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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公主的守卫

  334 AR冬

  罗杰透过塔牢的小窗户看向窗外,高塔正好俯瞰聚集在城门外的克拉西亚大军。

  被囚禁在这间可恶的牢房里已经几个月了,今天也恰好是他获释的日子。结果,全城戒备,他也完全被人遗忘了。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爽快地释放我们。”他自己念叨着。“我会死在这间牢房里。”

  “绝对不会的。”躲在上方的阴影中的希克娃答道,“我会保护你的,丈夫。如果她们攻破城墙,我们会在他们抵达大教堂前离开这里。”

  罗杰没有看她。他现在根本无须费心这么做了。因为希克娃想要让他看到的时候才会看到,只能听其声,不见其人。他目光恐惧地看着一队一队的沙鲁姆开始列阵,将一座座大型投石器架设起来。

  “你一定知道他们会来吧?”罗杰问。

  “不,丈夫。”希克娃说,“我以艾弗伦之名和我进入天堂的愿望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结婚前,我知道很多解放者宫殿里的秘密,但对短期内扩张艾弗伦恩惠领土的任何计划闻所未闻。艾弗伦恩惠土地非常肥沃,还要让很多人民习惯于接受艾弗伦的旨意。明智的做法是在那里静下心来经营至少五年。”

  “然后继续北伐。”罗杰朝石塔窗外吐出一口痰。

  “你应该明白,丈夫。”希克娃说,“我神圣的父亲从未对你掩饰过他的企图。想要赢得沙拉克卡,就必须透过沙拉克桑统一全人类。”

  “恶魔屎,”罗杰说。“为什么?就因为有那么一本神话书这么说?”

  “《伊弗佳》……”希克娃纠正道。

  “只是一本荒诞的故事书!”罗杰愤怒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有造物主,但我肯定他没有从天堂跳下来编写任何书。书都是某些人编写的,而这些人很软弱、愚蠢又腐败。”

  希克娃没有搭话。他的话戳痛了她所信仰的一切,而他感觉到她情绪紧绷、渴望争辩、只是纠结于身为妻子的应顺从丈夫的誓言。

  “不管怎么说,”片刻之后,希克娃宽慰道,“这肯定是贾阳想立功。我表哥是血缘上最有资格争取骷髅王座的人选,但他没有值得称道的功绩。他肯定是在想办法立功以表现自己,让他们在神圣的舅舅远行期间臣服于他的统治。”

  “你神圣的舅舅几个月前掉下山崖,之后再也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罗杰说,“你还认为他会回来?”

  “至少没有找到尸体,”希克娃说,“也没有他们落地后他还活着的迹象。我不相信解放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会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回归。但是他儿子和达玛基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怎么治理呢?是在沙拉克卡开始时,让我们的部队会更壮大,还是像我那愚蠢的表哥千里跃进,让兵力过于分散呢?”

  她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边,看向窗外,即使在这么高的地方依然小心谨慎,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她。“艾弗伦的血呀。城外集结了将近一万五千名沙鲁姆。”

  “安吉尔斯堡确实有约莫六万人。”罗杰说,“但我怀疑汤姆士带队南下之后,城内仅剩下不到两千名林木士兵。”

  “你也相信那个传闻吗?”希克娃说,“他会选在月亏之夜偷袭我表哥的部队?夜袭?”

  罗杰耸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信仰和观念,希克娃。杰辛已经两度试图趁夜暗杀我。公爵和他甚至企图在那天夜里打猎时置汤姆士于死地。”

  “没错,但他们都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希克娃说,“黄金嗓、林白克他们都是类似于卡菲特一样的行尸走肉。我见过汤姆士伯爵作战。大笨蛋,或许,但他拥有沙鲁姆之心,阿拉盖会在他面前颤抖。我无法接受他也会采取如此不光荣的战略。”

  罗杰再度耸肩。“你我都不在场。但是他的头被装在玻璃瓶子里送给了他母亲,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同?”

  “没有任何母亲应该看到那种景象,”希克娃说,“我表哥这件事情实在做得很过分。”

  这时,东方冒出阵阵黑烟,沙鲁姆洗劫了附近的小村落。城墙外一天行程之内有几十座小村落。

  “如今他们兵临安吉尔斯城下,”罗杰问,喉咙有些哽咽。“是不是意味着洼地沦陷了?”

  希克娃摇头。“洼地很强大,也受到艾弗伦眷顾。这么多战士或许能征服它,但至少需要数周的时间,或许好几个月。这些人军容整洁,没有一个伤兵,装备也完好无损。”

  她看向浓烟滚滚的东方。“他们从东边绕过大森林,多半就是完全避开洼地。”

  “至少这像是个好消息,”罗杰说,“或许加尔德已经带着一万名伐木工赶来安吉尔斯。”

  拜托,加尔德,他无声哀求。我还这么年轻,还不想死。

  比瑟公爵战战兢兢,脸上滑落的汗水将脂粉冲出一道道明显的痕迹。显然牧者还是习惯站在圣坛之前,而不是在圣坛后主持仪式。身为投身教会的第三子,比瑟八成从未想过自己会戴上藤木皇冠,更别说是在敌军兵临城下的时候结婚了。

  罗兰公主和他相反,抬头挺胸地站在原地,坚定地看着迅速完成仪式的牧师,好让她可以名正言顺让部队投入战局。并不是说她那五百名山矛士兵能对两万名沙鲁姆造成什么影响。他们一发现敌踪,立刻派遣信使求援,但是没人知道他们是否能通过敌方的防线。

