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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我们惊叹地站在大教堂的台阶上,放眼望去,仿佛整座城市都着火了。天空是一幅橙色火焰的全景画,亮度足够阅读。我们之前追逐鸽子的广场成了鹅卵石里冒着烟的坑洞。警报器继续鸣响,它的高音与炸弹不间断的低音形成对位和声,它们的音调如此阴森,听起来像是人的声音,好似伦敦城里每一个灵魂都被带到了屋顶,在那里大声喊出它们共同的绝望。然后,惊叹被恐惧和紧迫的自卫本能替代,我们冲下布满碎片的台阶,跑到街道上——越过损毁的广场,绕过一辆双层巴士,它看起来就像被巨人的拳头砸变形了——跑向哪里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要能远离那个分分秒秒都在我体内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舒服的“感觉”就好。

盲兄弟用舌头发着咔嗒声,我拉起他们的手把他们拽在身边,回头看了看“隔空取物”女孩儿。我想过让她放鸽子走,这样我们就可以跟着它,但现在“空心鬼”正追赶我们,找到雷恩女士又有什么用?我们可能刚到她门口就被屠杀了,还会让她有生命危险。不,我们得先甩掉幽灵,或者最好,杀了它们。

一个戴着金属帽子的男人把头伸出一道门大喊:“我劝你们躲一下!”然后缩了回去。

当然,我想,但去哪儿呢?也许我们可以藏在周围的废墟和混乱中,到处都是噪音和干扰,这样“空心鬼”路过时就不会注意到我们。可我们还是离它们太近了,足迹太新鲜。我告诫朋友们,无论如何都不要使用他们的能力,艾玛和我带他们走之字形穿过街道,但愿这能给跟踪我们增加点难度。

我仍能感觉到它们正在朝我们逼近,现在出了教堂,到了户外,摇摇晃晃地跟在我们后面,除了我没人看得见。我好奇,在这么黑的地方,是不是甚至连我也看不到它们:一座影子城市中的影子生物。

我们一直跑,直跑到我喘不过气来,奥莉弗跟不上队伍,布朗温不得不把她抱进怀里。我们跑过长长的街区,街区两旁尽是漆黑一片的窗户,就像没有眼皮的眼睛盯着我们;我们跑过一座遭到轰炸的图书馆,落灰和烧着的纸漫天飞舞;我们穿过一片被炸毁的公墓,早已被遗忘的伦敦人被挖了出来抛进树林,穿着腐烂的礼服露齿而笑;一只点缀着花饰的秋千嵌进满是坑洞的操场。恐怖的景象层不出穷,不可思议,轰炸机时不时投下照明弹,好像上千台相机的闪光灯,发出纯净而耀眼的白光,把一切点亮。仿佛在说:看哪,看我们干的好事。

噩梦照进了现实,无所不在,就像“空心鬼”本身一样。

别看别看别看……

我羡慕盲兄弟,幸运地航行于看不到细节的地形中,世界不过是一幅线框图。我一度好奇,他们的梦是什么样子的——或者他们究竟做不做梦呢。

艾玛和我并排慢跑,落满粉尘的波浪卷发在她身后飘荡。“大家都筋疲力尽了,”她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说得没错:就连我们当中体力最好的人现在都萎靡不振,不久“空心鬼”就会赶上来,我们将不得不在街道中央面对它们,势必血流成河。我们必须得找到藏身之处。

我把大家引向一排房子——每所房子都漆黑一片,每盏门廊灯都关着,每扇窗户都暗不透光——因为相比于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房子,轰炸机的飞行员更愿意把明亮的房子作为攻击目标。空房子对我们来说是最安全的,但像这样漆黑一片,没办法辨别哪些房子有人,哪些没人,我们不得不随机挑选一所。

我拦住了大家的去路。

“你在干吗?”艾玛边说边喘着粗气,“你疯了吗?”

“也许吧。”说完我抓住贺瑞斯,把一只手挥向那排房子,“选一个。”

“什么?”他说,“为什么是我?”

