯之王。当他将它们的神明当作人质之时,没有哪个蠕虫人胆敢反对他。他伸出手碰到了球体——那球体已不在是象牙色的了,它现在如同鲜血般殷红……

  [Frank Belknap Long]

  乔治·坎贝尔的躯体走出了帐篷,走进了苍白的八月夜晚。他迈着缓慢而又摇晃的步子走在茫茫树干间的森林小径上。路面上点缀着散发着甜美气味的松针。空气干爽而清凉。天空就像是一个倒扣着的粗糙银碗,杂着点点星辰。而在遥远的北方,北极光正喷溅飘荡的火焰。

  随着走动,那个人形的头部耷拉着毛骨悚然地从一侧甩到另一侧。厚厚的琥珀色泡沫从他松弛的嘴角里淌了出来,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地晃动着。起先,他像是人一样直立行走着,但随着帐篷渐渐远去,他的姿势发生了变化。他的躯干几乎在不知不觉间缓缓地倾斜了,他的手臂缩短了。

  在宇宙空间中的遥远世界上,乔治·坎贝尔,那个蜈蚣般的生物,将一个色彩如同鲜血般殷红的神明抱在了自己的胸前,如同昆虫般颤抖着跑过了彩虹色的大厅,穿过大片的门柱,走进了异星太阳的明亮光辉中。

  乔治·坎贝尔的身体在地球上树木间摇晃摆动,履行着一个毫无心智的命运,那姿态让人联想起了人类兽化后大步快走的可怕模样。当他走向一片闪闪发光的宽阔水域时,细长、生有指甲的手指从散发着气味的松针地毯上带起了片片落叶。

  在蠕虫们居住的、位于另一个星系的遥远世界里,乔治·坎贝尔高举着球形的红色神明,穿行在黑色巨石建筑那巍峨的身躯之间,走过栽种着蕨类植物的漫长大道。

  地球上,闪烁湖水滨岸的灌木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动物尖叫声。蠕虫的心智正居住在那个被本能支配的躯体里。人类的牙齿咬进了柔软的动物皮毛中,撕扯着黑色的动物血肉。小小的银狐发起了疯狂的报复,攻击着那个浑身长毛的人类,将尖牙咬进了他的腰部,然后在自己喷溅的血液中彻底败下阵来。乔治·坎贝尔的身体缓慢地站了起来,嘴里喷溅着新鲜的血液。他的上肢古怪地摇晃着走向湖畔的水域。

  那个有着众多形态、曾是乔治·坎贝尔的生物爬行在石头修建的黑色建筑之间,数以千计的蠕虫形体在它面前的闪光粉尘中卑躬俯卧、拜倒在地。它摇晃的身体里似乎散发着如同神明一般的力量。它以一种上下起伏的缓慢动作爬向这个精神帝国的王座——这张王座将会超越地球上存在过的一切王权。

  一个捕兽人跌跌撞撞、疲倦不堪地走过地球上的茂密森林。在他附近就是蠕虫生物住进乔治·坎贝尔身体的那顶帐篷。捕兽人走向闪闪发光的湖面,同时注意到水中漂浮着一个黑色的物体。他早已迷失了方向,整晚都在树林里寻找出路。在苍白的晨光中,疲倦如同灌铅的斗篷一般披盖在他的身上。

  可是,那个漂浮在水里的东西依旧是个难以忽视的诱惑。他走到了水边,跪在松软的泥土里,够着了那个漂浮的物体,慢慢地将它拉到了岸边。

  在外太空的遥远彼端,那个蠕虫生物拿着殷红的神明登上了一张王座。在异星那有着多个太阳的苍穹下,这张王座如同仙后座星云一般闪闪发光。他高高举起了那位伟大的神明,将能量灌输进自己蠕虫般的皮囊中,以超凡入圣的灵性迸发出的白色火焰烧尽了一切兽性的糟粕。

  在地球上,捕兽人怀着无法言喻的恐惧看着溺毙者满是毛发的发黑面孔。那是一张野兽的面孔,但轮廓却还令人嫌恶地保留着类人猿的模样。黑色脓水从它扭曲、变形的嘴里淌了出来。

  “他在时间深渊中寻找你的身体。他将会占据这具无法控制的皮囊,”殷红的神明说,“没有哪位耶库伯的子嗣能够控制人类的躯体。”

  “在地球上,活物相互撕扯,以不可言喻的残忍行径尽情享用它们的亲缘与同伴。当野兽般的人类躯体渴求吞食之时,没有哪只蠕虫的心智能够控制住它的行动。经历过数万代的演化之后,只有人类那天生经过调节的心智才能束缚、驱使人类的本能。你在地球的身体将会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寻找自己动物近亲的鲜血,寻找凉爽的水域并在其中舒适地翻滚、耽溺。最终寻找到自己的毁灭,因为在这具躯体里,死亡的本能要远比求生的本能更加强大。它在寻找返回自己起源的泥浆时,毁灭自己。”

  在时空连续体的遥远彼端,那个殷红色的圆形耶库伯神明对乔治·坎贝尔如此说到。而后者已经清除了一切属于人类的欲望,此时正坐在王座上,统治着一个属于蠕虫们的帝国。他的统治将会比地球上任何一位统治人类帝国的君主更加智慧、更加和蔼、更加仁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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