  现在是早上,不过还要一个小时才到黎明。婚礼进行得很快,只有互道婚誓和一个尴尬的吻。黎莎并不羡慕她们的新婚夜,不过人民的需求远比个人的喜好重要。生孩子似乎是非常单纯的一件事,但黎莎和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情能对世界造成多大的冲击。

  “丈夫与妻子!”牧师叫道,新任公爵夫人朝守卫队长布鲁斯点头。队长派遣信差去集合山矛士兵,然后在她和比瑟走下圣坛时跟了上去。观礼者稀稀落落地欢呼几声,大部分观礼座位都是空的,人们不是忙于守护城墙,就是躲在家里或庇护所中。

  阿瑞安是第一个向新婚夫妇鞠躬示意的人,其他人跟着祝贺。黎莎以孕妇身体所能弯腰的极限鞠躬。就连阿曼娃也鞠躬了,意图明显的举动——她在渴盼着释放罗杰的手令。

  “够了。”比瑟说,所有人站直身子。“如果我们能够活到明天的话,会有很多时间鞠躬和争辩。”他刺耳的语调明白表示他对此事抱有多少期望。

  罗兰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新丈夫,但她的灵气充满恼怒及厌恶。“丈夫,或许这种事情私下讨论比较妥当。”

  “当然,当然,”比瑟说着挥手指示所有贵族进入圣堂旁的小礼拜堂,然后沿着走廊前往他的私人办公室。如今林白克的宫殿都是他的了,但他一直没有时间搬家,而且牧者也不愿离开自己打理十年的奢华办公室。

  回到他的地盘上,包围在他的信仰象征和提醒自己有多伟大的物品中后,公爵似乎找回了一点自信,再度抬头挺胸。“詹森,我们的防御情况如何?”

  “和二十分钟前差不了多少,公爵阁下。”詹森说,“敌军大量集结,不过我们本周至少得知了他们不到天亮不会展开攻击。我们的城墙上有弓箭手,也有足够的人手击退一定程度的进攻,但真正有危险的是南城门。他们派遣士兵封闭其他城门,不过攻城器具都装置在南城门。”

  “撑得住吗?”比瑟问。

  詹森耸肩。“不确定,公爵阁下。敌军没有大老远带着巨石跑来,也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采集足够砸毁城门的巨石。城门应该可以抵挡绝大多数攻击。”

  “绝大多数?”比瑟问。

  詹森再度耸肩。“没有测试过,公爵阁下。如果城门沦陷,城门广场就是在敌军攻入城内前阻止他们的最后防线。”

  “如果城门广场沦陷,我们就全完了。”比瑟说,“经历码头镇的损失后,我们没有足够的林木士兵守护城墙,还能在近两万名克拉西亚人闯入时守住广场。自愿参战的人很多,但我们连武器都发不出来。他们不可能靠伐木工具抵挡训练精良的骑兵。”

  “我们还没输,”罗兰说,声音坚定,“布鲁斯队长会带领山矛士兵镇守城门广场。进入城门的敌军只有三条道路可走。每一条都有可以驻守的防御要塞。”

  比瑟看向黎莎。“洼地郡呢,女士?你认为南方会派兵来援吗?”

  黎莎摇头。“我已经让布莱尔霍拉加快速度,回报洼地关于葛佳暗杀的消息,但就算加尔德立刻上马出发,也要好几天才可能集结足够的兵力抵达。”

  她耸肩。“我个人觉得,洼地人有可能之前就遭到克拉西亚兴兵袭扰,但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点上。”

  “你的魔印人呢?”比瑟问,“如果他真是解放者,现在就是证明自己身份的绝佳时机。”

  罗兰嗤之以鼻,黎莎再度摇头。“还是期待洼地比较可靠些,公爵阁下。就算魔印人还活着,他只执着于追杀恶魔,不过问政治。”

  “那你呢,女士?”比瑟问,“你对葛佳和他的战士释放闪电。”

  “差点连孩子都没保住。”黎莎说,“除非到了被人用矛尖抵住肚子的最后关头,不然我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白天我能做的都很有限。不过我有办法强化城门。”

  所有人都抬头看她。“怎么做?”比瑟问。

  “用魔印和霍拉。”黎莎说,“如果能把城门遮起来的话。”

  比瑟看向詹森。总管目光飘向阿瑞安,阿瑞安则似乎只是微微移脚。

  詹森立刻点头。“我们可以命令城内所有裁缝缝制大布块,公爵阁下。”

  “去办。”比瑟环顾四周,“还有其他策略吗?谁心里还有任何疯狂的计划,现在就是提出来的时候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黎莎深吸口气。“是还有个办法……”

  “让我和他谈。”阿曼娃说。

  比瑟摇头。“太疯狂了。”

  “是你想要疯狂的计划啊,公爵阁下。”黎莎说,“不管怎么说,总之我信任她。”她无法解释魔印视觉的原理,还有她在阿曼娃灵气中看见的真诚。皇室贵族可能认定她疯了,而不打算信任她。

  “贾阳是我哥,”阿曼娃说,“我们是解放者和达马佳的长子及长女。趁他们等待黎明时派我出去,他会和我谈。或许我可以让他改变心意。《伊弗佳》禁止任何人,包括沙鲁姆卡在内,伤害或是直接阻碍达玛丁。他不能阻止我回来,或是趁我在城内时攻城。”

  “我们怎么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呢?”罗兰问,“你不会投诚你哥吧,把我们的防御策略和领导体系通通透露给他?”

  “我丈夫在你们的牢房里,”阿曼娃提醒她,“骨骰显示,我的妹妻被困在城内某处。”

  “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解救他们?”比瑟问,“比让你哥打烂囚禁他们的墙壁更好?”