“因为在乱猜这件事上我相信你多过我自己。”

“但我从来没梦到过这个!”他抗议道。

“也许你梦到过,不记得了,”我说,“选。”

意识到躲不过,他用力咽了咽口水,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指着我们身后的一所房子说:“那个。”

“为什么是那个?”我问。

“因为你让我选!”贺瑞斯生气地说。

不得不那么做了。

前门是锁着的。不成问题:布朗温把门把手拧下来扔进街道,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我们排着队走进一间黑暗的门厅,门厅里摆放着家庭照片,照片上的脸难以辨认。布朗温关上门,在门厅里找了一张桌子挡在门口。

“谁在那儿?”一个声音从房子深处传来。

该死!这里有人。“你应该选一所空房子的。”我对贺瑞斯说。

“我要狠狠地揍你。”贺瑞斯咕哝道。

没时间换房子了,不管谁在这里,我们都不得不向他们自我介绍,但愿他们友好相待。

“谁在那儿!”那个声音盘问道。

“我们不是小偷,也不是德国人,绝无恶意!”艾玛说,“只是来这里躲一下!”

没有回应。

“留在这儿。”艾玛对其他人说,然后她拉上我跟在她身后沿着门厅走去。“我们来打个招呼!”她友好地大声喊道,“不要开枪打我们,求你了!”

我们走到门厅的尽头,绕过一个拐角,那里有一个女孩儿站在门口。她一只手拎着一盏灯芯朝下的提灯,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开信刀,冷酷的黑眼睛紧张地在艾玛和我之间来回看着。“这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她说,“这所房子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我说了我们不是小偷!”艾玛生气地说。

“我说了让你们离开。如果你们不走,我就尖叫,然后……然后我爸爸会带着他的……枪啊之类的跑过来!”

女孩儿看起来既幼稚又像个早熟的小大人:她留着短波波头,穿着一条小女孩儿的裙子,裙子正面点缀着一竖排白色的大扣子,但她冷酷的表情里有什么东西让她在十二三岁的年纪显得更加年长和厌世。

“请不要尖叫。”我说,我担心的不是她父亲——那很可能是虚构出来的,我担心的是其他东西可能会跑过来。

然后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身后突然说起话来,声音穿过她一直有意挡着的门口传来:“谁在那儿,山姆?”

女孩儿的脸沮丧地一紧。“只是几个孩子,”她说,“我让你别出声,埃斯米。”

“他们人好吗?我想见见他们!”

“他们刚才正要离开。”

“我们人很多而你们只有两个。”艾玛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就这样。你不要尖叫,我们也不会偷东西。”

女孩儿的眼睛闪过一丝怒气,然后变得呆滞,她知道自己输了。“好吧,”她说,“但如果你们玩花样儿,我就尖叫,还会把这个埋进你们肚子里。”她无力地挥挥开信刀,然后把它放低到腰间。

“合理。”我说。

“山姆?”那个细小的声音说,“现在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女孩儿——山姆——不情愿地走到一旁,露出一间烛光忽隐忽现的浴室,里面有一个水池、一个马桶和一个浴缸,浴缸里有一个约么五岁的小女孩儿,她目光越过浴缸好奇地偷看我们。“这是我妹妹,埃斯米。”山姆说。

“你好!”埃斯米边说边冲我们摇着一只橡皮鸭子,“当你在浴室里时,炸弹是打不到你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艾玛回答。

“这是她的安全地带,”山姆小声说,“每次遇到突袭我们都躲在这里。”

“你们在避难所不是会更安全吗?”我说。

“那些地方很可怕。”山姆说。

其他人等烦了,开始沿门厅走过来,布朗温探进门口挥手打招呼。

“进来!”埃斯米高兴地说。

“你太轻信别人了,”山姆责骂她道,“有一天你会遇到坏人,然后你会后悔的。”

“他们不坏。”埃斯米说。

“只靠外表是无法辨别的。”

