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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剑士,祭司与君王

当斯蒂芬撕开护法的封缄时,就明白了自己从此和教会再无瓜葛。封缄不容亵渎,只能由收件人亲自揭开。若一位见习修士或是祭司背叛了圣者的信任,首先会被解除其圣职者的身份。在那以后,他们还需要接受世俗的惩戒——其形式从鞭打致死到溺毙,应有尽有。
可对斯蒂芬而言,这不算什么。如果教会要追究他的罪行,他们就得先找到证据,而且他若想躲开他们的追捕,也并非难事。不,他撕开封缄的原因是他已经从心底明白,在德易院所见的恶行只是梨子上的霉斑之一——整只水果都已腐烂,从里到外,连带赋予它生命的那棵树。
如果教会的那些神职者正是唤醒受诅圣者的幕后主使,那牵扯到的内幕就更让人吃惊了。假设教会本身已被腐化,那么他也不想担任其中的任何角色——或者说,不想担任更加重要的角色。他将以自己的方式服侍众神。
“斯蒂芬?”薇娜唤道,“上面怎么说?”
他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只是在那些墨水字上游移,完全没有用脑子去分析。他努力排除杂念,集中精神。
奇怪,他想。除了签名和一段韵文看起来像是卫桓语以外,剩下的字符都显得晦涩难懂。
“啊。这是某种加密方式,”他告诉他们,“一种密码。”
“一团你解不开的字结?”埃斯帕说,“我可不信。”
斯蒂芬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给我时间,我能解读它。它使用了教会的维特利安语,以及一种更加古老,叫做杰赫迪卡德的礼拜用语言。可是这样写的话,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不过这儿的一段韵文……”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开始研究起那段韵文来。那正是古卫桓语,或者,至少是种和它类似的方言。
“这儿写着‘canitu’,”他自言自语,“在巫王的语言里,canitu subocaum——啊,这是篇‘召唤祷文’。”
“召唤谁?”莉希娅追问。
“赫乌伯·赫乌刻,”他看上去同样不解,“不管这是什么,我都没听说过。不过并非所有的受诅圣者都广为人知。事实上,这听起来更像是个地名,而不是某个人——它的意思类似‘荒草土丘。’”
“会不会和圣堕有关?”莉希娅提出了另一种假设。
“很有可能,”斯蒂芬表示赞同,“根据我们迄今所见,这个解释也最合情理。可他们还给这个单词加上了dhy的前缀,这通常表示后面所跟的名字是属于某位圣者。真是莫名其妙。”
“无论如何,”莉希娅最后总结道,“显然你们的护法很清楚这儿发生的事,那再回去伊斯冷警告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噢,我还是一头雾水。”埃斯帕抗议道。
“我也一样,”莉希娅制止了他的发问。“可我们现在知道教会正在唤醒一条古老的巡礼路,很明显,让他们完成这项工作不是个好主意。”
“他们也许已经完成了。”埃斯帕故意发难。
“我不这么想,”斯蒂芬说,“我相信这里记录的就是向赫乌伯·赫乌刻献祭的方法,不管这名字实际上是指什么。而这个坎尼图看起来像是长篇祷文的一部分——确切地说,长篇祷文的结尾部分。”
“你是说我们拿着的东西正好是他们完成这档子事的关键?”