  “或许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罗兰说,“或许你本就鄙视你的青恩丈夫,打算逃回你的族人之间重新开始。”

  阿曼娃目光闪烁,灵气充满怒火。“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我自愿前来这座破城市担任人质,而你竟然羞辱我的荣誉和我丈夫。”

  她走向公爵夫人,尽管阿曼娃比她矮小,体重不到她一半,罗兰一脸恐惧,显然葛佳达玛在王座厅大开杀戒时的景象让她心有余悸。

  “守卫!”罗兰大叫道,布鲁斯立刻挡在她面前,举起他的长戟指向阿曼娃。这把戟的末端有道弯曲的刀刃,不管是砍还是刺都威力强大。黎莎发现钢刃上刻有魔印。

  阿曼娃看着对方的神情仿佛他是只一脚就能踩死的小虫,但她停下脚步,扬起双手。“我没有恶意,公爵夫人。我只是担心丈夫的安危。如果你什么都不肯相信,至少相信这一点。我的骨骰告诉我,如果继续囚禁他将会面临重大危险。”

  “你哥哥屯兵城外,让我们安吉尔斯所有人都面临重大危险。”罗兰在六名林木士兵冲入房内,包围阿曼娃时说道。“但如果你这么担心丈夫的安危,欢迎和他作伴。”她指示守卫带走阿曼娃。

  “让女人搜完身,再送她去石塔。”阿瑞安吩咐道,“我们可不希望她夹带恶魔骨进去。”

  一名守卫刚朝她伸手,但阿曼娃手臂一挥,在他身上拍了几下,他当场就跌倒。她立刻走到黎莎面前,解下霍拉袋。她脱掉她的首饰,包括魔印头环和项链,放入霍拉袋中,然后拉紧系绳。她在守卫再度包围上来时把霍拉袋交给黎莎,这一回守卫用矛尖抵着她。

  “我会帮你保管好。”黎莎承诺,“我对造物主发誓。”

  “艾弗伦会确保你信守承诺。”阿曼娃说着被人带往石塔。

  太阳出来时,黎莎还忙着处理南城门的魔印。詹森说到做到。城门警卫室一片漆黑,城门底部和闸门都用厚重的布匹遮住。要不是克拉西亚投石器开始攻城的话,她根本不会知道天已经亮了。

  冲击的力量震倒黎莎,不过汪妲及时扶住她。一堆碎屑落地,伴着一阵嘎啦声。敌军没有找到巨石可用。至少这还算点好事。

  “这里不安全,女士。”汪妲说,“我们必须离开。”

  “我完工前哪里都不去。”黎莎说。

  “你的孩子……”汪妲开口。

  “如果城门塌了,他们一样会抢走我的孩子。”黎莎打断她,“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会直接把他从我的子宫里挖走。”

  汪妲气得张牙舞爪,不过没有在黎莎回去帮大木门和横木绘印时继续争辩。汪妲击落了三头飞越安吉尔斯上空的风恶魔,在城门警卫室中把它们开膛破肚,灌满好几桶充斥魔力的恶臭浓汁。

  黎莎戴着精致的软皮手套,将刷子在浓稠恶臭的体液中沾湿,然后绘制更多魔印,蜿蜒流畅的线条在魔印视觉下闪闪发光。每一个魔印都和隔壁魔印相连,形成一道令城门更加坚固的魔印网。即使此刻,魔印都在攻城石头的撞击下越来越亮,迅速修补木门承受的损伤。只要城门警卫室保持漆黑,防御魔印就会在对方的攻击下逐渐壮大。

  造物主呀,希望这样能撑得住了。黎莎祈祷。

  画好魔印网后,黎莎拔出她的霍拉魔杖。她以手指调整魔杖表面上的魔印,缓缓朝魔印网释放魔力。城门附近的魔印越来越亮,她的魔杖则逐渐暗淡。

  手套在反馈魔力前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能力,不过并不够。她感觉手指刺痛,迅速传遍全身。片刻前还毫无动静的胎儿开始又踢又扭,不过在把魔力完全灌注到城门的过程中,她对这种情况完全束手无策。只要能够撑到日落,她就可以为魔杖重新灌注魔力。

  再一次,城门传来一声巨响,不过这一次没有一丝摇晃。

  “好了吗?”汪妲问。“我们可以走了?”

  黎莎点头,朝向台阶前进。

  “唉。”汪妲伸出大拇指比向身后。“出去的路在这里。”

  “我知道。”黎莎继续上楼。“但是回宫殿前,我想上城墙看看。”

  “黑夜呀!”

  汪妲啐道,不过她跑上台阶,越过黎莎,走在前面。

  城门两旁都有布块从比城墙高上一整层楼的城门顶端垂下来。城门警卫室以厚重的石头建造,共有二十四面窗户——南北各八面,东西各四面。狭窄的缝隙掩护着驻守在那里的五十名弓箭手。

  北面的窗户可以看见一座大喷泉广场,石板地上还有不少被人抛弃的摊位和推车。有些是临时收摊的,不过大部分摊主都已经逃命去了。

  广场上有三条街道,东面一条、西面一条,还有北方那条直通城中心。罗兰在那里派驻了两百名山矛士兵,另外各分派一百五十名镇守东边和西边。士兵们战战兢兢,准备在克拉西亚人突破城门时展开行动。

  城门守卫室其他方向都有弓箭手站在箭垛口。面南的弓箭手持续射击,箭童四下奔走,补充射光的箭筒。从城墙顶端向下看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才会放箭,不过光从他们放箭这个事实来看就够令人担心了。