然后休和贺瑞斯把脸挤过门口,好奇地想看看我们遇到了谁,奥莉弗匆匆跑到他们腿间,坐在地板中央,很快我们所有人都一起挤在浴室里,甚至连梅莉娜和盲兄弟也是,兄弟俩令人毛骨悚然地面对墙角站着。看到这么多人,山姆两腿发抖,她沉重地坐到马桶上,招架不住了——但她妹妹却兴奋不已,在每个人进来的时候一一询问他们的名字。

“你们的父母呢?”布朗温问。

“爸爸在战场上打坏人,”埃斯米自豪地说,她摆出握着步枪的样子大喊,“砰!”

艾玛看向山姆。“你说你爸爸在楼上。”她平淡地说。

“你们闯进了我们的房子。”山姆回答。

“确实。”

“那你们的妈妈呢?”布朗温问,“她在哪儿?”

“死了很久了。”山姆看起来没什么感觉,“所以当爸爸去打仗时,他们试图把我们送到别处的亲戚家——因为爸爸在德文郡的姐姐非常刻薄,她只愿意收留我们当中的一个,所以他们打算把埃斯米和我送到不同的地方,但我们跳下火车回来了。”

“我们不会分开,”埃斯米声明,“我们是姐妹。”

“如果去避难所,你们怕他们会找到你们,”艾玛说,“把你们送走?”

山姆点点头:“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浴缸里很安全,”埃斯米说,“也许你们也应该进来,那样我们就都安全了。”

布朗温用手摸着心口:“谢谢你,亲爱的,但浴缸装不下我们的!”

其他人聊天时,我把注意力转移到身体里,试着感知“空心鬼”。它们不再跑动了。“感觉”稳定了下来,这意味着它们没接近也没远离,很可能正在附近四处探寻。我把这看成是个好兆头:如果它们知道我们在哪儿,会直奔我们而来。我们的痕迹已经变淡了,现在只需保持低调,过一会儿就能跟着鸽子去找雷恩女士了。

我们蜷缩在浴室的地板上,听着炸弹在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掉落。艾玛在医药箱里找到一些消毒酒精,坚持要清洁包扎我头上的伤口。然后山姆开始哼起我听过却说不出名字的旋律,埃斯米在浴缸里玩着她的橡皮鸭,“感觉”开始非常慢地减弱。在这仅有的几分钟里,那间闪着烛光的浴室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远离麻烦和战争的蚕茧。

但外面的战争拒绝长时间地被忽视,防空炮咚咚作响,弹片像爪子般在屋顶蹿来蹿去。炸弹朝我们靠拢,直到有更不祥的声音跟在它们的爆炸声后传来——沉闷的重击声、墙壁轰轰倒塌的声音。奥莉弗自己缩成一团,贺瑞斯用手指堵住耳朵,盲兄弟一边哀叹一边左右摇晃,佩里格林女士扭进布朗温外套的褶层深处,鸽子在梅莉娜腿上发抖。

“你们把我们带进了怎样的疯狂中啊?”梅莉娜说。

“我警告过你。”艾玛回答。

埃斯米浴缸里的水随着每一次爆炸泛起涟漪,小女孩儿握紧橡皮鸭哭起来,呜咽声充满了整个小屋。山姆哼唱得更大声了,并停下来轻轻说:“你很安全,埃斯米,你在这里很安全。”但埃斯米却哭得更厉害了。贺瑞斯伸出手指试图在墙上打出动物的手影来分散埃斯米的注意力——一条猛咬下颌的鳄鱼、一只飞翔的鸟儿——可她几乎注意不到。然后,最令我想不到会对“让一个小女孩儿感觉好一点”上心的人挪到了浴缸边。

“看这儿,”伊诺克说,“我有一只小人儿,他想骑你的鸭子,他的大小也刚好合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三英寸高的小矮人,是他在凯恩霍尔姆岛上做的最后一个。埃斯米的呜咽声减弱了,她注视着伊诺克弯曲泥人的腿,让他坐在浴缸边缘。然后,随着伊诺克的拇指在泥人胸前一按,他就活了过来。眼看泥人弹跳着站起来,沿着浴缸边缘溜达,埃斯米脸上洋溢着喜悦。