“对,这正是我想说的。听好,我试试给你们翻译。”他清了清喉咙。
而今前往荒草土丘,
 血色新月,
 为荒草土丘奉上鲜血。
 七者之血,
 三者之血;
 一者之血:
 令七者为全然之凡人,
 令三者为剑士、祭司与君王,
 令一者为不死之亡灵,
 炼就荒草土丘之心。
 源自幽魂之眼,
 源自贪食之母,
 源自施怒者派尔,
 源自削皮森林,
 源自腐烂与枯朽之双子,
 源自未亡者。
 当其伊始,道路即成。
片刻的沉默之后,埃斯帕咕哝起来。“这可不是下酒的小曲儿。”
“我也不是通篇都有把握,”斯蒂芬承认,“例如‘剑士、祭司与君王’那一句。那些词是Pir Khabh,dhervhidh和Thykher。第一个词很清楚,就是个持剑战斗的人。dhervhidh意为‘走过巡礼路的人’,但未必是教会的人。第三个词,Thykher,可以指任何拥有王室血统的人,也可能特指国王。没有更详细的参考资料,我没法解释得很贴切。”
“那‘不死之亡灵’这个词呢?”薇娜问道。
“Mhwrmakhy,”斯蒂芬复诵了一遍,“实际上的意思是‘穆赫瓦的奴仆’,穆赫瓦是黑稽王的别名,不过他们也被叫做‘anmhyry’或是‘不死者’。除了清楚他们已经不存在之外,我们对他们知之甚少。”
“你是说,不存在?”莉希娅冷笑,“过去有很多事物确实‘不存在’。”
“同意。”斯蒂芬点头,显得有些踌躇。那段“源自”的句子正困扰着他。
埃斯帕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他问道。
斯蒂芬将双臂交叠,环抱在胸前。
“巡礼路必须按顺序走完,接着整条巡礼路才能被唤醒,也就是说,它的力量是有特定流向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踏上其中一座神殿时会发生怪事,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和圣堕有所关联了。”
“所以?”莉希娅不置可否。
“噢,如果我对祷文的理解没错,巡礼路上最后一座圣堕就是赫乌伯·赫乌刻,”斯蒂芬解释,“虽然我们不知道它在哪儿,不过根据这段韵文,第一座圣堕该是幽魂之眼……”
“你知道它在哪儿?”埃斯帕问道。
“快了,”斯蒂芬显得魂不守舍,“我还在思考全文。”
“噢,请吧,慢慢来。”埃斯帕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第二座,‘贪食之母’——是我进入的那座神殿,我能肯定。也就是莉希娅带我们去的第一座神殿。那是马海尔赫本的别称之一。
“埃斯帕,回想你当初追踪狮鹫的时候,在把我送去德易院之后,你说你发现圣堕那里举行了一场祭祀。确切地说,那地方在哪?”
“从这往东大概五里格,塔夫河那里。”
“塔夫……”斯蒂芬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将手伸向马鞍后方,他的地图就卷好塞在里面。他挑出自己需要的那张,盘腿坐下,将它在地上铺开。
“那是什么地图?”莉希娅一面低头看着,一面发问。
“斯蒂芬习惯随身带着过时了几千年的地图。”埃斯帕说。
“对,”斯蒂芬不理会他的玩笑,“可这次它终于能派上用场了。这是一份黑霸时期地图的摹本。地名换成了维特利安人熟悉的名字,并用古代文字写成。塔夫应该在哪儿,埃斯帕?”
御林看守俯下身,研究起这张泛黄的纸来。“森林不大一样,”他说,“那时候更大点儿。不过河都差不多。”他的指头戳向一条弯弯曲曲的细线,“在这附近。”
“看到这条河的名字了吗?”斯蒂芬问他们。
“塔瓦塔。”薇娜读道。
斯蒂芬点点头。“我敢打赌,这是阿罗特西安语中塔德瓦特这个词的变体——意思是‘幽魂’。”
“那就是它了。”莉希娅说。
埃斯帕怀疑地哼了一声。
斯蒂芬把手指移开了一点。“所以塔夫河边的那个就是第一座。我走进的那个是第二座,大约在这。最后一座大约在这。”他把手指放在表示山岭的曲线上。奇怪的是,它的顶端画着一棵枯死的树。
“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埃斯帕?你对这地方了解些什么吗?”
埃斯帕皱起眉头。“它过去是古人向狰狞献祭的地方。他们把祭品吊死在纳拜格树上。”
“狰狞怪?”
埃斯帕缓缓点头,一脸的不安。
“我从没听过派尔之名,”斯蒂芬歪着头想了想,“不过事实上他和狰狞怪都跟狂怒有关,这点很有趣,对吗?”
“现在我明白了,”莉希娅吐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修士们都在往东走,而且我们也见过了头三座圣堕。那么第四座在哪儿?”
“削皮森林。在卫桓语中念做维赫德拉伯。”他把手指移向东面,停在德易河上。那儿有座标注为微特拉夫的小镇。
“微旯!”薇娜突然叫起来,“那是个村子!它还在那儿!”