  黎莎走向东墙,看着林木士兵和自愿兵割断抓钩绳索、推开攻城梯。不时会有几名克拉西亚人爬上城墙,杀死一堆守军,直到弓箭手射杀他们为止。林木士兵英勇作战,但戴尔沙鲁姆一生为战而生。

  黎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南墙。汪妲再度走在前面,和指挥弓箭手的曼森队长交谈。男人神色不定地看着黎莎,不过没有反对。

  “皮尔斯,下去休息。”士兵对着负责东窗口的弓箭手叫道。

  黎莎才刚起步,汪妲已经来到那扇窗口,朝外观察,确保安全。她突然后退,其他人也都同样反应,另一声巨响震动城门守卫室,大量尘土和碎砖塌向窗内。

  汪妲等待片刻,然后再度看向窗外,边看边咳。“好了,女士。动作快,趁他们重新装填石头的机会,看完就走。”

  “我保证。”黎莎点头。但是当她探头看到克拉西亚大军时,心情当场沉了下去。两万大军就逻辑而言,她知道这个概念,但是当真看到两万大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了。就算他们无法攻破城门,爬墙上来的沙鲁姆仍然有可能击溃城墙守卫。

  加尔德,她无声祈求,如果你这辈子有机会出人头地的话,就是此刻了。我们需要奇迹。

  对方的主力部队按兵不动,数量庞大的骑兵队和数千名步兵,只待城门攻破立刻展开冲锋。梅寒丁投石队把从小村落废墟中搬来的巨石块放入投石篮里。大部分都漫无目标地投入城内,不过其中一座距离较近,专门轰击城门。曼森的弓箭手火力集中在那些战士身上,但是其他人用层层盾牌守护那些男人。

  克拉西亚人以弓箭反击。就听见一声呼啸,巨蝎刺穿了一名安吉尔斯弓箭手。阔刃箭头破背而出,他被那股力道带出警卫室,当场死亡。

  所有人都凝视着一路飞到北墙上的残躯。黎莎本能地想要冲过去,但是心中明白对方已经死了。没人能在那种攻击下存活。

  “还能出气的人,不要发呆,继续反击!”曼森大吼道,所有人立刻回过神来。

  汪妲紧张地改变站姿,但黎莎不理会她,又朝窗外偷看了一眼,打量着梅寒丁投石队正装填的弹药。

  但正当这个想法浮现心头时,她就看到一辆装满坚硬石头的推车被推了出来。林白克二世的雕像连带基座,而那整座雕像足足有二十英尺高。那会是目前为止最强大的挑战,不过魔印挡得住这种攻击。

  希望,她想。

  但是正当他们装填雕像时,凯沙鲁姆却又扬起手来叫停手下。双方弓箭手持续射击,随时有人从城墙上摔落,但是重型攻城武器却停止攻击。

  “他们在商议什么?”黎莎自问。她没过多久就知道答案了,所有窗口同时变暗,克拉西亚观察兵从上方垂下,缩身闪入窄缝。

  这些人一身黑衣,没有携带矛或盾。他们也没携带专用的梯子,不过黎莎之前见过观察兵,能从他们的寂静、技巧和罕见武器中认出他们。

  数名弓箭手倒地,观察兵在闯入警卫室的同时用鞋尖的匕首插入他们的头和颈部。汪妲及时拉开黎莎。双方短暂交手,观察兵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松砍倒剩下的弓箭手。即使当他们近身肉搏的时候,现场还是到处都有尖锐的飞刀飞来飞去。

  一名观察兵冲向黎莎,不过被汪妲抓住,不管如何拳打脚踢都无法阻止她把他丢出窗外。尽管以无声无息闻名于世,该名观察兵坠落时还是放声惨叫。

  汪妲转身面对下一名对手,不过其他人都没来攻击她们。半数沙鲁姆已经消失在通往楼梯的门外,其他人则往那个方向移动,杀死任何胆敢挡路之人。

  黎莎以为他们是来铲除弓箭手的,但在听见下方传来的惨叫声后,她知道弓箭手只是次要目标。

  “他们是在夺取城门!”黎莎大叫道,咒骂自己竟然如此愚蠢。只要克拉西亚人拉动开门的曲柄,就算把全世界的魔印画在城门上都毫无意义。

  汪妲举起她的弓,即使在封闭混乱的空间里,还是一箭射死正要夺门而出的沙鲁姆。她立刻搭起另一支箭,不过另一名克拉西亚人趁机跑下楼梯。她射杀第三名,接着一群林木士兵挡住了她的视线,上前拖倒两名观察兵。

  黎莎跑向北墙窗户。“克拉西亚人闯入城门警卫室!快来!”

  山矛士兵没有离开岗位,但林木士兵和志愿者冲向城门警卫室。

  他们赶不上了,黎莎知道。她已经感觉到观察兵转起闸门时引发的震动。就算安吉尔斯人夺回城门警卫室,再度关门,损失已经无法弥补了。若是让阳光吸走了魔印的魔力,将使得魔印作废。

  “黑夜呀。”黎莎说着冲回去看投石队的情况。他们已经装好雕像,不过继续等待,仿佛也正看着黎莎。

  墙顶还有更多观察兵,黎莎发现。他们施放了信号,因此投石队展开了行动。黎莎看着汤姆士父亲的雕像带着雷霆石钧之势破空飞来,想到阿瑞恩的丈夫将会结束他的统治,真可说是讽刺之极。