“继续,”伊诺克说,“给她看看你的能耐。”

泥人向上跳起,咔嗒一跺脚跟,夸张地深鞠一躬,埃斯米边大笑边拍手。过了一会儿,一颗炸弹在附近掉落,泥人失去平衡跌进浴缸里,不料她笑得更厉害了。

突然一股寒气沿着我的后颈翻滚向上,令我头皮刺痛,然后“感觉”迅速而强烈地将我包围,我坐在原地呻吟着弯下腰,其他人看到后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它们来了,它们疾速追来了。

它们当然会来:伊诺克使用了他的能力,而我甚至没想过阻止他。我们还不如放一枚信号弹。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疼痛汹涌地攻击着我。我试图大喊——走,快跑!从后面跑出去!——却喊不出来。艾玛把双手放在我肩上:“镇定一下,亲爱的,我们需要你!”

接着有什么东西猛击前门,每一声撞击都在房间里回荡着。“它们来了!”我终于设法说了出来,但门在合页上晃动的声音已经替我说过了。

大家慌忙起身,乱作一团、惊惶失措地挤进门厅,只有山姆和埃斯米留在原地不动,不解地畏缩着,艾玛和我不得不费劲地把布朗温从浴缸旁撬开。“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们!”被我们硬拖向门口时她大叫道。

“可以,我们可以!”艾玛说,“她们会没事的,她们不是‘空心鬼’追的人!”

我知道这是实话,但我也知道“空心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对普通女孩儿不会例外。

气愤之下布朗温一拳打在墙上,留下一个拳头形的洞。“对不起。”她对两个女孩儿说,然后被艾玛推进了门厅。

我跟在她们身后蹒跚而行,胃里翻滚着。“把这扇门锁上别再打开!”我大喊,然后回过头最后瞥了一眼山姆的脸,她被正在关闭的门框了起来,眼睛惊恐地大睁着。

我听到窗子被打碎的声音从前厅传来,致命的好奇心驱使我从墙角偷窥过去,一大堆触须正蠕动着穿过漆黑的窗帘。

然后艾玛拉起我的手猛地把我拽走——沿着另一道门厅——进入一间厨房——出了后门——步入灰烬覆盖的花园——再进到一条小胡同里,其他人正分散奔跑。然后有人说“快看,快看!”,我一边继续奔跑一边扭过头,看到一只巨大的白鸟正在街道上方的高空飘过。伊诺克说:“雷弹——那是雷弹!”看起来好像是轻薄翅膀的东西突然清楚地分解成一顶降落伞,伞下挂着一只胖胖的银色物体,里面塞满了炸药——一个死亡天使安详地飘向地面。

“空心鬼”突然在外面出现,我看到它们在远处大步穿过花园,根根触须在空中摆动。

雷弹伴着一声轻柔的叮当声落在房子旁边。

“卧倒!”我尖叫道。

我们没机会找地方躲藏,我才刚一头栽到地上,便有一道炫目的闪光和一阵像大地撕裂的声音传来,一股灼热气流的冲击波顶住我呼出的气。接着黑色的碎片像冰雹一样重重地抽打在我的背上,我把膝盖抱在胸前,尽力缩成一团。

那过后,我耳中只有风声、警报声和耳鸣声。我大口喘气,打着旋儿的尘土让人窒息,我拉高毛衣的领子盖住口鼻,这才慢慢透过气来。

我数了数自己的四肢:两只胳膊,两条腿。

很好。

我缓缓坐起来环顾四周,透过尘土看不到太多,但我听到了朋友们正在呼唤彼此。有贺瑞斯的声音,还有布朗温的、休的、米勒德的。

艾玛在哪儿?

