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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背叛

当太阳开始黯淡无光,瓦赛托也牵着暴风归来时,尼尔仍在等候安妮。马背上的包裹里装有他的盔甲和几件私人物品。他走到街上,拍拍这匹种马的笼头,留意到附近那些人正带着好笑和关注的神情看着他们俩。
瓦赛托也注意到了。“我想这附近的人没怎么见过马吧,”她说,“战马就更别提了。”
“我想他们是没见过。”尼尔同意这点,想到自己从穿过城门前那片大广场之后就再也没看见有人骑马。
暴风不安地甩着头。
“好了,伙计,”尼尔轻声说,“很快我们就能回到家乡了。我保证在新壤会让你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在坐船之后你确实需要活动一下。”
“假如他们允许你带上它的话,”瓦赛托指出,“人用的舱位是一回事。马用的又是另一回事。”她耸耸肩,“不过只要他们有舱位,伯爵夫人给你的钱应该足够支付费用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无论如何,现在那是你的事了。我得回去找我的狗儿们啦。”
尼尔躬身行礼。“我仍然不知您究竟是谁,但我要再次感谢您。”
“你已经比大多数人更了解我了,”瓦赛托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更操心自己是谁。这对你来说更有用些。”
带着这句含意模糊的评论,她沿街离去,消失在转角处。
片刻的考虑之后,尼尔决定穿上他的盔甲。要是追捕安妮的人也跟他一样好运,那他会用得上它的。
一个钟头过去,不仅安妮没有下楼,他也没看到奥丝姹或是卡佐。先前卡佐谈话时似乎有什么急事,可他们都去哪儿了?
他看着被人叫做欧斯佩罗的那个老人。他也正看着尼尔,目光并不尖锐,却也未加掩饰。自从安妮和卡佐交谈后上楼开始,他就一直这么看着他。
“你能告诉我安妮的房间在哪吗?”他问道。
“Ne comperumo.”老人说着,耸耸肩。
尼尔望向四周,希望能找到会说王国语的人。卡佐仍然没有回来,或许是去确定搭船事宜了吧。
除非……
他的心沉了下去,仿佛身处一场愈演愈烈的狂风暴雨之下。
为什么?为什么安妮要从他身边逃走?是她的维特利安朋友和敌人联手了吗?
不,还有更好的解释。他真是个傻瓜,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点。安妮已经听说她的父亲和姐妹们都被杀了,而她也不太可能了解得更多。她怎能只因他声称自己是被派来保护她的,就相信这么个几乎不认识的骑士呢?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他安慰着自己,努力把惊慌抛到脑后。不管安妮对他信任与否,他的职责都不会变。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会把她带回家乡,确保她安然无恙。
他知道那艘船的位置——而安妮不知道这点。只要他们还没启航,他就能追上她。
他朝着欧斯佩罗点点头,随即旋身上马。欧斯佩罗咧嘴微笑,抬起手挥了挥。在最后一刻,尼尔看到了铁器的闪光。他在马鞍上侧身避开,感觉有东西擦着他的手臂飞了过去,而在前一瞬间,它的目标正是他心脏所在之处。他阴郁地让暴风转身,拔出黑鸦。人群仿佛成群结队地从街道的两侧涌出。不用多久,就会有更多人出现,可尼尔并不打算给他们时间。他们拿着匕首和棍棒,可还有一个拿着长矛。如果他们伤到或者困住了暴风,那情况就不妙了。
欧斯佩罗又喊了起来,而尼尔则再次诅咒起不懂维特利安语的自己。
他让暴风对准那个拿着长矛的人,策马冲锋。值得赞赏的是,那家伙似乎知道该如何应付。他屈膝着地,将这把长柄武器的底端插进鹅卵石地面,尖头对准暴风的胸骨下方。
此刻,尼尔的呼吸变得冷静、迟缓而均匀。他能看清那些男人的脸、身上的伤疤,以及刮没刮胡子。
在最后一瞬间,他拨转暴风,避开了那根矛。他施展“死神一击”,让其中一名攻击者倒在街上,路面的乱石痛饮着他无头尸体的鲜血。暴风凶猛地用后腿踢倒了另一个。尼尔只觉腿上中了一击,但他随即摆脱了人群,马蹄声在逐渐黯淡的街道中远去。
他俯身摸向那条腿,但护甲完全挡开了攻击。暴风看起来也没受伤,所以他保持着马速,看着行人四散逃开,听着他们那无法理解的抗议,一面开始痛恨这整次冒险。异国的新鲜感已彻底消退无形。
她应该给我一件信物,他生气地想到。能让安妮相信真是她派我来的。
他对王后的怒气很快在震惊中转为羞愧。他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她?