  整座城门警卫室都在撞击之下剧烈颤抖,碎木头和扭曲金属的声音震耳欲聋。黎莎身形一晃,汪妲又上前扶稳她。最后一名观察兵消失了,关门把他们困在里面。弓箭手多半体重不重,只能徒劳无功地撞击坚硬的门。这扇门设计上是要阻挡入侵者的,用来对付守军也很实用。

  她听见楼下传来激烈的打门声响,林木士兵迫切地想在城门粉碎前关上。

  城外有群青沙鲁姆带着攻城锤朝城门涌来。黎莎无法相信这些从小在提沙长大的男人会抬起那巨大的金木树干,而其他人则将破城队团团围起,高举盾牌,形成龟壳般的护盾。尽管队形复杂,他们还是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冲过辽阔的战场。城墙上的弓箭手徒劳无功地放箭,撞在护盾上的箭折成两截。城门警卫室屋顶上本来有支油锅队,不过既然观察兵已经占领屋顶,他们也必然已经被清理了。

  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声响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黎莎知道城门倒下只是时间问题了。

  攻击队拉回攻击锤,准备再度撞门。黎莎哀伤地低头看着那群人。“造物主原谅你们。”

  他们再度往前冲,不过黎莎已经伸手到篮子里拿出一根雷霆棒。她点燃引信,丢下城墙,炸开护盾,粉碎攻城锤。

  惨叫声此起彼落,尘埃落定后,黎莎看到底下血肉模糊,如同屠宰场般肉块四溅。

  他们没有死光。最惨的或许就是这一点。有些人叫声凄惨到令黎莎全身抽筋。

  这些就是布鲁娜守护许久的火焰秘密,她心想,她要我以药草师之名发誓不会用来伤人的秘密。

  而我今天却违背誓言,用它们来杀人。

  这其实无力扭转整个战局,因为还没压下呕吐的冲动之前,她发现已经有另一队人马带着新的攻城锤冲上前来。城门警卫室又是一阵剧震,克拉西亚部队在贾阳挥旗指示重装骑兵向城门展开冲锋时齐声欢呼。

  罗杰在看到观察兵攀墙而上时叫到喉咙都要哑了,但是没有人听得见他在这么高的地方吼叫。他身旁的希克娃身体一僵,他立刻闭嘴,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他们终于要重获自由了吗?或许是阿曼娃去和她哥协商投降事宜的条件。

  希克娃缩身跃起,利用他看都看不见的施力点爬上墙壁。片刻之后,她又回到房梁上的阴影中。

  牢房门开启,尽管阿曼娃位于门外,她显然不是来这里接她的。她的手脚都上了镣铐,而从守卫脸上的瘀青来看,她显然不是自愿上铐的。

  阿曼娃被人用力推入牢房,让脚镣上的锁链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罗杰连忙跑过去扶住。

  他以为守卫会离开,但是他们挤入牢房中,两个,四个,六个。最后总共有十来人挤到他的小牢房里,他不管朝任何方向伸手都会碰到人。

  全都是公爵的守卫,就像单身汉宴会后埋伏他们的那些,个个携带沉重的木棍。罗杰认得他们的长相,不过叫不出姓名。

  “抱歉这么挤,”领头的士官说,“上一次总管派的人不够多,但是詹森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早该知道不可能是杰辛一个人安排的。”罗杰说。

  “杰辛,那家伙就连脱鞋都要人帮。”士官说,“我们都不怀念那个小废物,但是你真的得罪总管了。”

  “难道你们以为,在大教堂里杀我还能全身而退。”罗杰说。

  士官大笑。“全城的人都忙着守护城门,好家伙,可惜城门外的敌人不是你用小提琴魅惑的恶魔。现在没有人在乎你和你的克拉西亚婊子。你的守卫全都躲在底下,只等克拉西亚人攻破城门让你为城墙殉葬。”

  他侧头打量丝袍紧绷、曲线玲珑的阿曼娃。“其实我还真不怪你。或许大家可以先找点乐子,然后把你们两个从那张小窗户扔下去。”

  “不!”罗杰大叫。

  士官再度放肆淫笑。“不必担心你会遭受冷落,小子。我有几个手下对你的小身板更感兴趣。毕竟,这里是座圣堂。”

  接着,那名士兵喉咙上突然涌现一线血迹,仿佛有道阴影落在上面,然后他在一片鲜血中倒地。希克娃如同苍蝇般掠过牢房,又刺中另一个男人的喉咙,然后借力,再度遁入上方的阴影。

  “黑夜呀,那是什么玩意儿?”其中一名守卫惊呼道。这时所有人都盯着上面看,把罗杰和阿曼娃抛到脑后。

  “没事吧?”罗杰问。

  “没事。”阿曼娃说,“我的耐性已经耗尽了。”这话隐隐散发出一种比她曾经说过的任何话更加恐怖的感觉。

  又是一道残影,希克娃如同木恶魔般自屋梁落下,一刀插入一名男子胸口。她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又刺倒杀两人,然后再度消失在屋梁上。

  “够了!我要走了!”其中一名男子说。他和其他两个人冲向门口,不过门突然关上,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

  “詹森吩咐了,除掉他们!”外面的人叫道,“想要出来,得先把事情办妥了。”