我大喊她的名字,试图起身却又摔了回去。我的双腿完好无损却不住地发抖,它们支撑不住我的体重。

我再次大喊:“艾玛!”

“我在这儿!”

我的头猛地朝她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她穿过烟雾冒了出来。

“雅各布!噢,上帝!感谢上帝!”

我们俩都发着抖,我搂住她,用双手摸索着她的身体以确定她安然无恙。

“你没事吧?”我问。

“没事,你呢?”

我双耳受伤、肺部疼痛,背上被碎片砸到的地方感到刺痛,但胃不再难受了。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人按下了我体内的开关,突然,“感觉”就消失了。

“空心鬼”蒸发了。

“我没事,”我说,“我没事。”

除了身上有些刮擦的伤,其他人也都好好的。大家蹒跚着聚集成群,对比着伤势,都是些小伤。“这是个奇迹。”艾玛边说边不相信地摇着头。

我们刚意识到四周到处都是钉子、混凝土碎块和尖利的木片,很多木片还因为爆炸的冲击力插到了地里几英寸深的地方,如此看来,这更像个奇迹了。

伊诺克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辆停在附近的车子旁边,车玻璃碎了,车体布满弹痕,看起来像被机关枪扫射过一样。“我们应该死了才对,”他惊叹道,说着把一根手指探进车身上的一个洞里,“为什么我们没有满身洞?”

休说:“你的上衣,老兄。”然后走向伊诺克,从他那件被沙砾覆盖的毛衣背面拔出一根扭曲的钉子。

“还有你的。”伊诺克边说边从休的毛衣里拽出一根锯齿状的长钉。

然后大家都检查了自己的毛衣,每个人的毛衣里都嵌入了本该直接穿透身体的很长的玻璃碎片和金属块儿——但它们没有刺穿我们的身体。我们既刺痒又不合身的异能毛衣不防火也不防水,就像长颈鸸猜的那样。它们是防弹的,救了我们的命。

“我从没梦到过会有一件这么寒碜的衣服救了我的命,”贺瑞斯边说边用手指夹着毛衣的羊毛检查,“我想知道能不能用这种羊毛做一件男士礼服代替它。”

然后梅莉娜出现了,鸽子在她肩膀上,盲兄弟在她身旁。这听起来很难,但凭借他们声呐般的官能,盲兄弟发现了一道用强化混凝土制成的矮墙,刚好在炸弹爆炸的时候把梅莉娜拉到了墙后。如此一来,只剩两个普通女孩儿下落不明了。但随着灰尘沉降下来,她们的房子——或者说房子剩余的部分出现在视野里,姐妹俩的一线生机似乎也变小了。房子的上层垮掉了,塌落在底层,留下的是暴露的横梁和冒着烟的碎瓦、一片只剩下骨架的残骸。

不管怎样,布朗温还是跑过去,大喊着姐妹俩的名字,我麻木地注视着她离开。

“我们本可以帮她们,却没那么做,”艾玛痛苦地说,“我们丢下她们害她们死了。”

“不会有半点改变的,”米勒德说,“她们的死已经被写进了历史,即使我们今天救了她们的命,明天也会有别的事要了她们的命——另一颗炸弹,或者一场车祸。她们是过去的人,不论我们怎么干预,过去总会自动纠错。”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回到过去杀了婴儿时期的希特勒来阻止战争的发生。”伊诺克说,“历史会自愈,有趣吧?”

“不,”艾玛打断他,“你是个没良心的混蛋,竟然在这种时候谈论杀死婴儿,任何时候都不该说杀婴儿。”

“婴儿时期的希特勒。”伊诺克说,“谈论时光圈理论总比变得歇斯底里好,那样毫无意义。”他眼看着布朗温爬残壁,挖废墟,四处扔瓦砾残片。

她转过身朝我们挥挥胳膊。“这里!”她大叫。

伊诺克摇摇头:“拜托快去把她弄回来吧,我们还要去找伊姆布莱恩呢。”

“这里!”布朗温喊道,这次声音更大了,“我能听见其中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艾玛看着我:“等等,她说什么?”