他催促暴风加快步子,希望能及时赶上。
他们到达码头时,安妮已经从自责中恢复过来。当她看到那些船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回家了。家,在那她不用洗衣服,不用做奶酪,也不会被人怂恿去当妓女。
在这些想法背后,她清楚自己会很伤心。她走进城堡,却发现父亲和姐妹真的已经离她而去。不过离那个时刻还远着呢。眼下,她可以先想比较好的那一面。
“可我们为什么要丢下尼尔爵士?”奥丝姹对她耳语道。卡佐发现她在大广场附近的一家卡拉齐奥里洗着脏盘子。安妮曾经在那工作过,她的嘴里曾灌满了拌有茴香和蒜头的烤羊羔的味道。而现在奥丝姹的身上就是这种气味。
“卡佐没解释吗?”
“解释了,可卡佐不了解尼尔爵士。”奥丝姹说。
“我简直没法相信,”安妮说,“你在怀疑卡佐的判断?”
奥丝姹脸颊微红。“他比我们了解维特利安,”她说,“而且他很聪明。可他怎么能了解尼尔爵士在想什么?看起来他想错了。他在我看来是很正派的。”
“奥丝姹,我们都不了解尼尔爵士。他完全可能先杀了我的姐妹,现在又来找我。”
“他没跟那些攻击修女院的骑士在一起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可没看清所有人。”她拉起奥丝姹的手,“关键是我们不可能知道。而且就算我错了——哎呀,他也不会有事的。他能来维特利安,就能自己回去。”
奥丝姹怀疑地皱起眉头。
“恕我插嘴,”卡佐说,“可我们的船就在前面了。”
查卡托自从在屋后巷子里跟上安妮之后一直缄默不语,这时他突然哼了一声。“我知道那面旗,”他说,“要是你早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同意搭这艘船的。”
“安静,老人家,”卡佐压低声音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你不常能吓到我,孩子,”这位剑技大师嘟哝着,“可今天你办到了。”
“他在说什么?”安妮问。
“没什么。”卡佐飞快地回答。
她转向查卡托,看到他的眼神很古怪,好像在生气,甚至是怒不可遏。她随即发现他已经将剑握在手中,剑尖方才从鞘中抽出。她不觉害怕,只是好奇这个老人为何想杀了她。可当他猛地抓住她时,她感到了恐惧。
查卡托推了她一把,而她摔向鹅卵石路面,一条腿的膝盖撞上了石头。她痛苦地喘息着,抬起头,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个男人——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正盯着查卡托的剑,那把已没入他咽喉的剑。
卡佐随即大喊着拔出剑来,突然间,四周站满了人,有些还穿有护甲。
“快跑!”卡佐叫道,“跑到船上去!”安妮手足并用地尝试起身,可却碰到了一双甲靴,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张钢铁的面孔正朝下盯着她。那骑士举起一把似乎只剩一半的剑,仿如蜂鸟挥动的双翼般模糊不清,却在每一次心跳间变幻着彩虹的七色光彩。
她定定地上望,身体僵直,而那利刃在她头顶高高举起。卡佐的剑刃从她头顶越过,正中那骑士的护喉甲,而卡佐也随着利剑飞身而至。“Z' ostato en pert!”他叫道。
骑士蹒跚后退,可卡佐仍旧身在空中,他向他撞去,用剑的护手处猛击那人的面甲。骑士摇晃着砰然倒地。安妮在奥丝姹的帮助下匆忙爬起来,手牵着手,一起奔向踏板。
她能看到船上有许多张面孔正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之中有一张黝黑而无须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帮帮我们!”她叫道。水手们纹丝不动。
又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她和船之间,而一切仿佛逐渐静止下来。在眼角的余光处,她能看到那个拿着发光剑的骑士已经单膝起身,反手以着甲的手套给了卡佐雷鸣般的一击。查卡托让至少四个人难以近身,可又有两人在朝他逼近。她和奥丝姹被困住了。