  三人怒气冲冲地回过身来,接着希克娃如同蜘蛛般落在中间那个人身上,砸断了他的脊椎。她落地后立刻挺身,利用弹起的力道将手上的匕首分别插入左右两人体内。

  “是另外那个女的!”一个守卫大叫,剩下的四人中有三人立刻挥动木棍扑向她。

  第四个人拔出匕首,冲向罗杰和阿曼娃。罗杰试图把她拉往安全的位置,但是锁住她双脚的锁链很短,她又跌了一跤。罗杰回过头去,施展沙鲁沙克,一脚狠狠踢向对方的胯下。

  但他的脚踢中护具,在剧痛来袭时感觉骨头折断。他才叫到一半,对方已经一棍把他打翻,举起匕首打算杀死阿曼娃。

  “不!”罗杰想都没想就跳到匕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保护阿曼娃。他感觉背上一下撞击,接着胸口突然冒出一根锐利的金属,刺穿衣服,鲜血染红一片。他不痛,但却实实在在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并且隐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阿曼娃也了解。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美丽的棕眼,始终保持平静,如今却充满恐惧。

  一阵摇晃过后,攻击者的手离开了刀柄。他倒在罗杰身边,落地便即死去。

  希克娃开始恸哭,但就像痛楚一样,感觉遥不可及。他的第二妻室将他如同婴儿般轻轻自阿曼娃身上抬起。“治好他!”她哀求。“你必须……”

  “青恩夺走了我的霍拉袋!”阿曼娃大声说,“我没有工具可以治疗。”

  希克娃拔下脖子上的项链。“这个!这里有霍拉!”

  阿曼娃点头,立刻开始遮蔽窗户。希克娃轻轻把罗杰放在床上,然后脱下身上所有魔印首饰,用刀柄打烂这些无价之宝。它们赐予她神魔的力量,但她却想也不想就为他摧毁它们。

  真爱的表现,罗杰含泪微笑。他想止住她,这样做救不了他,而接下来的白天和黑夜里她都需要它们的力量。

  这时阿曼娃来到他身边,割开他的衣服,好像没有匕首刺穿他一样。好像她还有机会救活他一样。死亡,在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时候。

  罗杰的写字桌上有支薄刷,阿曼娃沾他的血来绘印,在更多鲜血涌出伤口时迅速动作。

  片刻过后,她举起霍拉,而他胸口浮现一道暖光,带来一阵抑制痛楚的狂喜之情。阿曼娃望向希克娃。“妹妻,慢慢拔出匕首。魔法要随着匕首离体修复他的器官。”

  希克娃点头,然后开始轻轻拔。罗杰感到匕首移动,一丝接着一丝,慢慢离开他的身体,再度划伤他。他感觉到,身体也随之抽动,但是不痛。那感觉就像他的身体是个道具,在体验临死的感觉一样。

  阿曼娃掌心的魔骨粉碎,希克娃连忙拔出最后几寸匕首,然后用布按压住伤口。

  阿曼娃开始检查他的背部。“脊椎完好。只要缝合伤口……”

  但罗杰感到体内一阵灼烧,还有心脏毫无规律地跳动。他转身面对她们。

  “继……”这个字涨破了一个血泡,溅到希克娃的脸,但她没有退缩,他的血和她的泪交融在一起。

  他暂停片刻,凝聚力气 。“继续唱歌。”他气喘吁吁,接着倒回地上,在有好多话想说的此刻努力呼吸。他的妻子一人牵起他一只手,他使尽全身的力量握紧她们。

  “继续学习。教——教导。”

  他看向一旁。“坎黛尔……”

  “丈夫?”希克娃问,他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意识模糊。黑暗逐渐逼近,把他的视线缩成一个针孔,剩下一点供其追随的光芒。

  “把我的小提琴给坎黛尔吧。”

  黎莎冲向警卫室北面的窗户,祈祷闸门及时关闭,结果却发现城门中涌现出难以计数的克拉西亚人。人潮在喷泉前分开,数百名——数千名——大呼小叫的战士压低长矛,策马冲向防守街道的聊聊几个山矛士兵。

  公主的守卫确实英勇,临阵不乱,长戟指向前方,好像可以抵挡两吨重的狂奔战马一样。

  布鲁斯队长在两军交战的同时举起他的武器。最后关头,他大吼一声,挥下山矛。

  广场上传来数百下爆炸,仿佛把一盒鞭炮丢到营火里。空气中烟雾弥漫,克拉西亚冲锋队如同恶魔撞上魔印般冲势受阻。

  马匹惨叫,有些人立而起,向后跌倒,其他则在奔跑中摔倒,骑士重重摔落石板地面。克拉西亚骑兵没有时间停止冲锋。后方的骑兵撞上前方的骑兵,骨头折断、长矛插入族人背心。黎莎从高处看着人仰马翻的情况如同涟漪般向外延伸,一直到涟漪消散为止。

  那一刻里,沙鲁姆头昏眼花。有些马跃起身来,背上却没有了骑士,更多的马都躺在地上。所有人搞不清楚状况。

  咔嚓!

  山矛士兵拉动他们武器上的把手,然后再度持平,朝一片混乱的克拉西亚骑兵发射另一轮致命的弹幕。

  火焰的秘密,黎莎终于了解。她知道欧克保有这些秘密——甚至见过山矛士兵此刻击发的这种武器的制造图。

  但她从未想过他竟然会疯狂到使用这些武器,也没想到它们可以在短期之内生产如此之多。

  他一直拥有这些武器。这个想法令人恐怖,但是却很合理。欧克向来渴望成为北地之王。毕竟密尔恩曾经是全国的首都。

  咔嚓!