然后大家都跑过去跟她会合。

我们在一块厚重的天花板碎块下面发现了小女孩儿,它横跨在浴缸上,浴缸损坏了却没完全倒塌,埃斯米畏缩在浴缸里——全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而且惊骇失神——但她活着。浴缸保护了她,就像她姐姐保证过的那样。

布朗温将厚板抬高,艾玛伸手进去把埃斯米拉出来。她抱紧艾玛,一边颤抖一边哭泣。“我姐姐在哪儿?”她说,“山姆在哪儿?”

“嘘!宝贝,嘘!”艾玛边说边来回地摇着她,“我们要带你去医院,山姆等会儿也会过去。”这当然是个谎言,我能看出艾玛说的时候心都碎了。我们活了下来,小女孩儿也活了下来,这是一个晚上的两个奇迹,期待第三个奇迹似乎有点贪心。

但接下来第三个奇迹或者说类似奇迹的事真的发生了:她的姐姐回答了。

“我在这儿,埃斯米!”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山姆!”小女孩儿大喊。我们都抬头去看。

山姆正悬在椽里的一根木梁上。木梁折断了,呈四十五度角向下耷拉着,山姆在靠近木梁下端的位置,但对我们来说还是太高了,没人能够得着。

“松手!”艾玛说,“我们会接住你!”

“我不能!”

然后我靠近察看,看到了她为什么不能,这让我差点儿昏过去。

山姆的胳膊和腿都自由地悬着,她不是扒在木梁上,而是挂在上面。她的身体被木梁从中间刺穿了,但眼睛还睁着,而且警觉地朝我们的方向眨着眼。

“看来我是被卡住了。”她平静地说。

我确定山姆随时都可能死掉。她处于极度震惊中,因而感觉不到疼痛,但在她身体系统里输送的肾上腺素很快就会耗尽,她会变得衰弱,然后死去。

“快把我姐姐弄下来呀!”埃斯米大叫。

她话音刚落布朗温就去做了,她爬上坍塌的楼梯到达损毁的天花板,然后伸出手抓住那根横梁。她拉呀拉,凭着她的大力让横梁的角度下调,直到折断的一端几乎触到下面的废墟。这使伊诺克和休得以够到山姆悬着的双腿,他们极其徐缓地把她向前滑动,直到伴随着轻柔的“扑咚”一声,她从横梁上掉下来,双脚着地站了起来。

山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洞,它的直径几乎有六英寸,是个完美的圆形,就和刺穿她的横梁一样,然而这似乎并不怎么令她担忧。

埃斯米从艾玛怀里挣脱,朝她姐姐跑去。“山姆!”她一边大叫一边伸出胳膊抱住受伤女孩儿的腰,“谢天谢地你没事!”

“我不觉得她没事!”奥莉弗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她没事!”

但山姆只为埃斯米担心,并不担心她自己。她狠狠地抱了抱埃斯米,然后就跪下,伸直胳膊抓住她,察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和瘀青。“告诉我哪儿疼。”她说。

“我的耳朵有鸣响声,膝盖擦伤了,还有一只眼睛进了点尘土……”

然后埃斯米开始颤抖哭泣,刚才的打击又一次让她无法承受。山姆抱紧她,说着“好了、好了……”。

按说山姆的身体有任何机能运作都没道理,更奇怪的是,她的伤口甚至没在流血,我以为会有血块或者有小部分的内脏垂下来,恐怖片里都是那样演的,但没有。相反,山姆看起来像一个被巨大的打孔机攻击过的纸娃娃。

尽管每个人都渴望一个解释,但我们决定给两个女孩儿片刻属于她们自己的时间,在一段礼貌的距离外惊愕地凝视着她们。

不过,伊诺克对她们就没那么彬彬有礼了。“对不起打扰一下,”他挤进她们的私人空间说,“但能请你解释一下你怎么会还活着吗?”