“或者说我们希望它还在。”斯蒂芬阴沉着脸说。
“对,”埃斯帕说,“我们最好去瞧瞧。而且我得弄清楚我们的囚犯什么时候会醒。或许我能说服他多告诉我们些事。”
可当他们去查看时,那修士已经死了。
他们给那个修士举行了御林看守式的葬礼——也就是让他仰卧,手掌交叠放在胸膛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随后动身穿越布罗格·伊·斯特拉德高地。这座森林中散布着开遍石楠花的草场与青翠茂盛的蕨丛。即便寒冬袭来之际,御林的这些地方依然满溢着生机。
斯蒂芬能肯定埃斯帕和莉希娅看到了他遗漏的某些东西。他们纵马在前,牵着易霍克的坐骑,就像对阴沉的兄妹。薇娜一度与他们并肩同行,但此刻她落在了后面。“你感觉怎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好得很。”斯蒂芬说。这不完全是真话——有些事正令他困扰。可他不能告诉她,当他在土丘上醒来抓过易霍克的弓时,他差点拿箭射向她,而不是那个修士。
最初的几次心跳间,他感觉到了从未想象过的恨意,此时回忆起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恨的并非薇娜,而是一切活物。但那感觉消退得又是如此突然,让他一度怀疑它仅仅是一个幻觉。
他也记起了第一次醒来时经历的某些梦境,但它们也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模糊不清的残影。“你怎么样?”他反问,“我从没见过你像这样闷闷不乐。”
她略略扮了个鬼脸。“有太多的事要弄懂了,”她说,“我是酒馆店主的女儿,记得吗?几个月以前我最担心的事还是班夫·提拉森会喝得烂醉找人打架,要么就是恩瑞·弗洛瑞不付酒钱就想逃跑。就算是在我跟埃斯帕追踪狮鹫那会儿,一切也都很简单。可这会儿我不知道我们该对付谁了。荆棘王?大护法?发疯的村民?还漏了谁?可我又有什么用?”
“别这么说。”斯蒂芬安慰她。
“为什么不?埃斯帕总这么说。我也否认过,找各种理由反驳,可从骨子里我知道他是对的。我不会搏斗不会追踪,懂的东西也不多,而且每次打起架来,我都需要有人保护。”
“不像莉希娅,嗯?”
她睁圆了眼睛。“别这么残忍。”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那正是你的想法,”他一方面滔滔不绝,一方面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惊讶,“她很漂亮,而且和他年纪相仿。她是个瑟夫莱,而他被瑟夫莱养大,她能像狼那样追踪猎物,像豹子般和敌人搏斗,而且她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更了解这整件事。他凭什么不拿她来代替你?”
“我——”她一时语塞,“你为什么这样说话?”
“噢,首先,我明白你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放缓了口气,“而且除了埃斯帕,没人能让你觉得自己这么没用。并非他有意这么做——只因为他总是把事情做得太好,而且又夸口说自己不需要任何东西或是任何人,你有时真的就相信了他。”
“你会没用吗?”她表示怀疑,“你拥有圣者赠予的才能。你了解最微小和最博大之物,以及它们之间的一切,没有你,我们对该做的事不会有半点头绪。”
“当埃斯帕遇到我时,我并没受过圣者的祝福,”他指出。御林看守那毫不掩饰的轻蔑还历历在目。“而埃斯帕肯定觉得我是个累赘。当我们分别时,我觉得他说得对。可我错了。你也是,而且你清楚这一点。”
“我不——”
“薇娜,你为何要跟随埃斯帕?你为何离开考比村,离开你父亲和你所熟悉的一切,去追赶一个御林看守?”
她撇撇嘴,这习惯让他觉得相当迷人。“噢,我从没想过真的离开考比村,”她说,“没那么久。我觉得埃斯帕有危险,就去警告他,原本我打算随后就回家去。”
“可你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相爱了。”她忽然有些害羞。
一种陌生的感觉刺痛了斯蒂芬的心,他不动声色地将其压下。“可你爱上他一定有段时间了,”斯蒂芬试探性地问。“爱情不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对吧?”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就爱上他了。”她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突然——你做了什么吗?”