  敌军此刻已经全面溃败了,还能逃跑的人调转马头,冲向城门。半数山矛士兵再度射击,然后在其他人射击时重新装填弹药。

  当所有人重新装填完毕后,山矛士兵开始推进,数千名征兵而来的民兵跟随其后,有些手持武器,更多人则拿沉重的劳动家伙。领袖认为这些人在战场上发挥不了作用,但是他们倒是非常适合在路过敌军伤兵时击头与割喉。黎莎看着他们动手,恶心到朝窗外呕吐,溅湿了一名忙着逃命的沙鲁姆的头巾。

  山矛士兵没多久就夺回了城门警卫室,涌上城墙顶,随即散开,熟练地重新装填弹药。

  敌军惊慌失措,逃亡的骑兵直接闯入跟在他们身后行军的步兵阵中。梅寒丁部队一脸困惑,不确定该朝何处射击,或许也在考虑是不是该跟着逃跑。

  山矛士兵就只需要这片刻的迷惑。他们先对投石器和巨蝎队开火,就连木头和钢铁盾牌都保护不了他们。他们死无全尸、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地躺在他们的战争机器上。

  山矛士兵再次重新装填弹药。五百个人,火器一次可以击发三发,而他们已经重新装填几次了?四次?黎莎必须紧紧抓住窗沿,才能在再次呕吐时不至于摔倒。

  “我们该回宫殿了,女士。”汪妲在一打山矛士兵终于打开房门、走过狼狈不堪的弓箭手、占领窗口射击位置时说道。

  黎莎点头,匆匆奔向门口,不过还是不够快,只能在每一下火器巨响时面露畏缩的神情。

  抵达卧室时,黎莎面无血色、疲惫不堪。她知道自己该去找阿瑞安汇报,但是似乎毫无意义。克拉西亚人士气溃散,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全城。

  之前恐怖的场景不停涌入脑海。山矛士兵朝向逃跑的克拉西亚人背部开枪,临时征召的民兵残暴不仁地了结伤兵、被自己的雷霆棒炸烂的尸体。

  她又比欧克好到哪里去吗?多年来她一直鼓吹药草师要保守火焰的秘密,但是当状况紧急时,她毫不迟疑就用它们实施屠杀——她是个杂草师,擅长杀人更甚于救人。

  即使在走过女性侧翼的走廊时,汪妲依然手持长弓。没人阻挡她们——这两个女人脏兮兮地,浑身都是鲜血和浓烟的味道,不过所有人都立刻认出她们。

  汪妲打开房门,黎莎眼中唯一看到的就是她的卧房,她直接走了过去。

  但是汪妲一关上房门立刻惊呼一声。黎莎转过头去,发现她被希克娃制伏在地。四周的房间一片凌乱。

  阿曼娃来到她面前。“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黎莎问。

  坎黛尔从汪妲房间走出来。“没有藏在这里。”

  “抱歉,汪妲。”坎黛尔耸肩。

  “你把我的霍拉袋藏在哪里?”阿曼娃大声说道,将黎莎的目光引回她身上。她没有等待回应,伸手去搜黎莎的围裙。

  “把你的手拿开!”黎莎想要推开女人,但阿曼娃轻易架开她的手,目光上移片刻,出指直戳黎莎的肩膀。她的手臂麻痹片刻,然后是一阵刺痛。手很快就会复原,但暂时只能像废物一样垂在那里。

  “啊!”阿曼娃举起她的霍拉袋,丢下黎莎,仿佛她已经没有用处。“坎黛尔!希克娃!”

  希克娃放开汪妲,两个女人立刻跟着阿曼娃冲出黎莎的卧房。直到此时,黎莎才发现年轻达玛丁一尘不染的白袍上满是鲜血。

  汪妲立刻起身,手里多了把长匕首。黎莎举手阻止她。“阿曼娃,出什么事了?”

  阿曼娃回头看。“过来看看,厄尼之女。此事与你有关。”

  黎莎和汪妲交换忧虑的眼神,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跟进去。

  希克娃推倒了床铺,清空地板,用床单遮蔽厚重的窗帘。黎莎在门关上时戴回魔印眼镜,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阿曼娃在房间中央跪倒,沉浸在骨骰的红光中。她浑身是血,不过似乎都不是她的。她抓起白袍血淋淋的一角,用力一拧,掌心染满鲜血。她把阿拉盖霍拉放入掌心,然后开始滚动,把骨骰染红。

  “谁的血?”黎莎问,腹中掀起一阵恐慌。她的胎儿又是一阵剧烈扭动,仿佛想要踢破她的肚皮蹦出来。

  “艾弗伦,天堂与阿拉的造物主。光明与生命的赐予者,受你眷顾的孩子,罗杰,杰桑之子,来自河桥镇旅店,沙达玛卡的女婿,我荣誉的丈夫,遭人谋杀。”

  听到这话,黎莎喉咙紧缩,几欲瘫倒,罗杰?死了?不可能。她的思绪被阿曼娃接下来的话打断。“希克娃必须去哪里找到幕后主使人,让我们迅速复仇,把犯人送去面对你最后的审判?”