“这没什么大不了,”山姆说,“不过我的裙子可能不能要了。”

“没什么大不了?!”伊诺克说,“我可以透过你看个一清二楚!”

“的确有点疼,”她承认,“但大约一天以后它就会愈合,每次都是这样。”

伊诺克发狂地大笑起来:“每次?”

“以异能人的名义,”米勒德轻声地说,“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

“她和我们一样。”我说。

我们有问题要问,许多的问题。当埃斯米的眼泪开始消退时,我们鼓起勇气问她们。

山姆意识到了自己是异能人吗?

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她说,但从来没听过异能这个术语。

她曾经在时光圈里生活过吗?

她没有(“什么圈?”),这意味着她只有外表看上去这么大。十二岁,她说。

没有伊姆布莱恩曾来找过她吗?

“有人来过一次,”她回答,“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但跟他们走的话我就不得不丢下埃斯米。”

“埃斯米不能……做什么吗?”我问。

“我能用鸭子的声音从一百倒着数到一,”埃斯米一边抽噎一边自告奋勇地说,然后她开始演示起来,发出嘎嘎声,“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埃斯米没能继续数下去,她被一阵警笛声打断,那个高音调的声音正快速朝我们的方向靠近。一辆救护车猛冲进胡同疾速向我们驶来,它的前灯被遮住了,所以只有几丝光线照出来。车子打着滑在附近停下,警笛声被切断了,接着一个司机跳了出来。

“有人受伤吗?”司机说着匆忙向我们跑来。他身穿一件皱巴巴的灰色制服,头戴一顶有凹痕的金属头盔,尽管精力充沛,却面容枯槁,像是几天没睡了。

他眼睛看到山姆胸口的洞,突然停了下来:“老天爷啊!”

山姆站起来。“这没什么,真的!”她说,“我很好!”为了证明她有多好,她几次把拳头放进洞里再拿出来,并且做了个跳爆竹的动作。

医护人员晕了过去。

“嗯,”休用脚轻轻碰了碰倒在地上的人,“你们觉得这身皮套裤会是用更坚固的材料做的吗?”

“他显然不适宜继续工作,既然如此,依我说我们把他的救护车借走吧,”伊诺克说,“不知道那只鸽子会把我们带到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如果很远,我们可能要走一整个晚上才能到雷恩女士那儿。”

一直坐在一块厚墙板上的贺瑞斯一跃而起。“这是个好主意!”他说。

“这是个应该受到谴责的主意!”布朗温说,“你们不能偷救护车——伤员们需要它!”

“我们就是伤员,”贺瑞斯哀号道,“我们需要它!”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圣布朗温!”伊诺克挖苦地说,“你就那么担心普通人的死活,为了保护几个普通人的命甚至愿意拿佩里格林女士的命冒险?说实在的,一千个普通人的命也抵不过她一个人或者我们当中一个人的命!”

布朗温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话,当着……”

山姆怒气冲冲地朝伊诺克走去,脸上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看这儿,小子,”她说,“如果你再暗示我妹妹的命不值钱,我会揍你的。”

“冷静点,我不是针对你妹妹,我的意思只是……”

“你什么意思我清楚得很,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揍你。”

“如果我冒犯了你脆弱的情感,很抱歉,”伊诺克说,他的声音因恼怒而抬高,“但你从没有过伊姆布莱恩,也从未在时光圈里生活过,所以你不可能理解,严格地说,此时此刻——现在——不是真实的,这是过去,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普通人的生命都已经是过去时了,他们的命运早被预先裁定好了,有多少辆救护车被偷也没关系!所以你要知道,这根本没影响。”

山姆看起来有点不解,她什么也没说,却继续凶巴巴地瞪着伊诺克。

“即便如此,”布朗温说,“让人们受不必要的苦也是不对的,我们不能动那辆救护车!”