“我本来没打算吻他,”她说,“只是——我发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我以为他死了,而且我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介意?”
她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我不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怎么想?”斯蒂芬问道。
薇娜拂开脸上的碎发。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剪短了头发,可现在又长长了许多。“为什么不?”她心事重重地说,“你已经坦率得快要超出我的想象了。”
“我想你那时看到的埃斯帕正在失去某些东西。他强壮、果敢、技艺娴熟,而且某方面来讲,他也很聪明。可如果没了你,他就不会有心。没了你,他只是森林的一部分,会在非人之路上越走越远。是你把他带回到我们身边。”他顿了顿,抹掉脑海中冒出的另外一句话,“这样有意义了吗?”
薇娜皱起眉头,却没有接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三个在一起能做得这么好,”他续道,“他有力量、匕首和利箭。我有他假装看不起,但又不可或缺的知识,而你是我们两者的君主,将我们团结在一起。”
她嗤之以鼻。“剑士、祭司和君王?”
他眨了眨眼。她是在说那句卫桓祷文。“噢,这是种相当古老的三位一体,”他笑,“就连圣者们也都是三个三个出现——比如圣诺德、圣奥莫和圣罗伊。”
“我可不是女王,”薇娜自嘲,“我只是个从考比村来的女孩,正前往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可不对。”斯蒂芬笑着否认。
“那她又代表了什么?”她把鼻子对着莉希娅,问道。
“她不能代表什么,”斯蒂芬耸耸肩,“她是另一个埃斯帕,他们有相同的本质,他不会从她那得到心,她也一样。”
“埃斯帕从来都不怎么想要心,”薇娜仍在嘴硬,“也许他需要的是个和他更接近的女人。”
“他想要什么并不重要,”斯蒂芬说,“爱情不在乎对错、好坏或是任何人的需要。”
“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那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也许吧,”她笑得有些勉强,“就算不,至少你也尝试过了。谢谢你,斯蒂芬。”
在那之后,他们无声地驾着马,斯蒂芬很高兴,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不违背良心的情况下继续维护埃斯帕。他没有说谎——他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
不幸的是,其中也包括那句:爱情不在乎对错、好坏或是任何人的需要。
微旯镇就在那儿,远远看去就像是死亡一样安静。寒气彻骨,没有半道烟云飘向天际。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像是活物发出的声音。
大部分御林边的村庄都没有这么古老——像考比村那样,它们都是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建起的。房屋主体通常用圆木搭建,而街道则是铺满泥土。埃斯帕记得微旯是座古镇——狭窄的鹅卵石路面被上百代人的厚底靴磨得闪闪发亮。镇子的中央并不大——大约三十栋房子围着钟塔广场挤成一团——可这儿的东面稍远处有大型的农庄,而河道两岸的高脚房屋也朝着不同方向绵延伸展。尽管规模不大,可它过去一直是个充满活力的地方,因为它是伊文河——那条下游部分蜿蜒曲折长达二十里格的河流——南部唯一的河港。
如今居民已不复存在,但这座石头小镇依然屹立如初。埃斯帕从高处的山丘向下看去,注意到钟塔不见了。就这么消失了。那里——在塔楼原本所在之处的土丘上——是一幕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死尸之环。
“该死的。”他喃喃自语。
“我们来迟了。”薇娜不忍心再看。
“迟得很了。”莉希娅仔细打量那处,“从那些烧毁的田庄来看,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埃斯帕点点头。散布在圣堕周围的尸体看起来大都已化作白骨。
“把镇子建在受诅圣者的足迹上,”他说,“可真不走运。”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拿它来说笑,”薇娜猛地抬起头,“那些人可都……我不明白。”
埃斯帕看着她。“我没有说笑。”他轻叹一口气,最近在薇娜身边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另外,或许这儿没看上去这么糟。也许还有剩下的镇民逃走了。”他转身面向瑟夫莱,“这位置不错。你和易霍克在这把风,我们下去瞧瞧。”
“正合我意。”莉希娅说。
他们走进小镇,尽管刻意表现得轻松,可事情正往他最害怕的方向发展。没有人出来问候他们。整座镇子都像它上游那儿的双胞胎兄弟微旯墓园那样安静。人影全无。
埃斯帕在河中雄鸡的门前下了马,那曾是镇中最为繁忙的酒馆。
“你们俩留神后面,”他告诉斯蒂芬和薇娜,“我进去看看。”
里面没有活人,也没有任何尸体,这都还算好。可他发现有根烤叉上的肉被烤成了焦炭,而另一桶麦酒的龙头还开着,所有的酒都流了出来,地板上仍残留着黏糊糊的一摊液体。
他回到广场那里。
“他们走得很匆忙,”他说,“没有血,也没有搏斗过的迹象。”
“也许那些修士把他们的尸体丢进了河里。”薇娜提出。
“也许是这样,也许他们都逃掉了。不过这正是让我奇怪的地方——这条河虽然算不上最繁忙的水路枢纽,可总该有人察觉到才对。就像莉希娅说的,这儿的事肯定在几个月前就发生了,甚至早在我们对抗戴思蒙·费爱和他那伙人之前。为啥没人清理这些尸体?为啥没人走进镇子,或者至少把这事在下游传开?”