随着一声怒吼,她猛地抽出瑟若拉院长给她的匕首,打算最后一搏。挡在她和船之间的人穿得比那骑士单薄,身着链甲和皮衣。他们根本没戴头盔。
当她举起武器时,他们开始大笑。可其中一人突然古怪地倒了下去,他的脑袋离奇地变了形,就像被长棍之类的东西敲过似的。接着又有样庞大之物撞上了另一个人,令他的身体仿佛是破布和稻草做成的一般直飞出去。
她发现那是一匹马,随即看见它倒了下去。另一个穿甲的身影“哐当”一声倒在离她一王国码远处的地方,可在这瞬间,她和船之间再无阻碍。她拖着奥丝姹飞快地跑去。
还没走过踏板的一半,她想起了卡佐和查卡托,便转身去查看情况。
那匹马已经站起,正疯狂地在码头周围飞奔。刚刚摔倒的骑士也已起身,她从他头盔上的玫瑰纹章明白,那是尼尔爵士。她正好看到他无情的重击让那个拿着发光剑的骑士双脚离地。接着他转向逼近查卡托的那些人,砍下了其中一个的脑袋。
卡佐犹豫着,可查卡托却没有半点迟疑。他飞快地从敌人中抽身,朝船那边冲去。很快,卡佐也跟了上去。
安妮突然觉得脚下在动,接着意识到他们在收回踏板。她转过身,两个水手抓住她,把她拉上了船。她不明所以地尖叫踢打着,发现他们把奥丝姹也拖了上来。查卡托以超乎他年纪的敏捷动作飞身一跃,正落在收回的踏板上,接着他跳上船,紧随着他的是气喘吁吁的卡佐。
在码头上,尼尔爵士化身成一片利刃的风暴,将敌人远远驱离那艘船。至少还有八个人在对抗他,这还不算拿着发光剑的骑士,那个人又——与一切自然法则背道而驰地——站了起来。
“尼尔阁下!”她尖叫道,“快上来!”
在她身边的水手们正疯狂地切断缆绳,用长杆把船推离码头。
“他不可能跳上来的,”查卡托说,“穿着那盔甲就没可能。”
“把船开回去!”她大喊,“现在就回去。”她给了离他最近的水手一记耳光,就是看起来眼熟的那个,“你们不能把他丢在这儿!”
他抓住她的手,对她怒目而视。“我是马可尼欧船长,而这艘船正在离港。如果你再敢打我,我就吊死你。”
“可他会死的!”
“我没理由去关心这个。”他说。
穿过那片鲜血的薄霾,尼尔斩向左侧,接着是右方,击中了一个穿着链衫和胸甲的男人的肩膀关节,他看着利刃斩入,随即抽回,血花飞溅。他着甲的左手握住武器的锋刃,剑柄砸进下一个敌人的脸,接着调转武器,仍旧像长杖似的握着它,将尖端塞入对手的胸甲与胸口之间。他感到自己切断了胸骨,那人随即朝后倒去。
他双手持柄,击向下一名敌人,而那人蹒跚着试图躲开,接着尼尔感到左侧肩膀处受了一击。他看不见敌人,几乎是本能地压低身子,利刃朝腰际高处斩去。感到挥击命中时,他转过身,让敌人进入之中。那是另一个身着轻甲的敌人,他瞪圆双眼,鲜血自口中涌出,捂着自己折断的肋骨倒了下去。
这次转身也让他再次面向那个拿着发光剑的骑士——他本该死了,可却没有——而他正踏步上前,挥剑向他斩来。
在那骑士背后,尼尔依稀意识到那艘船正逐渐远离码头。他能看见安妮的红发,知道她上了船。
逼近的骑士挥出一道从左上到右下的斩击,尼尔走近一步,用刀刃最厚实处格下这一击。余劲令他全身震颤——他的对手很强壮,非常强壮,挥剑的速度又快得超乎寻常。尼尔觉得黑鸦奇怪地变轻了,接着才意识到,武器已经被一刀两断。发光的利刃再度向下斩去。尼尔放下左臂,抓住那人的护手,接着将黑鸦剩余部分插入敌人的面甲。
一只着甲的手肘撞上他的下颌,他的手松开了那个骑士,倒退了几步。剑锋再度逼来,这次是来自侧面,而他离得太远,没法再次抓住那人的手,甚至来不及阻挡。这把施有魔法的利刃就像切断黑鸦那样,切开了他的护甲。
尼尔孤注一掷地朝着斩来的方向扑去,而此时,整个世界的痛楚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的目光离开地面,窥见了天空,接着有某种冰冷的东西为他让道,这才明白过来他已经纵身冲出了码头,撞进了水中。他扭转身子,想看安妮的船是否安然离开,可海水已没过头顶,喧嚣声也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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