“你说的都不错,但是想想佩里格林女士!”米勒德说,“她只剩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我们这群人似乎在偷救护车和徒步行进之间平分成了两个阵营,于是决定投票表决。我自己是反对偷车的,但主要是因为路面上布满弹坑,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开那家伙。

艾玛主持投票。“谁支持开走救护车?”她说。

几只手举了起来。

“谁反对?”

突然一个响亮的爆裂声从救护车的方向传来,我们都转过头去,只见佩里格林女士站在救护车旁边,车子的一只后胎漏气了。佩里格林女士用它的喙投了票,投票的方法是把它戳进救护车的车胎里。现在没人能用它了——我们不能用,伤员也不能用——而继续争论或者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喔,这下简单了,”米勒德说,“我们走着去。”

“佩里格林女士!”布朗温大叫,“你怎么能这样呢?”

佩里格林女士不顾布朗温的愤怒,跳到梅莉娜跟前,抬头看看她肩膀上的鸽子,发出一声尖叫。她传达的信息很明确:咱们走吧!

“和我们一起走,”艾玛对山姆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点公正,我们会在今夜结束前到达某个安全的地方。”

“我说过,我不会丢下我妹妹不管,”山姆回答,“你们要去的地方她进不去,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艾玛结结巴巴地说,“有可能……”

“不管怎样我都不在乎,”山姆冷冷地说,“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些,我甚至不会和你们一起过马路。”

艾玛退却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小声问:“为什么?”

“如果连像你们这样被排斥和受压迫都不能激起一点对他人的怜悯,”她说,“那这个世界就没希望了。”说完她转过身抱着埃斯米朝救护车走去。

艾玛的反应就好像被打了耳光,她脸颊变红,追着山姆跑过去:“我们不是都像伊诺克那样想!至于我们的伊姆布莱恩,我肯定她不是有意要那么做的!”

山姆急转过身面对她:“那不是意外!我很高兴我妹妹和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真希望我也和你们不一样。”

她再次转过身去,这一次艾玛没跟着她,而是用受伤的眼神注视她离开,然后无精打采地跟在其他人后面。不知怎地,艾玛伸出的橄榄枝变成了一条蛇,将自己咬伤了。

布朗温脱下身上的毛衣,把它放到废墟上。“下次炸弹开始下落的时候,给你妹妹穿上这个,”她对山姆大声喊道,“它会比任何浴缸都更能保护她。”

山姆什么也没说,连看都没看,她俯身靠近救护车司机,司机正坐起身来咕哝着:“我做了个最奇怪的梦……”

“那么做很愚蠢,”伊诺克对布朗温说,“现在你没有毛衣了。”

“闭上你的胖嘴,”布朗温回答,“如果你曾经对别人做过一件好事,你也许就会明白。”

“我为别人做过好事,”伊诺克说,“那差点儿让我们被‘空心鬼’吃掉!”

我们咕哝着无人回应的再见,悄悄走进背阴处,梅莉娜把鸽子从肩膀上取下来抛向天空。鸽子没飞多久,系在它脚上的细绳就猛地拉紧了,它盘旋着困在空中,像一只用力拉着缰绳的小狗。“雷恩女士在这边。”梅莉娜边说边冲鸟拉拽的方向点点头,我们跟着女孩儿和她的鸽子朋友沿胡同走去。

我即将承担起监视“空心鬼”的职责,现在习惯性地走在队首附近。这时我不自觉地回头瞥了两姐妹一眼,正好看到山姆把埃斯米举起来放进救护车里,然后探身向前,分别在她两只擦伤的膝盖上深深地亲了一口。我想知道她们接下来会怎样。后来,米勒德告诉我,他们当中没人听说过山姆——而一个拥有如此独特异能的人应该是众所周知的——这就意味着她很可能没从战争中活下来。

这整个插曲实在令艾玛烦扰。我不知道对她来说向一个陌生人证明我们是好心人为什么有那么重要,我们知道自己善良不就够了吗——但“我们不是在地球上行走的天使,我们的本性有着更复杂的阴暗面”,这样的暗示似乎令她很不安。“她们不明白。”她一直说。

然而,我想,也许她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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