“也许是有过,”斯蒂芬说,“而护法隐瞒了这件事。”
“对,可经过这里的河民会把这事沿着河道传开。总会有人过来瞧瞧的。”
“你认为教会在这派兵驻守过?”斯蒂芬问道。
“我也没见着那种迹象。酒馆里留下的麦酒和贮备还很多——我想足够一支驻防队伍敞开肚子吃的了。另外,我早先没瞧见任何炊烟,现在也没闻着。可要是没人驻防,为啥往来的船夫没一个抢过酒馆?”
“因为来过这的人没一个能离开。”薇娜接过他的话头。
“说得好。”埃斯帕附和道。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建筑。
“也许这儿有只狮鹫。”斯蒂芬说。
“也许吧,”他勉强表示同意,“在狰狞兽的绞架出没的那些修士身边就有一只。”他没说出它避开他的事。
“我得往河那边走,”他最后决定,“你们俩跟在后面,保证能看见我,但别靠太近。如果有只狮鹫在屠杀船夫,我们就该能找到他们的船和尸体。”
当他沿那条倾斜向下的小道朝河边走去时,脚下的靴子发出空洞的回响。很快,木制码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它还在那儿,但他根本看不到半条船。他俯身走入最后一间屋子的阴影,专心地向河堤的远端窥视。树林一直延伸到水边,没有发现任何令人不安的东西。他回头望去,只见薇娜和斯蒂芬正紧张地盯着他。
他打手势示意自己要再靠近些。
一面破碎的黄色风向旗在微风中鼓动,这几乎是他接近码头的木制铺板时听到的唯一声响。仅有的鸟鸣声也显得相当遥远。
这很怪。就算在无人的小镇上,也该有鸽子或是家鸦。而且在这个时节,河边也还有翠鸟、旋潜鸟和白鹭。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随即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能地蹲伏退后,弓身戒备,可却分辨不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是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一阵离奇的波光舞动。
而他鼻孔中充斥的那种秋日气息总是意味着杀机将至。
他缓缓后退,只因他察觉到了某种东西,某种潜藏在世界表皮之下的东西。
他又看到了那种光芒,接着忽然明白过来。不是世界,是水。某种巨大的未知之物正在水下移动。
他继续向后退去,可又想起远离水边也没能让微旯的居民幸免于难。
河中央突然隆起,有东西正像梦中深知猎物无法逃脱的怪物那样,懒懒地浮出水面。起初他对它只有一种印象:强壮的身躯和光滑的皮毛——也许是鳞片——而且庞大无比。
而它突然发出了高亢的嘶鸣,那声音是如此美妙,让他明白自己之前想错了。这未知物并非生命的毁灭者,而是生命的本质。他脚下所处,正是诞生与寂灭周而复始,猎者与猎物殊途同归之所。在这里,一切都充满安宁。
埃斯帕感到胸中涌起一股言语无法表达的惬意,他垂下弓,昂首阔步,前去与它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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