  她掷骰,骨骰在魔光中滚动出命运的图案。黎莎不相信这些讯息来自天堂,但她无法否认阿拉盖霍拉蕴藏着非常神秘的力量。

  阿曼娃研究图案一段时间,然后望向希克娃。“东南走廊四楼的厕所。”

  希克娃点头,随即消失。即使在魔印视觉下,她的灵气也当场转变,成为一面能量的面纱,如同隐形斗篷般融入周围环境。一道残影闪过,她已经开门离开,而且还没有泄入任何门外的光线。

  “她要去杀人?”黎莎问,在阿曼娃捡起骨骰、准备再掷之前抓住她的手腕。

  阿曼娃手握骨骰,手腕一翻,反过来钳制黎莎,把她的手折到几乎要断掉的地步。她剧痛难当,无法思考。

  “不要再碰我。”阿曼娃说着把她推开。汪妲迎上前去,但是被阿曼娃一眼瞪得愣在当场。

  “没错,”阿曼娃继续。“希克娃是要去做我早在几个月前就该命令她去做的事情——铲除杰桑之子的敌人。那是我的错,而如今荣耀的克里弗和受神眷顾的罗杰都已经踏上孤独之道。”

  “阿曼娃,”黎莎说,“如果有人杀了罗杰,我们可以告诉——”

  阿曼娃嘶吼一声,打断她的话。“我不会继续等待青恩腐败的司法程序,任由敌人继续在暗处下手。我为夫报仇不需要协助,也不需要谁授权。”

  “而你打算面对同样的命运?”黎莎问,“如果你杀了这个人,我就没办法帮你。”

  阿曼娃冷冷看她。“你能帮我,也会帮我。”她指向黎莎的肚子。“你的孩子有表亲在我和希克娃的子宫中滋长。杰桑之子的子嗣,和你血缘相紧。你打算把他们托付给你的青恩司法吗?”

  黎莎瞪着她,心知自己找不出理由辩驳了,不过还是不愿意承认。“可恶!不——”

  当罗杰的尸骨被人抬下高塔时,黎莎并不需要假装哭泣。她以为自己在经历过广场大屠杀后已经流干了眼泪,但是看着她朋友肤色惨白、浑身染血的模样时,她眼中再度浸溢泪水。她等待太久了,自以为罗杰在南塔中会很安全。阿曼娃说得对,她应该施加更多压力的。

  “罗杰死在塔里。”阿瑞安稍晚喝茶时说,“詹森则在马桶上被人开膛破肚。”

  “两件惨案相隔不过数小时,”罗兰说,“就发生在我们眼皮底下。”

  “别忘了还有一打皇宫守卫。”黎莎说,“其中之一在你同意释放我朋友后,将他在牢中杀害。他们都受詹森指示,接受命令和报酬。为什么会有一打詹森的手下挤入罗杰牢房里,你怎么看?”

  “我很肯定,我不知道这件事。”阿瑞安说,“我只知道他们死了。宫廷守卫,黎莎。我的守卫死了,而阿曼娃失踪了。”

  “或许她哥哥趁着攻城时派人来救走她。”黎莎说,“而他们趁机除掉一个危险的总管。”

  “又或许那个女巫想到办法夹带恶魔骨进去。”罗兰说。

  黎莎点头。“或许。又或许还有其他解释。总而言之,这件事情看来到此为止了,我也不想再追查下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阿瑞安说,“你不希望为你的同伴魔印小提琴手讨公道吗?你难道都不在乎吗?”

  “这个小提琴手救过的人比山矛士兵杀的人还多。”黎莎大声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之一,他的死让我心都碎了。”

  她凑上前去,目光坚定。“但我已经看够这场恩怨了。两年前杰辛·黄金嗓杀了罗杰的老师,让罗杰像个废人被抬到我的诊所。接着杰辛想要完成当年的恶行,致使罗杰为了自卫遭囚。如今罗杰死了,八成是詹森下令,而詹森也已经死了。还要死多少人才能结束这场恩怨?”她摇头。“罗杰回不来了,我只想要把他带回洼地安葬,让他得以安息。”

  “或许你可以放任不管,”罗兰说,“跑到南方一周外的地方去。但是凶案发生在宫殿里。我一定要找到凶手,罗杰的尸体是证物。”

  黎莎彻底失去耐心,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溅出不少热茶。这只是做戏,不过她认为罗杰一定会以她的演技为傲。“不可接受。我的人和我已经被囚禁在安吉尔斯里太久了。卡特男爵很快就会带领数千伐木工抵达安吉尔斯,当他抵达时,他将会质疑他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在你的看顾下遭人谋杀,到时候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会离开。”

  “你是在威胁我?”罗兰问。

  “我是在陈述事实。”黎莎说。

  罗兰摇头。“安吉尔斯已经不再衰弱……”

  “不要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把我吓唬到,公主。”黎莎说,“我知道的火焰秘密比你更多。你拯救了安吉尔斯,但是你释放出的力量很可能更可怕。人类应该要携手合作,而我们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帮助恶魔。”

  罗兰嗤之以鼻。“你不可能真的相信解放者那些鬼话吧!”

  “我不相信解放者,”黎莎说,“但我们不能否认恶魔正屠杀我们。我感应过一头心灵恶魔的想法,很清楚它们有多少能耐。你的新武器在恶魔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走着瞧。”罗兰说,“但是我们已经对抗恶魔超过三百年了。主动进攻的可不是我们。”

  黎莎点头。“我们所有人都……饱受这场战役影响。所有人手里都染上了鲜血。”她一一看向她们。“我救了你儿子一命,阿瑞安。还有你的命,罗兰,两次都冒了性命危险,还有我体内的生命。拜托,让我们和平离开,成为盟友。”

  两个公爵夫人对看一眼,已经可以单凭表情交流。阿瑞安向黎莎点头。“赶紧带着罗杰和你的新学徒,静静离开吧。”

  新学徒。吉赛儿将会关闭诊所,出任老公爵夫人的宫廷药草师,而她的学徒就会和黎莎一起回到洼地学习。在这些“学徒”里有怀孕的梅儿妮公爵夫人,以及连阿瑞安都不知道的阿曼娃和希克娃。

  而两个公爵夫人会对这两个女人于洼地再度现身质疑,不过那些问题最好透过信使回复,而无须面对面。黎莎一点也不想要在缺乏伐木工部队护卫的情况下再度离开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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